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帅陆炳

    根据王世贞的记录,王佐去世后,由陆松接掌锦衣卫。但这条记录有误,因为陆松早在嘉靖十五年(1536年)已经离世。 60 而且,嘉靖十三年,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陆松已在掌理锦衣卫事。在锦衣卫里,同时有两位“掌卫事”武官的现象并不罕见,前文已有交代,不再赘述。

    作为兴献王府的老臣,陆松调入锦衣卫担任千户后,继续对世宗忠心耿耿。在“大礼之争”结束后,世宗下诏编撰《皇考实录》。 61 陆松参与了编辑工作,并亲纂“献皇帝持身治国之要三十五条”。因为这件事立下的功劳,他被擢为指挥佥事,时为嘉靖五年(1526年)六月。 62 两年后,他晋为锦衣卫镇抚司指挥同知, 63 此后8年,他一直在锦衣卫治理诏狱。也就是说,他主审过张延龄兄弟的案子。至迟在嘉靖十四年(1535年),陆松已是锦衣卫指挥使。次年八月,他在锦衣卫都督佥事任上去世。九月,世宗追赠其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衔。

    陆松去世后,其子陆炳请求袭职。兵部委婉地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是,陆炳中了武举,也有些功劳,若许其袭职,本来可以署指挥使,然据嘉靖九年先例,非有军功,只凭技艺、勤劳所得世袭职务,亦应查革。但世宗感念陆松的廉干勤劳,特批陆炳袭职锦衣卫指挥佥事,命其在象房管事。不久后,又提拔他“署指挥使”,在南镇抚司管事。

    陆炳的出现,意味着锦衣卫的黄金时期即将来临。

    前文提到过,陆炳的母亲是世宗的乳娘。但是,君臣二人间的关系,并非“共乳”而已。陆炳比世宗小3岁,出生之后,即与父母一起住在兴献王府。因此,他自幼便与世宗生活在一起,长大后,更是整日陪伴世宗左右。他想过弃武从文,但被陆松阻止。陆松的理由是,既然可以袭职侍奉天子,何必走寒士路?即便考取了功名,还不是要仰人鼻息? 64 于是,陆炳决意继承父业。嘉靖八年,19岁的他参加了武举考试,并且在会试上取得非常好的成绩。 65 会试结束后,他被授予锦衣卫副千户之职。因此,陆松去世后,他并非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袭职。

    《明书》形容陆炳“雄黠多智数,善迎合上意” 66 ;《明史》则这样描绘他:“武健沉鸷,长身火色,行步类鹤。” 67 “火色”即红袍,在明代是四品及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的服色。有的文献也称锦衣卫为“缇骑”,称锦衣卫官员为“缇帅”;“缇”有红色的意思。“行步类鹤”,即走路的姿势跟鹤相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鹤是被文人喜爱的动物,画家经常将其与象征高洁的松树画在一起。因此,“行步类鹤”应该是对陆炳的褒奖,大概有轻快、优雅之意。

    尽管陆炳本人具有才干,与世宗的关系也不同寻常,但是,他真正受到世宗的重视,还在其父陆松去世3年之后。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命运与英宗朝的袁彬有些类似: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幸运也是以君主的不幸为前提。

    嘉靖十八年(1539年)二月初一,世宗将年仅3岁的儿子朱载壑立为太子。半个月后,启程南巡承天,即原兴献王的藩国安陆州。 68 世宗之所以有南巡的决定,是因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兴献王府出身)正月从承天回京后,向他汇报了一个坏消息:显陵(兴献王陵寝)漏水。诸臣提议显陵北迁,世宗则想亲自视察一番再做决定。 69 那些反对世宗南巡的官员,例如给事中曾烶、御史刘贤等人,都被打入锦衣卫监狱。

    二月二十八日,世宗车驾抵达河南卫辉的当晚,一件意外发生了。正是这件事进一步加深了世宗对陆炳的信任。

    史籍记载,夜里四鼓时分,卫辉行宫突然发生了大火,甚至有宫女及宦官被烧死,一众侍从见状仓皇无计。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炳当时正与世宗在一起,他背起世宗,跳窗而出,将皇帝送上龙辇。 70

    据王世贞说,世宗十分感激陆炳,却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因为它实在有损帝王颜面,因此,陆炳“独骤贵”后,其他人由于不清楚其中缘由,越发觉得陆炳高深莫测(“上心德之,不欲显其状,故炳事无传者。其官独骤贵异,他人莫测也”)。 71

    但王世贞的“骤贵”一说并不符实。根据《明世宗实录》的记载,自嘉靖十八年(其年被授予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至嘉靖二十四(1545年)年正月(其时在指挥使任上),在5年多的时间里,陆炳只不过升了两级而已。而且,陆炳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十月还立了另外一项大功。正是在这个月,发生了著名的“壬寅宫变”。这起事件的细节存在多个版本,其真实程度各异。大致过程如下:

    十月二十一日,世宗夜宿端妃曹氏寝宫。宫女杨金英等谋逆,待世宗熟睡,用绳索勒其脖颈,结果忙中出错,打了死结。即便如此,世宗仍然昏迷过去。宫女张金英知事难成,跑去禀报皇后。皇后赶至曹氏处,救下世宗。最终,杨金英、张金玲等宫女,以及端妃、王宁嫔等妃嫔,不分首犯从犯,全都凌迟处死,枭首示众。自此以后,世宗住进了西苑(今中南海),再也没有回过大内。 72

