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纪行【二】

（明治三十五年九月至同年十月）

北京—涿州—保定府—正定府—栾城县—赵州—栢乡县—内邱县—顺德府—沙河县—邯郸县—磁州—彰德府—汤阴县—淇县—卫辉府—延津县—开封府—中牟县—郑州—荥阳县—汜水县—巩县—偃师县—河南府—龙门—新安县—渑池县—陕州—灵宝县—阌乡县—潼关—华阴县—华州—渭南县—临潼县—西安府

一、始发北京

上篇说的是山西之行，本篇将叙笔者出发自北京的陕西之旅。出于叙述方便，笔者姑且将此《陕西行》分为4部分。第一部分述此次旅行的交通工具及完成旅行的方法与手段，还有就是旅行道里的山川地理、风土世情；第二部分述北京至开封府（汴京）；第三部分述开封府至河南府（洛阳）；第四部分述河南府至西安府（长安）。

此次西安之旅，一行共是3人，即笔者本人、翻译岩原大三君，以及一名从人。这里先介绍一下岩原大三君，其乃东京外国语学校中文科优秀毕业生。之前，笔者在北京紫禁城考察时，岩原大三君笃志参与此项工作，并无领取报酬，志愿充为翻译。

由于有此一段旧缘，故岩原大三君听闻笔者将行往陕西，即自告奋勇，愿与笔者同行，并明言纯属义务，无须报酬。尽管中国政府已对其重金礼聘，但为笔者此次陕西之行，岩原大三君却毅然谢绝中国政府方面的聘用，并在此次旅行中备尝辛劳。对岩原大三君，笔者深表真诚谢意。由于已经有过骑马旅行的经历，并知骑马乃中国旅行首选最为便利的手段与工具，所以笔者决定在亚洲内陆旅行——至少是在中国北方旅行之时以马代步。从而，当时在张家口买的5匹马，横川君带走2匹，其余3匹则归笔者所有，其中2匹分别为笔者与岩原大三君所骑，另外1匹用来驮载行李。从人徒步，行于鞍前马后，并兼马夫差职，一路照看马匹。从人的报酬也事先谈妥，讲好每日50文（至于从人途中一应费用及被服，俱由笔者支与）。横川君因为另有要事，自行策马前往蒙古腹地。与横川君告别时，双方互祝平安，没想到天不遂愿，横川君终于为国捐躯。

要做中国内地游，首先要向中国政府申请特别保护。旅行的证件谓之“护照”，由当地日本领事馆发给。下面乃护照的全文，读者诸君不妨一览为快。

护照

大日本钦命驻劄天津管理通商事务总领事官伊集院彦吉为给发护照事，照得《日清通商行船条约》第六条，约款内载日本臣民准听持照前往中国内地各处游历。通商执照由日本领事官发给，由中国地方官盖印。经过地方如饬交出执照，应随时呈验，无讹放行。所有雇用车船、人夫、牲口、装运行李货物，不得阻拦。如查无执照，或有不法情事，就近送交领事官惩办。沿途止可拘禁，不可凌辱等囚现。据本国工学博士伊东忠太禀称，欲由天津前途山西省太原府、四川省成都府及扬子江沿岸各省地方等处游历，请领护照前来。据此，总本领事查该合行⁽¹⁾，发给护照，应请。

