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埰、熊开元因为向明思宗进谏而获罪入狱,许多大臣感到愤愤不平,纷纷站出来为之求情。崇祯十五年(1642)闰十一月二十九日,明思宗在中左门召对内阁、五府、六部、科道等部门大臣,讨论抵御清兵事宜。临近结束,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作为六科之长,首先站出来为姜埰说情,说:“同官姜埰干犯天威,亦皆臣等之罪。但姜埰作令清苦,居官勤饬,身体孱弱多病,伏望圣恩宽宥。”明思宗回答道:“目今敌骑深入将及两月,既不能御之于外,又不能胜之于内。”说着说着,竟掉下眼泪,一脸悲戚,接着说:“姜埰不遵朕谕,反来诘问,安得不重处。尔言官以言为职,当言的不敢言,敢于欺藐。二十四气之说,事同匿名(文书),见者尚当焚毁,乃屡见奏章,不得不于姜埰疏上一问。”吴麟征不好反驳皇上的话,只能说:“言官只管言,即言之当否,与称职不称职,自听朝廷处分。”随后,吴麟征又把话题转到熊开元身上,说:“顷熊开元亦以奏诘辅臣周延儒,虽是出位妄言,谚曰‘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贤相’,封疆事败坏至此,岂得不责备首辅,此亦人情所必至。”但明思宗硬说:“熊开元假托机密,阴行防谮,小加大,贱凌贵,渐不可长!”户部尚书傅淑训也站出来为姜埰、熊开元说情,明思宗一句“面谕甚明,不必申救” ,就把他们给顶了回去。
一向耿直敢言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仍不死心,接着站出来申救姜埰、熊开元。刘宗周,字起东,浙江山阴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举进士,选为行人。他安贫乐道,敢怒敢言,曾入东林书院讲学,也曾参与邹元标、冯从吾的首善书院。昆、宣诸党攻击东林,他上疏说东林党的顾宪成、高攀龙等人“有国士风”,“攻东林可也,党昆、宣不可”。天启年间,刘宗周屡疏指斥阉党分子,推荐东林党人,每每遭到阉党的排挤,天启四年(1624)被削籍为民。明思宗继位后,崇祯元年(1628)冬召其为顺天府尹。他推辞不许,翌年九月入京,即上疏批评皇上求治太急。不久,后金八旗兵逼近京畿,又上疏说:“国事至此,诸臣负任使,无所逃罪,陛下亦宜分任咎。”后因病辞职。崇祯八年(1635)七月,内阁缺人,吏部推举孙慎行、林钎和刘宗周三人入阁。刘宗周固辞未允,于次年正月入京。当时孙慎行已死,他与林钎一起进见皇上,又当面批评明思宗“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轻”。明思宗感到如芒刺背,命林钎入阁为大学士,而将刘宗周改任工部左侍郎。过了一个月,刘宗周再次上疏批评明思宗虽锐意求治,“而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明思宗极为恼火,谕令阁臣拟严旨斥责。阁臣拟了四次,明思宗都不满意,又将他的奏疏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语气虽尖锐,但透着清直之情,于是降旨诘责一通,同时夸奖他的清直之情。当年十月,刘宗周又上疏,认为“朝政日隳,边防日坏”的祸根是“中官用事而外廷浸疏”,也就是重用宦官而内阁无为。前者是批评明思宗,后者是批评首辅温体仁。明思宗见疏怒不可遏,温体仁又上疏力诋刘宗周,明思宗遂下旨将其罢斥为民。
崇祯十四年(1641)九月,吏部左侍郎空缺,廷推不称旨,明思宗想起刘宗周,说“刘宗周清正敢言,可用也”。刘宗周固辞不允,翌年八月被擢为左都御史。冬十月,京师被兵。闰十月,明思宗在中左门召见廷臣,刘宗周又站出来申救姜埰、熊开元,奏曰:“陛下方下诏求贤,姜埰、熊开元二臣遽以言得罪。国朝无言官下诏狱者,有之自二臣始。陛下度量卓越,妄如臣宗周,戆直如臣黄道周,尚蒙使过之典,二臣何不幸,不邀法外恩?”明思宗答道:“道周有学有守,非二臣比。”刘宗周说:“二臣诚不及道周,然朝廷待言官有体,言可用用之,不可置之。即有应得之罪,亦当付法司。今遽下诏狱,终于国体有伤。”明思宗大怒,说:“法司锦衣皆刑官,何公何私?且罪一二言官,何遽伤国体?”刘宗周回答说:“锦衣,膏粱子弟,何知礼义,听寺人役使。即陛下问贪赃坏法,欺君罔上,亦不可不付法司也。”明思宗更是火冒三丈,大声喝道:“如此偏党,岂堪宪职!”停了一会儿,又说:“开元此疏,必有主使,疑即宗周。” 此话一出,大臣都惊呆了。佥都御史金光辰极力申辩,明思宗怒上加怒,命将其与刘宗周一并议处。第二天,下旨将金光辰贬三秩调用;将刘宗周革职,着刑部议罪。经阁臣恳救,乃免予议罪,贬斥为民。
