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议和谈判是秘密进行的,只有极少的几位重臣知道。谈判在沈阳秘密举行,在沈阳的朝鲜官员也只是风闻而无法得到确证。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议和毕竟是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只要稍微显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迅速传播开来,从而引发众多的议论。马绍愉一行尚未从沈阳返回,有一天上朝之前,有个言官在朝房遇到辅臣谢陞,谈到当前局势,谢陞偷偷告诉他:“上意主和,诸君幸勿多言。” 这话很快传开,言官纷纷上疏弹劾谢陞妄言。明思宗只好将谢陞革职以平息舆论,议和风波也因缺乏实证而渐趋沉寂。不料,有一天陈新甲收到马绍愉禀报议和谈判的密疏,看过后顺手放到几案上,就匆匆入宫上朝视事,他的仆人打扫书房时以为是一份普通的塘报稿,随手交给塘官传抄,发表在官府的新闻公报邸报上,一时舆论哗然。给事中方士亮首先上疏,指责“陈新甲主和辱国”。明思宗非常恼火,将奏疏压下不发。但是,弹劾的奏疏仍如雪片似的飞来,舆论鼎沸。给事中廖国遴、杨枝起、光时亨、倪仁祯更“倡议必杀之” 。此时,一向刚愎自用的明思宗,不是果断地站出来承担责任,向臣民陈述议和的理由与东和西战的战略意图,求得大家的理解,而是屈于舆论的压力,“严旨切责新甲,令自陈” 。陈新甲自以为与清议和是按照皇上“可款则款”的指示进行的,和谈代表也是皇上钦命的,不仅不引罪,“反自诩其功”。他的自辩书细述与清议和的过程,多次援引明思宗的圣谕,暗示此举是奉皇上之命而行事,而非擅自行动。一向死要面子的明思宗更加恼怒,于七月二十九日下令将他逮入狱中。陈新甲在狱中上疏,请求皇上宽宥,未获准许,陈新甲这才感到大祸临头,急忙叫家人拿出其受贿积存的金银财宝,去贿赂主张“必杀”陈新甲的廖、杨、光、倪四位给事中。这四位给事中便去找刑部侍郎徐石麒,“言必不可杀”陈新甲。

    徐石麒深知,在君主专制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条铁定的法则。徐石麒根本不顾廖国遴等人的游说,而是迎合明思宗的旨意,上疏历数陈新甲的罪状,认为非杀不可。他在奏疏中说:“俺答阑入,而丁汝蘷伏诛;沈惟敬盟败,而石星论死,国法柄如。如此纲纪陵夷,沦开(原)、陷沈(阳)、覆辽(阳)、覆广(宁),仅诛一二督抚以应故事,中枢率置不问。故陈新甲一则曰有例,再则曰有例者,此也……春秋之义,人臣无境外之交,战款二策,古来通用,然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辱国启悔,莫此为甚。” 这个奏疏先举嘉靖年间俺答阑入,兵部尚书丁汝蘷不敢战,事后伏诛;万历年间的援朝战争,兵部尚书石星指使沈惟敬同意封贡,事败后被处以极刑,以此说明由于国法严明,故人不敢犯。接着再说此后纲纪陵夷,开原、沈阳陷落,辽阳、广宁倾覆,只诛杀一二督抚了结,兵部尚书却未曾受到惩处。陈新甲反复强调有例可循,循的就是纲纪陵夷之后的例。但是,这种例并不可循,因为这样做必然使纪纲更加陵夷而致不可收拾。然后奏疏再说到陈新甲“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径自与清进行议和,认为应以“专擅议款”罪处死。但是,徐石麒的这个马屁并没有拍到点子上,因为陈新甲与清议和是奉明思宗“可款则款”的指示行事的,所以明思宗在这个奏疏上批示:“陈新甲失事重大,法无可宽,但引律尚属未确,可另行复拟即奏。”徐石麒于是再上一疏,指责陈新甲“陷边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亲藩七,此从来失事未有之奇祸,亦从来刑书所不忍载之条例者也。当临敌缺乏,不依期进兵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 。首辅周延儒和次辅陈演向明思宗求情,说:“国法、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兵部尚书)。”明思宗铁了心要杀陈新甲,反驳道:“他且勿论,戮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耶?” 九月二十二日,陈新甲被押赴西市斩首。

    与清议和失败后,明思宗不得不放弃东和西战的战略意图,在调兵遣将镇压农民起义的同时,也设法加强对皇太极的防御。辽西四城陷落之后,明思宗下令在关内、关外并设两总督,关外总督加督师衔,地望尤为尊崇,又在昌平、保定设置二督,还在宁远、永平、顺天、密云、天津、保定六处设置巡抚,在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津、保定八处设置总兵,可谓星罗棋布,无地不防。宁远总兵吴三桂在松锦决战中逃跑,明思宗将他连降三级,命其继续驻守宁远,选将练兵,加强防御,阻止清兵向山海关逼近。吴三桂受命之后,收集松锦战败后的零散队伍,并抽调骨干训练辽民,很快又组织起一支拥有精兵4万、夷丁突骑数千的精锐部队,还有七八万经过训练、善耐搏战的辽民。吴三桂还不时巡视宁远中右所(在今辽宁绥中东北)、中后所(今辽宁绥中)、前屯卫(在今辽宁绥中西南)、中前所(在今山海关东北)等辽西四城,督促当地军民加固防御工事。宁远等城的军民逐渐走出松锦战败的阴影,重新振作起来,决心坚守阵地。