大清各处地方文武员办验照放行，务须随时保卫，以礼相待，经过关津局卡，幸毋留难、拦阻。为此给与护照须至护照者。

右照给工学博士伊东忠太收执

大清钦命直隶津海关道唐　加印

限　　日　缴销

携带以上护照，旅行中，可沿途知会当地官府衙门，请予保护，于是地方当局便会派遣若干兵丁随行前往，以作护卫。此外，凭此护照，地方官府还将为旅行者提供投宿之处，有不少地方还有晚餐供给，并快速通报旅行者翌日行程落脚处所在地有关方面先行备好下榻之处。有时候，甚至还能提供车、马等物。于持照人而言，堪称关照备至，令人不无国宾待遇之感觉，时有以官方身份作公务旅行一样的优越感。但话又说回来，虽然地方当局悉心接待，却并未因为如此旅行者就得以在旅费方面节省甚多。如果是由官府免费接待，则对相关吏员、差役不能不略表心意。比如，对方免费提供住宿，但对驿站吏员、打扫房间的差役却都要行赏送钱。若是免费提供晚餐，则对送来饭食的差人、工役也要赏钱几文。若是有兵丁护卫随行，则是每人每天赏钱百文（相当于日本钱14文），此钱数已然成为一固定价码，无处不是。如此这般，旅费的开支自然是只会多不会少，实无节省可言。我等一行，每天的例行公务便是于临近傍晚时分，在护卫兵丁拥随下，来到驿所、旅舍，通常总是迎接的当地官员与军兵早已等候在外。军兵一见我等一行到来，立马列队，并肃正敬礼。官府吏员则毕恭毕敬，趋步上前，先是递送上头官员名片，随后来一通欢迎致辞。待欢迎仪式完毕之后，该吏员在前引领，带至下榻之处。我等下榻的房舍，通常总是驿站最好的房间，房间内免不了事先巧加装饰、布置。一行人才刚刚落脚，不出片刻，地方长官（知府、知州或是知县）就会前来正式拜访。其阵仗堪称八面威风，地方长官身着礼服，官服何其金碧雍容。地方大员先是礼节性致候，而后，或是不拘礼节再续亲切交谈，或是就此打道回府。回去之后还会有美味佳肴送来，所送菜肴多达30道以上亦不足为奇。第二天早晨，要离开此地之前，我等一行作为回礼答谢，得前往官府拜访并表谢意，而后出发。官府衙门照样依例派兵随行护卫，同时仍然火速飞报下一驿所准备接待事宜。如此程式，可谓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只是偶有例外，不免也闹出一些笑话，在后文再作交代。

第114图　自正定至开封路线图

不依照以上手续申请并办理旅行护照，也根本没有官府保护的独行侠般的徒步旅行者亦为数不少。若是如此形式的旅行，每日开支百文乃至二百文就已是绰绰有余。只是，如此形式的中国之行，并非任何人都可为之。首先，此人须会中国话，并谙熟中国各地的世风人情。此人还得一身中国打扮，看上去与中国人一般无二。还有就是可以不受时间限制。唯其如此，才适宜独行侠一般的行走中国。

北京至西安的路线不妨略述一二。

从北京行往西安，通常是从北京乘火车至正定，然后，从正定翻越太行山脉至山西太原府，再往西南方向行进，遂抵潼关，并至关中。此乃最为便捷的一条近道，但问题是风闻此条道上所经之地的文化古迹和古建筑并不多见，故考虑选择第二条路线，即自北京南下，抵河南省卫辉府，再由卫辉府西行至潼关。还有第三条路线，那就是从北京先往河南开封府，再往西转至河南洛阳，而后抵潼关。此路线最是迂回不过，但如此代价所获回报却是有众多文化古迹与古建筑得以览胜。最终，笔者选定第三条路线。只是，现在卢汉铁路已经全线贯通，故从北京乘火车至河南郑州，再经洛阳以抵潼关也就顺理成章。

北京至西安的第一段路程，简言之，即是穿越直隶大平原。众所周知，直隶平原连接黄河与长江下游，将直隶、河南、山东、安徽、江苏、浙江六省联成一体，且与隔断山东的绵延峻岭相衔，无尽伸延，并探至黄海之滨，还将太行山与伏牛山挡在身后以成屏护。直隶大平原的面积有20000平方里，望去一马平川、旷阔无垠。在此20000平方里的方圆之内，甚至看不到一座像样的山。从北京到开封，由北往南，其程共计1540里，竟然走不出偌大的直隶大平原。而后，再转向西行，就是在转向西行后，前3天的路程还依旧是行进在直隶大平原上。直至第4天，总算逐渐看到远处山峦起伏，方才意味着我等一行已进入北京至西安的第二段路程。此段路程基本是在黄河南岸起伏山岭间穿行出没，其间，只有洛阳盆地形胜别具，算是例外。过了潼关，进入陕西，又别是一番道里新象。沿渭水南岸，贴秦岭山麓，向西行去，路上可以看见渭水北面一片方圆数十里的苍茫平原。事实上此非平原，乃广袤辽阔的高原台地，海拔3500尺。此平原即昔日的关中之地，亦属北京至西安的第三段路程。