    《皇明大事记》记载,发生“壬寅宫变”的当天晚上,陆炳突生心理感应,带着校尉急跑至宫门外候命,“门开。皇后懿旨出。(陆炳)立应,缚逆人正法上苏,闻之,甚喜” 73

    在锦衣卫的历史上,用两件大功换取官升两级,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完全谈不上“骤贵”。不过,无论“骤贵”之说是否夸张,在世宗的心里,陆炳的地位日益不可替代。但是,要执掌锦衣卫,陆炳还要再等3年。

    王佐去世之后,接掌锦衣卫印信的,是同样出身兴献王府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寅。

    陈寅与陆松是老同事。在兴献王府的时候,二人同在仪卫司任事,他是副千户,陆松是总旗;显然,他是陆松的上级。调入锦衣卫之初,他的级别也在陆松之上。嘉靖二年二月,他晋为指挥佥事,而陆松当时只是千户。可是,8年之后,他仍然只是指挥佥事,陆松则已经是指挥同知。不过,并没有证据表明,二人的关系因此而变得恶劣。

    从世宗对二人的工作安排上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算不上融洽,也不会恶劣到无法共事的程度,否则世宗不会让二人一同监督“分建九庙、改建世庙”的工程。 74 类似如此庄重的事情,世宗绝不会允许关系恶劣的官员将它变成政治斗争的场合。

    嘉靖十四年(1535年)十月,启祥宫等宫殿修建完成,因为督工有功,锦衣卫指挥使陆松被擢为署都督佥事,指挥佥事陈寅则晋为指挥同知。 75 陆松于次年去世后,陈寅的晋升速度明显加快。到了嘉靖十七年七月,他已经以锦衣卫掌卫事都指挥使的身份“署都督佥事”。而他之所以能够升职,是因为督造慈宁宫等宫殿有功。此时,王佐也已经去世5个月。次年正月,陈寅再次晋升,由“署都督佥事”升为都督同知,仍掌卫事。到了嘉靖十九年(1540年),他已经是锦衣卫掌卫事右都督(正一品)。

    同样没有证据表明,陈寅压制了陆炳的表现。不过,若是王世贞的记录属实,对于陈寅这样的叔伯长辈,陆炳只是表面上予以尊重,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要一步一步用计将“异己者”——无论他们是否是前辈——予以铲除(“徐以计去其异己者”)。 76

    陆炳具体在何种情况下晋为指挥同知,又是在何种情况下晋为指挥使,尚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直至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正月,他还只是锦衣卫指挥使而已。因为根据《明世宗实录》的记载,在这个月的十五日,陆炳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奉旨在朝天门外施药,普济百姓。 77 正是从这个月开始,王世贞所谓的“骤贵”,才真正发生在陆炳的身上。

    嘉靖二十四年有两个正月。闰正月初九,世宗下发了一道圣旨,命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陆炳执掌锦衣卫。 78 这意味着,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陆炳跨过了都指挥佥事一级。6个月后,因为太庙完工,陆炳再次跨过都指挥使一级,直接被擢为都督佥事,仍掌锦衣卫事。同年十二月初六,又因为提督缉访有功,被擢为都督同知。从正三品到从一品,陆炳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陆炳之所以飞黄腾达若此,世宗的宠信固然是根本原因,或许也有来自阁臣严嵩的相助。

    嘉靖十八年(1539年)二月,世宗南巡承天府,随驾大臣除内阁首辅夏言,还有另一位重要历史人物——严嵩。

    严嵩是江西分宜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即孝宗驾崩、武宗即位之年,严嵩得中进士,时年25岁。整个正德年间,严嵩的仕途并不顺利。武宗去世时,41岁的他还只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但他的命运到了世宗朝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4年后,他成为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嘉靖七年晋为礼部右侍郎(正三品),不久又升为左侍郎;两年后调任吏部左侍郎;嘉靖十年被擢为南京礼部尚书;嘉靖十一年改任南京吏部尚书;4年后改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嘉靖十八年正月加太子太保衔,这年严嵩59岁。

    前文已经多次提到,因其具有维护礼仪的职能,锦衣卫与礼部保持着一种密切的关系。因此,无论是世宗南巡承天府期间,还是在此之前,或者在此之后,陆炳与严嵩都少不了接触。因为夏言的存在,二人更是结成了同盟关系。

    夏言是江西贵溪人,正德十二年(1517年)35岁时得中进士。他比严嵩小两岁,中进士的时间比严嵩晚12年,但仕途比严嵩顺利得多:嘉靖十年(1531年),夏言已经是礼部尚书;5年后入阁;嘉靖十七年,内阁首辅李时去世,他成为内阁首辅,当时56岁。

    王世贞说,夏言一度比较关心陆炳,陆炳对夏言也十分尊敬。 79 这很可能是基于陆松在世时与担任了5年礼部尚书的夏言建立的良好关系。但是,夏言与陆炳之间的这种类似于叔侄的关系,因为前者的“謇谔自负” 80 及后者的多行不法,一朝反目成仇。

    《明史》记载,一日,某位御史弹劾陆炳多项不法事,夏言当即拟旨逮治。陆炳迫于无奈,取重金求夏言放过自己,夏言不肯。于是,陆炳长跪不起,泣下谢罪不止,夏言才作罢。自此以后,陆炳恨夏言入骨。 81

    夏言因“謇谔自负”而树下的敌人,除了陆炳,还有武定侯郭勋及严嵩。

    对这个比他年轻两岁的同乡兼上级,严嵩起初十分尊敬,曾亲自登门,请夏言赴宴喝酒,可夏言闭门不见。严嵩大失面子,也恨上了夏言。

    严嵩与夏言的不和在随驾承天府期间即有表现。嘉靖十八年(1539年)三月十二日,世宗一行抵达承天府。次日,世宗拜谒显陵,礼臣上表请行贺礼,夏言表示反对。世宗不得已作罢,心情很是郁闷。严嵩极善察言观色,数日之后,再次上表请贺。世宗十分高兴,当即下旨行贺礼。 82

