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松锦之战与洪承畴降清
清兵第四次迂回入塞的战役结束后,皇太极觉得发动大规模进攻,与明朝主力展开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但是应该从何处着手展开这场大规模进攻呢?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崇祯十三年(崇德五年,1640)正月,都察院参政、明朝的降将祖可法、张存仁等人联名向他上疏,奏陈“进取之计”:一是避开辽西正面战场,继续迂回入边,“直捣燕京,割据河北”,此为“刺心之着”;二是避开宁远、锦州,直抵关门,此为“断喉之着”;三是屯驻广宁,逼临宁锦门户,使明耕作自废,难以图存,撤锦州之守而回宁远,撤宁远之守而回山海关,宁锦便可不战而得,此为“剪重枝伐美树之着”。他们力主采用断喉刺心之着,认为剪枝伐树之计,“可施于勍敌之小邦,不可施于积弱之大国” 。但皇太极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认为过去“大军屡入塞,不得明尺寸地,皆由山海关阻隔。而欲取关,非先取关外四城不可” 。
辽西走廊是关内通往关外的咽喉要道。锦州位于走廊的东北端,长期以来一直是明朝的军事重镇,大凌河之战后更成为明军的前哨阵地。锦州的西南方向,依次是松山、杏山、塔山三个城镇,再往西南,则是另一军事重镇宁远。宁远是锦州的依托,而锦州则是宁远的屏障。想攻破宁远,必须先拿下锦州。过去清兵几次绕道内蒙古迂回入塞时,曾经派出精骑在锦州附近几次征战,以分散明军的注意力。通过几次征战,皇太极感觉到锦州明军的防御坚固,绝不是经过几次突袭就可轻易攻破的,要想攻破锦州,就必须先建立一个可供屯兵积粮的据点作为前进的基地。经过反复比较,皇太极把这个前进基地的地点定在义州,于三月间命郑亲王济尔哈朗、贝勒多铎分任左、右翼主帅,领兵前往驻屯,耕垦筑城。义州位于锦州和广宁之间的大凌河畔,距锦州只有90里,土地肥沃,适宜耕种。清兵进驻一个多月,即已修筑城堡,并将东西40里地全都种上庄稼。同时,设置兵营,不断运来部队、粮食和武器,对锦州形成进围之势。
清兵进驻义州的动作,引起了明廷的密切关注。崇祯十三年(1640)四月十三日,明思宗召开御前会议,询问大臣对清兵进围锦州有何对策,并展示自己书写的“灭寇雪耻”条幅,以鼓舞众臣对御敌的信心。但大臣大多不轻易发表意见,只有迂腐的礼部右侍郎蒋德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套话,如加强练兵,恢复早已放弃的卫所屯田制度,团练乡勇,等等。明思宗见他离题太远,问他如何缓解义州、锦州的危局。蒋德璟的回答不得要领,其他大臣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对策,会议不了了之。
由于众臣在御前会议上拿不出有效的对策,明思宗急命辽东督抚镇臣密筹方略,自行上奏朝廷。蓟辽总督洪承畴呈上一份密疏,他吸取以往明清交战的经验教训,提出“守而兼战”的对策。万历年间的萨尔浒之战,杨镐对后金军队的作战能力估计不足,轻举妄动,四路进兵,结果导致全军覆没。后来,熊廷弼、孙承宗和袁崇焕在战守无资的险峻形势下,采取以守为主,相机进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作战方针,都曾有效地抑制后金的攻势,只是由于朝政的腐败,加上阉党分子的阻挠破坏,才未获成功。事实证明,不顾主客观条件的冒险进攻,只能导致惨重的失败,在形势不利时,符合主客观条件的积极防御,相机进击,才是克敌取胜的法宝。因此,他在密陈方略时明确指出:“今日筹辽非徒言守,必守而兼战,然后可以成其守;而战又非浪战,必正而出之于奇,然后可以成其战。”也就是说,既不能一味死守、消极防御,也不能一味浪战,而应守而兼战,一边防守,一边进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洪承畴的密疏呈上后,兵部极为赞赏,认为他“真老筹边”,“战守双筹,内外兼顾,切中机宜” ,要求皇上尽快批准执行。五月,明思宗即命洪承畴出山海关,北上督师,加强宁锦防线的防御。
就在洪承畴出山海关北上之前,皇太极已于四月底令多尔衮、豪格等将领留守盛京,自己亲自率师前往义州。五月,他在巡视围困锦州的情况后,决定将锦州城东、北、西三面的庄稼全部割掉,以断绝城内明朝守军的粮饷,同时令投降的汉军举炮轰毁锦州周围的明军台堡,使之成为一座孤城。皇太极还决定,用一半兵力驻屯义州,三个月一换防,轮流更戍,做长期围困的打算。
