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谭 爱能治愈一切
灿荧
老谭被人叫了一辈子的“法师”,只是因为他不是个太合格的道士。
当年在羲云道拜师学艺,他本天赋极佳,但是因为太容易心软,师尊遣他下山入世修行,多看些人间疾苦,将心性磨得坚韧一些。
在这个人妖共处的世界里,最忌讳心软。
老谭的老家在博析道最南边,是个三面环海的小镇。原本回博析道只要穿过神义道就可以,但是他听说连襄道的粮食种得非常好,想起自己镇上虽然贸易往来热闹,不过土地总是种不出好粮食,便打算绕道去连襄道看看,也许可以学习一些耕种技术,让贫苦人家至少能自给自足。
不同于博析道的纵情声色,连襄道丘陵纵横,梯田绵延不绝。一些偏远村庄的小户还沿用着传统的耕牛犁地,黄昏日照,炊烟袅袅,烟火人间,不外如是。
老谭在绍安城街边刚买了热乎乎的烧饼准备吃,就见一毛头小子直直跑过来,似是正被追杀。老谭没有反应过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来不及说声道歉,眨眼跑没影了。老谭遗憾地看着地上的烧饼,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摸到一个膈手的玩意儿。
老谭往怀里一摸,摸出个鸡蛋大小的东西,表面覆着一层鳞片状的东西,以老谭有限的见识,认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听路人说,被追的这个是个企图偷盗的小贼。那这大概是个什么赃物了,暂且好好收着,要是有失主寻再还回去就是了。
老谭在城里待了几天,也没发现什么耕种诀窍,大概就是这里的水土本身就好吧。于是决定打道回府。
回博析道的路需要翻过连襄道的山脉,据说那座山上隐居着一位大妖,不喜被打扰,故那段路始终没有开通风行车,只能徒步翻越。
老谭的御风行还没学好,只能老老实实翻山越岭。
哪知翻了一半正休息的时候,一股庞大的威压逼近。
“凡人,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给本座留下来吧。”
老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胸前的蛋突然开始发热,径自从怀里飞出来悬浮在半空。
“哎呀呀,不过是个无辜的路人罢了,你这臭脾气吓唬人家干嘛,要不是他,我也没那么快回来。”
“破鸟,那么多年你怎么还没休养完,果然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这里是我的地盘,你的在山那头。”
老谭此时完全怔住,眼见着那枚蛋外壳覆的鳞片逐渐剥落,蛋壳开始出现裂缝。
“凤……凤凰!凤凰!”
“啧,凡人真没见识。”
“咦,居然是个道士?根骨差了点,可惜了。小子,看你送了我一段路的份上,这枚金翎当作谢礼吧。”
“你这破鸟,就只会拔羽毛,还能有点新意嘛。”
“是是是,大佬的护法之恩我记着呢,我的破羽毛您哪能看得上,不如择日请您至族中,看一出百鸟朝凤之舞如何?”
老谭没有听见回答,四周恢复了安静。若不是手中的金翎,还以为只是梦一场。
黄磬是只修炼八百年的老狐狸,资质平平,修为一直突破不了,逐渐开始不务正业,喜好恶作剧去捉弄人。
那日吃饱喝足见一家三口正在给新犁的地播种,那画面极其温馨,看得老狐狸两眼一酸,有点感慨。
因为黄磬的资质不好,修炼进度缓慢,在族中无人爱和他一起玩,常常就是自己一只狐狸孤零零地修炼,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记得小时候每次想去和别的小伙伴一起玩,别人都说他这一身漆黑的皮毛不吉利,他一靠近,大家就一哄而散,渐渐久了,黄磬也就习惯了独居在族群边缘。
他们应该是父子吧,两个年轻的让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坐树荫下休息,一边说说笑笑继续干活。
黄磬恍惚记得见过其中一个人,有一次他被一个术士所伤,被人擒住在市集准备剥皮出售。有人出手买了他,然后在回家路上放了他。有熟悉的气息。
之后几日,黄磬都能看见那两个年轻的人,他们就在附近搭了一间房子,方便打理田地。那年纪稍长的偶尔会过来送饭,温馨又热闹。
有几日那年长的不来,黄磬便偷偷化作那人模样,拎着食盒,悄悄享受着偷来的温馨。
黄老汉今年年过六旬,在京华大陆上,也不过是刚步入中年。家里孩子孝顺,得了几亩良田,离家有些远,便让黄老汉在家休息,提前享受含饴弄孙的晚年生活。
刚开始,黄老汉也不放心,隔三岔五去看看两个儿子。每次见他们将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便也逐渐不去插手。
那日黄老汉逗完小孙子,准备回屋睡个午觉,突觉胸口发闷,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
黄老汉反手看着快绵延到掌心的黑线,无奈叹了口气。
第二日,黄老汉打算去看望儿子,行至半路,突见与自己一般模样的人正走过来。
两人照面皆是一愣,黄磬转身想跑。
“小狐狸!”
黄磬僵着身子顿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黄老汉丝毫不见害怕,上前拍了拍黄磬的肩:“可还记得我?”
黄磬吸了吸鼻子,是那个人的气味,转身化出了原形。
“果然是你啊,黑色的狐狸可不多见。”
黄磬闷闷地回答:“我……我可没有干坏事,我没有伤害他们。”
黄老汉没有接话,只是问:“小狐狸,想报恩吗?”
老谭回了家,歇了几日准备出门访友。
听说黄老汉家找到了几亩良田,他想去看看,不知道和连襄道的有什么差别。
只是奇怪,去了几次,黄老汉都称病不见,老谭心中起疑,又听黄老汉的儿媳说最近黄老汉有点反常,担心黄老汉是遇到什么事了,遂强行破门进去。
进屋后,连老谭这半吊子水平的人都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悄悄掐了个诀束缚住躺在床上的“黄老汉”,遣散其他人,说要和黄老汉叙叙话。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老谭掏出法器准备收妖。
只是刚起范,就顿住了,这妖身上有人的气息,难不成是快修成人的妖?既然快成人何必还冒充他人呢?老谭决定还是问一问。
他解了妖的禁制,刚准备开口问,那妖就急急开了口:“黄老汉有话托我带给你!”
黄磬说了他和黄老汉相遇的事情,他说他遇见黄老汉的时候,黄老汉已经命不久矣了。
原来当初黄老汉放走黄磬的时候,被那术士记恨,那术士本是歪门邪道靠妖丹修炼邪术,把黄磬当众剥皮杀害是想要一颗充满怨气的妖丹,黄老汉却横插一脚坏他好事,于是给黄老汉下了咒术。
黄老汉自知命不久矣,原本准备好好安排身后事,让家人不必太过伤心,哪知在路上遇见了幻化成自己的黄磬,于是计上心来。
他知黄磬是个善良的,希望他走后黄磬代替他活下去,人的寿命不会很久,黄磬刚好也可以感受一下家庭的温馨。
他也想到了去学道的好友,怕好友误会,身死前将自己的心脏给了黄磬,一来可以让黄磬更接近一个人样,二来用这颗心脏来表明自己不是被黄磬所害的。
老谭听完唏嘘不已,众所周知,老谭心软,他不是个见妖就杀的道士。
叹口气,老谭没说什么转身准备出去,开门前,他说:“以后,你就是黄老汉了,忘了你的身份吧。”
老谭出去,告诉大家黄老汉确实受了点邪气,如今他已经医治好了,今后就没事了。
老谭没注意的是,他身上那片金翎离了他朝不远处那个山坡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