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案与钱龙锡案的最大得益者是周延儒与温体仁。钱谦益案结束后,明思宗即于崇祯二年(1629)三月的一天午后,在文华殿单独召见周延儒,密谈至深夜。言官猜测皇上因钱谦益案而暂停会推阁臣,此番单独召见周延儒,可能是想让他入阁辅政,便纷纷上疏纠弹周延儒的劣迹秽行,借以阻遏他的入阁。明思宗一概不予理睬。到十二月,趁钱龙锡引疾辞职之机,突然下达特旨,授周延儒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崇祯三年(1630)二月加太子太保,改为文渊阁大学士。周延儒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推荐姻亲吴宗达和温体仁入阁。明思宗认为温体仁孤立无党,朴忠可用,于六月间命他与吴宗达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接着,周延儒、温体仁又唆使锦衣卫佥书张道浚、工部主事陆澄源攻讦继李标为首辅的成基命,迫使他于九月辞官而去,周延儒遂一跃而为内阁首辅,明思宗赐少保衔,改为武英殿大学士。
为内忧外患所困扰的明思宗,擢用周延儒和温体仁,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挽狂澜于将倒,实现中兴之治。但是,周延儒和温体仁并不把国家民族和王朝的命运放在心上。在当时的众多社会矛盾中,阶级矛盾是主要的社会矛盾。正是阶级矛盾的尖锐,导致了明末农民战争的爆发,构成对明王朝统治的最大威胁。但是就在广大农民已经极端贫困的状况下,崇祯三年(1630)秋,兵部尚书梁廷栋因军饷不足,请求再增田赋,说“今日民穷之故,惟在官贪。使贪风不除,即不加派,民怨苦自若。使贪风一息,即再加派,民欢忻亦自若”。明思宗下令部议。户部尚书毕自严阿顺梁廷栋之意,“即言今日之策,无逾加赋,请亩加九厘之外,再增三厘” ,加征辽饷165万余两。作为首辅的周延儒和辅臣温体仁当然明白,百姓的穷困并不仅仅是官吏贪贿一个原因,何况梁廷栋在没有提出解决官贪的有效对策之前,即遽然加派辽饷,必然使本已愁苦不堪的百姓陷入更加愁苦的困境而怨恨和反抗,使阶级矛盾更加激化,但他们都默不作声,不曾表示反对。明思宗竟将他在即位诏书中所许诺的要设法解决“民艰”的诺言抛诸脑后,在当年十二月批准实行辽饷的加征,从崇祯四年(1631)起,每年的辽饷田赋部分数达667.9万余两 ,如果加上辽饷中的杂项如盐课、关税等,辽饷的总数则高达1029.9万余两 ,结果是“海内并咨怨” 。
周延儒与温体仁根本不顾国家民族和王朝的命运,整天想的是如何谋取一己之私利。周延儒当上首辅之后,大权在握,肆无忌惮。“(崇祯)四年春,延儒姻娅陈于泰廷对第一,及所用大同巡抚张廷拱、登莱巡抚孙元化皆有私,时论籍籍。其子弟家人暴邑中,邑民热其庐,发其先垄,为言官所纠。兄素儒冒锦衣籍,授千户,又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益为言者所诋。”
温体仁入阁比周延儒晚,资历也较周延儒浅,只能屈居其下。他表面上对周延儒毕恭毕敬,极尽谄媚,暗中却打着取而代之的算盘。为此,他一面对明思宗务为柔佞,以讨其欢心,一面则加紧拉帮结派,培植自己的势力。崇祯四年三月,吏部尚书王永光被罢官后,他即用自己的同乡亲信闵洪学顶替王,此后凡异己者皆令闵洪学以部议之名论罢,并起用想翻逆案之御史史、高捷、侍郎唐世济及副都御史张捷等,以为心腹。双方的矛盾,很快就发展为公开的冲突。
崇祯四年(1631)春季的会试,按照惯例,一般应由次辅温体仁主持。周延儒看到这是收揽名儒作为自己的门生、扩大自己势力的好机会,于是不顾公务繁忙,亲自出面主持会试。结果,将自己的连襟陈于泰列为殿试第一名状元,自己老友吴禹玉之子吴伟业列为会试第一名会元,名士张溥、夏日瑚等人也同时中了进士。温体仁对周延儒越例以首辅的身份担任主考官本就十分不满,他的党羽薛国观又打探到周延儒主考时的违规行为,便准备向其发难。据说周延儒曾事先嘱咐各分房考官在呈卷之前,偷看密封的号码,从中舞弊,吴伟业的本房考官李明睿就是受周延儒的指使,把吴伟业的试卷放在最前面,让评卷官员首先看到。薛国观便将这些情节透露出来,闹得舆论哗然。御史正拟上疏进行弹劾,老奸巨猾的周延儒抢先一步,将吴伟业的卷子呈给明思宗御览。皇上阅后,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八个字,表示赞赏。既然明思宗已表态,人们不好再说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至闰十一月,周延儒贪污受贿、家人横暴的种种劣迹逐渐暴露,陕西道御史余应桂、山西道试御史卫景瑗等纷纷上疏弹劾。至崇祯五年(1632)二月,毛文龙旧部孔有德、耿仲明在登州发动叛乱,俘虏登莱巡抚孙元化,舆论更是哗然,人们一致把矛头指向重用孙元化的周延儒,认为促使孔有德等叛乱的罪魁祸首是周延儒。周延儒一再为自己辩白,甚至假惺惺地请求辞职。明思宗虽然下旨挽留,但对他的宠信已经开始动摇。温体仁正暗中组织力量,准备给予致命一击。周延儒却指使其亲信、兵部员外郎华允诚于六月间上疏,攻击吏部尚书闵洪学朋比为奸,驱除异己,说:“我朝罢丞相,以用人之权归之吏部,阁臣不得侵焉。今次辅体仁与臣洪学,同邑朋比,惟异己之驱除,阁臣兼操吏部之权,吏部惟阿阁臣之意,造门请命,夜以为常。”明思宗阅后觉得华允诚胆子太大,诘问他受何人指使,华允诚再疏,说:“体仁生平,