从北京出发后，先在涿州下车，略作停留。因此，借机换上马车前往城中云居禅寺一游。

二、涿州

涿州有双塔，高耸云天，俗称南塔、北塔，均为辽、金时代的建筑。北塔乃八角六层⁽²⁾，塔基台座的栏杆，见有与日本法隆寺同样尺寸的佛教标识的框格⁽³⁾。台座处所立碑石有元代至正二十三年（1286年，即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十八年）的镌文，还有明代嘉靖十二年（1533年，日本后奈良天皇天文二年）的《重修云居寺塔记》，记曰：

吾涿州有二塔。其一为南塔、一为北塔，传闻创自辽金时。北塔视南塔，差一级，相去里许。

碑文所记与双塔现状正相吻合。涿州双塔的塔身比例非常有趣，塔身愈往上伸则层高越低，如下所示，其层高多少乃是依照椽子数量的多寡而定。简言之，六层塔分三大段，每两层属同一段。不同层高椽子数为：

底层　椽子32根（仅是八角的一个面，下同）

二层　椽子30根

三层　椽子27根

四层　椽子26根

五层　椽子23根

六层　椽子22根

二层以上的椽子系圆形，每一根椽子都悬有风铎。塔上相轮的形状则如第115图（ハ）所示，但或许此非最早的原物，而是后来者李代桃僵亦未可知。

南塔系八角五层⁽⁴⁾，与北塔大致形同。南塔各层椽子的分布如下：

底层　椽子30根

二层　椽子28根

三层　椽子27根

四层　椽子26根

五层　椽子24根

其匠意就在尽可能展示底层空间之巨大，反之，则最大限度压缩顶层空间。南塔顶上的九轮则如第115图（ホ）所示，但此物是否故物依旧，则不得知。

涿州城东门外5里处有一清凉寺，寺中有一小尊五层塔，此塔的相轮亦不无观赏价值。

涿州附近一带的名胜古迹，还有一处称为大树楼桑庙的汉代古建筑。此庙在涿州正南方向20里外，据闻此地亦是当年刘玄德的故里。从此地再朝西南易州方向行15里，有一处叫“张飞店”的所在，此即当年张飞故里，据闻当年张飞杀猪卖肉时所用的一口井至今犹在。

三、保定府

第115图　涿州云居禅寺北塔基坛高栏及其他8景

离开涿州，继续前行，下一站则是保定。保定乃是当时直隶总督府衙门所在地，据说人口在5万以上。古建筑方面，此地似乎并无特别值得观瞻的去处。莲池书院虽然闻名遐迩，却是池水浑浊，堂宇倾圮。大悲阁固然是楼高三层的大建筑，但也不过尔尔。只有文庙尚值得一看，庙内有延祐二年（1215年，日本花园天皇正和四年）的碑石。文庙仪门的窗牗如第115图（ヘ）所示，系六角与三角形状，即近似所谓称为“冰纹”的不规则直线图形。

四、正定府

从保定再启程前往正定府。抵正定府后，发现正定府城竟有保定的两倍大，但城中面积有四分之三却是农田与荒地，城中街路亦是脏乱不堪，且市面萧条。时值霍乱流行，棺材铺生意最好。估计正定府人口也就是15000左右。古时，正定又称“常山”，为蜀国大将赵子龙之故里。

