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卢象昇与洪承畴的东西夹剿

崇祯八年(1635)八月，明思宗见限期六个月“灭贼”的愿望已经落空，局势越发严峻，整天愁眉苦脸，忧心如焚。八月二十一日，他在平台召见阁臣及府、部、科道官员，商讨对策。大臣个个小心谨慎，敷陈方略，但不是言不及义，便是纸上谈兵，不切实用。只有他的老师，上个月刚由少詹事擢为内阁大学士的文震孟说了些切中要害的意见。文震孟是当时较有识见也较为正直的官员，凤阳皇陵被焚后，他曾上《皇陵震动疏》，请求皇上“奋然一怒，发哀痛之诏，按失律之诛，正误国之罪，行抚绥之实政，宽闾阎之积逋。先收人心以遏寇盗，徐议浚财之源，毋徒竭泽而渔。尽斥患得患失之鄙夫，广集群策群力以定乱” 。明思宗虽优旨报之，却未能全部采纳而付诸施行。这次皇上平台召见，文震孟又直率进言：“今调官兵剿贼，本以为卫民也，乃官兵不能剿贼，反以殃民，以致民间有‘贼兵如梳，官兵如栉’之谣。今惟严申号令，凡兵丁扰害民者，必杀无赦；将官能饬束兵丁，秋毫无犯，监军御史立刻奏闻，破格优擢。”明思宗连连点头称是，又将他召入门内，再进一步陈述具体意见。文震孟便就如何改善官兵与地方官府及老百姓的关系，提出了具体方案。他指出，百姓团聚村堡，是人自为守，家自为战，而非犯上作乱。官兵不能以索粮为名，到处骚扰，以致“流贼”亦冒充官兵，混入村堡。他请求皇上申饬：“今后凡官丁所过，地方官预备糗粮，勿得以恶草塞责，违者参处！兵丁亦不许入村堡，违者听民间堵御，将官不得故纵！” 但是，这次召对，还是未能商讨出一个如何剿灭起义军的具体对策，敢说几句真心话的文震孟不久还因受到首辅温体仁的排挤而离开了内阁。

到八月二十六日，明思宗只好提拔湖广巡抚卢象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理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等处军务，赐予尚方剑，与总督洪承畴一道负责围剿农民军，并下达圣旨：“洪承畴督剿西北，卢象昇督剿东南，如贼入秦，卢象昇督兵进关合围扫荡。” 卢象昇接到任命，既感恩戴德，又忐忑不安，连忙上疏请辞，望皇上另简贤能。明思宗拒绝了他的请辞，一再下旨催促，他只得硬着头皮上任，指挥中原战事。当得知农民军已大半进入河南，明思宗又下令在原调的7万多兵力之外，再增调辽东总兵祖宽、祖大乐，龙固关参将李重镇所统关宁兵及山东、湖广等地官军两万，合共9万多人，以加强镇压力量。

到十月，明思宗还以“流贼”未平，皇陵震惊，颁布圣谕，宣布自己从初三日起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除典礼外，以青衣从事，以示与文武大臣同甘共苦之意，直至“寇”平之日为止。十月二十八日，又发布罪己诏，承担皇陵被焚的罪责，称：“今年正月，复致上干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同时，稍带指责诸臣“夸诈得人，实功罕觏”的“失算” ，希望他们省察往过，重新激起斗志。

明思宗的罪己诏虽无实际内容，但它多少还是对广大将士起到了警戒的作用。洪承畴和卢象昇便分别督令各路兵马迅速出动，分路进剿。

高迎祥等部进入河南后，河南农民军声势复振。卢象昇急忙赶往河南，十一月到达汝州（治今河南临汝），部署对农民军的进剿。十一月十五日，他与辽东总兵祖宽夹击整齐王。整齐王败走，又与高迎祥等部合攻洛阳。祖宽领兵来救，败于洛阳东南的龙门、白沙。高迎祥与闯塌天、顺风王、扫地王等13营转战于汝州、光州（治今河南潢川）一带，又在确山为祖宽所败。