    两个月后,在回京的路上,夏言因为上呈《居守敕》稍迟而激怒世宗。世宗斥责他“怠慢不恭”,将其免职。数日后,世宗怒气已解,又下旨让夏言以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重新入阁。 83

    3年后,即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六月,世宗以“久雨伤禾”为由切责内阁。严嵩借着这个机会,联合世宗跟前的红人道士陶仲文,弹劾夏言欺君罔上、舞文弄法诸罪。七月初一,世宗革去夏言首辅之职。接任首辅的是谨身殿大学士翟銮。八月,礼部尚书严嵩以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整两年后,即嘉靖二十三年八月,翟銮削籍,严嵩进为首辅。正是在严嵩担任首辅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陆炳“骤贵”。

    不过,严嵩与陆炳共同的旧仇人夏言,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很快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陆炳被擢为都督同知之后,过了13日,即嘉靖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夏言回到北京,再次入阁,并以华盖殿大学士的身份担任首辅。据说,夏言罢职回乡后,每逢新年及世宗生日,都会上表祝贺,自称“草土臣”,世宗也渐渐想起他的好处,于是将他召回北京,重新起用。 84

    一场彻底的较量在所难免。这一次,夏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此番使他付出代价的主要不是他“謇谔自负”的个性,而是他的政治抱负。

    夏言一直想立不世之功,因此,当总督陕西三边侍郎曾铣在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以及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两度上疏请求出兵收复河套时,他极力赞成。而他之所以赞成,还有另一个原因,即他的岳父苏纲与曾铣交厚,经常在他面前称赞曾铣的本事。因此,夏言屡次上疏举荐曾铣,并且提出在群臣之中,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曾铣那样忠心耿耿的人。而且,曾铣以往的表现确实也证明他懂得军事。《国榷》作者谈迁评价他“果决、有锐气、通谋略”。

    对于夏言的建议,世宗起初颇为心动,命廷臣讨论出兵河套的可行性及策略。可是,当廷臣将讨论结果上呈后不久,世宗又改了主意。他提出了几个问题:河套的寇患已经存在很长时间,现在出征的话,是否师出有名?兵力是否有余力?粮草是否有余积?是否可以确保出征必然成功?世宗认为曾铣的意见不足为信,只恐百姓会因此遭受“无罪之杀”。他说:“卿等作为辅弼之臣,应该讨论明白是否真该出兵。” 85

    严嵩明白世宗的顾虑,上疏陈述,要胜虏寇很不容易,河套大概不能收复。出征的问题,除了师出无名,花费还不少。其实廷臣无人不知出兵是荒谬之举,之所以没有反对,只是有些畏惧某人而已,并引咎辞职。 86 兵部尚书王以旗、吏部尚书闻渊、礼部尚书费寀、都察院左都御史屠侨等人也纷纷上疏附和严嵩的意见。于是,先前讨论的结果完全被推翻。

    严嵩还对世宗说,夏言先前拟旨褒扬曾铣时,没有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显然,他想让世宗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夏言之所以独断专行,支持出兵河套,是出于私心,是为了私利,而非社稷安危。听闻严嵩的指控后,夏言十分恐慌,赶紧上本请罪,并辩解,严嵩起初并无异议,实在不明白为何现在将责任完全推到自己的身上。 87 但世宗已经完全被严嵩说动,怒火难平,命锦衣卫官校速逮曾铣。世宗说,夏言之所以不顾国家安危及百姓生死而举荐曾铣,只是为了满足曾铣建功立业的私心而已。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正月初六,世宗再次罢免夏言一切官职。三月十八日,陆炳将曾铣的狱词上呈世宗。这个倒霉的军事将领承认了与夏言私相授受的指控,他交代,他的儿子曾淳通过夏言的岳父苏纲送了数万金给夏言。总之,仇鸾先前对曾铣与夏言“朋谋为奸,妄议复套”,以及曾铣“冒报功捷”的指控,全都得到“证实”。

    仇鸾是正德年间名将仇钺之子,袭爵咸宁侯。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正月,他被任命为充总兵官镇守甘肃等地。但他坠了其父名头,在甘肃贪纵酷虐,恣为不法。时任总督陕西三边侍郎的曾铣弹劾他不听调遣。于是,世宗停了他的俸禄,命人调查相关指控是否属实。可能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仇鸾的行事更加狂悖无忌。这让曾铣有机会弹劾他犯下其他几项罪。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四日,锦衣卫将仇鸾押解入京,关入锦衣卫监狱。在严嵩与陆炳的授意下,仇鸾对曾铣提出了上述指控。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四月初二,即曾铣“招供”半个月后,夏言被打入锦衣卫监狱。《国榷》记载,夏言罢职之后,返回故里,行至丹阳时被逮。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指着路旁的白杨树说:“白杨,白杨,尔能知我此去不返乎?” 88

    如果夏言被逮的地点及械至京城的时间无误,则完全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早在曾铣“招供”之前,陆炳已派出锦衣卫官校去缉拿这位前首辅。理由是:丹阳位于江苏镇江东南,距北京有1200千米,若锦衣卫官校是从曾铣招供之日出发,意味着他们在15日的时间里走完了2400千米的路程,每日行程(返程时还带着曾铣)在160千米左右,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要知道,快递官书文件的士卒(即急递铺兵)一昼夜只能跑400里。 89