芦汉铁路预定通至正定，此地已经先期开工。我等真正的骑马旅行须由此伊始。循旧例，有关旅行所需的器物装束、日常用品的购置，以及沿途照会各官府衙门等诸多事项，笔者俱面会正定官府的知府与知县，请予襄助其成。在正定官府，受待甚隆，以致得以下榻当地知县官宅。在正定知县建议下，笔者在此地买驴1头，用以驮载行李。之后，在4名兵丁随护之下，离开正定，开始真正的中国内地之行。正定一地，其古建筑之多倒是出人意料。首推者当属正定的大佛寺（本名龙兴寺），此寺创建于隋朝开皇年间，属佛教律宗寺院。论规模之宏大，大佛寺称中国佛教丛林首屈一指者亦言不为过。第115图（チ）为大佛寺平面图。首先是天王殿，殿内有喇嘛教派的四天王像。继之，乃是东西两边的钟、鼓二楼。再往前则是大觉大师殿，大觉大师殿前东侧立有碑石，上镌《特赐大龙兴寺重修大觉大师殿记》。碑文末尾所附日期为：

书大元大德五年岁次辛壬九月也⁽⁵⁾

石碑额首的龙雕甚是精美。再往东西朝堂方向行去，遂抵牟尼殿，此为大佛寺正殿。牟尼殿的佛像配置如第115图（リ）所示，佛像前摆放供桌，上供喇嘛教派的八宝。佛像背光见有迦楼罗（金翅大鹏鸟）口中衔蛇的画面。殿后有回廊环绕，曲径通幽，直指比丘殿。又在回廊后面两侧，有慈氏阁与轮藏⁽⁶⁾东西迎面相望。再往前则见庭院开阔，有碑亭东西对峙。前方尽头正中处，乃是三层的佛香阁，佛香阁自二楼以上俱加飞檐。如此建筑形制与日本药师寺大殿称为“二层二阁”的建筑式样颇为类同。换言之，似可推测日本药师寺大殿的建筑于某种程度上借鉴了这一式样。日本《七大寺⁽⁷⁾日记》记曰：

二盖重阁各有之仍造样

金堂

四盖也每层有木绘可见

如此记载可视为上述推测的有力脚注。在此佛香阁中，塑有大悲观音菩萨立像。此尊观音立像，目测高度四丈五尺许，蔚为壮观。在此佛香阁旁，还有闻名遐迩的隋碑，碑铭最后记曰“开皇六年”⁽⁸⁾，碑首上部题“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正定，即为昔日之恒州。环绕恒州刺史鄂国公题字周围的乃是最奇诡亦属最古朴的中国龙的图形。此碑背面还立有一唐代端拱二年（989年，日本一条天皇永祚九年）的重修碑，此碑四周所雕草木图案与古代日本天平年间⁽⁹⁾的雕饰极为相似。在此唐碑后面还有元代至正十三年（1353年，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八年）的碑石。

此外，正定天宁寺木塔在中国也算是最具价值的古建筑之一。天宁寺的殿宇已经倾圮殆尽，于今唯有此塔尚存，但建造年代不详。在木塔附近，还见有明代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日本后奈良天皇天文二十一年）立的木塔重修碑，至于比木塔重修碑更早的碑石则未能得见。此塔造型如第115图（ト）所示，为八角九层。每一层塔在东西南北4个方向开有窗牗。塔的底层为砖砌而成，比之其他各层相形见高，每一面均隔成4间。第二层与第三层，也一样是每一面隔为4间。第四层则隔成3间，但其与下面三层同，俱有椽子环构四周。自第五层起，往上各层均为一面3间，亦无椽子加固，且层高急遽变低。随着升至呈屋盖状的最顶层，其建造式样反而与日本塔的筑造有诸多相似之处。相轮如第116图（イ）所示，共8轮。8轮中，由下往上数，居第5轮者最大，然后依次向上、向下两个方向逐渐收小。如此相轮，堪称奇观。正定天宁寺木塔目测高度约130尺。

第116图　正定府天宁寺木塔相轮及其他7景

还有广惠寺的花塔，在中国亦属独一无二。广惠寺花塔的平面布局，如第116图（ロ）所示，中央建造八角形的主塔，主塔四隅再各造一座小塔，创意独特。只是广惠寺花塔的建造年代不详，立于明代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日本后奈良天皇天文十七年）的碑石记曰：

