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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第二十谭 寻找李青莲
毛绒尾巴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长溪山，号称十里青山，一溪流水，最妙的是七八月光景，此时人间暑意难消，山中却青翠怡人，石路两旁，松柏各异，岩下泥畔，百花斗妍。漫行山中，不见抬头青天，扑面都是凉爽沁人之风，耳边佩环泠淙，却难寻溪流踪迹。
长溪难寻，据说是有一个仙人住在源头，使了法术，躲避俗人打扰。当然，若真有较真之人，顺着溪流寻找仙人，也只会在源头看到一块大青石，溪流正是从青石底下的石隙中流出的。
仙人的故事，都是传说罢了！
“也只剩下传说了……”长溪源头，大青石前，一个面容忠厚，身形修长的青年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我在旧籍中看过你的故事，年少好饮酒赏花，少有人闻，中年见路不平，因力不能及留下遗憾，立志学剑，三年有成。时永州水患，乃恶龙作乱，当时佛道皆因四海龙君有所顾虑，迟疑不决，唯有你，一人一剑，在淮水取下恶龙首级，是何等的风流。”
“如今却仅剩一方青石……和旧籍中的只言片语，连名字都不为人知。”
“咦，这里竟然还有其他人，是谁和本公子一样，这么有闲情逸致，来这儿看一块烂石头！”说话间，一个年轻俊朗的青年从下游走了上来。
“你好，在下李青莲，今日有缘相见，敢问兄台大名，在何处修行？”俊朗青年一上来就热络地问道。
“天师观，张退思！”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张退思从成为道士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降妖除魔。
作为天师观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年轻弟子，张退思道法精湛，甚至超过观中许多师叔，所以近些年经常下山，铲除了不少妖怪。
人们常说，卫道容易，生活很难。降妖除魔往往要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吃睡是没有条件的，甚至妖魔巢穴大都毒瘴丛生，腐臭难闻，一番降妖除魔下来，能及时洗干净身上秽物，就万幸大吉。
这种种辛苦，等闲人无法想象，就是观里的师叔们，也少有坚持，大都一年半载出门一次，若是小事，干脆就打发给徒弟们去做。
唯有张退思始终如一，坚持了下来，对他而言，人间的享受，不过是镜花水月，而所谓劳苦，也是人活于世的一种滋味。
直到一个下雨的春季。
那是在雍州，城里突然失踪了很多妙龄少女，他接到命令前去调查，最后在城外山谷里找到了要用少女做花肥的树妖。一番打斗后树妖伏诛，失踪的少女也大都救了回来。
就在其他女孩子都重获生天，啼哭大笑之际，一个侠女打扮的少女，在微雨落花之中，静谧地独立着，乳燕在她身周剪过，又落在不远处的树梢。
也就在这一刻，张退思冰封了许多年的尘心，第一次涌动了。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丰收节刚过，人们还沉浸在节庆的欢乐之中，许城城外空地上，早就搭好了戏台，只等暮色降临，角儿们就会登台开演。
这种露天戏台，看客都是不收钱的，所以每逢开戏，方圆十几里的人，有闲时都会过来，凑一凑热闹。
今日，戏台周围也非常热闹，老人小孩尤为之多，早有伶俐的商贩，准备好糖人泥塑，油炸小吃，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之味。
随着夜幕降临，空地上的人达到了高峰，看戏的人们围拢在戏台周围，摩肩接踵，随着一声金锣拍响，丝竹管弦齐上阵。
好戏开场了！
“三公子，咱可说好了，您今天来这儿，看戏就好，其他的事情，您可千万别掺和。”人群中，一个恍若竹竿的黑脸汉子，正低声劝着旁边俊朗的少年。
“好说，好说……”那青年正是李青莲，此时正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台上的戏剧。
