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I节 巨星陨落,群雄蜂起

    恺撒虽然独裁专权,野心昭然,但是在崇拜英雄的罗马民众心中却如同天神一般伟大,这位政坛巨星骤然陨落之后,罗马共和国立即就陷入了新的骚乱之中。以安东尼为首的恺撒派党羽、马可·布鲁图斯所代表的共和派势力,以及群龙无首、摇摆不定的元老院权贵,再加上异军突起的政坛新星屋大维,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格局。

    恺撒遇刺后的乱象与运筹

    公元前44年3月15日恺撒被刺之后,那些阴谋得逞的元老兴奋地高举着血淋淋的短剑冲出了庞培剧场,直奔罗马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经为罗马共和国铲除了一个暴君,必定会得到广大人民的热情拥护。然而,当民众听说了恺撒被刺的消息之后,所有人都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大家对恺撒之死充满了疑惧和迷茫。马可·布鲁图斯原准备到罗马广场向人民发表演讲,结果广场上空无一人,于是他只得与行凶的元老们一起来到朱庇特神庙,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待了一夜,准备到第二天再相机行事。

    当布鲁图斯、卡西乌斯等元老拔剑刺向恺撒时,庞培剧场中有几百位元老在场,大家都被眼前的血腥场面惊呆了,既没人阻止也没人加入这个谋杀行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凶手们一剑一剑地把恺撒刺死。惊愕之余,元老们纷纷作鸟兽散,惊魂未定地奔回家中。在恺撒被刺的当天,整个罗马城被一片死寂气氛笼罩,人人如同惊弓之鸟,时局显得诡异莫测。

    马可·安东尼(Marcus Antonius,公元前83年—公元前30年)在恺撒遇刺时被与凶手同谋的元老拦在了庞培剧场门外,他得知恺撒的死讯时,也完全处于措手不及的惊恐之中。身体强壮、性情刚烈的安东尼多年以来一直死心塌地地追随恺撒,无论是在军队中作为恺撒的副将,还是在罗马公民大会中作为推行恺撒政治路线的保民官,都始终对恺撒忠心不二(虽然他的一些鲁莽行为也曾引起恺撒的不满)。恺撒被刺时,安东尼已经升任为恺撒的同僚执政官,但是由于罗马城内不允许驻军,手中无兵的安东尼面对变局一筹莫展,只能赶紧逃回城外的家中,静观其变。恺撒的另一位忠实部将雷必达此时也身在罗马城外,他作为独裁官的副将骑兵长官,手中掌握着军队。这位马可·雷必达(Marcus Lepidus,公元前89年—公元前13年)就是当年那位因反对苏拉而被庞培剿灭的平民派领袖雷必达的儿子,他早年即效命于恺撒帐下,一直是恺撒最信任的部属之一,曾经出任过公元前46年的罗马执政官。在得知恺撒被刺的消息之后,雷必达本想率领军队杀入罗马城中为恺撒报仇,但是由于一时间各种消息莫衷一是,雷必达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局势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第I节 巨星陨落,群雄蜂起 - 图1

    安东尼雕像

    第I节 巨星陨落,群雄蜂起 - 图2

    雷必达雕像

    以卡西乌斯和马可·布鲁图斯为首的14位元老在密谋行事时,也曾考虑到了元老院的前领袖人物西塞罗,大家了解西塞罗一向都是反对专制的共和主义者,而且在元老院和罗马人民心中德高望重。但是众人也深知年迈体衰的西塞罗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因此在行事之前并没有告知西塞罗。由于刺杀恺撒的行动是在匆促之际决定的,密谋者们知道,3月15日是恺撒最后一次参加元老院会议,三天之后他就要率军远征帕提亚,他们此后再无下手机会(深明大义的罗马人从来不会在对外战争期间伤害自己的军队统帅)。而且由于缺少了西塞罗这样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参与,因此密谋者们对于刺杀恺撒之后该如何收拾局面,事先完全未作考虑,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匆忙采取了行动。当恺撒倒在血泊之中时,参与谋杀的元老们关于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发生了分歧。大多数人认为应该斩草除根,趁着恺撒余党尚未动员起来,将其连根拔除,特别是忠于恺撒的执政官安东尼和骑兵长官雷必达,必须一网打尽,方可解除后顾之忧。但是志向高洁的马可·布鲁图斯却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他认为刺杀恺撒只是为了消除暴君,如果殃及安东尼等人,则必将引发内战,致使罗马再度陷入生灵涂炭的悲惨状态中。布鲁图斯的正义的观点最终说服了众位元老。

