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谭 拾狐记

灿荧

最近范家不太平。

范家女乃文静知礼一闺秀，不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是差点被说媒得踏平门槛。只是这几日，那端庄文静的范小姐闺房竟夜夜笙歌，间或传出与男子的调笑声。

未曾听闻范家小姐已经婚配，这哪来的男子声音？

直到范府管家贴出重金寻道士，众人才知那范小姐是被狐狸精给迷惑了。

事情还是要从前几月说起。

二月二龙抬头，范家小姐跟随家中长辈前往郊外的寺庙上香祈福，下山的路上，看见一只被猎户夹子夹住的小狐狸。范家小姐不忍狐狸受苦，差使随从放走了小狐狸。

哪知这一放，就放出意外来了。

阿枚是狐狸界的奇葩，别的狐狸都在勤奋修炼的时候，她在看话本子；别的狐狸可以入世历练了，她在看话本子；别的狐狸都生小狐狸崽子了，她还在看话本子。

族中长老实在不乐意看她这般不务正业，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阿枚还抱着话本子打瞌睡，就被打包丢出了洞府。

长老要她入世历练，并且回来交一篇一万字的心得，美其名曰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让她自己发挥一下文采。

阿枚睡眼惺忪，抱着话本子还有些茫然，一阵风吹来惹得她一激灵，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阿枚认命地叹了口气，先去找点东西吃吧，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嘛！

捕猎技能不甚熟练的阿枚想起山后边是座寺庙，于是打算去偷点供果填填肚子。

绕过山脚未行几步，鼻尖嗅到一些隐隐肉香，阿枚心叹老天还是心疼她的，顺着味道果然在一棵树下发现一堆肉块。

然后，“涉世未深”的阿枚被夹子夹住了。

阿枚不禁哀叹，话本子诚不欺我，果然没有天上掉肉的好事。

肚子空空，那肉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够不到，暗骂一声狡猾的人类，既然布了陷阱好歹给猎物吃口肉啊！

想着想着阿枚就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可惜力气虚弱，变成一声短促的“唧……”

这声音惊动了过路的范家小姐，于是阿枚被解救了。

阿枚获救后，没忘了把那当诱饵的肉给叼走，然后身影消逝在林间。

吃饱喝足后的阿枚开始思考，这入世历练，历点啥好呢？

话本子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只是救人的是位小姐，阿枚也是个女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阿枚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似是想到什么。

是夜，万籁俱寂，一个小小的身影翻过院墙，穿过院子，跳进了范家小姐的窗户，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小东西毛茸茸一团就跳上了范家小姐的床，蹲在范家小姐的枕头边，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差点把范家小姐唬得一命呜呼。

这报恩未成差点就背上一条人命。

阿枚赶紧出声，范家小姐也是胆大的，听完原委还能打趣着问小狐狸打算如何报恩。

阿枚在话本子里看多了书生小姐的花前月下，也看了寒门子弟一朝金榜题名抛弃糟糠之妻之类的故事。

于是阿枚觉得，女子应该懂得拢住男子的心，不会被男子哄骗了去。

阿枚一脸认真地说：“教你媚术，笼络住你未来夫婿的心！”

这话令范家小姐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不禁啐了一口，“我堂堂闺秀岂能学这种东西，你到底是报恩还是报仇！”

阿枚也急了，“不对不对，不是那种媚术，是那种媚术！”

小狐狸平时话本子看得虽多，这表达能力却着实不行，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不过是通过他人的行为观察出他人的喜好，投其所好，令人更喜欢自己，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阿枚模拟着话本子里见过的各种场景下的各种人，教导范家小姐如何辨别那藏在面皮下的人心，狐狸一族本就擅长把握人心。

这夜夜补课的后果便是范家小姐睡眠不足，眼底的乌青一日重过一日。

一人一狐偶尔太过沉迷难免没有收敛住，喧哗嘈杂传出，众人只知小姐近日养了一只小狐狸，结合小姐日益消瘦和乌青的眼圈，恍然大悟——小姐定是被狐狸精迷住吸了精气！

于是范府开始手忙脚乱寻道士驱妖。

府中阿枚傻了，范家小姐也傻了。

范家小姐不是没解释过，奈何大家不信啊，更加坚定她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一人一狐被困在闺房中，屋外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咒，没一个是真正有用的，全是些招摇撞骗的。

阿枚有些歉疚，这恩报得好像反而给别人添麻烦了。

被困的第三天，阿枚饿得不行，可是想着长老说的一万字心得，缩回了想溜的爪爪，自己这才刚入世啊。

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想着被捉妖也是个新奇的经历，不如去和道士玩玩。

那沽名钓誉的道士着实没什么真本事，阿枚不过是扑灭了他的香烛，叼着贡品，晃着尾巴蹲在供桌上盯着那道士，就把人吓得拔腿就跑。

然后范家的人更慌乱了，这“大师”都被吓跑了，说明这妖怪厉害啊！

厉害的妖怪阿枚此刻正捧着一枚果子，坐在范家小姐对面，“嘎嘣嘎嘣”啃得正香。

“阿枚，你这样一直待在这里没关系吗？你的家人不会担心你吗？”

原本啃得开心的小狐狸突然停住了，有点沮丧：“我没有家人……”

“我是族老捡回族里的，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族里人也不爱和我玩，所以我喜欢看话本子。”

“族里的生活枯燥乏味，我出来后才发现这世间比话本子要精彩许多！”

“阿枚，你有没有想过就留在这人间，和我作伴可好？”

“可是…我只是只小狐狸啊。”

“你忘了你已经学会化形了吗？”范家小姐说着还俏皮地眨眨眼。

范府折腾了数日，听说最后范老爷直接一碗砒霜简单粗暴毒死了那只狐狸精。

狐狸一族听说这个消息自是不依，漏夜上门谴责范老爷怎可如此草菅狐命！

范老爷怒气冲冲反问：“我女儿好心救了那只狐狸，那只狐狸却夜夜勾着我女儿寻欢作乐！”边说着边把范家小姐请出来让众狐看那眼底沉重的乌青。

族老被一噎，确实想不出反驳的话，人家救命是真，如今眼圈乌黑也是真。我们狐狸一族讲究善恶分明，这小狐狸崽子明显没按套路出牌啊。

思及此，族老一拱手：“看来此事确实是我们有过错，不过既然您也已经杀死小狐狸，那么我们之间也就两清了！”

说罢带领众狐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日，那范府小姐在郊外捡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带回家中竟与范家夫妇甚为投缘，遂收作义女，称范家二小姐。

对了，二小姐闺名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