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谭 海月松风

    柳林白虎

    第三十二谭 海月松风 - 图1

    晚风习习,垂柳依依。

    她和友人手挽着手向操场走去——去参加文学社今晚的诗会。

    她是中文系的学生,却并未参加文学社。只是友人身为前任社长,又素知她爱读诗,便邀她来参加这次活动。

    诗会是文学社每月的固定项目,以不同的活动形式呈现,社团人员自愿参加。沙龙则是附带或余兴节目——实际上就是闲聊——于诗会结束后开始,无顺序,无抽签,期间可以讨论许多东西,并无太多限制。

    友人正给她介绍此次诗会的规则,或者说,游戏流程:“主持人手里拿着书签,书签上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先由主持人抽出第一个人,指定第一个人要诵的诗,算作开场。接下来由上一个人抽出下一个人的签,并且指定下一个人要诵的诗。抽过的书签会反扣,不会重复,直到轮完为止。”

    她点点头,胸中却盎然起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参加文学社了,大一的时候图清闲,中文系三社里她选择了朗诵社,果然除了开学开了两次会外屁事儿都没有,群里的朗诵打卡她也只参与了两三次,社团也没有多加干预。

    只是参加了社团又仿佛参加了个寂寞,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那时她怎么知道,隔壁文学社居然这么有趣呢?

    边说着话便到了操场,操场上人很多,夜跑的、散步的、打篮球的,微风中还传来街舞社练舞的乐声。两人找到了文学社的位置,大家在草坪上围坐成一圈。

    她看了看,大概不过三十人。又等了几分钟,人便齐了。

    主持人先发言:“人都齐了的话,学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说着她的眼光转向友人,好似是知道友人有什么安排一样。

    面对众人的目光,友人微笑道:“我给这次诗会设置了一个谜题,谜面就是一首诗,谁最后能猜出来会有奖品。奖品只是一个小玩意儿,不值钱,图个趣儿。”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主持人宣布道。

    诗会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也怀着期待而忐忑的心情等待着自己的名字。纱雾般的云烟被风儿牵动,蓦时遮月,倏尔放月,不知是云防了月,还是月变了云,却正似那“云破月来”之句。

    明月皎皎,月光淡淡,操场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什么时候沙龙开始的呢?

    只知时间悄悄流逝,大家先是说着诗,说着说着,便聊到今天的月了。

    夜空圆月高悬,在场的人各有各的情思,各论各的心潮。

    她也是。

    她望着空中的月,蓦地,想起一段故事来。

    山色沉沉,山岚被风吹动,化作夜雾与层云一同在夜空中飘荡着。

    一轮明月当空,月色如水,天河和光,从云影深处流淌倾泻下来,覆在葱茏的原野上,随风微微浮动。春水粼粼,浅浪叠叠,流水声如金珠玉碎,泠泠冰落。

    诗人骑马走出杏花庄来,看似悠闲,实际上已经喝醉了。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他摸摸腰间的酒壶,觉得有些困倦,又觉得今夜月色美丽,索性翻身下马,卸下了马鞍鞯充作枕头,斜卧在桥边,在月光下和流水声中睡着了。

    风月无声。飘飘忽忽,浩浩荡荡,灵魂如轻轻风来,不知他将归向何处?

    这里是哪里?诗人手扶杖藜,站在浩渺水波之下。他记得自己不久前才从酒庄中出来,可是又为何到了此处,莫非竟是梦境?

    诗人抬头望去,头顶的水面风平浪静,诗人透过水面能看到空中的圆月,此刻正夜阑风静时,水上平静无波,星月倒悬。

    月光淡淡,却为诗人洒下一片光辉:“啊,照亮前路足矣。”诗人想着,迈开步伐,信步向前走去:“我既来此,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在别处,必有来的一番缘由。”

    似乎是须臾之间便到了。诗人看到前方有一座六角檐亭,抬眼看去,只见亭子的匾额上书有“松风”二字,字形潇洒俊逸,颇有风骨。亭中设有石桌石凳,诗人走进亭子里,将手杖放在一旁。

    圆月如盘。诗人看了看头顶的满天星河,暗自叹息。他低下头来,石桌上有几个酒杯,却没有酒壶。诗人想了想,将挂在腰间的酒壶取了下来放在桌上。壶盖儿被摘下,月光与星光透过海面洒了下来,远远地,传来了来客的声音。

    这是第一位来客,他须发皆白,却仍精神矍铄,他手中也提着酒,笑着向此处走来。

    “老师!”诗人激动地站起来,上次见这位亦师亦友的老者的最后一面,究竟是多少年前呢?白发老翁摆了摆手,笑着将酒放到桌上:“还有几个人要来,再等一会儿吧。”

    不多时,朝着亭子的方向又走来三个青年。

    走在最左边的看上去年纪最长,他头戴纱巾,鬓边簪花,穿着玉色襕衫,宽衣广袖,腰系一条黑角带,举手投足间一派慨然放达之意;走在中间的人头巾前反扎了个胡桃结,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圆领袍,腰佩弓箭,面上很是沉稳;而在最右边的看着最年轻,他腰间别了一只洞箫。

    几人有说有笑,进了亭子后又是一番寒暄,随后便一起喝起酒来。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说文谈诗,议论当今朝廷之事。正说到颓然间,几人都沉默了。

    这时,最年轻的那个青年走出亭子抽出洞箫来,在海波月色下悠然吹奏。随着箫声响起,一株杏花树从亭子边长出,发芽、抽条、新叶、开花,几乎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树上便开满了烟霞般美丽的杏花。

    苍颜老翁拊掌大笑道:“如此良夜,美酒相伴。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聚,就不要说些扫兴的事了。”

    海月垂映,谈笑声中,似乎还能听见松涛阵阵。不知怎地,同诗人喝酒谈天的友人像风一样消失了。诗人耳边渐渐听到鸟鸣声,他睁开眼睛,眼前山峦攒拥,他好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她的思绪渐渐回笼,操场上的人听上去似乎少了些,至少街舞社的社员们已经收拾东西离开操场了。因为诗会已经结束,所以文学社也有人就此离开。

    沙龙却仍在继续,场上有同学讲起自己喜欢的电影,也有人说起自己喜欢的诗:“我最喜欢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友人听了,不禁笑起来,那位同学有点慌:“怎么了,难道我背错了吗?”

    她笑着摇摇手:“你背的是对的。”又拍手让大家都看过来,说道:“今天诗会的谜底有人说出来了。”

    其实诗会结束前大家也都猜了几个,不过也没有提示,个人都只在凭空猜测,故而没有人猜出谜底。此刻闲聊之余,谁也没想到谜底被这样简单轻松地说出。

    “我本来以为这次的礼物给不出去了,没想到被她说出来了。这次的谜底就是王维的《相思》。奖励呢,就是红豆。并不是红小豆,而是相思子,在一个小玻璃瓶中装着。”

    大家都鼓起掌来。至于相思子是不是王维诗中的红豆,此刻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一个小插曲,并不会影响到大家讨论的热情。一个男同学接过话茬,说起洛阳来。古都佛窟,万千来仪,他说得激情澎湃。

    时间就这样在谈话声中过去,操场上人越来越少,文学社也只剩下几人。她悄悄问过友人后起身离去。不知他们还要谈论多久,她想,又在心中庆幸今夜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