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议和没有结果,皇太极便将其“夏秋必有举动”的声明付诸行动,发动了第四次迂回入边的战争。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皇太极命睿亲王多尔衮、贝勒岳托联络蒙古,分兵两路,从西协墙子岭、中协青山口突破长城要塞,至通州会合,然后大举南下。皇太极则亲统满洲、蒙古八旗向山海关进发,以牵制明军。

    十月初二日,明思宗下令京师戒严,征调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入援,命宣大总督卢象昇麾下的总兵杨国柱、虎大威进抵易州(今河北易县)作为左翼,调登、莱、天津的兵马作为右翼,檄山东总兵刘泽清遏其前锋,高起潜为应援。同时,命卢象昇总督天下援兵,赐尚方剑,保卫京师。当时卢象昇正在服丧,他连上五疏乞求奔丧,明思宗不允,于七月初一日下旨加兵部尚书职衔,照旧总督天下兵马。卢象昇只好率军督师,赶赴京郊。十月初四日,明思宗在武英殿召见文武大臣及卢象昇,问卢象昇有何御敌方略,他答曰:“命臣督师,臣意主战。”这话明显是针对杨嗣昌等人先前的议和活动而说的。明思宗脸色突变,停了一会儿,才说:“朝廷原未云抚。所云抚,乃外议耳。”卢象昇便简要地讲了他的想法:“敌之所忌,着着宜防。逼陵寝以震人心,可虑也;趋神京以撼根本,可虑也;分兵畿南,剽旁郡,扼我粮道,可虑也。厚集我兵备之,则寡发而多失;分兵四应,则出而无功。兵少则不备,食少则生乱,此御之难也。”末了表示:“臣枕戈待敌,望中枢(指兵部尚书杨嗣昌)勿掣臣肘。” 明思宗激励了他几句,让他与杨嗣昌商议。卢象昇主战,杨嗣昌劝他不要浪战,两人谈不到一块儿。卢象昇只好起身拜别,赶赴昌平。

    十月初五日,卢象昇以3万兵马扼守昌平。此时清兵已绕过京师北面,从京西向京南挺进。卢象昇令诸将各选劲卒,组织敢死队,于十五日夜分兵四路,袭击敌营。总监高起潜闻讯写信劝阻,说什么只听说过雪夜下蔡州,未曾听说过月夜搞突袭。他还提前把夜袭指挥官总兵陈国威调往东路。为了避免高起潜的掣肘,卢象昇要求分兵应敌,自己驻守昌平,高起潜驻守通州。明思宗于是下旨将宣大、山西的3万军队划归卢象昇统辖,关宁入卫的4万军队划归高起潜统辖。但不久,明思宗又令卢象昇赶往通州,与高起潜合剿。杨嗣昌担心引起卢象昇的误会,并怀疑他在暗中捣鬼,想用高起潜来牵制他,力劝明思宗维持原先的分兵方案,并主张卢象昇不宜赴通州,而应驻守在德胜门外。随后,他特地出城,到卢象昇军营向他解释。但卢象昇仍然认为杨嗣昌从中作梗,气愤地说:“公等坚主和议,独不思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乎?长安口舌如锋,倘唯唯从议,袁崇焕之祸立至,纵不畏祸,宁不念衰衣引绋之身(指守丧之身),既不能移孝作忠,奋身报国,将忠孝胥失,何颜而立人世乎?”杨嗣昌听得脸红耳赤,浑身颤抖,气呼呼地说:“公直以尚方剑加我颈乎?”卢象昇说:“尚方剑须先我颈,如不歼敌,未易加人,舍战言抚,非某所知也。”杨嗣昌说:“从未言抚。”卢象昇说:“周元忠赴彼讲款,数日往来,其事始蓟镇督监(指方一藻、高起潜),受成本兵(指兵部尚书杨嗣昌),通国共闻,谁可讳也。” 杨嗣昌一时语塞,两人不欢而散。

    就在明军将帅内部发生争吵之时,清兵已于十月十二日逼近通州,随后即在通州两路会师。十五日,卢象昇仍按原定计划,于夜半向清军兵营发动突袭,先头部队开战奏捷,但因担任指挥的总兵陈国威被调走,指挥失灵,后续部队在孙堠被击败。同一天,高起潜部将刘伯禄在卢沟桥与清兵接战,也失败逃回。十九日,明思宗命诸大臣分守京师九门,同时调孙传庭出潼关,檄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征剿农民军的官军入援京师。孙传庭急遣白广恩率兵万人出关,总督洪承畴以左光先、马科、贺人龙等领4万人继出潼关,合共15万兵马北上救援。