    正当元老们心神不宁且在意见上有分歧的时候,西塞罗赶到了朱庇特神庙。事件发生之后,政治嗅觉敏锐的西塞罗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重新展现领袖魄力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及时来到朱庇特神庙与谋杀集团共商大计。经过一番协商,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必须立即召开元老院会议来制定方针。但是按照罗马法律规定,只有执政官才有资格召集元老院会议,而现在恺撒已死,唯一的执政官就是安东尼了,只能由他来召集元老院会议。于是,躲到家中的安东尼被元老们召回了罗马,3月17日,即恺撒被刺后的第三天,执政官安东尼召集元老们在西里欧山的“大地之母”神庙中举行了会议。

    在这次元老院会议中,谋杀集团和恺撒党羽达成了协议。双方一致同意,不再对违背誓言刺杀恺撒的元老们——元老院不久前曾经集体宣誓捍卫恺撒的人身安全——进行追责,但是恺撒生前制定的一切方针政策都照常实施。会议还公布了恺撒准备在3月15日宣布的人事安排名单,这个名单令一些参与谋杀者陷入了愧疚和自责之中。其中,德奇姆斯·布鲁图斯被任命为至关重要的山南高卢(北意大利)行省总督,并且将在总督任期结束后出任公元前42年的罗马执政官;第一个扑向恺撒的刺客喀司卡(Casca)被指派为罗马保民官,另外几位参与谋杀活动的元老分别被任命为亚细亚行省(小亚细亚西南部地区)、比提尼亚行省(小亚细亚西北部地区)和新阿非利加行省(努米底亚)的总督。恺撒的心腹们也分别被安排了行省总督的职务——雷必达将出任近西班牙和纳尔榜高卢两个行省的总督,普兰库斯(Plancus)被任命为山北高卢行省总督,卸任执政官以后的安东尼则被安排在马其顿行省——原计划作为恺撒东征帕提亚的军事大本营——执掌军政大权。但是远征帕提亚的伟大计划却因统帅身亡而搁置,成为日后一些雄心壮志者——从安东尼一直到图拉真皇帝——心驰神往的光荣梦想。最后,会议还确定了第二天(3月18日)在罗马广场上为恺撒举行国葬,由执政官安东尼在葬礼上发表悼词和公布恺撒的遗嘱。

    达成和解后,叛逆者与恺撒派双方握手言和,恺撒之死已经成为历史旧事,布鲁图斯等人期盼的共和国复兴宏图似乎曙光在望。当天晚上,安东尼和雷必达分别在家中宴请了卡西乌斯和马可·布鲁图斯。大家把盏言欢,一团和气。

    然而,3月18日的恺撒葬礼却使得一切和谐愿景灰飞烟灭,罗马又重新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

    安东尼控制罗马政局

    公元前44年3月18日,惊魂未定的罗马人民都涌向了罗马广场,在这里他们将要与神一般伟大的“恺撒大帝”诀别。

    按照某些历史学家以及莎士比亚在《恺撒大帝》中的描述,马可·布鲁图斯和安东尼分别在恺撒葬礼上发表了演讲,在演讲中,布鲁图斯一方面表达了自己对恺撒这位大英雄的敬爱,另一方面又说明了元老们为了捍卫共和国,必须用刀剑来惩罚恺撒的理由。但是后世的研究者们都认为布鲁图斯在当天并没有发表演讲,他的这段演讲是前一天(3月17日)在卡庇托尔山上对民众们所讲的,在3月18日恺撒的国葬上发表演讲的只有安东尼一人。在这次演讲中,安东尼充分利用罗马人民对恺撒的崇敬之心,成功地点燃了广大民众对谋杀者的愤怒和仇恨。他当众宣读了恺撒的遗嘱,里面写明把恺撒姐姐之外孙屋大维指定为第一继承人(恺撒死后屋大维即成为养子),把德奇姆斯·布鲁图斯指定为第二顺位继承人(据说德奇姆斯·布鲁图斯闻言后当即面色苍白,迅速逃离了罗马)。恺撒在遗嘱中还明确表示,他将分给每位罗马公民75德拉克马(在当时三口之家一天的花销大约为0.5德拉克马)。此外,恺撒还宣称把台伯河畔的私人花园、庭院和步道全部无偿地捐献给罗马人民,供罗马人休闲之用。正当群众被恺撒的慷慨捐赠感动时,安东尼叫人抬来了恺撒血迹斑斑的尸体,然后对在场民众发表了一番极富煽动性的演讲,号召有良心的罗马人为惨遭杀害的恺撒复仇。罗马历史学家阿庇安在《罗马史》中对当时的情景描写道:

