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谭 神山古祠

柳林白虎

村里的阿火死了，或是失踪了。

阿二是在捞鱼的时候听到那群洗衣服的人讲的。

那群人七嘴八舌，阿二也只听了个大概，意思是阿火在过桥的时候被村里的小孩子们失手推下了河，那天又很不幸地下起了大雨。即使村长急忙组织了人去找，最后也只找到了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

“雨那么大，尸体都给冲没了，要不就是让水冲烂冲散了，反正啊，肯定是死了。”

阿二听着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下结论。

不可能，阿二面无表情地将一条鱼甩进岸上的桶里，心里想着，阿火不可能死，她只是失踪了，这些人肯定没有好好找。

阿二和阿火是青梅竹马，阿二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至于阿火，她是个从外乡逃难来的小叫花子，村里人都这样想的。大概因为她是个小叫花子的原因，村里人都不怎么待见她。

大人们还可以看在主张收留这个孩子的老好人村长的面子上，勉强收起自己眼中的不屑与鄙夷，小孩子们就完全藏不住自己的恶意了。毕竟是灾年，能施舍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一口饭，众人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干的天大的好事了。

阿火一边被这些人施舍着，一边自力更生着，一边被小孩子们欺负，甚至侮辱着。至于阿二，他是欺辱大军中的一员，自认为和阿火关系最好，所以在为她失踪这件事义愤填膺。

当然啦，他的愤怒没什么用，抓完鱼后他就回家了。

至于在众人口中的阿火，她此时是真的没有死。

阿火在溪边醒来的，醒后就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不同寻常。被推下河流在水中挣扎的恐惧尚未忘却，就要面对一片看着就古老幽深的森林。

是到了什么桃花源吗，阿火一边想一边磕磕绊绊地走着，森林寂静无声，连蝉鸣鸟叫声都没有。哪里会有这么恐怖的桃花源啊，只是顺水漂到山上这件事太过离奇才让她想偏了。

不知走了多久，天都快要黑了。一座祠堂出现在她的面前。

“太好了，至少有地方歇脚了。”如果在黑暗的森林中睡觉的话，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祠堂看着很古老，阿火在门口拜了拜，嘴中念念有词：“路过宝地，借宿一晚，明日必会离去。多多打扰，还请谅解，来日若能再见，必酬以厚礼……”

说罢阿火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才敢进到祠堂里。

祠堂里很黑，只幽幽闪着几粒烛火。

正厅中央竟没有神龛，只有几座雕像姿态各异地站在那里。

阿火本要再拜，却借着昏暗的烛火看清了那几个雕像的面目——只见一排九个狐首人身的狐狸像正正面对着她，虽然阿火能看出来这几个是在笑，但她怎么看怎么诡异，双膝一软，咣当一声就跪地上了。

“老天，”她心里想，“不是进了什么妖怪窝了吧。”

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妖怪大神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来到这里，我住一晚就走，绝不叨扰……”

话音还未落，一声轻笑便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

阿火：“……”

阿火战战巍巍地抬头，一个巨大的狐影映在雕像后的墙壁上，龇牙咧嘴配合幽幽烛光，可怜阿火，又饿又累，又惊又惧，便轻轻翻了个白眼，软软地倒下去了。

在阿火倒下后，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大狐狸，带着一只小狐狸。随着两只狐狸的出现和走近，墙上的影子也慢慢缩小了。其中的大狐狸拿爪子推了推阿火的脸，道：“人类好弱哦，这就晕了？”

小狐狸在旁边煞有其事地点头。

这个人类晕也晕得颇不安生。两只狐狸在旁边看着她额上冒出冷汗，接着开始恐慌的梦呓。

小狐狸问道：“她好像是睡着了耶？”

大狐狸：“闭嘴。”

大狐狸颇感兴趣地看着这个人类，自从它们天狐一脉迁居后，已经很少有人会误入神山了。大家都在的那会儿，经常会有人或其他妖怪误入神山，大家遇到顺眼的便送些宝物，有那拐心的就耍弄一番。