真定有古刹七寺，广惠寺居其一，建于隋，兴于唐，寺中有浮图，高数十丈，云云。

又，明代正统年间的碑文尚有以下文字可辨，即：

○○魏、隋之间　重修于唐宋之间

“○○”者，推测应是“建于”二字才对。

广惠寺花塔，可谓无以类比。就塔的形制而言，此塔属于普通的多层塔与西藏窣堵婆⁽¹⁰⁾的融合。广惠寺花塔很难分得清共有几层，若是一定要分个明白，则勉强可称四层。即：底层为四个角落均建造有小塔的部分；二层为八角形的部分；二层之上有莲台，莲台上面又有八角形的塔身，此为第三层；第四层具有相轮的作用与意味于其中，塔身表面密密麻麻刻满小佛龛与动物雕像，远远望去，犹如疏密有致的松冠。第四层的顶盖骤然陡峭收尖，呈金字塔状，且覆被八角曲线，塔尖冠以宝珠。

另有一处则是临济寺的清塔⁽¹¹⁾。此塔八角九层，高80尺许，其状甚美。清代雍正十二年（1734年，日本中御门天皇享保十九年）的碑文中有“创立以来经千百余年”一辞，故可认为乃是造立于唐代贞观年间。现存的临济寺清塔，则是经清代雍正年间重修。临济寺清塔采用回轩建造手法，致使每一塔层尽显匠心不同，创意各异，实是妙不可言。相轮在八角状的承露盘上面，承露盘上有双层莲座，莲座上则是半球形伏钵，伏钵上面为八角形冠盖，冠盖上为七轮重叠，再上面为水烟，再上面为第三层冠盖，再上面为四叶⁽¹²⁾，再上面为3个小珠串在一起的三重宝珠，整体造型妙趣横生。第116图（ニ）为临济寺清塔勾栏的隙缝。

正定的开元寺也有一座九层塔。此塔为四角形，一柱通天，塔身越往上越显削瘦。每一塔层的分隔再是简单不过，并无新奇之处。第116图（ホ）系某处建筑的悬鱼⁽¹³⁾造型。概言之，正定此地保存的古建筑之多实在笔者意料之外。

五、栾城县及赵州

离开正定，再往前行。行行复行行，来至滹沱河边。渡河时，人乘船抵达对岸，马则涉水过河，盖河水只深及马腹。又行路几里，终抵栾城县（栾城县距正定80里）。入城之后，拜访当地知县。在知县安排下，我等一行留宿于龙岗书院。夜里，书院的山长来访，谈话中称官衙根本没给书院一文经费，因此书院只能停办，书院再开之日，实是遥遥无期，云云。谈及书院如此中落，山长扼腕唏嘘。

翌日，在4名卫兵护送下，一行又从栾城出发，继续南行。道路两旁，高粱地里，尽是一人多高的青纱帐，绵延不断。透过高粱地的青纱帐，太行山脉，始终在西边方向时隐时现。不久之后，遂至赵州城（赵州距栾城40里）。赵州只是一个人口六七千的蕞尔之地，当时附近一带霍乱正在流行，赵州城中已死千余人，一片乱象，据称光是县衙内就已毙命四五人。赵州城中有一名为栢林寺的古刹，别有情致。此寺似可推定为金代所建，寺内立有金代与宋代的碑石，金代的碑石镌有题名为《大金沃州栢林禅寺三千邑众碑记》铭文。伽蓝中有一座八角七层的塔婆，其底层入门上方处，题曰：

特赐大元赵州古佛真际光相国师之塔

故可推定此为元代遗物。其形制，与正定的木塔相同。如第116图（へ）所示，此塔亦饰有相轮。

赵州城南道上有一石幢，又叫相轮幢，只是俗称“石塔”。此石幢颇为奇妙，并非我辈于日本所想象的那种石幢。此石幢立于基坛之上，为八角形石柱，石幢系由几段石柱相接，不同段截分别刻有莲花、动物、力士等图像。石柱下部镌有铭文，文末记曰：