他今日路过许城，听闻有乡戏便过来瞧一瞧，没想到鬼戏楼竟在这里撒饵，虽然对方差遣了一个鬼丑过来招待，但他仍觉得晦气，不愿搭理。
“这良辰美景，我与君共赏呀……咿咿呀呀……”戏台上旦角声音婉转，引人入胜，不远处的竹竿上高高地挂着灯笼，红光透亮，照在一张张对着戏台的脸上，竟有一丝鬼蜮氛围。
不知不觉地，夜色开始迷离，戏台附近开始变得光影梦幻，气氛也越发朦胧起来。
“嘭……”突然，戏台后传来动静，好像是人踹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打斗声，雷法的爆炸声。
“你不去看看什么情况嘛？”李青莲看着旁边焦急的鬼丑，故意挑拨道。
鬼丑非常焦急，很想去后台看看，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过去大概于事无补，不如看着这个平湖三公子，防止他一时兴起，弄出更大的麻烦。
“没劲！”见鬼丑不上当，李青莲觉得有些无趣，只好继续看着戏台。
此时，台上的角儿们都回到后台，人群也乱哄哄的，大家对于看戏变成看热闹毫无意见，甚至还很兴奋，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很快，一群鬼戏楼的角儿们仓皇逃到了前台，之前唱戏的旦角，原本细腻脂粉的脸上，此时变成了骷髅的样貌，跳动不息的鬼火，兆示着他的慌乱。
“鬼呀！”后知后觉的观众们四散而逃，纷纷恨不得多长一双腿。而李青莲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无聊散漫，而是痴痴地看着追上戏台的，那一抹红色的身姿。
李青莲一直认为，女色不过是红粉骷髅，只是这混乱夜色下的一眼，让他知晓了，什么叫失却人间颜色。
他甚至过了好久，才发现跟在这抹红颜之后的人……天师观张退思。
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通岷江上，红鱼翻赤藻，白鹭点烟汀，中间还有一叶孤舟，顺流而下，上面炊烟袅袅，笑语晏晏。
“船家，我看其他江水，都是千里澄清，为什么这通岷江上，都是一望无际的水藻呀？”一个如同铃铛般清脆的声音问道。
“哎，客官有所不知，这通岷江以前也是清的，大概是三十年前，来了一个叫做红莲大王的妖怪，占水为王，这赤藻也是它带来的，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到了如今，已经铺满整个通岷江咯，就连江里的鱼，都开始变红了。”
“哦，既然有妖怪，为什么没人去除了它？”张退思有些好奇。
“一开始是请了道长过来，只是这妖怪躲在通岷江水底，不肯露头，道长也拿它不得。加上它不曾害人，大家就姑且妄之，一直到了今日。”
“青莲，这个红莲大王，莫不是你的亲戚，嘻嘻。”说话间，一只玉手半掩吐脆的小口，故意掩不住铃声般清脆的笑。
“红莲大王，有趣，有趣，这些年我竟从未听过有这样一个水族，哈哈，玲珑，你想不想去见见这个红莲大王？”
“人家还不一定会见你呢。”
“他敢，我可是平湖三公子，他一个小小江妖……”
看着几个年轻人越说越离谱，船家急忙打断他们：“哎呦，几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可不能在这通岷江上说红莲大王坏话，要不然红莲大王一个翻身，我们就都得下江喝水了。”
玲珑白了李青莲一眼，劝解道：“老人家不要怕，我们不说就是了。”
……
是夜，月明，三人结伴来到江边，缘由李青莲想拉着玲珑看红莲大王，张退思作陪。
“就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白天在通岷江留下印信，那红莲大王看到，会过来接我们。”李青莲自信说道。
果然，不过一刻钟，江水翻滚，一艘红色的小船破开水面，停在三人面前，一个鱼头妖怪站在船头，作揖道：“大王让我来接贵客，想来几位便是了。”
“你们大王好生怠慢，就让你一个鱼妖前来，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李青莲有些不满意。
“大王久居水宫，平素绝不离开，还请贵客见谅。”
“哼，藏头露尾！”李青莲发了句牢骚，又变换了一个脸色，对着玲珑说道：“走，我们去这家伙的水宫看看，有什么看上的宝贝，我给你讨来。”