    皇太极有言在先,“约九月不至则治兵”。但是,在崇祯十五年(崇德七年,1642)四月,汉官张存仁建议对吴三桂实行招抚,说:“今松锦既破,明督臣洪承畴就擒,镇臣祖大寿归降,凡明之将帅就(孰)不惶惧?惟总兵吴三桂尚在观望,宜颁御札于宁远城中,详示逆者必杀,顺者必生,有不动其心者乎?” 皇太极于是决定暂不出动大军,而向吴三桂发动招抚攻势。他“以敕谕明宁远总兵吴三桂、白广恩等。又令张存仁、祖可法、裴国珍、吴三凤、胡宏先等,各遗三桂书一函” ,对吴三桂进行招降,但吴三桂不为所动,继续效忠于明朝。

    对吴三桂的招降失败后,皇太极决定诉诸武力,再次迂回入关袭扰明朝腹地。崇祯十五年(崇德七年,1642)十月,命贝勒阿贝泰和内大臣图尔格率满洲和蒙古八旗兵十几万人,乘松锦战胜之锐气大举征明。

    当时,明廷在关内与关外千里之地设置四位总督、六位巡抚、八位总兵,防御兵力虽众,但指挥事权不一,难以形成合力。蓟辽总督张福臻尤其昏庸,给事中方士亮上疏弹劾之,因言“移督师关内,则蓟督可裁,福臻可罢” 。明思宗接受这个建议,召回张福臻,撤销蓟辽总督,令辽东总督范志完移驻关门,兼制关内。范志完深知其责任重大,再三推辞,明思宗不允;范志完要求辞职,也不批准,便上疏主张仍设蓟辽总督。逾月,明思宗始命赵光抃赴任蓟辽总督。就在诸将互相推诿之时,清兵于十一月初分兵两路,从墙子岭和青山口入犯,京师再度戒严。明思宗命勋臣分守九门,由宦官王承恩督察城守,并征调各镇兵入援。不久,两路清兵在蓟州会师,沿京郊南下。各路援军观望不战,从辽东入援的范志完更为胆怯,未敢一战。清兵如入无人之境,分趋真定、河间,再从河间东趋山东,攻克临清、兖州。鲁王朱寿镛被俘自杀。清兵分兵连下山东州县,直抵苏北的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海州区)。赣榆、沐阳、丰、沛所在将吏,多望风而逃,或献金帛迎降。崇祯十六年(崇德八年,1643)四月初,清兵转道畿内,经宝坻,准备北返。四月初五日下午,明思宗在平台召见内阁辅臣,“辞色俱厉,云:‘朕欲亲征!’”周延儒赶紧跪下,说:“臣愿代皇上。”明思宗只是抬头仰视,大摇其头。次辅陈演和另一辅臣蒋德璟又相继跪地表示愿意代征,明思宗仍是大摇其头。周延儒再次跪请视师,明思宗这才冷笑道:“先生既果愿去,朕在宫中看过奇门(道家的一种占卜),正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向东行,慎勿西转(周延儒的寓所在西城,意即不要回家,马上出发)。” 周延儒便以阁部督师的身份,与随征四臣方士亮、林拱宸、尹民兴、刘嘉绩及至京勤王的四镇总兵刘泽清、唐通、周遇吉、黄得功一起出发,赶赴通州。但是,到达通州后,周延儒整天就是和随征诸臣及四镇总兵宴饮娱乐,听任清兵从容退去。

    清兵此次入边征战,历时8个月,攻克3府、18州、67县,计88座城镇,俘掠人口26.9万、牲畜32.1万头、黄金1.2万两、白银22.5万余两、珍珠444两、彩缎5.223万匹,给明朝的统治以沉重的打击,也给当地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皇太极派兵入犯明朝腹地后,还在寻求打通宁远、山海关通道的良策。崇祯十六年(崇德八年,1643)正月,清兵尚在山东、苏北一带征战时,祖大寿就向皇太极献计:“以臣目击机会,先取山海关五城最为上策。明文武官之能否,城之虚实,兵之强弱,臣所洞悉。宜乘此时攻取中后所,收吴三桂家属,彼必为之心动。其余中右所、中前所、前屯卫,一鼓可平也。破山海关更易于破宁远,山海军士皆四方乌合之众,不谙阵战,绝其咽喉,撤其藩篱,海运不通,长城不守,彼京师难保,三桂安能固守宁远也。” 皇太极采纳他的部分建议,准备军事进攻与政治招抚并用,扫除入关的最后一道障碍。但未及取得进展,他就在当年八月病死于沈阳清宁宫。之后经过激烈的皇位之争,皇太极年仅6岁的第九子福临继位,改明年为顺治元年,由皇叔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辅政,称“摄政王”。多尔衮掌控实权,沿用皇太极的计策,武力进攻与政治招降并举,但吴三桂仍然拒降,继续坚守宁远。清兵虽一度击溃中左所、前屯卫、中前所的明军,但始终无法攻破吴三桂坚守的宁远,只得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