景祐五年三月十八日建立

大宋赵州南关厢邑人等重特建幢子相轮记

景祐五年，即宝元元年（1038年，日本后朱雀天皇长历二年）。

六、栢乡县及内邱县

从赵州出发，渡过青龙河，于大平原上行走60里，意趣索然，终于来到栢乡县。途中唯一值得看的乃是位于赵州南面三十里铺的坟墓。一座造型如日本传统的酒壶、腹部鼓鼓隆起的塔婆踞于八角形的基座中央。在故城店附近，还有一处所谓“王莽城”的地方。此外，在栢乡县北十里铺的路旁小祠堂见到一方汉碑，据称此碑出自汉光武帝时代，此地亦借此汉碑证实其乃汉光武帝即位称帝的千秋台故址。栢乡县无非是一弹丸小县，人口不过4000，并无特别值得观瞻之处。

而后，我等一行又从栢乡县出发，渡过泜河，行走60里，遂入内丘县境。此地人口不过3000，亦无一睹为快之所在，于是复又上路。离开内丘县，在大平原上犹是风尘仆仆，南行数十里，于东方处望见一山挺秀，此即唐山。往西面看，亦是冈峦叠嶂，或是鹤度山亦未可知。途中45里处有一小石桥，桥畔刻有“豫让桥”三字。据传，昔日豫让即隐于此桥之下。

七、顺德府

再行60里，来至顺德府。顺德府城，果然是一通都大邑，城墙高大，气势雄伟，人口似有上万。顺德府在古代称邢州，于今依然下设邢台县。笔者按惯例拜访当地知府。知府其人甚怪，听笔者说是为学术考察而游历中国后哈哈大笑，此人称中国既无学也无术，若是从中国去日本学术考察那还说得通，从日本跑到中国来考察，真是无法理解，云云。

笔者整个白天都在顺德城中对古建筑进行考察，回到下榻处，天已很晚，直到半夜才就寝。但四周声响不断，耳边频频传来马的龁啮声，以及驴叫声，通宵难眠。此类事时常有之，有时则是受臭虫骚扰，彻夜未合眼。

顺德城中有两大伽蓝。一是开元寺，又叫东大寺；二是天宁寺，又叫西大寺。

东大寺规模宏大，有诸多殿宇堂塔与碑石。寺里留存至今的古碑中，有铭文镌刻者计有：

一、开元寺圆照塔记

大观四年岁在庚寅十月丁酉（1110年，日本鸟羽天皇天永元年）

二、大金邢州开元寺重修圆照塔记

大定五年岁次丁酉八月丑朔十七日（1165年，日本二条天皇永万元年）

此碑上部雕有龙形，周围饰有蔓藤花纹，颇有观赏价值。

三、大元顺德府大开元寺资戒坛碑

至正十六年（1356年，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11年）

四、大开元寺重建普门塔之碑

至正十六年（1356年，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11年）

此外，还有秦定三年（1326年，日本后醍醐天皇嘉历元年），以及至顺元年（1330—1332年，日本后醍醐天皇元德二年至元弘二年）的碑石。

至于殿宇堂塔，首当其冲者自然是佛殿。佛殿的本尊佛像为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分别配置左右两侧。佛殿正面台阶上突出部的柱子上刻有铭文，曰：

正德十三年七月十五日立（1518年，日本后柏原天皇永正十五年）

有此铭文，东大寺的创建年代就很清楚。此柱为一石柱，附有蛟龙翻腾的雕刻。在日本，当年织田信长建造的安土城也见有雕刻蛟龙的柱子。年代再往下移，至德川时代，此等匠意的雕刻越加多见。现在看来，非常清楚，原来它们都是传自中国。其次，大雄宝殿亦值得观瞻。再其次，则是离大殿稍远处位于北面的一座塔，感觉似是元代建筑，名为“大圣塔”，乃是一座八角七层的砖塔，其形制与正定临济寺的清塔完全相同。此塔所附相轮，即如第116图（ト）所示，为一完整的九轮大相轮，与日本佛塔的相轮极为相似。

塔的前面立有东西对向的碑石。东边的碑石，据铭文所记，此碑立于大德辛丑十二月（1301年，日本后伏见天皇正安三年）；西边的碑石，据铭文所记，则是立于天祐⁽¹⁴⁾庚戌正月（956年，日本村上天皇天历二年）。