崇祯九年(1636)正月，高迎祥、张献忠、闯塌天、动天摇等部数十万众，东下安徽，联营百里，强攻滁州。滁州知府刘大巩、太仆寺卿李觉斯，用火球、火炮坚守滁州城，起义军连攻三日不下。卢象昇率祖宽赶来，祖宽用关宁铁骑从农民军背后突然发起攻击，农民军措手不及，动天摇在城东五里桥战死。卢象昇率军继至，与农民军激战于50里外的朱龙桥，“横尸枕藉，水为填咽不流” 。滁州之战，高迎祥损失惨重，仅精骑就战殁两千。滁州战后，高迎祥等部撤回河南境内，途中在朱仙镇、汝州杨家楼、裕州（治今河南方城）七顶山多次受挫，精骑损失殆尽。二月底，卢象昇赶到南阳，派人告知湖广巡抚王梦尹、郧阳抚治宋祖舜，要求将农民军拦截于汉水之北，以便将他们围歼于豫楚边界。但王、宋拒不遵命，未在汉水南岸设防。疲于奔命的农民军，除小部分仍留在内乡、淅川大山之中外，高迎祥、闯塌天等部便在光化县（治今湖北老河口光化镇）羊皮滩渡过汉水，进入郧、襄山区，与关中各部遥相呼应。

当高迎祥等大部分农民军东出河南之时，李自成、蝎子块、过天星张天琳（绥德人。当时另有一过天星，为惠登相，清涧人）、混天星郭汝磐、满天星等部仍在陕西坚持斗争。李自成有三四万人，过天星、混天星、满天星各有3万人。崇祯八年(1635)十一月，李自成联合满天星、混世王蔺养成、争功王、混天星等队伍计数百人，在宜昌、洛川一带活动，曾绕道韩城，想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因见黄河尚未封冻，又转锋南下汉中。

崇祯九年二月，洪承畴调集2万官军追击，他们又分兵两路，从汉中北上。洪承畴担心农民军攻打西安，只得分兵追击。两支农民军又会合一起，准备向西攻打兰州。洪承畴急檄固原总兵左光先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合兵阻击。双方在干盐池（今宁夏海原西）展开激战，农民军大败，过天星张天琳求降，被安插于延安，未几复扬去。二月初十日，宁夏官军哗变，杀死巡抚王榵。李自成、满天星等部“势复振” ，乘机向榆林、绥德一带出击，五月与官军战于安定（治今陕西张县西安定镇），击毙延绥副总兵李成先，活捉并处死延绥总兵俞翀霄，毙敌三千人。接着，攻打米脂，遭到贺人龙部官军的伏击，又遇大雨，无定河水泛滥，李自成与刘宗敏仅以数骑脱离险境。不久，李自成部将高一功率万余人从固原赶来会合，声势复振。尔后北上攻打延川、绥德、米脂。米脂是李自成的家乡，“其亲故从乱如归” ，队伍得到进一步扩大。李自成等部在陕西的活动，有力地牵制了洪承畴的军队，支援了入豫农民军的斗争。

崇祯九年(1636)三月，鉴于河南的农民军大部分已进入豫楚边界的大山之中，留在河南的小部分农民军也已被挤压在内乡、淅川一带的山区，兵部尚书张凤翼上疏明思宗，建议敕谕河南、郧阳、陕西三巡抚各督将吏扼防，毋使逃入山中的“盗贼”逸出；四川、湖广两巡抚移师省境，听候援剿之命；总督、总理二臣率领大军入山围剿，并严禁商人进山贩粮，以期全歼“流贼”。明思宗批准了他的建议，下令：“克期五月荡平，老师费财，督抚以下罪无赦！”

接到命令的卢象昇，只得指挥各部入山围剿。内乡、淅川、郧阳、襄阳一带，多崇山峻岭。卢象昇所部祖宽、祖大乐辖下的关宁铁骑长于平原作战，却拙于山地作战，他们往往按兵不动，迟滞不前，令卢象昇叫苦不迭。他向朝廷上疏，大吐苦水。他尽管疲于奔命，一身委顿，却无法阻挡农民军的流动作战，征剿之效甚微。

看到官军全力征剿却未见效，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曾于崇祯九年(1636)正月赴阙献疏，为朝廷的三大病根开出三剂药方。其中之一是，“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 。明思宗随即采纳，下令蠲免山西受灾州县新旧二饷，蠲免畿内崇祯五年以前的欠赋。五月十日，又下诏大赦“胁从诸贼”，称“今日在豫者已困饥深山，在陕者零星窜伏，行将大兵加剿，必定玉石难分”，“为此再颁敕，遣官驰谕，各抚按大书榜示，从俗开导，如有悔罪投诚，弃邪归正，即称救回难民，……其或才力出众，愿向督理军前效用者，听其图功自现，一体叙录” 。但是，这道大赦诏书只对小部分动摇分子具有一定的诱惑作用，未能阻止农民起义的继续发展。因为诏令虽然讲了一大堆动听的话，却没有许诺诸如拨付赈贷牛种的安置经费，起义群众一旦缴械投降，还是没有活路。因此，当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包起凤奉命前往河南招抚时，应者寥寥。有的招抚官员前往农民军营地劝降，甚至被农民军处死。