后来都搬走了，大家开始轮值神山的时候，好像渐渐就没有误入者了。

要不是老祖宗的基业在这暂时搬不过去……大狐狸咧咧嘴，小爪子放在了这个人类头上：“好不容易来个人嘛，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大狐狸闭上眼睛，阿火的梦和记忆如水一样袭来。

“太过分了！”大狐狸看了阿火的记忆后生气地说道。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想起长辈们叮嘱过这位前辈善心泛滥的事：“怎么了呦？”大狐狸把自己看到的种种说了一遍，直说得它火冒三丈，频频跳脚。

“可是，”小狐狸说，“我们以前也欺负过同族的其他狐狸呀！”

大狐狸哽住，继而道：“不要在意那么多，反正这事儿我管定了！”

过了几天，阿二又到河边去捞鱼。

“唉，阿二，”一个流浪汉叫住他。阿二看向他，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故而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流浪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我听说阿火的冤魂来复仇了，你家房子不是着火了吗？这指不定就是阿火的冤魂在报复呢。”

阿二更生气了：“不可能，你不要乱说。我和阿火是青梅竹马！她就算变成鬼也不可能害我！”

“嗤——”流浪汉斜了一眼，又翻了个白眼儿，直接走了。

阿二带着沉重的心情去捕鱼，看到河边又有一群人洗衣裳，不过这次在河上洗衣服的人少了许多。这次他们的话题依然是阿火。

“唉，听说了没，阿火的冤魂回来报复了。那天村子的狗叫了一晚上就是因为有鬼。”

“村里欺负过阿火的人可都遭到报应了，那谁谁家一家子都得病了，连他家小孩都没有放过啊。”

“还有报恩的呢，听说村长家平白得了好几贯钱呢。”

众人议论纷纷，麻利地洗完衣服就匆匆离开，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被阿火的冤魂追上了。

神山里，阿火已经醒来且搞清楚了状况。

她在过去几天里受到了大小狐狸的招待，现在吃饱穿暖的，一点都不想回去。

此刻晨光正从外面照进来——大概是心态变好了的原因——阿火发现那几个狐狸雕像前辈都慈眉善目的，于是阿火又认真地拜了拜，搞得大狐狸在一旁直咧嘴。

要拜也该拜我好吧，大狐狸说道：“我告诉你哦，这些人我出手惩治了，但在我们妖怪里，对凡人出手是遭天谴的，你得报答我哦。”

“要怎么报答你？”阿火很认真地问。

“呐，”大狐狸说道，“这一片山是神山，是我们族以前住的地方。后来我们搬家了，但是又担心老家被人侵占，所以我们每一百年轮换着值守。”

“你想要我在这里替你？”阿火惊讶。

“不不不，是替‘我们’，我们一族可不是玩忽职守的。但是有时候也会有事走不开啊，那时候你可以替我们。”

“可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多少时间……”

“没关系，在山上可以延长你的寿命。平常这里有结界，即使是高深的仙者也进不来，只有个别幸运的才会误入这里哦，比如你。”狐狸向阿火眨了眨眼睛。阿火想了想便答应了，反正也无处可去，在这里比在外面好多了。

“好耶。”大狐狸很开心，转了一圈成了个美人，小狐狸跟着变了个小美人，“我们有事要出去一趟，大概二三十年后就会回来。要是山中误入了什么人，无论是谁都扔出去。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摇这个铃铛，只有你真心摇它的时候它才会响哦。山中有其他妖怪寂寞的时候可以找他们玩……”

大狐狸嘱咐了一大堆，然后带着小狐狸风一样地不见了。

两只狐狸走出没多远，小狐狸便问道：“你就是扮鬼吓了几天人，那些人就自己搞自己，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吧？天谴是什么东西？”

“咳，还是会有一点点因果的嘛。我看她也无处可去了，不如就待在神山。”

阿火就这样在古祠里住了下来，她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或许以后都是快乐的时光，或许也会遇到无数的困难，肯定还要面对许多抉择。不过没关系，阿火想。这样感觉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