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片刻,明思宗回到殿中,问温体仁:“卿参‘神奸结党’,奸党是谁?”温体仁先是答:“谦益党甚多,不敢尽言。” 接着,又指责主持枚卜的吏部官员和科道官与钱谦益结党,继而又说为钱谦益辩解的辅臣也是钱谦益的同党。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气愤地反驳说:“从来小人陷害君子,皆以‘党’之一字。昔魏广微欲逐赵南星、杨涟等于会推疏,使魏忠贤加一‘党’字,尽行削夺,留传至今,为小人害君子榜样。” 明思宗一听,认为这句话等于将他这位皇上比作魏忠贤,勃然大怒,喝令锦衣卫把章允儒逐出文华殿。

    文华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温体仁又火上浇油,指责吏部尚书王永光操控此番枚卜。明思宗问王永光:“朕传旨枚卜大典,会推要公,如何推这等人,是公不是公?”王永光回奏:“从公会推,至于结党,臣实不知。”参与会推的河南道掌道御史房可壮也说:“臣等多是公议。”明思宗指斥道:“推这等人,还说公议。”他要在场的大臣表态,辅臣李标、钱龙锡说:“(科场)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温体仁立即奏曰:“分明满朝俱是谦益一党,臣受四朝知遇,忠愤所激,不容不言,关节是真,若不受贿,如何得中?”李标、钱龙锡等一听温体仁把他们都说成钱谦益一党,回答说:“(钱千秋之事)前次招问明白。”不料,正在气头上的明思宗却说:“招也闪烁,不可凭据。”一直未曾吭声的周延儒即出班随和,配合温体仁表演一场双簧。他说:“钱千秋一案,关节是真,现有招案朱卷,已经御览详明,关节已有的据,不必又问诸臣。”明思宗又诘问诸臣:“九卿科道会推,便推这样人,就是会议,今后要公,若会议不公,不如不会议,卿等如何不奏?”周延儒顺竿往上爬,进一步奏曰:“大凡会议公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为极公,不知外廷只沿故套,只是一二个人把持定了,诸臣都不敢言,就开口也不行,徒言出祸随。”明思宗放眼望去,问明职名,知是周延儒,点头称赞说:“只有这官奏了几句。” 温体仁见周延儒受到表扬,也使出以退为进的伎俩,谦恭地奏曰:“臣孑身孤立,满朝都是谦益之党。臣疏既出,不惟谦益恨臣,凡谦益之党,无不恨臣,臣一身岂能当众怒?臣叨九列(卿)之末,不忍见上焦劳于上,诸臣皆不以戒慎为念,不得不参。恳乞皇上罢臣归里,以避凶锋。”明思宗忙加挽留:“既为国劾奸,何必求去!”最后,明思宗宣布:“钱谦益既有议论,著回籍听勘,钱千秋法司提问。” 会推暂时停止。

    事后,对钱谦益“关节受贿”案重新进行审理,仍然查无实据,表明温体仁的指控是别有用心的。廷臣愤愤不平,纷纷上疏弹劾温体仁。江西道御史毛九华还上疏,揭发温体仁居家时曾抑买商人木材,被商人告到官府,他向崔呈秀行贿,才免于被追究。阉党分子在杭州为魏忠贤建造生祠,温体仁还写诗为魏忠贤歌功颂德。明思宗看过这份奏疏,要毛九华讲讲具体情况。毛九华再奏,说自己入京途中曾在文安县的书店买到一本有温体仁媚珰内容的诗册。据这个诗册的记载,阉党的亲信在杭州为魏忠贤建祠迎像时,温体仁父子曾匍匐前驱,赋诗赞颂,诗中有“衮衣”“朱雀”“宫殿”之类僭拟不伦的字句,并特地刊刻绘画,呈送给魏忠贤。毛九华的奏章还说,他在抵京后,又得知温体仁在原籍乌程县,曾用500两银子强买商人价值3000两银子的木材,商人向东厂投诉,温体仁向崔呈秀行贿,才免于被追究。接着,贵州御史任赞化也上疏,揭发温体仁娶娼妓倪瑞为妾,纵容其父倪四从事海上走私贸易,被推官毛士龙擒获。温体仁怕连累自己,又贿赂狱卒,杀掉倪四灭口。

    温体仁见言官弹劾他的奏疏如雪片似的纷至沓来,坐立不安。他急忙上疏求罢,因言“比为谦益故,排击臣者百出。而无一人左袒臣,臣孤立可见” ,表明自己确实无党,同时请求与毛九华当面对质。当时明思宗正忙于钦定逆案,无暇顾及。待到钦定逆案的谕旨发布后,才于崇祯二年(1629)正月二十六日在文华殿召对内阁、五府、六部及科道诸大臣,让温体仁与毛九华、任赞化等言官当面对质。