三人上船，红色小船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泡泡，笼罩住船舱，随后小船驶入江心，缓缓沉了下去。
……
水宫里，明珠照映，金碧辉煌，正中殿堂的水晶桌子上摆放着奇珍异果，香味诱人。
四个人正坐在桌旁，其中一个红衣服的胖子，顶着两个蛟角，正端着一壶酒给众人斟着，还极为有趣地带动着气氛，不时冒出一两句甜话，夸奖着玲珑。
“缘分呐，想我当年做鱼妖的时候，浑浑噩噩，不知善恶，直到遇到了一个和玲珑姑娘一样的女侠，才幡然醒悟，立志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妖怪，有了今日的修行。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当年的人情，可惜不能如愿，如今见了玲珑姑娘，我觉得特别亲切。从今以后，玲珑姑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的家就是玲珑姑娘的家，这里面有的，你看上什么随便拿，不要客气！”
玲珑也有些醉了，她嘻嘻地笑着，一边靠在张退思的身上，一边把手搭在李青莲的肩膀上，大声说道：“青莲呀，你看，红莲现在是我的人了……嗝，不对，是妖，你以后要帮他在水族里面美言几句，不要让别的水族欺负他，知道不？”
李青莲满是温柔，回道：“知道的。”
……
这一夜，三人后来提起，自是“红女侠下江降蛟，通岷江百年无患！”，而随后一句，便是“黑风山路恶难行，秋杀时上山伏虎！”
自从水宫一游，仅仅半月，结伴而行的三人，便到了永州境内，只见前路是一座山脉，沿着山路前行，逐渐树少石多，不时会遇到深渊裂隙，黑雾弥漫，抬头看怪峰犬牙交错，云色昏沉。
石阶上杂草丛生，三人只当这是一条久无行人的山路，也不在意，没想到行至半山，突然恶臭铺面，只见一石碑横在路间，上书黑风山三个大字，字里行间血迹未干。石碑旁，人的枯骨腐肉堆积，恶臭正是由此而来。
玲珑见状，横眉大怒，连一向沉稳的张退思，也忍不住用力拔出半剑，唯有李青莲，对此没太多感触。
他不是人，变化成人只是为了行走方便，现在又多了一个为了玲珑的理由。当然，他不介意为了玲珑，去降妖除魔。
三人知道这山中有一大妖，且极为猖狂，荼毒生灵，当下一合计，便决定铲除了这祸患。
于是，三人趁着秋风向山上杀去，很快便发现一处洞穴，妖气四溢，血气翻滚。
找到大妖巢穴，玲珑正要冲进去，却被张退思拉住。
“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些老虎的毛发，血气缠绕，这里面应该是一个虎妖。我们这样走过来，估计早就被虎妖奴役的伥鬼发现了。那虎妖可能正在埋伏我们，你跟在我后面，比较安全。”
玲珑点了点头，乖乖走到张退思身后，又对着李青莲说：“你在最后面，可以不用出手，保护好我就行了！”
张退思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继续说话，径直朝虎穴走去。
“一只虎妖罢了，就是真龙，他也可以斩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退思，你天生合道，修行之路远比常人顺遂，且有宿慧，心智也领先别人一大截，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担心你一生过于顺遂，等遇到真正的难关，过不去，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希望你以后遇到事情，先缓一缓，多想多看，不怕耽误时间。”
“知道了师傅！”
……
“李青莲，你到底愿不愿意告诉我自己的真身是什么呀？”
“不可以！玲珑你换一个问题好不好，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秘密了！”
“切，不告诉我就算了，”玲珑又看向张退思，“张大哥，你今天换了身衣服哦。”
“嗯，之前的衣服旧了！”
“哪里旧了嘛，我觉得挺好的呀，嘻嘻，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张退思罕见地被说得脸红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外面小雪飘飘，天地之间一片澄净。