    “他用长矛的尖高举恺撒的长袍,在空中摇闪,长袍上有短剑刺穿的洞孔,为独裁官的血染红了。于是人民好像戏剧中的合唱队一样,用最悲伤的音调哀悼恺撒;由于悲伤,他们又愤怒填胸了。演说完了之后,依照国家的风俗习惯,人民在合唱队中对死者歌唱其他的哀歌,并奏哀乐;于是他(安东尼)又缕述他(恺撒)的事业和他的悲惨命运。从这些悲哀的声音中,人们好像听见恺撒本人在什么地方说话了,他指名列举那些他曾给予恩惠的敌人,也说到凶手本人,好像很诧异的样子,叹息说,‘啊,我赦免了这些人来杀害我的!’人民再也不能忍耐了……”

    于是,愤怒的人群高举着火把奔向那些忘恩负义者的府邸,杀害恺撒的凶手们纷纷逃离罗马,亡命天涯。

    安东尼之所以要煽动民意,逼走布鲁图斯等人,其主要动机并非替恺撒报仇,而是想趁乱成为群龙无首的恺撒派的新领袖。在恺撒遇刺时,安东尼正出任罗马执政官,本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人物。而恺撒一死,安东尼自然就想取而代之。当时在混乱之中,马可·布鲁图斯阻止了众元老进一步加害安东尼的想法,因此安东尼对布鲁图斯怀有感恩之心,并不想加害于后者。但是他必须利用民众的复仇情绪把这些共和派元老赶出罗马,以便他独步政坛,大展宏图。而促使安东尼急于想掌控全局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被公布的恺撒遗嘱。

    恺撒在准备出征帕提亚之时,曾立下了私人遗嘱,以备战争不虞。遵照惯例,恺撒的遗嘱保存在罗马的维斯塔神庙中,他死后方可公布。恺撒遇刺之后,他的遗嘱由神庙女祭司当着恺撒亲人和安东尼等亲信的面予以公布,令安东尼大失所望的是,恺撒指定的继承人中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恺撒只是指定他作为遗嘱的执行人。恺撒将大部分财产——恺撒在经营高卢的九年期间已经积聚了大量财富,打败庞培统一罗马之后更是财源滚滚——都留给了名不见经传的甥外孙屋大维,更重要的是,屋大维将因此而成为恺撒名正言顺的政治接班人。为了避免自己大权旁落,安东尼不仅要趁着远在马其顿军中历练的屋大维赶回来之前首先控制住罗马政局,而且还要对布鲁图斯等杀害恺撒的凶手网开一面,以便日后或许会与之联手来共克时艰(毕竟布鲁图斯等人代表着强大的共和派势力)。同时安东尼也觊觎着恺撒遗留下来的巨额财产,想利用自己作为遗嘱执行人的特殊身份,抢在屋大维继承之前将这些财产充作公帑,以便日后为自己的政治发展所用。

    安东尼在煽动民意逼走了马可·布鲁图斯、卡西乌斯等人之后,又利用自己作为在任执政官的特权,向元老院提出将忘恩负义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调任马其顿总督,自己则以卸任执政官的身份接任山南高卢总督之职(实际上是更改了恺撒所做的行省总督人事安排)。因为山南高卢或北意大利是罗马共和国的北方门户,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谁控制了山南高卢,谁就掌握了罗马的命运。当年恺撒就是连续担任了九年的山南高卢总督,最后才成就了入主罗马、一统天下的大业。安东尼的如意算盘遭到了德奇姆斯·布鲁图斯的坚决抵制,后者在山南高卢集结自己的旧部整军以待。于是安东尼又与逃亡在外的马可·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进行联络,分别安排二人出任马其顿总督和叙利亚总督,安抚共和派人士;他自己则在罗马招兵买马,准备联合恺撒党羽雷必达(纳尔榜高卢和近西班牙总督)和普兰库斯(山北高卢总督)三面合围山南高卢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