    这次对质,明思宗采取袒护温体仁的态度,让他首先发言。温体仁鼓动如簧之舌,抢先发动进攻。他说:“臣若有媚珰祠诗,必以手书为贽,万无木刻之理;既系刻本,必流传广布,何以两年来绝无人论及?且此册何不发于籍及逆珰之时,而得于九华之手?乞皇下敕该部,严究所刻之人,此诗从何得来,则真伪立见。若但以刻本为据,则刻匠遍满都城,以钱谦益之力,何所不假捏?”明思宗竟认为他说得有理,问毛九华:“此册从何而来?”毛九华答说:“八月买自途间。”再问:“八月买的,何以到今才发?”答曰:“臣十月考选。”意即他十月考选,十一月才到任,不敢造次具疏。温体仁却说:“臣参钱谦益在十一月,九华参臣在十二月;九华既得此册,何以不急具疏特纠册中媚珰诸人,而但于条陈疏末,单指臣名?种种真情,已自毕露。” 意思是,毛九华十月已考选,得到媚珰祠诗册,不具疏揭发,待我十一月疏参钱谦益,他便在十二月具疏参劾我,说明他是钱谦益的同党,参我是对我参钱谦益的报复。

    接着,明思宗转换话题,询问毛九华疏中所说温体仁压价强买商人木材的事,温体仁矢口否认,说:“臣未尝买木头。若是臣强骗商人之木,何不鸣之抚按?此事乃无端诬臣。”毛九华奏:“此事不在抚按,彼时按抚若能代商人伸冤,他如何向魏忠贤来?”温体仁又说:“商人若告在东厂者,尤易查。且年来诸臣搜索珰党不遗余力,臣若有此事,岂有两三年之内独宽臣一人?” 明思宗见毛、温相持不下,让辅臣表态,不久前刚刚到任的辅臣韩爌,对皇上的重新起用心怀感激,便揣摩皇上的心思,替明思宗说出想说而又不便说的话:“温体仁平日硁硁自守,亦是有品望的,但因参论枚卜一疏,愤激过当,致犯众怒,所以诸臣攻他。”温体仁听罢,又说了一堆毛九华是钱谦益同党的话。明思宗竟点头说道:“温体仁也辩得是。” 完全肯定了温体仁对毛九华的答辩。

    而后话题转到任赞化的奏疏的对质上。对质之前,明思宗先对辅臣说:“言官言事,自有大体。这是何等话,如何在朕前亵言渎奏?”这话是针对任赞化揭发温体仁娶娼为妾之事而说的,认为娶娼为妾有违大体,言官不应在奏疏中提到这种事。他的这句话实质上就否定了任赞化的奏疏,为此案定了调子。韩爌、李标、钱龙锡等辅臣急忙出面为其说情,说他作为言官,以言为职,不识避忌,望圣慈包容,既宽赞化,亦以安体仁。明思宗接着就责问任赞化:“毛九华参论温体仁一诗,尚且不真,你如何又参他许多无根之言,且以亵言在朕前渎奏?”任赞化只得认罪:“臣一时偶失简(检)点,出言粗率,臣有罪。但臣疏中所论事体,皆臣采访,十分的确,才敢入告。”明思宗问温体仁:“卿怎么说?”温体仁坚决否认娶娼之事,说:“臣从无此女(指娼妓),与海宁陈与郊结儿女姻家,此一查可明也。”任赞化说:“体仁是浙江人,臣是山西人,如何晓得陈与郊名字?此事长安万口喧传,臣始知之。”明思宗听出他话中的破绽,问道:“你先说采访的确,如何又说传闻?”任赞化辩解道:“闻言入告,臣之职掌。皇上只下九卿科道会勘,如一言不实,臣甘罪。”明思宗厉声喝道:“朕自有鉴裁,你如何敢渎奏!” 在明思宗的袒护之下,这场对质又以温体仁的胜利而告终。

    傍晚时分,殿内点亮明灯,召对继续进行。明思宗与辅臣谈了北方的防御问题后,又谈起当天的对质问题,对辅臣韩爌表达了他对言官弹劾温体仁的不满,但他忘了掀起这场争论的恰恰是他支持的温体仁,而给对手扣上结党大帽子的恰恰也是温体仁!

    这场对质结束后,明思宗下令逮捕钱千秋,命三法司再审。刑部动用种种酷刑,但钱千秋的供词与原先毫无二致,温体仁指控三法司官员“欺罔”,狱词尽出钱谦益之手。参与会审的三法司官员纷纷上疏,指出审理钱千秋时,有几千人在场观听,绝不是一只手、一张嘴能够掩盖得了的。但明思宗还是将钱谦益革职闲住,而钱千秋经不起酷刑死在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