    十一月初三,京师闭门自守。初五,清兵攻占良乡,进击涿州,然后分兵三路向南深入,一由涞水出易州,一由新城(在今河北新城东南)出雄县,一由定兴出安肃(今河北徐水)。在清兵四出攻略之际,明思宗再次召见文武大臣,商议如何退敌的问题。工科都给事中范淑泰说:“今敌已临城,尚无定议。不知战乎款乎?”明思宗问:“谁款?”范淑泰说:“外间皆有此议,又凡涉警报,秘不传,俱讳其事。”明思宗说:“机事不抄传,如行间塘报可禁也。”意思是,军事机密禁止传抄,这没有什么可隐讳的。翰林院编修杨廷麟也上言,曰:“始建虏未犯塞,高起潜、方一藻曰当款,杨嗣昌也曰当款,吴阿衡(总督蓟辽兵部侍郎)曰款必可恃,嗣昌亦曰款必可恃,表里煽谋,宣情泄弱,大言张虏,恐喝国中,以抗圣谕。” 意在指责杨嗣昌等主张以款致敌。明思宗大怒,当场把杨廷麟降为兵部赞画主事,令赴卢象昇行营去当参谋。

    内阁首辅刘宇亮对清兵入塞十分忧虑,自请出京督察军情。明思宗当即批准,将卢象昇革职听勘,命刘宇亮代行总督之职。根本不懂军事的刘宇亮,见皇上将督察改为总督,自知无法胜任,急忙找薛国观与杨嗣昌帮忙。经杨嗣昌劝说,明思宗才收回成命,令刘宇亮督察各镇援兵,明思宗又剥夺卢象昇的兵部尚书衔,让他以侍郎衔总督军务,仍与高起潜一起戴罪御敌。

    十一月初九,清兵进攻高阳。高阳县令雷觉民是大学士薛国观的亲信,只身悄悄逃离县城。已退休家居的少师、大学士孙承宗虽无守土之责,却率全家儿孙入城,领导高阳军民顽强抗击清兵。他们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英勇地击退了清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握有重兵的高起潜,此时就驻守在百里之外的容城县,却按兵不动,袖手旁观。经过一天的激战,城中炮石竭尽,清兵终于攻上了城墙,俘获了在北面城墙指挥战斗的孙承宗,将他押到城南三里的圈头桥兵营。清将包括他昔日的部将、已经降清的登州参将孔有德反复劝降,他始终坚贞不屈,不为所动。清兵见劝降无望,在地上铺了一片苇席,孙承宗在苇席上向北面的京师行三叩首之礼,然后厉声吩咐清兵取来一条白绫,从容地自缢而死。全家30多口人,除一名6岁的孙子躲在草丛中得以逃生外,其他都不屈而死,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

    受到戴罪立功处分的卢象昇,心灰意懒。闻知清兵分道南下,他率部从涿州进扼保定,命诸将分道出击,并派兵部赞画主事杨廷麟去真定向高起潜求援。高起潜不仅不予支援,反而率部向临清移动。卢象昇所率五千士兵陷于绝粮的困境。他自知必死,一大早走出营帐,对周围的将士拜曰:“吾与汝辈并受国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畿南三郡的父老,聚集军门之前,劝卢象昇移师广平、顺德(治今河北邢台),召集义师共同御敌,说:“三郡子弟喜公之来,……同心勠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哉!”他泪流满面地回答道:“感父老义。虽然,自予与贼角,经数十百战未尝衄。今者,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无徒累尔父老为也。” 群众号泣雷动,都拿出家中仅有的斗粟升枣,送给军士当口粮。十二月十一日,卢象昇率部进至巨鹿贾庄,遭到清兵的三重包围。卢象昇麾兵疾战,呼声动天地,自辰时(相当于现今上午7至9时)战至未时(相当于现今午后的1至3时),炮矢俱尽。虎大威请求突围,他未允,犹奋身力战,杀敌数十人,身中四箭三刃,从马上跌落,壮烈牺牲,一军尽没。高起潜闻讯,慌忙逃遁,又遇到清兵的伏击,一军尽溃,仅高起潜只身脱逃。刚刚赶到保定的刘宇亮,听到卢象昇战死的消息,大惊失色,急忙逃到晋州躲避。

    清兵不断向前推进,深入到河北南部,抵达景州(今河北景县)。杨嗣昌急命山东巡抚颜继祖移师德州防御。清兵绕过德州,分兵两路杀向济南,于崇祯十二年(崇德四年,1639)正月初合兵攻占了济南。山东布政使张秉文,副使邓谦、周之训及知府苟好善等被杀,德王朱由枢也被俘虏,押解沈阳。济南城也被洗劫一空,城内外积尸达13万具。接着,清兵又攻下东平、莘县、馆陶、阳谷、寿张、兖州。