    至此,恺撒身后的罗马共和国已经分裂成几大块:马可·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等共和派在东方养精蓄锐,准备重振共和制度;安东尼在罗马操纵民意,联络恺撒派党羽,准备用武力来消灭抗命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缺乏领袖人物的元老院犹如一盘散沙,在共和派和恺撒派之间摇摆不定,形同傀儡;老谋深算的西塞罗深居简出,躲在自己的别墅中静观时局,伺机而动。恺撒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黯淡,所有的权臣政客都在审时度势,争权夺利,只有一个人立志要为恺撒报仇,这个人就是年轻的屋大维。

    屋大维是谁?

    恺撒在遗嘱中清晰地写明,一旦他遭遇了不测,第一继承人将是他的甥外孙屋大维。盖乌斯·屋大维(Gaius Octavius,公元前63年—公元14年)早年丧父,从小一直生活在外祖母(恺撒姐姐)尤利娅身边,而尤利娅则在丈夫亡故之后与自己的母亲(恺撒之母)居住在一起。所以屋大维从小是在恺撒家中长大的,恺撒一直就很喜爱这个身体羸弱却才思敏捷的孩子,而幼小的屋大维也始终把恺撒当作心中的英雄偶像。当恺撒准备东征帕提亚时,他提前安排年满18岁的屋大维到正在马其顿阿波罗尼亚集结的罗马军队中,打算让这位年轻人跟随他一起参加帕提亚征战,经历战争磨炼,日后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为此,恺撒还专门为屋大维配备了一位同龄的良将马可·阿格里帕(Marcus Agrippa,公元前63年—公元前12年),后者将终生伴随屋大维,帮助他建功立业,治理国家。

    第I节 巨星陨落,群雄蜂起 - 图3

    屋大维雕像

    当恺撒的遗嘱宣布将屋大维指定为第一继承人和养子的时候,罗马人根本就不知道屋大维是何人。当时的屋大维才刚年满18岁,正在阿波罗尼亚的军队中待命,未建寸功,亦无任何官职头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屋大维得知恺撒被刺身亡的消息之后,他身边有一群年轻的幕僚如阿格里帕等人献计献策,建议他立即赶回罗马,继承恺撒的事业。屋大维接受了阿格里帕等人的建议,星夜从马其顿赶往希腊,然后又从希腊海岸乘船到达意大利的布林迪西,准备从布林迪西北上,前往罗马与安东尼会晤。但是他在去罗马之前,首先来到其继父前执政官菲利普斯在那不勒斯的别墅,与一批闻讯赶来的恺撒幕僚和亲信会合。这些恺撒的旧部在得知恺撒遗嘱的内容之后,决心遵照恺撒的遗愿拥戴年轻的屋大维为新领袖,而对安东尼违背遗嘱擅自专权的行为颇为不满。大家建议屋大维在去罗马会见安东尼之前,先去拜访居住在附近别墅中的西塞罗,这位蛰居乡间、经验丰富的政坛耆宿或许能够帮助屋大维实现继承恺撒遗产和事业的愿望。

    第I节 巨星陨落,群雄蜂起 - 图4

    阿格里帕雕像

    早在恺撒“出道”之初,西塞罗就已经是罗马元老院的重镇,与更加年长的卢库鲁斯和年轻的小伽图同为元老院的领袖人物。恺撒消灭了庞培和小伽图之后,对西塞罗不计前嫌,以礼相待;而西塞罗虽然在政治立场上与恺撒相悖,但是在文学上却与恺撒往来唱酬,颇有惺惺相惜之感。恺撒专权之后,明哲保身的西塞罗不敢当面冒犯恺撒,遂潜心于文学修辞之事,如闲云野鹤一般逐渐淡出政坛。因此,布鲁图斯等人策划刺杀恺撒的阴谋,并未邀请西塞罗参加。一向志在维护共和体制的西塞罗在态度上是同情布鲁图斯等人的做法的,认为他们刺杀恺撒是为共和国剪除了危险的敌人。所以当众元老在刺杀恺撒之后惘然无措时,年迈的西塞罗专程赶到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与布鲁图斯等元老共商大计,满心以为这一次自己又可以在罗马政坛上大展宏图了。但是等到安东尼操纵民意控制了罗马政局之后,素来对安东尼充满了鄙夷轻蔑之情的西塞罗不得不再次扫兴地远离罗马政坛,隐居乡间。而屋大维的来访让西塞罗心中重新燃起了实践柏拉图“哲学王”思想的希望,他试图利用这位初出茅庐却是恺撒合法继承人的单纯青年来对付利欲熏心的安东尼,借助屋大维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像当年伟大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培育了伟大的王子亚历山大那样。

