三 周延儒短暂的布新与败亡

    周延儒得任内阁首辅之后,一改施行已久的温体仁路线,大力革除温体仁之流的弊政。计六奇有一段文字,综述当时的政局说:“(周延儒)首复诖误举人,广天下取士额;次释漕欠并蠲民间积逋。会忧旱,禁狱、戍遣以下悉还家。再陈‘兵残岁歉处,减现年两税;于宗室保举,格拔异才;修练储备,严核讨实’事,凡捍御、凡民生、凡用人理财,无不极其讨究、极其调剂;至望恩请恤、昭忠铭节等事,向期期不予,复核至再,以限于格、限于分、阻滞停阁者,沛然弗吝,天下仰望风采。考选四十六位,悉登台省以示宠,人亦归之,诵太师者无间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时之宰相!” 周延儒还对明思宗建议:“老成名德,不可轻弃。”于是重新起用先前被罢废的郑三俊主持吏部,刘宗周主持都察院,范景文主持工部,倪元璐主持兵部。其他如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张玮、金光辰等也都被提拔上来,担任重要职务。并将被关押的傅宗龙释放出狱,为已故的文震孟、姚希孟追赠官衔。与此同时,周延儒还奏请皇上停止中官的内操,罢黜厂卫的侦伺缉捕之权,除谋逆乱伦,其他作奸犯科案件一律移交刑部审理。这一系列举措,受到朝廷内外的普遍赞誉,咸称善政。

    周延儒还设法为张溥恢复名誉。崇祯十四年(1641)五月,在周延儒已接到复出的诏旨但尚未抵京到任之际,年仅40岁的张溥暴病而殁,但一些人对复社的攻击仍持续不断。不知道张溥已死的刑部侍郎蔡奕琛因坐薛国观党而下狱,还攻讦张溥“遥握朝柄”,声称自己的罪名是张溥捏造的,并攻击张采“结党乱政”。明思宗下诏,要求张溥、张采做出回答。张采回奏说:“复社非臣事,然臣与溥生平相淬砺,死避网罗,负义图全,谊不出此。念溥日夜解经论文,矢心报称,曾未一日服官,怀忠入地。即今严纶之下,并不得泣血自明,良足哀悼。” 当时温体仁已被罢斥,继为首辅的张至发、薛国观皆不喜东林,奏疏递上之后,有关衙门不敢报告明思宗。周延儒抵京就任首辅后,才将张采的奏疏呈递给明思宗,并极力为张溥美言。明思宗这才放弃对张溥的追究,并让进呈张溥的著作以备御览。

    面对难得一见的新局面,明思宗感到十分高兴,因而对周延儒等辅臣颇为感激,特地举行了一场拜师礼,以表达他对周延儒等辅臣的崇敬与寄予厚望的急切心情。崇祯十五年(1642)正月初一日,他在御殿接受群臣朝贺后,便召见辅臣周延儒、贺逢圣、张四知、魏炤乘、谢陞、陈演,谦恭地对他们说:“古来圣帝明王,皆崇师道。今日讲犹称先生,尚存遗意。卿等即朕师也,敬于元旦端冕而求。”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们作了个长揖,说:“经言:‘尊贤也,敬大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今而后,道德惟诸先生训诲之;政务惟诸先生匡赞之。调和燮理,奠安宗社民生,惟诸先生是赖!” 必须指出的是,明思宗的这场拜师礼,拜揖的虽然是六辅臣,其实他心中所要拜揖的是周延儒。因此《明史·周延儒传》说:“帝尊礼延儒特重,尝于岁首日东向揖之,曰:‘朕以天下听先生。’因遍及诸阁臣。”