当时，在众多农民起义队伍中，以闯王高迎祥的起义军实力最为强大。早在崇祯九年(1636)正月，闯王等部攻打滁州时，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即曾上疏指出：“贼渠九十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杖精整，步伍不乱，非他鼠窃比。宜合天下之力，悬重购，必得其首。第获闯，余贼不足平。” 当年三月初，高迎祥与闯塌天等部进入郧阳，然后转入陕西兴安、汉中。围剿高迎祥的重任，就落在洪承畴与三月间接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身上。当时，洪承畴主要负责围剿陕北的李自成等部农民军，孙传庭主要负责围剿陕南的高迎祥等部。

孙传庭，字伯雅，山西代州振武卫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举进士，先后担任永城、商丘知县，天启初年升任吏部验封司主事、郎中，后因不满魏忠贤专权而辞官归家侍奉寡母。崇祯八年(1635)重回吏部，担任郎中，后任顺天府丞。他接任陕西巡抚之初，曾向明思宗面陈陕西兵员不足的问题，奏曰：“往者秦兵宿边镇，而秦抚治其腹，诚不烦置兵；今贼反在内，臣恐不能以徒手扑强贼。”明思宗皱着眉头说：“措兵难，措饷更难，朕给而今岁饷六万金，后则听若自行设处，不中制。” 孙传庭于是便着手整顿早已名存实亡的卫所屯田，“岁收屯课银十四万五千余两，米麦万三千五百余石” ，用此招募训练了一支劲旅。考虑到高迎祥势力强劲，孙传庭兵力不足，洪承畴还抽调总兵柳绍宗前往支援，以加强对高迎祥的围堵追击。

七月中旬，高迎祥见汉中有官军重兵把守，无法通过栈道北上，决定从汉中东面的石泉北出子午谷，进袭省城西安。子午谷位于石泉北面，西临黑水峪，有小道可通西安。孙传庭对此早有预料，部署重兵控扼西安北面的黑水峪出口。高迎祥率部通过盩厔（今陕西周至）向南进入黑水峪，随后与控扼出口的孙传庭官军展开四天的激战。农民军初战获胜，后因连日大雨，粮饷断绝，接连受挫，孙传庭乘机使出招降的计策，以分化起义军。高迎祥手下的干公鸡张二、一斗谷黄龙等人暗中投降官军，并借雨后大雾之机，在高迎祥下马张弓之时，偷偷拉走了他的坐骑和身边的部卒。高迎祥只得脱下甲胄，躲进草丛，因而被官军俘获。明思宗得到孙传庭和洪承畴的报捷，大喜过望，传令将高迎祥押解至京处死。

高迎祥被俘遇害，使农民起义军遭受重大损失。有的起义首领因此对前途悲观失望，乞抚投降。如张妙手和蝎子块即分别向官府乞求招安，率部投降。但是，更多的起义首领仍率部继续坚持战斗。

就在高迎祥被俘的七月，因清[后金于崇祯九年(1636)四月改国号为清]兵再次入犯京畿，兵部急调山东、山西、大同、保定、山（海关）、永（平）及关、宁（远）、蓟镇之兵入援京师。九月，明思宗又下诏调卢象昇北上，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五省总理的空缺由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王家祯接替。但其能力大不如卢象昇，加之卢象昇辖下的关宁边兵皆随卢象昇北上，使征剿陕西农民军的官军兵力大为削弱。李自成等部在攻占绥德、米脂一带后，曾拟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但因山西巡抚加强了黄河渡口的防御，又复西行，活动于宁夏、甘肃一带。

活动于湖广地区的老回回、张献忠、闯塌天等部，也重新活跃起来。崇祯十年(1637)正月，张献忠联合曹操、老回回、闯塌天等部，共二十余万，浩浩荡荡地自襄阳沿江东下，很快又与江北大别山余脉英霍山区的“革左五营”中的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会合，进攻皖东地区，迭克蕲、黄、六合、怀宁（今安徽安庆）、望江、江浦等地。从此，农民军便以李自成、张献忠为主要首领，分别活动于两个不同的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