过年了，这是三个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张退思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个年。
……
冬去春来，人心思动。
桃花坞的花开了，张退思早早出门，去收集桃花，准备拿回来，酿酒，做糕点，做胭脂，洒在玲珑头上……想到这里，他的心也加快了，这种轻佻放肆的行为，他以前是万万无法去想的，如今却挥之不去。想到这里，他好想立刻回到玲珑旁边，去看她一颦一笑。
只是当他回到住所，却看到门前桃树下，李青莲和玲珑站在一起。
“玲珑，我喜欢你！”李青莲大声说道。
仿佛心跳漏了一拍，苦涩和慌张突然涌上张退思的心间，他恍惚地躲了起来，远远地看着两人，看着玲珑。
张退思没有看到玲珑摇头拒绝，他就一直等着，等到微风吹过，桃花散落一地，玲珑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笑——他魂牵梦萦的笑。
心碎是什么感觉，张退思不知道，他只觉得堵得慌，鼻子酸涩，眼角有泪，他想大喊，想冲上去，抢走玲珑。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捧着桃花，打断两人。
“张大哥你回来了，哇，好多桃花！”玲珑高兴地迎了上来。
“嗯，我觉得可以找些桃花酿酒。”
他现在只想喝酒，一醉方休！
……
三月的桃花被酿成了酒，埋到土里，而人们喝的，其实是去年的佳酿。
张退思从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所以他醉了。
他不记得醉了后发生的事情。
他只记得，自己修行有成的那天，独自一人踏上高空，卧于云海，那一夜的自己，心静如止水。
“那么今夜，我该睡在湖面，还是天上呢？”
“那么现在，我是在湖面，还是在天上呢？”
这一夜，张退思的梦里，都是玲珑！
一碗洗心茗，一瓣劫前香
“玲珑，我喜欢你！”
“吖，李青莲少侠，你是没睡醒嘛，怎么一大早就说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我是真心喜欢你。”
“呵呵，好有趣，”玲珑捂着嘴笑了笑，然后纤手按着下巴，故作思索地回答道：“唔，你喜欢本女侠是很正常……可是你这样，也太突然了。”
李青莲赶紧回复：“不突然，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玲珑大笑起来，试图掩饰尴尬。
“哈哈哈，不行，你竟然和我表白，太好笑了，你可是平湖三太子呀！”
李青莲盯着铃铛的眼睛，不依不饶：“所以你接受我的表白嘛？”
玲珑沉默了，她看向李青莲，对方眼里的期待，忐忑，几乎溢了出来，可她却不能为之开心。
想了想，她还是道歉道：“对不起，可我喜欢的是张大哥。”
李青莲有些生气，更多的是不甘心，质问道：“他有什么好喜欢的，一块自以为是的木头！”
“不，他不是这样的，张大哥其实很温柔。”玲珑连忙替张退思解释，随后又有些幸福地补充道，“而且他也喜欢我！”
“什么，你已经知道他喜欢你？那你们怎么没有……”李青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意外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比别人看得都清，可现在看来，他就是一个傻子。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张退思也知道这些嘛？”
“张大哥还不知道我喜欢他，也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喜欢我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
玲珑的脸红了，低头欲言又止道：“知道他喜欢我就够了，我……我配不上他！”
“胡说，是他配不上你！”
“反正我们是不可能的，也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只可以做好朋友。不说了，张大哥过来了！”