    夏言下狱后上疏陈冤,指控严嵩诬陷自己。世宗不理,还将为夏言说情的刑部尚书喻茂坚、都御史屠侨、大理寺卿朱廷等人痛斥一番,停掉他们的俸禄。最终,夏言与曾铣私相授受的罪名坐实,论律当斩,妻儿流放3000里。 90 同年十月,夏言被斩。大概由于他过于高傲,不近人情,尤其是再被起用后,亦不无因私废公的做法,因此,对于他的不幸,史家惋惜之意多于同情。

    曾铣认罪后不久,仇鸾被释放出狱。 91

    严嵩、陆炳和仇鸾都是这次政治斗争的赢家。严嵩再次当上内阁首辅。这一次,他占据首辅的位置长达14年,直至嘉靖四十一年(1552年)五月被革职。仇鸾仍是咸宁侯,两年后被任命为大同总兵官,圣眷日隆。至于陆炳,大概在曾铣入狱前后已晋为正一品右都督。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八月初九,即夏言入狱4个月后,世宗以庆贺自己生日为由,加授陆炳“光禄大夫柱国”的勋阶。在锦衣卫历史上,陆炳是唯一享此殊荣者。

    两年后,这位右都督的权柄益重。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八月十四日及十七日,蒙古俺答汗大军先后进犯古北口和通州,京师戒严。世宗下诏,命诸镇兵勤王,同时分遣文武大臣各9人防守京城九门,由定西侯蒋傅、兵部侍郎王邦瑞总督,另遣陆炳、礼部侍郎王用宾等巡视皇城四门。

    这次危机给了陆炳展露才干的机会。在此之前,由于大同等地边警频传,他未雨绸缪,大大充实了锦衣卫的实力。《明书》记载,陆炳招募了10,000多名勇士充作锦衣卫校尉,每月耗费太仓米40,000石,他们总是鲜衣怒马出入市中,让百姓感到畏惧。

    陆炳巡视皇城四门的做法是,分别调派300名锦衣卫辑事官校至各门巡察,专责防止奸细混入城里;其他校尉则巡查京师大街小巷,维护治安,遇有乘机抢掠者,逮其首领绳之以法。陆炳的策略赢得朝野一致好评。

    因为俺答汗的入侵,咸宁侯仇鸾也得到一个“被迫立功”的机会。

    俺答汗大军进犯京师前,侵扰了大同,时为七月。面对虏寇大军,刚当上大同总兵官不久的仇鸾惶惧无策,听从门客时义、侯荣的计谋,贿赂了俺答汗才躲过一劫。《明通鉴》记载,俺答汗接受了贿金,并送给仇鸾一支作为结盟信物的传箭后,率军东去。 92 只是“东去”并非撤兵回草原,而是东侵。八月初八,俺答汗入侵大兴州。听到这个消息后,仇鸾知道,要求增援的圣旨迟早会来,与其被动发兵,不如主动驰援。当他率军赶至居庸关时,已经兵疲马乏。数日后,虏寇进犯通州,但仇鸾的补给问题仍未解决。

    陆炳得知后上疏,要遏制敌寇前锋,必须依靠仇鸾大军,若补给迟迟不到位,会令将士寒心。他提出几项建议:兵部立即发兵应援;户部立即发银充饷;蓟镇守臣宜早做准备,待虏寇退兵时予以伏击;待到事宁之日,根据巡按御史王忬的记录,赏功罚过。世宗听了之后深以为然。他痛批户部尚书李士翱等人不以国事为重,命他们“停俸戴罪”,立即将粮饷送至仇鸾麾下各营。

    不得不倚重边军的原因,是团营基本无兵可用。团营本来应该有精兵12万,可在籍者当时只有四五万,且半数以上成为营帅、中官的私役,并不归队操练,剩下的人也多为老弱。这批残兵被驱出城门应敌时,竟然痛哭流涕不敢上前,他们的将领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93

    八月二十日,在陆炳等人的举荐下,仇鸾被任命为平虏大将军(一说“平北大将军”),统摄来京勤王的诸镇兵约五六万人,节制各路兵马。3日后,俺答汗退兵。其实,他们本来就无意攻城,在京师附近大肆劫掠七八日后,见所得已经超过预期,遂整顿辎重往白羊口方向而去。 94 又过了两日,即八月二十五日,京师解严。次日,仇鸾大军在古北口一带与俺答汗大军不期而遇。一场厮杀下来,明军死伤千余人,仇鸾差一点儿被俘虏。同日,世宗将兵部尚书丁汝夔与兵部左侍郎杨守谦处死,理由是前者“罔上毒民”,后者“党同坐视”,“皆死有余辜”。 95 同时受到责罚的还有刑部侍郎彭黯、大理寺卿沈良才等人。九月初一,俺答汗大军成功出塞。20余日后,户部尚书李士翱被免职。仇鸾非但隐瞒了败绩,还令诸将收斩战场上的遗尸,假冒军功,妄称大捷,竟赢得世宗褒奖,加授太保衔。

    这次危机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世宗听从了吏部侍郎王邦瑞的建议,在九月上旬先后颁布了两道谕旨:其一是罢团营,恢复三大营的旧制,东西两官厅被裁撤;其二是撤销内臣所负提督、监枪等职。其影响是,宦官的地位与影响力有所降低,文武大臣的地位则相对提高。相应的人事变动是,咸宁侯仇鸾受命总督京营戎政;王邦瑞改任兵部左侍郎,专督营务,两个月后升任兵部尚书;右都督陆炳则晋为左都督。嘉靖三十年(1551年)十一月,因擒获甘州叛逆哈舟儿,陆炳加封太子太保衔。 96

    严嵩与仇鸾合谋害死曾铣后,曾约为父子。仇鸾把持军权后,权势已凌驾于严嵩之上,严嵩却以子视之如故,因此,二人的关系变得非常恶劣,在世宗面前多次弹劾对方。世宗选择相信仇鸾,一度疏远了严嵩。于是,严嵩想与陆炳联手对付仇鸾。 97

