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正 by the people
民主是当今的政治正确。然而真心相信民主的人并不像口头相信的那么多。对于精英,民主往往只被作为反对专制的合法性来源,却非可靠的政治方式。世界仍然只能由精英领导,民主必须由精英代议,人民的作用只是在选举日进行授权,其他时间仍然接受统治。不能说是精英存心架空民主,也不能怪他们认定人民缺乏参与民主的意愿和能力,有递进自组织之前,的确没有其他方法实现真正的民主。
递进自组织的当选者和代议制的当选者,区别在于前者不是“代理人”,而是“和载体”。“和载体”与“代理人”不一样。“代理人”以其个人意志行事,虽然当选与否由选民决定,需要迎合选民,但由于选举规模超出经验范围,且只能定期选举,选民既难以准确判断其是否真正符合社会意志,亦不能及时对其制约,反而还可能受其对数量和的操纵。“和载体”则是“向量和”的体现者和执行者,受经验范围的随时选举制约,任何时候都得按照“向量和”行事,因此不再是“代议”,而是对共同体意志(最终达至社会意志)的直接表达。
林肯的“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孙中山采纳的“民有、民治、民享”之翻译广为人知,但不如胡适译的“吾民所自有、所自操、所自为之政府”清楚),其中关键在于 by the people。只要做到 by the people,of the people 和 for the people 都会自然而然地应验。但问题在如何 by the people?如果民众无法“自操”政府,by the people 被收缩到单一的“民选”, 政府就由当选者操持,弊病和变异随之而来。尤其在当选者有能力将“民选”掏空变质时,“民有”和“民享”就会变为“官有”和“官享”,因此民众能否自操权力实为核心所在,绝非有了选举就可万事大吉。
这当然是难题,人民如何可能操持政府?对此需要把政府理解为公权力——二元社会的公权力是被抽离出来,合在一起,便只能由政府官员操持;递进自组织的公权力分散在每个层块,在层块内由本层块成员自我操持;对更大范围的公权力,则推选“和载体”在上级层块共同操持。整个社会的公权力相当于所有层块的公权力之和,由分布在所有层块的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分担,即是 by the people。
因此,by the people一定是人民自治,而非所谓的人民统治。人民统治需要人民是一体,那只能是名义的,实际上由号称代表人民的实体——或是独裁者,或是党和政府,或是代议机构,总之不是人民——进行统治。如同当年在面对苏联文化部长以人民名义做出谴责时,作家帕斯捷尔纳克(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反诘:“人民!人民!您好象是从自己的裤子里掏出来的。”人民自治只能自下而上,从小的自治一步步扩大联合。以往认为宏观的政治民主是其他民主的前提和必要条件,社区、村庄等微观民主是次级的。而从自治角度出发,微观组成宏观,政治民主由自下而上的团体民主构成,团体民主才是政治民主的前提和必要条件。
递进自组织本身就是一种参与,由参与而形成组织。覆盖整个社会的公权组织实行递进自组织,便相当于全民参与政府。过去认为全民参与政府只是煽情空想,顶多举行偶尔为之的数量求和公决。但递进自组织让全民参与政府变成现实。那不像公决是所有人对同一问题表态,而是每人只参与自己所属的层块,所有人的参与通过递进自组织的结构形成向量和。
不错,很多人对参与政治和公共议题没兴趣,只关注私域的快乐。但这不能成为质疑递进自组织的理由。代议制才需要人们关注政治和公共议题,递进自组织要民众关注的恰恰是私域与快乐,解决近在身边的问题,然后由“和载体”进行后面的向量求和。
很多情况下,递进自组织中的参与看上去是无形的,不需要开会讨论,没有投票表决,共同体成员各干各的,似乎都是由当选者任意做主。然而人们时刻在参与,只不过参与方式是通过当选者的默契。随时选举的制约使当选者每次做主都要在头脑中模拟向量求和,经验范围使其能准确了解每个成员的要求和反馈,也能让所有成员时刻了解当选者的作为。正是这种关系决定了看似当选者做主,实际真正在决定的却是各行其事的全体成员,当选者是通过默契在追随他们。
所谓民主和参与,并不总得显露在外。如果当选者的作为都恰到好处,其他人何必多费心?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即可。但是任何偏差都逃不过经验范围的敏锐感知,人们随时能出手,且能立竿见影就够了。递进自组织的基层不是最小的权力。衡量权力大小首先看任免和服从关系。在权力序列中能随时进行任免和必须被服从的源头便是最高权力。递进自组织的基层层块正是这种源头,因此最高权力属于所有的基层参与者——也就是亿万个人组成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