……
张退思在那夜醉酒后，临时回了一次天师观，七日后归来，三人照旧结伴，行走江湖，这一走，就是半年。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山南县聚集了许多外来人，他们都是听说了仙宫出世的消息，特意赶来。
话说那仙宫，乃是三月前于连襄道山阴县出现，从外面看，止有白玉的石阶、云雾缭绕的天门，门上牌匾楷书“仙宫”二字。门内却是自成一界，有青山秀水，种着奇花异草，也有连绵宫殿，堪称瑶池胜境。真个是天上仙宫，落下凡尘。
此等胜境，在当时就引起了轰动，更有人在其中寻访到了一些造化，引得无数人去慕名探访。
只是仙宫并不一直在一个地方，从最开始出现在山阴县，到衡阳，泗水，定平，每隔一周，仙宫就会移动一次，并吐出其中的人。三个月来，仙宫已经跨过三座山脉，显圣于十二个山野县城。
如今的仙宫还在武关县，但一天后就会消失，按照轨迹推算，下一次出现的地点，就在山南县附近。
……
“张大哥，他们说的仙宫，是真的嘛？”
山南县“四方酒楼”里，玲珑听着周围人群的话，有些好奇地问张退思。
张退思摇了摇头：“四方寰宇稳固，天条如常，怎么会有真的仙宫下界。近日天师观也在调查这个仙宫，据一个师叔说，仙宫里存在数个界域，诡谲甚多，并非如常人流传的那样，只有一个瑶池胜境。而且每隔七日仙宫移位，吐出来的人总是比进去的人少。”
“啊，那这个仙宫会不会是阴谋？”玲珑低声惊呼，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肯定是有一些问题的，只是这件事有人会解决，我们不需要操心！”
“哦……”玲珑闻言有些失落。
“玲珑，我听说仙宫里有一个花海胜境，有兴趣看看嘛？我们不用管什么阴谋，有张天师在，都算不得事儿！”
“真的嘛？”玲珑又兴奋起来，他们最近一直在山野奔波，如果可以去赏花放松一下，也是很好的。
“嗯，张天师你觉得呢？”李青莲看向张退思。
张退思低着头，似乎专注于桌上的茶水，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我会保证玲珑的安全！”
“耶，张大哥你真好！”玲珑高兴地跳了起来！
……
仙宫，花海胜境。
这里是花的海洋，一望无垠的花树高低错落，如同画笔，在大地上用七彩浓重涂抹。空中是总不停歇的微风，一些花瓣凭空出现，绽放，消失，如同浅海的泡沫，如同迷离的梦。
“好美呀！”
玲珑寻着花香深入，这香味极具层次感，一会儿是淡雅神怡，一会儿是浓香醉人，一会儿是春雨的轻柔解人，一会儿是冬雪的沁人心脾。
张退思和李青莲则远远地缀在后面，对两人而言，眼前的花海虽美，却都不及心中的绝色。
两人各有心事，彼此之间没有言语。
玲珑很快就走到了花海中心，只是这里的花卉显得有些普通，只有一小块黑土地，上面零散地长着几株红色的花。
花瓣如丝，向着天缠绕在一起，自有一种孤高和落寞。玲珑好奇地靠近了一些，没有闻到一丝味道。
于是她摘了一朵。
“相思！”玲珑呢喃着说出来这花的名字，当她碰到花的这一刻，仿佛宿慧觉醒般，知道了这花的一切。
相思花生长于幽冥之中，是彼岸花的变种，可以储存一个人的记忆。花名虽然叫做相思，但许多人却用来忘记，或许是一份爱情，或许是一份恨意，都可以把它储存在相思之中。
玲珑有些痴痴地看着手心的花瓣。
自从上次被李青莲表白已经过了半年，然而她还没有和张退思坦白心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因为自卑自怯，所以希望张退思主动，也可能是因为李青莲。
她本想再等等，只是内心的情愫越加浓烈，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
“或许，该有个决断了！”玲珑回头，远远地看了看两人，然后把目光定格在李青莲身上，随着她握握紧花瓣，过往种种欢笑，偶尔的欣喜，不断从眼前掠过，然后在记忆中消失，只剩下一丝愧疚。
“李大哥，对不起了！”
不远处，李青莲发现玲珑突然眼角带泪，连忙跑了过来：“你怎么哭了”
“没事，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什么事？”李青莲追问。
玲珑有些冷淡地摇了摇头：“这个花海看完了，我们走吧。对了张大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等离开仙宫，我们聊聊！”
