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专制在于限制沟通
专制之所以成为专制、并能做到专制,主要手段就是切断社会对权力的纵向沟通,以及控制社会内部和权力内部的横向沟通。以选举为例,专制统治者看上去并不剥夺民众投票权,不造假票,有差额候选人,也搞秘密投票……其专制从哪里来呢?即在其对沟通的限制——关键是限制竞选。
大规模人群的选举,竞选是候选人与选民沟通的唯一方式。个人的口头表达对大规模人群影响甚微。竞选需要的沟通是两种:一是借助间接沟通的结构,如政党或竞选组织;二是借助沟通媒介,如报纸电视。专制权力则禁止“非法组织”,把媒体变成“喉舌”,有“选”无“竞”,让选民只能在专制者给出的名单上选。那样的选举即使给出再多差额,也等于是专制者的任命。
专制权力防止造反的关键是控制沟通。切断民众获取其他信息的管道,只接受其单向沟通的宣传;用以言治罪镇压异议思想的传播;尽量让民众无知无识,彼此隔阂,无法形成共同舆论和联合力量。任何体制之外的沟通结构,哪怕只是规模大些的家族,亦会被视为对体制的威胁强行拆散。
专制权力对社会各个领域,包括宗教、道德、教育的控制,主要也是从沟通角度:限制或把持宗教组织,切断宗教与真正教义的沟通,变成政权控制教民的沟通;改变不利于政权沟通民众的传统道德(如以对党的忠诚取代对家族的忠诚);把教育变成清除多元思想的洗脑等。
限制沟通不仅用于统治人民,也被用于控制权力。专制权力往往实行垂直管辖,不许下级之间横向沟通(自古下级官员相互“串联”都是大忌),也要防止下级官员在辖区形成独立的个人沟通。频繁调动军队将领使“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同样是为避免形成独立的沟通体系。包括不许在本籍做官的回避制度,亦是割断官员在乡土、亲族中形成的沟通网络。
“分而治之”为专制权谋惯用,就在以“分”切断沟通,才能制造隔阂,挑唆戒心或敌意,然后利用沟通枢纽的地位,使“分”的各方相互制约,只接受自己沟通,得以成为发号施令者、仲裁者、平衡者…… 达到“治”的目的。
保密亦是对沟通的限制。专制当权者故弄玄虚,往往是让人无法了解真实状态,让下级在云山雾罩中摸不清全局,从而受其威慑,听其摆布。
有人对邓小平六四镇压时调动几大军区部队进京感到不解。其实调那么多军区部队主要不是为了对付手无寸铁的抗议者,而是为了在军队之间形成制衡。一个军区的部队虽然足以镇压抗议,但是同一军区无需通过中央即可自我沟通,容易串联政变。不同军区的部队则只能以中央为枢纽才可沟通。当时各军区进京部队交错部署,相互钳制,彼此摸不清对方态度和兵力,于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加上切断社会信息进入军队的管道(不许官兵看报、听收音机等),最终使军队驯服地执行了镇压命令。
在专制权力金字塔上,每个层次的当权者都用上述手法控制下级,也被其上级用同样手法所控制。他们对下级是主人,其权力按个人意志行使,也可为个人牟利,因此属于其个人私有;但是对上级,他们又是工具,其权力只能是上级意志的延伸,又非他私有。专制权力结构的每一层都有这种双重性,只有位于权力金字塔尖的最高统治者,整个权力结构都是其下级,向其负责,是社会权力的最终私有者。
千年专制权力将限制沟通的技巧发展到炉火纯青。尤其在沟通困难的超大规模社会,沟通本来就困难,限制沟通更容易。专制小国之所以政变频繁,原因之一就在于容易私下沟通。大国因为沟通不便,专制权力可以在相当长时间坚如盘石。然而一旦陷入动乱,大国不易恢复整合,也是吃亏在沟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