    此时的明思宗,对周延儒可谓是眷顾殊深,尊礼备至。因此,周延儒有时也敢于请求明思宗纠正自己钦定的冤案。崇祯十五年(1642)八月二十四日,明思宗在文华殿听完日讲后,召集周延儒、陈潢、蒋德璟、黄景昉、吴甡到文华殿后殿议事,拿出一本奏章问道:“张溥、张采何如人?”周延儒答:“读书的好秀才。”明思宗又问:“张溥已死,张采小官,科道官如何尚说他好?”周延儒答:“他颇有胸中书,亦会做文章,科道官做秀才时见其文章,又以其用未竟惜之。不然,张溥已死,说他亦无用。”明思宗不以为然地说:“亦不免偏。”周延儒借机把话题转到持有不同意见的黄道周身上,说:“张溥、黄道周皆有些偏,只是会读书,所以人人惜他。”明思宗听后默然不语,因为直言无忌的黄道周,早年授翰林院编修,为经筵展书官,由于得罪魏忠贤而归家赋闲。崇祯二年(1629)起复后又两次遭到明思宗的贬斥;崇祯九年(1636)再度起复,后进右谕德。崇祯十一年(1638)六月廷推阁臣,黄道周名列其中,但明思宗不用黄道周而用杨嗣昌等五人。黄道周连上三疏,弹劾杨嗣昌及兵部左侍郎陈新甲、辽东巡抚方一藻,接着又在文华殿召对时与明思宗发生争吵。明思宗以“朋党”的罪名贬其六秩,降为江西按察司照磨,寻又下旨将他和推荐他的江西巡抚解学龙逮至刑部,一并廷杖八十,然后下令将黄道周谪戍广西。蒋德璟、黄景昉见明思宗默不表态,又站出来为黄道周求情,周延儒还说:“道周在狱中尚写许多书,即向前章奏,皆系亲手写的。” 明思宗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沉默良久,忽然想起岳飞,问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以能至此?”周延儒答:“飞在当时,固是忠勇,然亦未必尽如所云,但因秦桧谗构,飞不得其死,后世怜之,所以说得飞更好,就是古今所无。即如黄道周,皇上罪之甚当,但此人素有浮名,亦只是做得时文好,故一时文士多称其美。今在瘴疠之乡,一旦不保,则后世只知怜他,就与岳飞相类。”皇上微笑不答。蒋德璟看出皇上有些心动,接着说:“道周在狱逾年,只是读书,及感戴圣恩,曾手书《孝经》百卷,各有题跋。此人大要,还在忠孝一边,还望皇上赦他。”明思宗最后说:“既是卿这等说,岂止赦他,就用他也不难!” 八月二十六日,便特准黄道周赦罪复用。但黄道周已看透明思宗猜忌多疑、刻薄寡恩的性格特点,虽进京泣谢皇上让他重见天日,却表示自己有犬马之疾,乞请离京调养。明思宗也不挽留,放他回乡养病。

    周延儒复出后采取的这些措施,基本上是治标而不治本,无法解决百姓穷困这个根本问题。农民起义的烈火很快复燃,张献忠转战于四川、湖广,李自成更是挺进河南,攻克洛阳,进围开封,把农民起义推向高潮。清军则乘机再度越过长城,入犯京畿。面对危急的形势,周延儒束手无策,不仅在军事上无所谋划,而且由其推荐派出的两员督师,都因缺乏军事才能而偾事,从而暴露其庸驽无才略的致命弱点。