    陆炳与仇鸾之间的关系,有些类似于钱宁与江彬的关系,《明史》用“争宠”二字做了概括。只是这一次的胜利属于锦衣卫一方。

    其实,即便是军权在握后,仇鸾对陆炳也颇为忌惮,多次主动表示交好之意,陆炳则表面答应,心怀不善。

    由于世宗倚信仇鸾,陆炳未敢轻举妄动,只是秘遣辑事官校,伺察其不可告人的秘事,或者收买仇鸾的近侍,了解其不为人知的动向。总之,有关仇鸾的大事小情,没有陆炳不知道的,更不用说他贿赂俺答汗并与之秘密结盟的事。陆炳将证据妥为封藏,待机而动。

    陆炳虽然受宠,也不能经常看见世宗,这是因为世宗已经住进西苑修道,他本人则要执行公务。而且为了专心修道,世宗一般不接见朝臣。

    为了让世宗接见自己,陆炳想了一个主意:他经常带着亲兵在射所练习射箭。据说,中靶之声整个大内都能听见。某日,世宗听见了中靶声,问陪同修道的真人陶仲文:“这是陆炳在射箭吗?”陶仲文知道世宗想起了陆炳,而且他本人又与陆炳交厚,于是十分夸张地说;“陆炳乃天生神将,是来保护陛下的。”世宗听了十分高兴,当即派一名小宦官去请陆炳相见。

    不知是巧合,还是陆炳的故意安排,当日,刚从大同率兵返回京师的仇鸾带着手下在射所与陆炳的人比武。结果是仇鸾的人败了,因此,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陆炳举起酒杯,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仇大将军麾下有30万骑之众,讲的是调兵遣将的本事,我陆某人乃一介宫廷侍卫而已,讲的是个人武技的出众,就像汉代的羽林、期门,唐代的飞骑、彍骑,职在保卫宫廷,不能跟大将军相提并论啊。

    小宦官将这些情形都看在眼里,并详细禀告世宗。世宗听完默然不语。此后,他更加眷顾陆炳,却怀疑仇鸾不称职。 98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四月初三,仇鸾在大同镇川堡再次战败,阵亡200余人,丢了战马200余匹,却掩败不闻,谎报斩敌首五人,获寇马30匹,向世宗请赏。

    俺答汗这一次进犯大同,始于嘉靖三十年十二月。同年三月,仇鸾与兵部尚书赵锦等人提出一项与俺答汗修约的建议,以俺答汗答应永不犯塞为条件,在大同边境重开马市。尽管内阁首辅严嵩、兵部主事杨继盛等人都表示反对,世宗还是同意了这项建议。四月,大同镇羌堡开了马市。可是,俺答汗的铁骑还是再度叩边。次年三月,仇鸾奉旨率军开赴大同,甫一交锋即尝败绩。

    世宗同意了仇鸾的请赏要求。但接下来的事情颇不寻常。五月初三,即镇川堡败绩一个月后,仇鸾接到了世宗召其回京议事的谕旨。在此之前,仇鸾曾提出一项显然不合时宜(当时北疆相继告急)的建议:将镇守在京师门户宣府、大同二镇的精兵调到位于京畿附近的保安、怀来一带,以捍卫京师的安全。这项莫名其妙的提议,很可能让世宗觉察出几分居心叵测的味道。

    六月,已经被召回京师的仇鸾又提议将固原、宁夏、甘肃各镇新兵3000人,以及延绥军2000人调入京卫。世宗还是没有同意。七月,虏寇进犯蓟州(今天津蓟州区)。当时后背生疮、病情严重的仇鸾请旨返回军营,被世宗制止。 99 八月初九,世宗收回仇鸾的大将军印绶,命兵部侍郎蒋应奎暂掌戎政。八月十二日,仇鸾疽发而死。

    八月十一日,陆炳本想举报仇鸾与俺答汗秘密结盟一事,因为担心证据不足,就派人找到仇鸾的亲信时义、侯荣,吓唬他们若不赶紧逃去俺答汗那里避祸,很可能会被逮捕。时、侯信以为真,果然逃跑,逃至半路即被陆炳派出的校尉抓获。人证、物证(即俺答汗送给仇鸾的箭信)俱在,仇鸾谋反叛国之事得到证实。

    世宗大怒,命陆炳会同三法司拟罪。八月十五日,已经去世3日的仇鸾被“剖棺斩首,枭示九边”。仇鸾的父母妻儿,以及时义、侯荣都被处斩。仇鸾的侍妾、女儿及孙辈,被发配功臣家为奴,财产皆被充公。 100

    既然仇鸾被证实叛国,他对首辅严嵩的指控自然没了说服力。严嵩重新得到世宗的信任。世宗对陆炳的宠信与倚重更是日益加深。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二月二十日,因诛逆有功,陆炳进封少保兼太子太傅衔,按伯爵的爵位领取俸禄。 101

    根据《明通鉴》的记载,为防御外寇,两个月后,世宗下令营筑京师外城,命陆炳总督京营戎政。 102 《明世宗实录》的记载则是,成国公朱希忠奉旨总督京营戎政,陆炳从旁协助。

    同年四月,陆炳由少保进封太保。在真人陶仲文的推荐下,次年七月,世宗让陆炳陪同自己一起修道。陆炳自此在西苑当值。陪同世宗修道的朝臣还有朱希忠、安平伯方承裕,以及严嵩等人。 103