“好的！”张退思也不明白玲珑是怎么了，只好答应。倒是李青莲，听到这话，仿佛晴天霹雳般，目瞪口呆。
……
玲珑没心思继续看花，三个人便很快离开，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脱离花海胜境之时，整个仙宫天色突变，暗血从青天帷幕上涌出，翻滚成厚重的血云，把整个仙宫渲染成一片鬼蜮。
“真……龙……之……血，我终于等到了，哈哈哈哈……久违的味道！”血云中传出夜枭、恶鬼掺杂的声音，魔音入耳，让人心烦意乱。尤其是李青莲，本能直觉正在给他疯狂示警，让他赶紧逃离这里。
很快，能量潮汐在仙宫四处疯狂涌动，一些玄奥莫测的阵纹在虚空隐现。
“玲珑，”张退思突然大喊道，“靠近我！”
“好！”玲珑没有迟疑，第一时间靠近张退思，只是，旁边的李青莲突然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许是心中的一丝愧疚，玲珑看到李青莲这样，下意识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
就在这一刻，虚空中的阵纹发动，直接把张退思传送出去。
山南县，一阵青光闪过，空中出现张退思的身影，他赶忙看向身边，没有玲珑的身影。
张退思心跳漏了一拍，脑海中闪过最后时刻，她朝着李青莲伸手的一幕。
“不要……”张退思真的慌了，他朝着仙宫方向，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疾驰而去！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花海胜境内，繁花落尽，李青莲正化为龙身，同血云中一个骷骨大鹏战斗。他浑身都是被对方的爪喙撕裂啄咬的伤口，鲜血四溢，然后被血云吸收。
玲珑则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几百年了，我都快忘了龙血的味道，多么美味啊……”枯骨大鹏似乎并不急着结束战斗，反而欣赏着对方的苦苦挣扎，它要好好享受这舒爽到灵魂深处的美味。
突然，一道剑光破开仙宫封印，从血云之上直插而下，裹挟着堂皇浩荡的气息，斩向枯骨大鹏。
在这道剑光面前，之前不可一世的枯骨大鹏仿若麻雀一般，升不起丝毫抵挡的勇气，仓皇地扑棱着翅膀躲避。
然而，剑光只是一瞬，就从它的身体中切过，定格了它的生死。
“玲珑！”张退思在剑光出现的一刹那就闪烁到玲珑的身边，他赶紧把她从繁花地毯中微微抱起，轻探鼻息。
可惜，玲珑面容沉静，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不应该是这样，玲珑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她死的！”张退思眼角猛地泛红，只见他涌动真气，把玲珑托举起来，然后双手不断交错，念咒结印起来。
此时，李青莲也变回人形，浑身血色的他看着张退思，惨淡笑道：“这就是你的算计？想杀我直接动手就是，为什么把玲珑牵扯进来？”
张退思仍在一心结印，仿佛丝毫没有被李青莲干扰。
李青莲见他不搭话，有些意兴阑珊，干脆坐在地上，只是一看到对方，心中的愤恨就不吐不快，于是讽刺道：“张退思呀张退思，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傻，你竟然看不出来，玲珑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嘛？”
张退思心神一颤，停顿了一秒，旋即又强压心绪继续结印，并冷冷说道：“别干扰我救玲珑！”
“呵，那一天你看到我和玲珑表白了吧，还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喝得烂醉。”
“你肯定以为玲珑答应和我在一起吧，哈哈哈……”李青莲笑着笑着，竟哭了起来。