    崇祯十四年(1641)年底,李自成第二次进围开封。明廷调集各路兵马驰援开封守军,在朱仙镇与李自成展开激战,其中力量最强的左良玉“见贼势盛,一夕拔营遁” ,最后退守湖广襄阳。崇祯十五年(1642)五月,李自成再围开封。六月,以周延儒为首的大臣廷议,主张起用侯恂,令督左良玉部再援开封。左良玉年轻时曾因犯下抢劫军装罪被削去官职,屈身走卒之列,后被侯恂看中,授以兵权,才在援辽战役中崭露头角,从此步步高升而成大将。廷议认为,由于有这层关系,如果令侯恂前往督师,“目不知书”、骁勇善战而又“骄亢自恣”的左良玉当能听其调遣。但侯恂因“徇私养奸”之罪,已于崇祯十二年(1639)被关进监狱。明思宗于是特旨将他释放,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并辖“平贼”(指挂“平贼”将军印的左良玉)等援剿官军,进行南北合击,以解开封之围。侯恂认为此时的官军已处于劣势,不宜主动寻求与农民军作战,只能扼险据守,等待时机。但朝廷否定了他的意见,坚持要他先解开封之围,严令其调左良玉向开封靠拢,侯恂只好命左良玉率部北上。左良玉部按编制只有2.5万名,由官府发给粮饷,他用招降纳叛的办法自行扩充至30余万,靠就地打粮自行筹饷。左良玉深知自己不是农民军的对手,全军北上可能会有被歼的危险。他派部将金声桓先率5000士卒前行,充当侯恂的护卫军,同时捎信给侯恂,说他统率30万大军随后前来会合。侯恂一听说是30万人马,就回信说:“若悉以来而自谋食,咫尺畿辅,将安求之?” 请他不必北上。明廷令侯恂督师以解开封之围的愿望,也随之化为泡影。当年九月,河南的官僚眼看救援无望,挖开黄河大堤,水淹开封。闰十一月,侯恂也被罢官,重新投入大牢。

    周延儒的门生范志完,也以督师而偾事。崇祯十四年(1641)冬周延儒主政,将范志完由分巡关内佥事超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不久又擢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诸镇军务。翌年正月,督师关外的辽东总督杨绳武病死,命范志完为兵部左侍郎,督师关外,而以张福臻督蓟镇,驻关内。六月,又易范志完头衔为钦命督师,总督蓟、辽、昌、通等处军务,节制登、津抚镇。十一月,言官弹劾张福臻昏庸无能,建议移督师于关内,裁撤蓟辽总督。朝廷于是调回张福臻,令范志完兼督关内,移驻关门。范志完深知责任重大,再三推辞,未获批准,又请求致仕,也不准许,不得已上疏请求仍设蓟辽总督,明思宗命赵光抃赴任。就在此时,清兵已越过墙子岭(在今北京密云东)、青山口(在今河北迁西北)等处入侵,大举南下。“兵部劾志完疏防,廷臣亦言志完贪懦。帝以敌兵未退,责令戴罪立功。然志完无谋略,恇怯甚,不敢一战,所在州县覆没,惟尾而呵噪,兵所到剽虏。至德州,佥事雷三 周延儒短暂的布新与败亡 - 图1祚劾之,自是论列者益众。帝犹责志完后效,志完终不敢战。明年,大清兵攻下海州、赣榆、沭阳、丰县,已而北旋。志完、光抃卒观望,皆不进。” 事定议罪,遂命逮范志完下狱,于十一月处斩。

    周延儒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婪成性。他复出之后,大肆招权纳贿,拉帮结派。名列逆案的冯铨对周延儒的复出捐资出力,周延儒许诺让他到户部任职。消息一传开,舆论哗然。冯元飙劝说周延儒将兵部左侍郎吴甡引入内阁,共同掌握人事的任用权。周延儒暗中活动,促使明思宗于崇祯十五年(1642)六月擢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当周延儒向吴甡提起任用冯铨的事时,吴甡却不置可否,回头召见户部尚书傅淑训,告以逆案不可翻。周延儒这才发现吴甡骗了他,从此与之结仇。周延儒想起用张捷为南京右都御史,拟引用锦衣卫都督骆养性,吴甡都加以阻挡。此后,两人各自拉起自己的小帮派,因吴甡是江北扬州府兴化人,周延儒是江南常州府宜兴人,这两个小帮派便分别被称为“北党”与“南党”。两派互相倾轧,制造谣言,混淆视听,使政局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