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谭 一只脚的财神爷上门，你敢不敢接？

攸宁

三月。宜嫁娶。

北宸道的街上每隔几日就有热闹看，谁家的嫁妆多，谁家的车马长，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不，临街的清茶馆里，几个吃茶的客人正说起这些日子在路上看到的奇事。

“你们可听说了，前几日王府娶亲的队伍里面，还扛着菩萨呢。”一个蓝衣男子道。

“娶亲还求神灵庇佑了？这也是稀奇。”在旁的人十分惊诧。

林七是这店里的小二，一身粗布衣服，笑嘻嘻地上前，一边倒水一边接话：“哪是什么菩萨，那可是五通神。”

茶客们一听，马上来了兴致，给了林七赏钱，又给林七让了个位，让他细细说说这个五通神。

北宸道是天子脚下，什么珍奇宝贝、神仙妖怪，百姓们多少也都听过些，但也养了人们的猎奇心，于是什么怪谈消息，总是越传越玄，林七偏生就好添油加醋，因此故事也讲得好听。

“要说这五通神啊，说是财神，但你得了他的好处，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喏，你看王家，虽然家财万贯，做什么喜事，都得扛着这五通神开道。”林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听说这五通神还好别的，说是王家每个月，都有一天要把自己的仆人打发走，说是要祭神，我听常来的小乞丐说，有次他趴在墙头看，竟然看见他们一家老小，都光溜溜地坐在院子中间。”

“啊？还有这事？”茶客吃惊，又问，“这还有什么说法？”

林七摇头：“这我可不敢多说，五通神五通神，万一他真能通天通地，我林七岂不是要倒霉？”

一茶客道：“我听说……王家之前可住在连襄道，不知什么时候发了横财，便搬来了北宸道。若真是这五通神这么能耐……”

林七笑了起来，脸上的笑纹都皱到了一处，慢吞吞地接话：“咱们也听说过不少，且不说远处，就近的，前些年秦老爷不也请了什么神仙，开始不是还行，后来，病的病，死的死，怎都好不了，一家子突然就衰落了。要说啊，这五通神有什么门道，且看这王家能兴旺几时。”

这话音落了，又有人喊林七添茶，他应声而去，茶客们谈了一会便散了。

八月，华灯初上，马上便要迎来中秋，家家户户忙着扎灯笼挂灯笼，林七领了东家女儿做的灯，趁着客人不多，找着梯子，正把灯挂上去的档口，一个穿着破烂的独脚乞丐站在了门口。

“哟，这位爷。”林七喊道，“若是缺吃的，您绕到后门去，厨房兴许还有点什么。”

乞丐嘛，林七也见得多了，虽说掌柜的不许他们进店门，但林七和厨子赵三都会暗地里接济一些。

然而林七的话说完，那乞丐一动不动，头抬起来看林七，借着灯光，林七瞧了瞧，这所谓的乞丐，嘴里居然一口金牙，十分晃人眼睛。

他旋即皱了眉头，心下一盘算，马上又堆上了笑脸，从梯子上下来。

“爷，您是饿了？还是想歇息？”

天子脚下，王宫贵胄也有落难的时候，林七向来是个有眼色的人，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却听他叹了两口气。

“爷有什么难处？”林七问道，“若有能用上小的的地方，您尽管说。”

“子时，城郊七里。”

乞丐话说得不重，传到林七耳朵里却异常清晰。

突然街上传来一阵骚动，林七的目光被引了去，可再一回头，乞丐却不见了。

他心里正在奇怪，却听得路上官兵一阵叫嚷，大抵说的是，王府的大少奶奶不见了，请了官府去找。

林七叹了口气，王府这桩公案，从他们老太爷惨死起，接二连三发生怪事，这怪事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先是少奶奶受惊，然后是王大少爷坠马，王二少爷失踪，王小少爷也就六岁，说是玩耍时戳到了眼睛，从此后，只有一只眼了。

大街小巷都说这王家是遭了神怨了，家里就余一个二少奶奶，花了重金，一面找五通神，一面找大少奶奶，但王家衰败已然成势。

忙了一夜，林七早就把那个乞丐的话忘在脑后，可睡到亥时，梦里突然出现了王家花轿里的五通神像，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

“不好、不好。”他连声道。

坐起身来，穿了衣裳就往城郊赶去，边赶路边想着对策，虽说他只是个倒茶小二，但江湖术士也见过不少，多年前听闻，这五通神乃是送财之神，只是心眼多了些，若是收了他的钱财，却没有使他满意，他便要狠心报复。