臂涂颜,廉隅扫地。陛下排众议而用之,以其悻直寡谐,岂知包藏祸心,阴肆其毒。又有如洪学者,为之羽翼,遍植私人,戕尽善类,无人敢犯其锋者,臣复受何人指使?”明思宗原以为温体仁纯忠亮节,遂摘疏中“握定机关”之语,再令陈状。华允诚复上疏陈言:“二人朋比,举朝共知。”并列举具体事实以证之。明思宗由是隐约感觉到温体仁与闵洪学两人既为同乡,恐怕不能免除朋党之嫌,于是下令“夺允诚俸半年,而洪学亦旋罢去” 。这等于给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想借此止住双方的争斗。
但是,温体仁与周延儒的争斗并未因此而止息。崇祯六年(1633)正月,周延儒的连襟、翰林院修撰陈于泰借疏陈时弊之机,影射攻击温体仁。温体仁则指使宣府监军太监王坤疏劾陈于泰盗窃科名,牵连到周延儒。周延儒上疏乞请辞官,未获允准。二月,他即指使给事中傅朝佑上疏,说太监不当弹劾首辅,蔑视朝廷,怀疑其背后有邪恶奸人指使。吏部尚书李长庚率同列上言:“陛下博览古今,曾见有内臣参论辅臣者否?自今以后,廷臣拱手屏息,岂盛朝所宜有。臣等溺职,祈立赐谴黜,终不忍开内臣轻议朝政之端,流祸无穷,为万世口实。” 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也写了一个慷慨激昂的奏疏,抨击内臣的越职行为。遣用宦官原是明思宗的主意,见到弹劾宦官的奏疏自然大为恼火。他又在文华殿召见廷臣,对王志道说:“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论之烦也。”王志道答曰:“王坤参及辅臣,故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明思宗还是坚持:“朕见廷臣于国家大计不之言,因内臣在镇,未便作弊,故举王坤疏挟制朝廷,诚奸巧也。且文武各臣,朕未尝不用,因其蒙徇,勉用内臣耳。” 周延儒一看苗头不对,赶忙打圆场,说王志道之疏并非专论内臣,实际上是谴责臣等失职。明思宗火气渐消,令王志道退出文华殿;第二天,下令将王志道革职为民,并对周延儒说:“卿昨辩王坤疏,日后录入史书,甚是好看!”
温体仁见扳倒周延儒的时机已经成熟,便唆使刑科给事中陈赞化于三月间递上一疏,说他的同乡湖广副使张凤翼在崇祯四年(1631)夏曾对他提起一件事:有一年内阁收到一个将狱囚提出行刑的奏稿,明思宗也表示同意,但周延儒将原疏封还,皇上又同意停刑。周延儒即令武弁李元功去找那个狱囚,说停刑是周延儒的功劳,向他索要酬金。事后,周延儒还扬扬得意对辅臣李标说:“上先允放,余封还原疏,上遂改留,余有回天之力!看来今上是羲皇上人。” 所谓“羲皇上人”,是指传说中的伏羲时代的太古之人,讥讽不识时势、脱离实际之人。把当朝皇上称为羲皇上人,为大不敬之罪。明思宗大为震怒,下令将李元功逮入诏狱,并穷诘陈赞化疏中揭露周延儒所说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陈赞化说得之上林典簿姚孙渠、给事中李世祺,而副使张凤翼还曾对他复述过。明思宗更是怒不可遏。锦衣卫统帅王世盛对李元功严刑拷打,李元功死不认账。明思宗将王世盛连降五级,令其加强审讯。周延儒向温体仁求救,温体仁不仅不予回应,还暗中将同周延儒关系密切的官员罢黜殆尽。周延儒四面楚歌,被迫于崇祯六年(1633)六月引疾乞归。温体仁当即代皇上拟旨准其归里。
周延儒在与温体仁的倾轧中落马,眼看温体仁就要接替其首辅之职,心有不甘。他知道温体仁人品不行,廷臣都不愿让这种小人当政,便怂恿他们劝皇上重新起用同自己一起入阁、不久致仕的何如宠。何如宠昔日在内阁中的地位高于温体仁,如果被重新召回,温体仁升任首辅之路将被堵死。明思宗觉得何如宠操行恬雅,与物无竞,无党无派,是个可用之人,果然下诏命其从速进京。何如宠当年在内阁任职仅一年半,接到诏令,不禁回忆起当年辞职的情景:崇祯四年(1631)春,周延儒越例主持会试,让他充当副手。事后温体仁借机大加攻击,他连上九疏乞休,总算躲过了一劫。回到安庆桐城老家后,他曾向明思宗递上一疏“请时观《通鉴》,察古今理乱忠佞” ,实际上是劝皇上提防温体仁这种小人。如今皇上要他返朝复职,自己哪是温体仁的对手?于是赶紧上疏辞谢。但在皇上没有允准之前,他还得启程赴京。途中走走歇歇,尽量拖延时间,并多次上疏引疾推辞,希望能得到批准。见何如宠迟迟未能到京,刑科给事中黄绍杰对明思宗指出:“君子小人不并立,如宠瞻顾不前,则体仁宜思自处!” 言外之意是,温体仁应该主动辞官。明思宗觉得他太过放肆,把他降调外任。但何如宠坚决不入京,并递上第六个请辞的奏疏。既然无人肯出任首辅之职,温体仁也就如愿以偿地升任首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