    在整个嘉靖年间,宦官相对不受重视。《明史》称:“世宗驭中官严,不敢恣。” 104 因此,东厂的势力远不如锦衣卫。而且陆炳掌锦衣卫事后,前后三任东厂太监(宋兴、麦福与黄锦)都与他保持了非常友好的关系。

    宋兴去世后,陆炳甚至亲自撰写墓志铭。根据铭文的记录,嘉靖二十四年春(陆炳在该年闰正月被任命为掌锦衣卫事都指挥同知),宋兴以内官监太监的身份奉敕提督东厂。在此之前,他总督内书馆事务,陆炳当时在内书馆担任教席,二人建立了“寅恭之宜”。 105 至于麦福,因为辑事有功,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世宗恩准他的兄弟麦祥当了锦衣卫百户。在陆炳麾下效力的麦祥甚得提携,至迟在12年后已官至右都督。 106 黄锦的侄孙黄时坤也在锦衣卫任事,同样很得陆炳照顾,官至右都督,掌印南镇抚司。 107 据王世贞说,陆炳与首辅严嵩及黄锦都有姻亲关系。

    对于和自己做对的太监,陆炳毫不留情。资历深厚的司礼监太监李彬(早在正德十四年已督管神机营中军二司以及练武营)一直想找机会打击和压制陆炳,结果却赔上身家性命。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二月初四,陆炳劾奏李彬侵盗皇室真工所物料及内府钱粮达数十万钱,还私役军士在黑山会造坟,其规格有僭越的嫌疑,大逆不道,应该将其明正典刑。世宗命锦衣卫将李彬逮捕,送至镇抚司拷讯,再下刑部拟罪。最终,李彬及其党羽内官监太监杜泰、李庚、王恺等人皆被处死,籍没白银40多万两,其他财宝数不胜数。 108

    同年八月初十,世宗又加授陆炳少傅衔。 109 至此,陆炳的完整身份是“掌锦衣卫事太保兼少傅左都督”。太保属于“三公”头衔,少傅属于“三孤”头衔。有明一代,同时兼具“三公”“三孤”的官员,只有陆炳一人而已。 110

    毫无疑问,陆炳代表着锦衣卫的黄金时代。正是从这个时代开始,包括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等在内的士大夫放弃了轻视武官的传统偏见,越来越愿意让家人在锦衣卫谋得一职。嘉靖朝内阁首辅徐阶、万历朝首辅张居正等,都有子嗣在锦衣卫担任高职。徐阶的孙子徐本高在崇祯年间官至锦衣卫管卫事左都督,张居正的儿子张简修则在南镇抚司管事。

    但这个时代同时也是短暂的,随着陆炳的去世戛然而止。

    陆炳去世的时间,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十二月十一日,享年50岁。根据《明世宗实录》的记载,他是“暴卒”,即突然死亡。根据《国榷》的记录,陆炳患有严重的肺炎,乃咳痰不止而死。

    陆炳去世后,世宗很伤心,亲撰诏书表彰他为国尽忠的功德,追赠其“忠诚伯”的爵位,赐谥号“武惠”。

    《明世宗实录》如此评价陆炳的发迹以及他享有的尊荣:陆炳,一介校尉出身,却跻身于公、孤之列,“出司巡徼,入典直赞,自谒郊庙,以至诸祷祀,皆得与焉,亲近尊宠,即勋贵大臣莫能望也”。 111

    “诸祷祀,皆得与”,指的是陆炳参与了各种祭祀活动。前文所述,锦衣卫最初的职能是仪仗及仪卫,作为武官的锦衣卫掌事者,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礼官的角色。不过,在嘉靖以前,其有关礼仪的职掌,只不过是陈列仪仗、履行护卫职责而已。从嘉靖三十年(1551年)开始,他们有了更加神圣的职责:嘉靖三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时值秋分,当行大享礼(《明史》称“大飨礼”),右都督陆炳奉旨赴太庙行礼; 112 嘉靖三十二年八月二十日,陆炳参与祭奠历代帝王;嘉靖三十四年二月,陆炳陪同成国公朱希忠祭典帝社、帝稷;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十一日,陆炳奉旨参与祈谷; 113 嘉靖三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即去世前一月,陆炳奉旨“圜丘视牲”。 114

    尽管陆炳与严嵩的交情很深,其为人也十分贪狡,却并非一无是处。他对德行俱佳的文武官员十分敬重,即便是审理世宗定下的大案,他也会尽力保护无辜官员。《明书》提到一个例子: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抗倭名将俞大猷被胡宗宪诬陷入狱,陆炳见到俞大猷后,赠其两千金及其他珍宝,让他贿赂严嵩,帮他逃过一死。《明史》的记载则是,陆炳亲自出马,给了严嵩之子严世蕃很多好处,才把俞大猷救出,让他有机会立功于塞上。

    陆炳救助的对象并不限于士大夫。《明书》作者明末清初的傅维麟认为,上至朝臣、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乃至贫贱濒死者,很多人都得到过他的帮助。而且,无论有多大困难,他一句话就能解决;他的这些故事,直至明末仍在流传。正因为陆炳折节广交,声誉颇隆,嘉靖年间无人敢触他的霉头。

    陆炳的办案能力也很出色。由于耳目众多,手下人才济济,本人又极有才干,势力一度遍布京畿的白莲教几乎被他连根拔起。 115

    内阁首辅徐阶(嘉靖四十一年至隆庆二年在任)主编的《明世宗实录》记载,在陆炳麾下效力的人,不少是“以武范禁”的豪侠。《国榷》则进一步说明,这些豪侠多来自长安,只要这些人的表现让陆炳感到满意,一般很快就可以富贵加身,故而都愿效死力。 116