    洪承畴与孙传庭于崇祯十一年(1638)十月奉诏率陕西精锐之师,入卫京师。十二年正月,明思宗任命洪承畴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军务,孙传庭为保定总督,不久又改为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孙传庭随即率部进入山东,杨嗣昌从登莱、祖大寿从青州赶来,安庆巡抚史可法也自徐州前往声援。清兵因此无心恋战,饱掠一番之后,退向沧州、青县、天津,拟于二月由青山口出塞。因见驻守喜峰口的明总兵陈国威戒备森严,并派出军队阻击,又于三月初五转至丰润,但还是遭到明副总兵杨德政、虎大威的阻截。初九又转至冷口,见各路明军齐集,又经迁安县青山口出塞,返归辽东。

    这次清兵入塞,历时五个月,深入两千里,遍蹂京畿、河北、山东,攻下州县大小70余城,掠走大量的人畜物资。

    三月十一日,京师解严。工科都给事中张缙彦上疏,请求惩处墙子岭入口、青山口续入、残破城邑、失陷藩封、饱飏出口五等罪的失职官员。明思宗命杨嗣昌主持查核工作。最后经明思宗审批,开列一批负有重大罪责者的名单,共有蓟镇总监邓希诏,分监孙茂林,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山东巡抚颜继祖,蓟镇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总兵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以及副将以下至州县官共36人,于当年五月在京处死。这是明思宗继位以来惩治封疆失事诸臣最为严厉的一次。但是,对这次清兵入塞负有重大责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却没有受到任何处分。言官愤愤不平。给事中李希沆上疏说:“圣明御极以来,北兵三至。己巳(崇祯二年,1629)之罪未正,致有丙子(崇祯九年,1636),丙子之罪未定,致有今日。”拐弯抹角地要求惩治杨嗣昌。御史王志举更上疏直接弹劾杨嗣昌误国四大罪,“请用丁汝夔、袁崇焕故事” ,即依照以往失事兵部尚书丁汝夔及督师袁崇焕处死的先例予以惩处。明思宗却勃然大怒,贬去李希沆的官职,并将王志举革职为民。

    祖宽、李重镇过去一直统率着关宁劲旅,明思宗担心他们被处死会影响到蓟辽的防务,于是便命洪承畴率陕西精锐之师驻防蓟辽边境。但这个决定遭到了孙传庭的反对,他致信杨嗣昌,谓:“是兵必不可留,留则徒强寇势,而究无益于边。且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强之在边,非哗则逃,是驱兵从贼也,天下安危之机在此。” 此前,孙传庭奉命提兵赴京,在近郊设防抵御之时曾上疏说:“年来疆事决裂,由计画差谬。事竣,当面请决大计。” 杨嗣昌觉得这是冲着他来的,非常不满,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现在再听到孙传庭的建议,更是心生疑忌,不仅不予采纳,而且不向明思宗报告。京师解除戒严后,孙传庭请求面见皇上,杨嗣昌更怀疑他是要向皇上揭发自己的过失,即命来人将奏疏带回,并添油加醋地奏报明思宗,以引起皇上对孙传庭的猜疑。孙传庭大为恼火,便上疏以耳聋为由辞去保定、山东、河南总督之职,乞请退休。杨嗣昌又对皇上说孙传庭的耳聋是“托疾非真”。明思宗十分生气,下令巡按御史杨一俊查明真伪。杨一俊奏报孙传庭系真聋而非托疾。明思宗一气之下派锦衣卫缇骑赶赴易州公署传达圣旨:“孙传庭托疾规避,显属歁罔,有旨责令监察(巡按御史杨一俊)按明,乃挟同奏报”,“孙传庭并杨一俊俱革了职,锦衣卫拿解来京究问!” 朝野百官都知道孙传庭是冤枉的,却没人敢站出来为之申辩。

    清兵在难以突破宁锦防线的情况下,先后四次迂回入塞,袭扰明朝腹地,并在崇祯六年(天聪七年,1633)攻占旅顺,进而于崇祯十年(崇德二年,1637)攻克皮岛,控制辽东沿海岛屿,打破了明朝的海上封锁线。通过这些战役,清兵不仅掳掠大量财物和军事装备充实自己,而且大大消耗了明朝的有生力量,并侦知明军的虚实,这就为其突破宁锦防线进一步与明军展开决战创造了有利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