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闲谈
五月的夏夜,气温尚且微凉,皓月时常当空。
偌大的楚王宫中,灯火时时通明,看似热闹,实则四周寂静无声。
婢女与侍卫们各司其职,安静且忠实地沿着他们的工作线路行进着。
楚王宫一处偏殿门口,两名侍卫懒散地斜倚在大门边柱子上。因为这偏殿久无人住,少有人来往,这两位侍卫便懈怠起来。
左边侍卫姓张名罗,性子外向好动,平日里喜欢打探宫中轶事,然后说给大家听,用来聊慰无聊的门卫生活。
右边侍卫姓宁名京,性子行事与张罗相反,是个闷葫芦,不喜听闻这城中花事。
这夜,楚王宫内饮宴欢歌,偏偏这两位侍卫没有被派遣去承接护卫一事,依旧在这偏殿门口,无聊地站岗。
张罗耐不住爱四处走玩的性子,一个劲地撺掇宁京偷偷前去观望聚会。宁京被他扰得烦了,又恐他擅离职守被发现,让他们二人受罚。便向张罗问道:“张哥儿,您可别动这些歪心思了,你若是偷偷去,一旦被发现,我俩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张罗焦急回道:“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放心,不会被那些护卫发现的。咱们就去一下吧,再不去那聚会都要散了,都看不了好戏了。”
张罗一边叫嚷一边拖拽着宁京,宁京被他拉得烦了,只得开口道:“张哥儿,我们这新王刚登基不足三月,您可有听到什么好玩的消息没,说来给我听听。”宁京素来不喜这宫中闲人轶事,但眼下只得让张罗说些话,好打消他想偷去观望聚会的心思,虽然他知道张罗会像个说书似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张罗一听到宁京问他新王的事情,顿时呆住,诧异问道:“我说宁京,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听东闻西,但你也不至于连新王这么大个事情都不知道吧?”
宁京没好气地回他:“我只关心吃喝拉撒,做好本分工作,其他与我有何相关,不管新王先王,能有俸禄,能活命就行。”
张罗一见他果真不晓得新王的事情,便顿时来了八卦的心思,脸上开心极了,急忙把宁京拉来坐下,开始向他说起新王之事。
张罗问:“新王登基后的事情不知道,那你总知道先王崩于长沙城的事情吧!”
宁京点点头:“这自然是知道的,说是咱先王前往长沙城修缮,才刚开出水壕,就挖出来一个十多丈长,没头没尾没手足的土龙,先王被土龙所伤,医治不力,不久后便驾崩了。”
张罗急忙打住宁京,“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里面的水多着呢!”说完便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便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咱们新王登基后,基本上每天都会噩梦缠身,说总有一团黑影进入他梦中,缠着他,那黑影口中喃喃自语,却又含糊不清。搅得新王心神一直不宁,那几日的朝政都没怎么问。”
张罗又向四周瞧了瞧:“后来,新王让国师设坛做法,才在那当晚的噩梦中,看见了那团骚扰他的黑影,你猜它是谁?”
宁京饶有兴致地轻声反问:“它是谁?”
张罗急喊:“是那个土龙!”
随即又定住身形说道:“那黑影在梦中现身,咱们新王也听清了它说的话,它说它是长沙城下的土龙,当日它是被冤枉的。你不知道,这把新王吓了一跳,新王直接说‘大胆孽畜,当日我朝先王修缮长沙城,不料在挖濠过程中惊扰了你,你便施法报复,不仅搅乱修缮场所,还伤害在场多人,更是害死我朝先王和大王子,那日在场所有人员都知晓此事,你还有什么脸面叫苦叫冤。’
你不知道那土龙,听了新王这一番说辞,顿时暴躁如雷,大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死都不瞑目。我在长沙城下修养,你们却来叨扰我。我……只是在从地下翻身到地上的时候,拱出一些碎石砸了一下你们,你们却先对我舞刀弄剑,砍伤我的鳞片。我本来想再次遁地而走,你们却抛出绳网想要抓住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奋起反抗一番,我从来没有想着要杀害你们,只是想尽快逃走而已。’你猜接着如何?”