    陆炳的耳目遍布天下,但其压榨的对象似乎主要限于富民。《明世宗实录》写道,有钱人只要犯下小错,动辄就会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然后会被定罪,财产被没收。陆炳通过这种方式夷灭了无数有钱人家,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因此,他过着一种穷奢极欲的生活:在京畿一带,他拥有十几处别墅,其富丽堂皇的程度无人可比,宅内美姬如云,纨绮宝玩盈库,随便在哪间房休息,一切需求都能得到满足。他还拥有良田无数,在扬州、嘉兴、南昌、承天等富饶城市,还开了不少赌场、商铺及酒肆。 117

    陆炳去世两年后,即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内阁首辅严嵩被免职。3年后,严嵩之子严世蕃被处死,主要罪名是谋逆及私通倭寇;被籍没的财产包括黄金3万多两,白银202万两,房屋6600多间,珍宝不可胜计。 118 根据户部尚书高耀言的记录,嘉靖四十三年的岁入还不到白银247万两。 119

    再过一年,即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二月十四日,世宗驾崩,享年59岁。次年,87岁的严嵩病故。 120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3年后,即明穆宗隆庆四年(1570年),御史张守约追论陆炳生前罪过,指控他与严世蕃相勾结,窃弄威权,作恶多端,犯下十桩大罪。他说,既然严世蕃已经伏法就戮,那就也应该把陆炳的尸体刨出来戮尸,把陆炳的儿子陆绎、侄子陆绪、仆人陆佐等人逮捕起来问罪,没收他们的财产。穆宗同意张守约的建议,下诏命锦衣卫逮捕陆炳的子侄及仆人送法司审问。不少被陆炳欺辱过的官员也趁机陈诉冤情。九月初七,法司做出了“开棺戮尸,削夺官爵,籍没其产,追赃还官”的判决。原本有官职在身的陆绎、陆绪等人被革职,发原籍为民,仆人陆佐等则被发配边卫,永远充军。 121

    同年十二月,明穆宗将陆炳的几座宅院赐给了已故李皇后的父亲,即德平伯李铭。李铭本是一名锦衣卫百户。嘉靖三十一年,他的女儿嫁给了皇三子朱载垕(即未来的穆宗),他因此而升为千户。次年,他的女儿被封为王妃。据说,皇三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只不过好景不长,几年之后,王妃就病故了。穆宗登基后,将李氏追谥为皇后,并将岳父李铭封为德平伯。李铭的儿子李鹤在神宗年间官至左都督。

    隆庆五年(1571年)正月,穆宗又将陆炳的20余处宅院分别赐给庆都伯杜继宗和固安伯陈景行。杜继宗是世宗杜皇后的兄长,也就是穆宗的亲舅舅;陈景行则是穆宗陈皇后的父亲,他原先只是一名锦衣卫副千户,在李铭封伯的同日,他被封为固安伯。 122 他至少有两个儿子被授予世袭锦衣卫百户的职位。

    隆庆五年二月,穆宗再将陆炳的12,287亩庄田赐给了德平伯李铭的兄弟、锦衣卫指挥佥事李钰。 123

    根据《明神宗实录》的记录,陆炳被定罪后,他的家族被追赃数十万,到了万历三年(1575年),已经家贫如洗了。同年四月,他的儿子陆绎上本,乞求皇帝施恩,停止追赃。四月初七,神宗接到奏本后,征询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意见。张居正说,陆炳既有罪,也有功,且其罪只是枉法而已,并非谋反、叛逆、奸党等大罪。根据国法,只有犯下这三项大罪的罪犯,朝廷才可以籍没其财产,而且在籍没财产与追赃这两种刑罚之间,只能选择一种执行,不能在籍没财产之后,再进行追赃。张居正还说,陆炳立下过保驾的功劳,倘若陛下不能庇护其子孙后代,世宗在天有灵,一定会不安心的!据说,年仅12岁的神宗听了这番话后又惊又怕,委托张居正全权处理此事。次日,旨出,命法司从公审议陆炳生前之功罪,并核实陆家是否真的已经倾家荡产。

    就这样,陆炳家人的罪责得到豁免。 124

    陆炳去世次日,世宗命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接掌锦衣卫事,提督东司房。希孝及其兄长成国公朱希忠,是成祖麾下大将朱能的后人。

    世宗对朱希孝也十分宠信。《明世宗实录》记载了几个细节:嘉靖四十年(1561年)十一月初十,宗行大祀仪(帝王最隆重的祭祀),当时天冷地冻,世宗脱下自己的外套,赐给代为行礼的朱希孝御寒。次月,又让朱希孝进西苑陪自己修道。朱希孝拥有太保及太傅头衔。在锦衣卫历史上,他享有的尊荣只是稍逊陆炳而已,尽管在权势及影响力方面,二人不能相提并论。朱希孝与陆炳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至迟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开始,他一直是陆炳的下属。正是在这一年,陆炳被擢为掌锦衣卫事都督佥事,而朱希孝直至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仍然是都指挥使。 125 不过,自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接掌锦衣卫事,至万历二年(1574年)四月去世,其中包括整个隆庆年间,朱希孝一直是锦衣卫掌事者。