明思宗指责锦衣卫都督骆养性“溺职太甚”,把姜埰、熊开元之案移交刑部审理。新任刑部尚书徐石麒认为骆养性并未失职,根据原告的审讯口供拟出“开元赎徒,埰调戍”的处理意见,不再审讯。明思宗大怒,将经办的一名司法官员除名,“石麒落职闲住” 。姜埰、熊开元便一直关在刑部狱中,直到崇祯十七年(1644)初,才将姜埰流放宣州,将熊开元流放杭州。
二十四气的匿名传单与姜、熊的案件,使吴甡“北党”与周延儒“南党”的矛盾日渐凸显,一向反对臣下结党的明思宗自然不会坐视不问。崇祯十五年(1642)三月,明思宗以襄阳、荆州、承天先后落入李自成农民军之手,召对廷臣,流着眼泪请内阁大学士吴甡前往湖广督师,但是吴甡提出这个条件那个条件,商议这个方略那个方略,迟迟不肯动身。明思宗极为恼火,说:“徐之,敌退兵自集,卿独往何益?” 到了五月,吴甡才被迫动身,过了一宿,又被叫了回来。吴甡惶恐不安,连上两疏引罪,遂许退休。走到半道,又遭辅臣陈演和骆养性的弹劾,被叫回京城,交三法司议罪,于十一月被谪戍云南金齿(在今云南保山南)。
周延儒也在劫难逃。崇祯十五年(1642)六月,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清议和的消息泄露,朝廷上下闹得沸沸扬扬,要求明思宗从重惩处陈新甲。周延儒作为内阁首辅,明知议和是明思宗默许的,本应站出来替皇上承担责任,却始终保持沉默,迫使极好面子的明思宗下令处死陈新甲。明思宗也因此进一步看清周延儒的庐山真面目,对亲信大臣说:“朕恨其太使乖!”
当年十一月初,清兵越过长城墙子岭等处南下,京师戒严,周延儒拿不出御敌的方略,惊慌失措,只在石虎胡同集中几百名和尚、道士,搞了个“大道法场”念诵《法华经》的闹剧。崇祯十六年(1643)四月初,得知清兵在饱掠之后准备北撤,明思宗召集周延儒等辅臣,表示自己将挂帅亲征,周延儒及次辅陈演、蒋德璟先后跪地请求代皇上统兵出征,明思宗都大摇其头。待周延儒再次跪请督师,明思宗这才表示同意。周延儒不得不启程赶赴通州。他见清兵势大,根本不敢追击,只让明军士卒在道路两旁和清兵后面不时地鸣枪恫吓而已。当时天气逐渐转热,从小在东北山林里长大的清兵害怕炎热的天气,把抢劫来的金银财宝装载在车马之上,沿着涿鹿至天津300里的各条大道,浩浩荡荡地往北撤退。周延儒则躲在通州城里,和前来勤王的四总兵刘泽清、唐通、周遇吉、黄得功以及随征四臣方士亮、蒋拱宸、尹民兴、刘嘉绩等大摆宴席,饮酒作乐,并不时向朝廷奏捷。明思宗公然给他加封太师之衔,赐予银币、蟒袍。周延儒推辞了一番,最后许以辞去太师之衔。有山人题诗讥讽曰:“敌畏炎熇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驼回。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
过了几天,骆养性和宦官派到前线的情报人员回到京城,汇报周延儒在前线消极避战的实情,明思宗大为恼怒,令五军都督府及兵部审查议罪。周延儒自知罪行深重,自请戍边。明思宗说他“报国尽忱,终始勿替”,下旨:“许其驿归,赐路费百金,以彰保全优礼之意。”这样,周延儒算是免于一死,得以荣归故里了。在返里途中,他不时想起蒋德璟偷偷告诉他皇上说的一句话:“朕恨其太使乖。”“太使乖”,也就是太过精明、工于心计的意思。他记得蒋德璟将皇上这句话私下透露给他时,他曾对蒋德璟道出自己内心的秘密:“事如此英主,不使乖,不得也!” 侍候这样一位刚愎自用、猜忌多疑、极好面子、听不得逆耳忠言的君主,不使乖,又能怎样呢?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面对这样的君主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