“新王听了土龙一番凄然哭诉,情绪也有一些平静。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绪——当日他还是国中二王子,土龙翻身到地面上时,确实是碎土漫天,砸伤了一些人。后来好像是他大哥在慌乱中保护了他父王,还叫身边护卫奋起反击要抓住这个扰乱工作的妖怪。反击开始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土龙虽然没有手脚,却凭借强劲的龙躯,横扫数人。护卫们射箭的射箭,刀砍的刀砍,枪击的枪击,一番折腾下才砍掉土龙的一些细小鳞片。
后来还是国师施法困住土龙,护卫们才有机会用天罗地网抓住土龙。等土龙被抓住后,护卫们才发现先王和大王子已经晕倒在地上,两人后颈处都有一大片瘀伤,像是被碎石所伤,但是王上后背却有一处被剑所伤的伤口。本以为先王经过医治能醒过来,却不料只一晚上的时间,先王便驾崩了。而本来应该继承王位的大王子,也因为瘀伤过重,回天无术,这才让二皇子登上王位。也正是因为杀害先王的罪名,土龙被施以残酷之刑——炮烙身躯,千刀万剐,穿肠破肚而死,又上书土龙残杀人王之书,下表地府,任其魂魄不得转世,投归恶鬼道继续受到火炙冰侵之罚。”
张罗停了下来,思忖一会儿后又说:“其实按道理来说,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本没有可疑之处,但是经过被土龙恶梦缠身的事情后,咱们的新王才发现里面的蹊跷。”
宁京似懂非懂地问道:“啊?这里面的事情这么顺理成章,也还有可疑之处?”
张罗拿出“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了看宁京:“肯定啊!这看起来很像一回事,其实不一定是那么回事。你看,当时在场有那么多王宫贵族,群臣百姓,除了一些被砸伤的人以外,身份最高的就是咱先王和大王子,是吧!而且,当时先王身边肯定会有护卫在旁守护,又怎么会让先王受到伤害,抛开后颈处的瘀伤不谈,单是先王背后的剑伤又从何而来?”
张罗说完期待地看向宁京,仿佛在等待一个让人心满意足的答案。
宁京思考片刻,不明不白地摇着头:“许是周围侍卫在慌乱中不小心刺伤了先王?”
张罗见状,像一个生了没出息的儿子的老母亲一般,垂头丧气。张罗说道:“宁京啊,你以后多跟我到处走走听听,让脑子灵光一点。哎,我再给你讲一下后来的事情吧!当日在梦中,土龙的魂灵除了向新王叫冤后,还说出了好多年前的事情。”
随即张罗模仿着土龙之态说道:“王上你可不知道,你的父王五十年前与我曾有一段孽缘,五十年前,你父王当时才六岁,那一年,他随着你的祖父前去压龙山捕猎。因为调皮,偏了队伍,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土窝,看见了草木深处有一个小巢,你父王却很胆大,走上前去,看到了五条光滑的没头没尾没手足的‘小蛇’,原以为他会被吓跑,却没想到你父王竟然两只手各抓住了两条,在那里肆意玩弄。玩了一会儿,你父王的小厮找了来,原以为你父王会放了他们,没想到你父王居然……居然把那四条“小蛇”活生生掐死。
新王,你可知被你父王掐死的四条‘小蛇’是谁吗?没错,是我的兄弟姐妹。只有我,在他的手里逃了出来。我们土龙一胎难生,像我家生了五条的,却是少见。我父母自外出觅食后回来,看见死去的我的兄弟姐妹,悲痛欲绝,没把我抚养长大,也双双去世了。等我长大了一些,我想着想着去找到这个‘畜生’,为我一家子报仇。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当上了当朝的王上,可怜我土龙之身,根本不能靠近人间王上的‘真龙之气’,更别提杀他报仇了。
于是,我想着等我修炼,修炼成为‘真龙之身’,就可以报仇雪恨。于是,我跑到破长沙城下,一来这里离王都近,二来这里人间香火气多。但随着我的修炼,我才发现,我永远也办不到报仇这件事情,一是你们王位继承顺位太快,人王的真龙之气,一直不会有短缺的时刻。二是真龙之体修炼太难了,我可能要为此耗上几百上千年。但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所以报仇的心思日渐消散。”
“但是,新王,谁能想到,我与你们的第二段孽缘又出现了。你可知道,你皇兄在修缮长沙城之前早已来过。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在这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知道我和你父王五十年前那件事情。原本我以为他会来除掉我,但是他没有。我心惊地等了几个月,等我放心下来后,却等到了你们前来修缮长沙城……”
讲到这里,张罗没有继续讲下去,停下来期待地看着宁京。
宁京慌忙问道:“后来呢?后来他们讲了些啥?”
张罗一脸失望,恼道:“诶呦,和你讲故事真费劲,你怎么一点都不动脑子。我给那些不懂官家事情的老婆子讲到这里,别人基本上都已经能猜到七八分。你怎么跟个死脑筋一样。这样吧,我现在不讲了,我一步一步引导你来。”接着张罗便开始一句一句地引导宁京发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