    屋大维极尽谦卑地来到了西塞罗的别墅,他对西塞罗的才华德行赞美备至,甚至把西塞罗尊称为“仲父”,希望西塞罗能在政治上给予他指点和帮助。西塞罗一心想利用这位年轻人所拥有的“恺撒继承人”的政治感召力来对付安东尼,而少年老成的屋大维则尽量满足西塞罗的虚荣心,试图借助西塞罗在元老派中的巨大影响力来扩充自己的政治阵营。双方各自出于别有用心的政治目的,西塞罗的如意算盘是扶持这位稚嫩的恺撒派新领袖来扳倒狐假虎威的安东尼,屋大维的真实意图则是借重西塞罗的人脉资源来联合各方政治势力,与安东尼争夺恺撒派乃至罗马共和国的领导权。

    屋大维从那不勒斯来到罗马,遭到了安东尼的冷遇,后者以各种理由拒绝将恺撒的遗产归还给屋大维。遭受挫折的屋大维只能转而去向恺撒的好友和旧部寻求支持,他唯一可以依凭的资本就是“恺撒继承人”的身份。恺撒虽死,其名仍垂,“恺撒”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资源。因此,深念恺撒旧恩的许多部属和拥趸纷纷从四面八方前来投奔屋大维,声势日增的屋大维很快就得到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支持,足以与安东尼分庭抗礼,争夺恺撒派领袖的地位了。

    按照恺撒的遗嘱,屋大维不仅成为恺撒财产的第一继承人,而且也成为恺撒的养子,获得了恺撒的家族身份,他的名字也由盖乌斯·屋大维改成了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屋大维(Gaius Julius Caesar Octavius)。这样一来,屋大维就在政治上成为恺撒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得到了讲究忠诚的罗马人的普遍认可。从此以后,屋大维在公开场合的名字就改为“恺撒”了。到了日后他一统江山、掌控全局之时,元老院又授予他一个更加响亮的名称“奥古斯都”,所以他的名字又改为“奥古斯都”了。

    面对着屋大维的迅猛崛起,安东尼极力控制元老院来巩固自己作为恺撒接班人的地位,同时试图安抚、拉拢到东方任职的马可·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此外,安东尼还念念不忘山南高卢总督的肥缺,准备在公元前44年底卸任执政官之后前往此地赴任,因此也与已经率军驻扎在阿尔卑斯山南麓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处于剑拔弩张的关系之中。

    在屋大维与安东尼的争权抵牾之中,西塞罗旗帜鲜明地站在屋大维一边。他的政治谋略是,先利用乳臭未干的屋大维(以及恺撒的巨大声威)挫败野心勃勃的安东尼,然后再回过头来收拾这个“孩子”(西塞罗私下对屋大维的称呼),易如反掌。从公元前44年9月开始,再度活跃起来的西塞罗在罗马元老院里连续发表了14篇反对安东尼的精彩演讲,这些演讲理据充分,激情澎湃,极具感染力,篇篇如同利刃一般直击安东尼的要害。在这些名为“反腓力论”的演讲——借指当年希腊著名演说家德摩斯提尼反对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吞并希腊城邦之野心的演讲——中,西塞罗再一次凭借他那能抵十万精兵的雄辩口舌,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安东尼的政治野心和道德劣迹,抨击了他的贪婪、无耻、好色和下流秉性,嘲弄安东尼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像一个粗鲁的角斗士。在这些演讲中,西塞罗还大力赞扬屋大维,刻意渲染品性高尚的屋大维与道德败坏的安东尼之间的巨大反差。