思来想去，林七能做的，就只有拒绝他的钱财了。

林七个头高，脚程也快，子时之前，就到了这城郊七里。本以为这五通神要怎么唬他一唬，可没想到，荒郊野外，人鬼无声，哪有什么五通神的身影？

林七好容易长舒了一口气，还想着，也许是自己多心，并不是什么五通神来了。

他把心定了一定，正要回家，却看一尊神像卧倒在杂草之中。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林七壮着胆子，将这神像扶了正，又仔细拿着灯笼照了照，确然是王家的那尊神，先前不曾细看，没想到，这神仅有一足。

心下虽奇，林七也不敢吱声，将神像往避雨的亭子一挪，又用树叶掸了灰尘，毕恭毕敬行了敬神礼，许诺等天亮再来祭拜。

夜里回去，林七自然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他现今已四十有余，父母早亡，自己也无意娶妻，从未尝过人间富贵的滋味，说不羡慕是假的，然而他又翻身想到，若是同王府那样，顷刻云烟散，倒不如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主意拿定了，林七便不慌了，第二日早早起来，扛了些泥瓦，往城郊走去，左看右看，终于寻了棵大树，将五通神安在树下，燃了三支香，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人林七，家徒四壁，无地敬神，现请神安居于此，盼勿见怪。”

安顿好五通神的前七日，都是太太平平的景象。唯有这第八日，那老乞丐又来到清茶馆门前了。

这次，他穿得并不破旧，只是那口牙齿，让林七印象深刻。

林七心里有惧，但却不好说出口来，只得硬着头皮迎了前去。

“啪。”十条红华被扔在桌上。

林七皱了眉笑问：“不知客官想要什么？”

那位笑道：“美酒佳肴都取过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林七一听，也不敢收桌上的红华，赶忙去叫了掌柜，并悄悄地告诉掌柜，此乃搅乱王府的五通神。

掌柜一听，大惊失色，他也已年近花甲，神鬼之事都听过不少，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思来想去，又不想惹上麻烦，连忙跟着林七出去见客。

掌柜低眉顺眼，说贵客临门，没有付钱的道理，他想要什么悉数供应，一律分文不取。

那位十分纳闷，问道：“我也算行过万千路，却没有见过你们这般人，他们日日同我要银财，你们反而做上了亏本买卖，值吗？”

林七道：“钱财拿来无福消受，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说了，五通神也笑了，大袖一挥，桌上的红华便不见了。

掌柜叫上了好酒好菜，五通神就招呼他们饮酒。酒过三巡，五通神说起他为神之前的故事来。

原来五通神在成为神之前是个富人。身为富人，还挺有慈心，常常施舍穷人，周济百姓。可没承想，有一年，经商失败，先前救助过的一些穷人，竟趁机打劫，洗劫了他的家，掳走了他的妻女，甚至还打断了他的腿，把他扔到深山里去。

他死状凄惨，怨气不散。在山里遨游，得天地灵气，成为五通神。五通神能通财，却也因怨气而生，不受天规拘束。

成神之后，他遨游四周，寻找当年残害他的穷人，诱引他们将自己请入家中，养成他们贪婪之心，然后便开始提无理要求。

显然，王府那些人也是那年残害他的人之一。

林七心里一寒，又是气愤，不得不多饮了几杯酒。掌柜的也在一旁捏了一把冷汗，不敢再作声。

酒足胆壮，林七便放声肆意起来，他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尊驾今日所作所为，倒也是情有可原，我虽无切肤之感，但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到豁达。只是我也想问一句，不知小的有何处得罪了尊神，劳驾您再三造访？”

话音一落，掌柜惊得将筷子抖落在地上。

五通神酒足饭饱，哈哈大笑。

“先前只是因为你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我便来瞧一瞧你究竟是什么货色。却没想到你对老乞丐也是礼遇有加，便打消了捉弄你的心。我的真身被人扔在了城郊之处，本想着若你将我请回家去，我便赐你一生荣华。没想到你对此丝毫不动心，我只好来这里找你了。

听闻此言，林七的一颗心才落到肚子里去。

掌柜的也承诺在城郊给五通神建一座小庙，供奉香火。

他们把酒尽欢，彻夜交谈。

第二天醒来，掌柜的和林七睡在客房中，五通神却已不知去处。

林七后来去找城郊的神像，竟也不知所踪。

清茶馆的掌柜思来想去，还是在城外建了一座空庙，修了五通神像，时不时前去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