    1 《明通鉴》,卷四十九。
    2 《明世宗实录》,卷一。
    3 《国榷》,卷五十二;《明史》,卷十七。
    4 《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5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二;《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6 《明武宗实录》,卷二。
    7 《国榷》,卷五十二。
    8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一。
    9 《明书》,卷一百五十六。
    10 《明宪宗实录》,卷一百六十。
    11 《明宪宗实录》,卷二百三十八。
    12 所谓投献,指的是将田产托在缙绅名下以减轻赋役的一种做法。这里指的是别人将田产挂在邵喜的名下以逃避赋税。通过这种方式,邵喜可以向对方收取费用。
    13 《明世宗实录》,卷五。
    14 《明孝宗实录》,卷五十二。
    15 《明史》,卷三百七。
    16 《明世宗实录》,卷一。
    17 《明通鉴》,卷四十九。
    18 《明世宗实录》,卷四。
    19 《明通鉴》,卷四十九。
    20 《明史》,卷五十九。
    21 《御选明臣奏议》,卷十九。
    22 《明世宗实录》,卷二十三。
    23 《明通鉴》,卷五十。
    24 《明世宗实录》,卷七十三。
    25 《明世宗实录》,卷四十五、卷三百七十八。
    26 《明世宗实录》,卷二十三、卷二十六。
    27 《明通鉴》,卷五十一。
    28 《国榷》,卷五十三。
    29 《明世宗实录》,卷三十六。
    30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二十。
    31 《罪惟录》,列传卷三十二。
    32 《明史》,卷一百九十七;《明世宗实录》,卷九十。
    33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九。
    34 《明孝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五。
    35 《明武宗实录》,卷一百四十八。
    36 《明孝宗实录》,卷二百十七。
    37 《明太祖实录》,卷二十二。
    38 《明会要》,卷四十七。
    39 《明太祖实录》,卷一百八十三。
    40 太仆寺卿的职能是“掌牧马之政令,以听于兵部”。少卿共有三人,“一人佐寺事,一人督营马,一人督畿马”。见《明史》,卷七十四。
    41 《明通鉴》,卷二十九。“贡举”包括贡生(在国子监读书者)、举人以及各省举荐之人。
    42 明朝施行军户世袭制度,但世袭军职的一般是长子。若该军户有多个儿子,则次子以下称“余”。
    43 《明宪宗实录》,卷十。
    44 《明宪宗实录》,卷一百七十八。
    45 《明通鉴》,卷三十三。
    46 《明史》,卷七十。
    47 《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48 《明武宗实录》,卷一百五十。
    49 《明史》,卷七十六。
    50 《炎徼纪闻》,卷一。
    51 《明武宗实录》,卷一百七十五。
    52 《明世宗实录》,卷四。
    53 《明世宗实录》,卷二十三。
    54 《明世宗实录》,卷四十七。
    55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二十。
    56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九。
    57 《明史》,卷三百。
    58 综合自《明史》,卷三百;《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五、卷一百九十二、卷二百八。
    59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九。
    60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九十。
    61 此所谓“皇考”,指的是世宗的生父兴献王。
    62 《明世宗实录》,卷六十五。
    63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一。
    64 《明史》,卷三百七。
    65 《明书》,卷一百五十六。
    66 《明书》,卷一百五十六。
    67 《明史》,卷三百七。
    68 嘉靖十年(1531年)八月,世宗效仿太祖将濠州更名为凤阳府的先例,将安陆州更名为承天府。
    69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二十。
    70 《明通鉴》,卷五十七。
    71 《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72 《明通鉴》,卷五十八。
    73 《皇明大事记》,卷三十六。
    74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七十二。
    75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八十。
    76 《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77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九十四。
    78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九十五。
    79 《弇州四部稿》,卷七十九。
    80 謇谔,正直敢言的意思。《明史》,卷一百九十六。
    81 《明史》,卷三百七。
    82 《明世宗实录》,卷二百二十二。
    83 《明通鉴》,卷五十七。
    84 《明通鉴》,卷五十八。
    85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十二。
    86 《国榷》,卷五十九。
    87 《明通鉴》,卷五十九。
    88 《国榷》,卷五十九。
    89 《元史》,卷一百一。
    90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十五。
    91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三十四。
    92 《明通鉴》,卷五十九。
    93 《明史》,卷八十九。
    94 白羊口,今属大同。
    95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六十四。
    96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七十九。
    97 《明史》,卷三百八。
    98 《明书》,卷一百五十六。
    99 《明通鉴》,卷六十。
    100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八十八。
    101 《国榷》,卷六十。
    102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九十六。《明通鉴》,卷六十。
    103 《明通鉴》,卷六十。
    104 《明史》,卷九十五。
    105 见《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55册,第111页,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5月第1版。
    106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六十七、卷四百五十一。
    107 《明穆宗实录》,卷三。
    108 《明世宗实录》,卷四百四十四;《国榷》,卷六十二。
    109 《国榷》,卷六十二。
    110 《明史》,卷三百七。
    111 《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九十一。
    112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七十七。哀冲太子朱载基出生两个月即夭折,庄敬太子朱载壑卒于嘉靖十八年(1539年),时年17岁。
    113 《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一、卷四百十九、卷四百三十一。
    114 根据《明史·礼志》:“大祀前一月之朔,(上)躬诣牺牲所视牲,每日大臣一人往视。”又:“嘉靖九年,复分祀之制,礼部上大祀圜丘仪注:前期十日,太常寺题请视牲。次请命大臣三员看牲,四员分献。前期五日,锦衣卫备随朝驾,帝诣牺牲所视牲。”见《明史》,卷四十七、卷四十八。
    115 《明书》,卷一百五十六。
    116 《国榷》,卷六十三。
    117 《明世宗实录》,卷四百九十一。
    118 《明世宗实录》,卷五百四十九。
    119 《明世宗实录》,卷五百五十二。
    120 《明史》,卷三百八。
    121 《明穆宗实录》,卷四十九。
    122 《明穆宗实录》,卷四。
    123 《明穆宗实录》,卷五十二、卷五十三、卷五十四。
    124 《明神宗实录》,卷三十七。
    125 《明世宗实录》,卷三百一、卷三百九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