    安东尼因此对西塞罗恨之入骨,这些演讲也成为招致西塞罗杀身之祸的重要原因。

    一步登天

    安东尼在元老院里遭到了西塞罗的猛烈攻击,而且由于执政官任期即将结束,他急于要得到山南高卢总督的职位,因此不惜以执政官的身份赶到布林迪西港口,去接管因中止帕提亚远征而从希腊返回意大利的恺撒军队。安东尼以替恺撒复仇的名义,率领这支军队直奔北意大利去进攻德奇姆斯·布鲁图斯,但是在行军途中许多将士纷纷离开安东尼而投奔到屋大维麾下。相对于安东尼的权柄,这些恺撒旧部更加认可恺撒的遗嘱。与此同时,西塞罗已经动员元老院通过了对安东尼的谴责决议,公元前43年上任的两位罗马执政官也换成了支持屋大维的恺撒亲信希尔提乌斯和巴苏斯。屋大维则趁机招募恺撒的旧部,很快就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以元老院为后盾,与两位当任执政官率领的罗马军团合兵一处,名正言顺地开赴北意大利去讨伐安东尼。元老院破例把这位从未担任过任何行政职务的19岁青年吸纳为元老,并授予他“代行法务官”的职衔,还承诺他可以比苏拉规定的法定年龄(42岁)提前10年竞选罗马执政官,这种荣耀是当年战功卓著、春风得意的“伟大的庞培”都未曾享受过的。屋大维之所以寸功未建即享此殊荣,一方面是挟势于恺撒的声名恩威,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西塞罗的鼎力荐举。此外,元老院也需要借重恺撒继承人的合法地位来对抗僭越权位的安东尼,从而吸引更多的恺撒旧部唾弃安东尼,归顺共和国。

    公元前43年4月,当安东尼的军队正在围攻困守意大利北部城市穆提那(Mutina,今摩德纳)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的时候,屋大维和两位执政官率领的联军从背后对安东尼发起了攻击。经过激烈的战斗,腹背受敌的安东尼兵败西逃,两位罗马执政官都在激战中殉职沙场,他们手下的军队和安东尼的败将一起都归附到屋大维的旗下,屋大维因此而实力大增。德奇姆斯·布鲁图斯虽然解了城下之围,但是他知道作为恺撒养子的屋大维决不会轻饶他。为了赢得权力之争,屋大维可以和元老院联手对抗同属恺撒派的安东尼,但是他决不会和德奇姆斯·布鲁图斯以及正在东方观望的马可·布鲁图斯、卡西乌斯等人握手言和,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深知和解无望的德奇姆斯·布鲁图斯只能弃城逃亡,准备前往马其顿去投靠马可·布鲁图斯,在逃亡途中被高卢本地居民抓获杀死。这位罗马共和国开国元勋老布鲁图斯的嫡传子孙,被恺撒指定为第二继承人却参与了刺杀恩主阴谋的恺撒爱将,最终还是遭到了应得的报应。

    穆提那战役失利之后,安东尼带着残部向西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高卢地区,那里有恺撒的两位忠实部将,一位是近西班牙行省和纳尔榜高卢行省的总督雷必达,另一位则是山北高卢行省总督普兰库斯。雷必达与安东尼是儿女亲家,关系密切;而山北高卢的普兰库斯则在安东尼与屋大维之间举棋未定,打算进一步观望局势变化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穆提那战役是屋大维的幸运之星。在这次激战中,骁勇善战的安东尼铩羽败北,杀父仇人德奇姆斯·布鲁图斯在随后的逃亡中被杀,同行的两位罗马执政官也战死疆场,交战双方的残兵剩勇全部归顺到屋大维麾下,从而使得他坐收渔利,声势大振。更重要的是,两位在任执政官的阵亡使得精明的屋大维捕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正可以挟胜利之势和强大军威来填补这个空白,提前实现登临罗马权力顶峰的梦想。于是,旗开得胜、手握重兵的屋大维在北意大利虎视眈眈地觊觎着罗马,一面扩充实力,整顿军务,另一面则在策划竞选罗马执政官的计划。他试图利用西塞罗的虚荣心,拉拢这位不甘寂寞的资深政客共同填补执政官的空缺,却被瞻前顾后的西塞罗婉拒了。西塞罗的政治理想是与据守东方的马可·布鲁图斯的共和派势力共同领导共和国,而不是成为一位“新恺撒”的幕僚。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将屋大维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他对屋大维的吹捧逢迎还是引起了马可·布鲁图斯等共和派人士的反感(布鲁图斯在信中公开指责西塞罗:“你所做的不是废除独裁统治,而只是更换一个主人而已。”)。因此,西塞罗要刻意避免与恺撒继承人同流合污的嫌疑。