“玲珑，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呀，你和我在一起，做一个神仙眷侣不好嘛，五湖四海，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奇珍异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什么，可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木头，一个傻子啊。”
“咳咳……”李青莲越说越激动，甚至咳出血来，他受伤很重，只是此时哀若心死，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别费力了，她肉体凡胎，又被幽冥鬼血冲击，第一时间就魂飞魄散，纵使你招来她的残存魂魄，又有何用，活死人罢了，你既然爱她，又何必让她受苦。”
“不，我能救活她！”张退思此时双目赤红，他盯着李青莲，一字一顿道：“我可以替她重塑肉身。”
李青莲愣了一下，随即叹气道：“倒还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是你就这样留在人间，天上不管的嘛？”
“我与他们有约，代行天道，换人间百年！”
“难怪，难怪！”李青莲沉吟两声，然后勉力爬起身，挪步到玲珑身前。
“重塑肉身，也不是那么简单吧，我曾听说过以金莲玉藕重塑肉身，你准备拿什么？”
“龙！”
“我就知道……”李青莲一点都不惊讶对方的打算，只是宠溺，眷念且不舍地看着玲珑。
“你知道么，遇到玲珑之后，我曾经恨过自己不是一个人，那样就不会让她心怀芥蒂。可后来我才知道，爱情和是人是妖没有关系，她不爱我，我是人是妖，都没有区别。但是你，哪怕换一件衣服，她都会好奇。”
说话间，李青莲身上泛起荧光，伴随着一阵痛苦声，从中涌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小龙，口衔明珠，融入玲珑身上。
“现在也好，用我的血肉精魄去给她重塑身躯，我不后悔。虽然我不想祝福你们，但我希望她幸福。”
失去精魄的李青莲开始变得有些虚幻，他最后看了一玲珑，然后拖着虚弱的步伐，转身离去。
……
是夜，月色很美，平静的湖面上飘荡着一叶扁舟。李青莲提着一罐酒，横卧在船头，一口畅饮，一杯还酹平湖。一直到罐中酒干，他便趁势醉倒在平湖之中。
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
“你是谁？”女孩一觉醒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玲珑你不记得我了嘛，我是退思，张退思呀，你的张大哥！”
“张退思？”女孩摇了摇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我叫玲珑？”
“对，没错，你记起来了嘛？”
“没有！”女孩目光澄澈，回答得斩钉截铁。
张退思痛苦地瘫坐在床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把魂魄收拢全了，怎么会失忆？”
那一夜喝醉后，他就生了心魔，于是匆匆赶回天师观闭关，没想到在铲除心魔的过程中，触动了观中一个封印，那封印里是一个幽冥黄泉的鬼王，生前乃是大鹏鸟，最喜欢吞吃龙属。
受心魔影响，他鬼迷心窍地打开了封印，释放了鬼王。
虽然很快地铲除了心魔，但是，借助大鹏鬼王去意外杀死李青莲的念头，却始终排除不掉，他尽可能控制这邪念，可还是不知不觉带着玲珑和李青莲走到了仙宫附近。
“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师傅，你让我遇事退而三思，多想，多看，多问，可情之一字，徒儿想不透，看不懂，问不着呀！”
“你没事吧？”女孩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没事！”张退思苦涩地笑了笑，他想起来了，杀死玲珑的力量里面有一股黄泉的力量，正是它，洗掉了玲珑魂魄中的所有记忆。
“玲珑，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嘛？”
“什么机会呀？”女孩心不在焉地问道，她感觉旁边桌子上有个东西很吸引她，于是走了过去。
那是一朵红色的花，花瓣如丝，纠缠在一起，煞是好看。
“这是给我的嘛？”她问道。
张退思看了一眼，那是花海胜境中心的花，在玲珑手心发现的，没想到至今还维持着鲜艳的色彩。