洪承畴出关后,首先令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分练总兵刘肇基出兵杏山,驻屯锦州的前锋总兵祖大寿与副总兵祖远泽出兵松山、杏山之间,进行接应。随后,清兵连续攻破锦州城东五里台、城北晾马台等几个明军哨所,又攻克锦州城西九台与小凌河西岸二台等几个明军哨所,分兵两翼,逼围锦州城。七月,为解锦州之围,洪承畴率东协总兵曹变蛟、援剿总兵左光先、山海总兵马科,与吴三桂、刘肇基合击清兵于杏山城北的黄土台,获胜后进至松山,再次击败清兵。清兵的大部队于是退屯义州,不再出战。洪承畴乘机亲至杏山,督令明军将士将由天津海运至辽西各仓的米、豆抢运至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至九月初六日,运至锦州的粮饷已足够支持至明年三月,松山的粮饷可支持到明年二月,杏山、塔山的粮饷也“所积颇多” 。此后,考虑到严冬将临,前方战事较少,洪承畴才命曹变蛟、左光先、马科率所部人马入关休整,以利来年再战;刘肇基拙于调度,由王廷臣代理;左光先返回原镇,由白广恩代理;吴三桂、王廷臣率所统之兵,往来于松山、杏山之间,佯示进兵。洪承畴还奏报朝廷,请求调近旁边军,合关内外兵马共15万人,“庶可成剿”,得到朝廷的批准。
皇太极对围攻锦州的失败非常不满。崇祯十四年(崇德六年,1641)三月,他亲率4万余骑至锦州,听说清兵驻营锦州城外30里之处,大为恼火,认为这样无法阻挡明军往城里运送粮草,何时才能攻克锦州?他下令将围困锦州的统帅由亲王降为郡王,派郑亲王济尔哈朗前往代之。济尔哈朗采纳张存仁的建议,在明军炮火的射程之外扎营掘壕,将锦州紧紧包围起来,并策反城里的两营蒙古军,夺占锦州外城。为了增强围城的兵力,皇太极还命朝鲜柳琳等率兵前来支援。其时,由掳掠来的汉人组成的汉军八旗已于两年前组建完成,皇太极又令降清的明将孔有德、尚可喜统率,携带几十门西洋大炮前往锦州增援。
崇祯十四年(1641)三月十四日,刚刚取代方一藻出任辽东巡抚的丘民仰向朝廷奏报,说从二月以来,清兵不断向义州输送军队、粮食和武器,其中有西洋大炮30门,小炮不计其数;明朝降将石廷柱及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等,在济尔哈朗的统率下,一齐向锦州外围赶来,形势十分危急。洪承畴于是在四月下旬率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中协总兵白广恩、前屯总兵王廷臣及马科、曹变蛟、吴三桂所辖兵马13万齐集宁远,向松山挺进,在东西石门与清兵展开一场激战,杀伤不少敌人,迫使清兵向北退却。明军获胜后,在松山西北立营。六月,济尔哈朗令右翼清兵向明军发动进攻。明军奋勇反击,夺占乳峰山顶正红旗、镶红旗、镶黄旗的清兵营地,击毙清将梅勒章翁阿岱等人。据朝鲜的报告,“清人与汉兵相持,自春徂夏,清国大将三人降,二人战死” 。明军开始在松锦取得了主动地位。
当时,锦州“城粟足支半年” ,援军相距不远,人心稳定。清朝虽已统一蒙古,征服朝鲜,并统一黑龙江流域,但其核心统治区却仅有辽东一隅之地,人力与物力均感不足,屡屡向蒙古征兵,并强迫朝鲜出兵5000人,运米1万包,限于崇祯十三年(崇德五年,1640)四月二十五日运至锦州南面的大、小凌河口,但朝鲜派出的舟师迟迟不肯出动,拖到六月间到达北信口,遭遇明军又故意不战,遭到明军的截击,后船只又被风漂没,被礁石撞坏,115艘船只仅剩52艘,就将装载的粮食卸在盖州。皇太极无奈,只得将朝鲜舟师退回,仅留下1500名炮手参战。这些朝鲜炮手在崇祯十四年(1641)五月到达锦州后,又消极怠战,“金得平放炮不中,李士龙去丸虚发,监胡知之甚怒,斩士龙,杖得平云” 。征调来的蒙古骑兵,也常有逃奔明境的现象发生。清兵围攻锦州一年,因粮饷匮乏,“骑日二餐,步卒一餐”,也产生厌战情绪,云“今秋不得锦州,议撤兵回” 。根据这种状况,洪承畴向朝廷奏报,表达他解锦州之围的决心:“大敌当前,兵凶战危,解围救锦时刻难缓,死者方埋,伤者未起,半月之内即再督决战,用纾锦州之急。”
但是,明思宗对锦州被围已逾五个月,声援断绝的局面还是感到忧虑。五月十八日,他在中极殿召见去年刚刚接任兵部尚书的陈新甲,问他有何解锦州之围的良策。陈新甲,四川重庆府长寿县(今属重庆市)人,举人出身,曾担任过宁远前线兵备佥事,虽对辽事比较熟悉,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只好请求退而与内阁辅臣及兵部侍郎吴甡商议。而后,他向皇上呈递一份《十可忧十可议》的奏疏,对形势持悲观态度,建议派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前往宁远,当面与洪承畴商议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