    屋大维竞选执政官的要求遭到了元老院的否定,于是这位果敢的年轻人就像他的养父恺撒一样,率领8个军团再一次越过了卢比孔河,势如破竹,直取罗马。元老院可以支配的3个罗马军团都纷纷倒戈易帜,屋大维顺利地进入罗马。公元前43年8月19日,屋大维和恺撒外甥佩提乌斯在罗马公民大会中被广大民众推举为执政官,此时离他20岁的生日还差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苏拉“年功序列”的规定,一个人要想在仕途上进取,必须在年满21岁之后才能担任公职,然后依次晋升,至42岁方可竞选执政官。庞培当年23岁率兵“出道”,屡建军功,在36岁时(公元前70年)打破苏拉的规定而出任执政官,已经算是一种特例了。恺撒虽然野心勃勃,却也是按部就班地逐级升迁,历经财务官、市政官、法务官和西班牙行省总督之后,至41岁(公元前59年)才出任执政官。现在,离担任最低公职的年龄尚且不及的屋大维,在几乎没有任何行政履历的情况下,却一步登天地成了罗马执政官,这在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上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至此西塞罗才蓦然发现,这位接近弱冠之年的政治家绝非等闲之辈,他将比恺撒更加难以对付!现在的屋大维不仅握有重兵,声名大噪,而且也公开表露出强烈的政治野心,年迈力衰的西塞罗已经无法控制他了。但是西塞罗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怂恿屋大维与正在高卢准备反扑的安东尼决一雌雄,以期在两败俱伤的结果中坐收渔利,联合布鲁图斯等共和派来收拾残局。

    但是人小鬼大的屋大维却另有自己的打算,他心中非常明白,作为恺撒的养子和法定继承人,他的利益是与恺撒派休戚与共的。他与安东尼之间虽然发生过争权夺利的冲突,但是大家毕竟都是恺撒派的栋梁重镇,相互厮杀的结果只能是为西塞罗、布鲁图斯等共和派火中取栗。屋大维同样清醒地意识到,西塞罗是想先借用他来消灭安东尼,然后再兔死狗烹,与共和派联手来对付自己。更重要的是,屋大维一直对恺撒怀有深切的感恩之心,从小就接受恺撒的身教言传,而后又被恺撒指定为螟蛉之子,恺撒对他恩重如山。所以自从“出道”之日起,屋大维就刻骨铭心般地将替恺撒复仇作为人生和从政的首要目标。现在马可·布鲁图斯、卡西乌斯等谋杀恺撒的首恶仍然在东方养精蓄锐(他们所掌握的兵力已达17个军团),而且与恺撒旧敌庞培的小儿子塞克斯图斯——恺撒死后又在西班牙死灰复燃——暗中勾结,试图联络元老院(以及西塞罗)共同对抗恺撒派。在此形势下,屋大维的当务之急是与安东尼、雷必达等恺撒旧部握手言和,充分利用恺撒所赢得的民意和军心,合力消灭恺撒的新仇旧恨,打击共和派势力。至于恺撒派内部的权力之争,谁来充当恺撒接班人的问题,可以留待上述当务之急解决之后再来考虑。

    屋大维利用执政官的权力,动用国库资金组建了拥有11个军团的庞大军队,然后率兵北上,再一次进入山南高卢地区与安东尼、雷必达相会。但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兵戎相见,而是重修旧好,共商大计。公元前43年11月,双方在北意大利波洛尼亚附近的一个河心岛上会晤。屋大维虽然已经羽毛丰满,但是资历深厚的安东尼和雷必达仍然在实力方面具有优势。于是,屋大维为了实现为恺撒复仇的首要目标,再次采取了韬光养晦的妥协策略。三位恺撒派的领袖捐弃前嫌,共同缔结了“后三头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