“那是你失忆前摘的。”
“那就是我的咯！”女孩欣喜地把花捻起来，放在手心。
也就是这一刻，一股回忆，从花丝中，回归了它本来的地方。
那是关于玲珑和李青莲的故事，充斥着欢笑，甜蜜，欣喜，和愧疚。
“李青莲……”玲珑呢喃着这个名字，一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
江南的十方寺以钟声为名，尤其是每到佛节，寺内主持圆了大师亲自敲钟，从黄昏直敲到半夜，沉稳悠长，可静心神。
这一天是四月初八，佛节，天还没黑，一个白发中年男子就叩门来访。
一个小沙弥开了门，按理说佛节是不接待香客的，但从他懂事起，就记得有这么一个怪人，年年佛节过来，不为烧香礼拜佛祖，就为了听方丈的钟声睡觉。
白发男子跟着小沙弥走到后院佛堂，主持圆了就在那里。
见到来人，圆了开门见山地问道：“张居士，今年你心中所碍可曾放下？若还是放不下，不妨再听老衲敲半夜钟，睡半夜清净觉。”
“不曾放下，有劳大师了！”
“不用客气！戒行，你带张居室去厢房歇息。”
……
“铛……铛……铛……”
寒山古寺，夜半钟声，张退思躺在床上，心绪渐渐平静。
十年了，他唯有在这十方寺中，听着圆了的钟声，才能得半夕安寝。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玲珑阴差阳错吸收了打算封存舍弃的相思花中的记忆，毅然爱上了李青莲，然后就踏上了寻找李青莲的路途。
哪怕他告知玲珑，李青莲已经精魄尽失，灵性回归天地，彻底退化成原形，也改不了对方的心意。
纵使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属于他俩的一切过往都被洗净，现在的玲珑，只记得李青莲。
……
人间岁月匆匆，恍惚已近百年，这一日，天师观的天空中突然降下一封诏书，落在天师观第十四代观主——张退思的面前。
年逾百岁，一头白发，却仍旧中年面貌的张退思捡起这份诏书，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它，然后原路把它扔回了天上，并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七十年前，玲珑放弃寻找李青莲，并发誓终生不嫁。
五十年前，玲珑结庐隐居于龙溪，不见旁人。
二十年前，玲珑在花开的三月，长眠不醒。
张退思替故人收殓，将玲珑埋葬于龙溪旁。
他仍旧没有放下玲珑。
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放下。
……
这一日，张退思突然到了平湖，从水中抓出一个独钳巨大的螃蟹，然后回到玲珑旧茔边掘了一口深井，把螃蟹放置其中，并拘来漫天星光，灌入井中。
“李青莲，我该走了，今日为你的真身汇聚灵性，至于往后能不能找到玲珑，就靠你自己了。”
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五百年后。
福州长溪往东两百里远，青山之中有一长溪，名曰龙溪，其下游有一口大井，故老相传，这口大井之中住着一条神龙。
此时正是淳熙初年七八月份，福州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当地百姓焦熬难耐，纷纷祈祷下雨。
当地有士人刘盈，乡里都称之为良善，平日里急公好义，乐于助人。见上天久不下雨，便请来道士和尚，加上巫师，并本地农民一起，敲锣打鼓，来到龙溪下的大井旁，念经持咒，投牒求雨。
就在这时候，大家发现一只巨蟹在井水上面游动，这只巨蟹其中一只钳子巨大，漆黑的背上，有七星浮现，状如北斗，光彩焕然。
人们赶紧用净器把它迎出井，只见它刚进入箩筐，天空中就浮起云雾，不一会大雨就倾盆而下。
第二天，人们把巨蟹迎到县里，一时间观者如堵，然而混乱间，巨蟹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刘家后院，园池旁有一棵大桃树，在那横生的粗壮枝干下，有一个红衣少女荡着秋千，欢笑中正说着关于那巨蟹的传闻。
与此同时，园池里，一个巨大的钳子轻轻拨开水面绿萍，露出一双水面下的大眼睛，正在痴痴地看着这个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