属于这一伽蓝境域的还有一柱石幢⁽¹⁵⁾，同样是八角形的石柱，分为4段连接。石幢最底下一段的一面，大小为一尺一寸，上刻有经文。石幢上部额首处则刻：

大佛顶随求尊胜陀罗尼之幢

陀罗尼柱第2段以上八面均刻有佛像。陀罗尼柱最上段的部分已经缺损。此柱所立年代亦不详，感觉总有点像是宋代的陀罗尼柱。此陀罗尼柱亦俗称“尊胜幢”。

另者，西大寺，也就是天宁寺，有一塔婆最是有趣。碑石铭文记曰：

大元顺德路天宁禅寺虚照禅师明公塔之铭

文末刻曰：

延祐六年岁在己未八月（1319年，日本后醍醐天皇元应元年）

第117图　顺德府天宁寺塔相轮及其他7景

其建造形制与日本东大寺的大圣塔完全相同，且年代也相同。第117图（イ）乃此塔的相轮，不难看出，此造型乃是何等的匠心独运。

除以上介绍之外，顺德似再无特别值得一顾之处。第116图（ト）为鼓楼的悬鱼，亦是妙趣横生。

八、沙河县

从顺德出发，行35里，抵沙河县。

然沙河此地并无值得光顾之所在，无奈盛夏之际，烈日炎炎，我等一行都已酷热难忍，只好在沙河作长时间歇息，直到下午4点才离沙河县，往南行去，以渡沙河。行约20里路，此时夜色已重。一路行来，道路损坏之严重实在难以言表，再加此时夜黑如漆，连路都没能看清，时而天还落雨。道路左右两旁，绵延10来里，全是高粱地，1丈多高的青纱帐，似森林一般黑黝黝、阴森森，仿佛里面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行人，不知于何时前后拉开了距离，呼喊也不见回应，打头领路的护卫兵丁远远走在前面，早已离笔者几里之外，而驮载行李的却还远远落在后头。寂寞与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重，直至夜晚8时，渡过沙河，才抵临洺关。然而，由于前方驿站没事先通报告知，故临洺关一地并没作接待准备。无奈之下，我等一行只好找一勉强能住的地方夜宿。其住处的跼蹐与脏秽，比笔者之前山西之旅所遇最不堪的住处还更不堪。食物方面，唯有面条，此外再别无他物。

笔者这下算是对中国旅行走夜路的不便与不安感受铭深。从沙河县至临洺关，计其里程，有35里之遥。次日晨，当地衙门的同知（品位比知县低一级的官员）前来拜访，并循前例，为我等一行的下段旅程提供所需之便。离开临洺关，一行人又继续南行，由于连日下雨，但见到处水洼，道路已成河流状，车马行走时，车轴尽没入水中，形同水上行舟。行走20里，终于来到黄粱梦。此地有吕祖庙，庙中内殿，有卢生做梦的石雕。据传此石雕为唐代所制，但制作工艺却是粗劣非常。传说是卢生在此庙作了一场50年荣华富贵的黄粱美梦。第117图（ロ）为吕祖庙的建造技术。

九、邯郸县

从黄粱梦前行20里，便来至邯郸县。邯郸为古代赵国都城，据称其旧址就在今日邯郸县往南五六里处。今日的邯郸县城，东西长仅1里，南北长为3里，户不过250许，人口约1500，只是一蕞尔小县，并无特别值得观瞻之处。从邯郸县出发，继续前行，有幸看到路旁的廉颇墓。自杜村铺始，往南的路面状况有所改善。道路两旁，但见小河清清，流水潺潺。水中有盛开的莲花与萍蓬，还有菱藕、灯心草等水生植物，一派盎然生气。更有小杂鱼嬉戏于水中，让人心旷神怡。究其原委，恐怕是这之前一路行来，途中尽是在与沙尘、泥泞、浊水、粪土搏杀，可谓是大煞风景，其惨状无可言表。一旦行来此地，得以幸遇一泓清水、一枝生气盎然花草植物，故状如孩童一般雀跃欢欣、兴高采烈。想来，此乃人之常情常理，又何怪之有？

十、磁州

再往前行，即抵磁州。磁州位于邯郸以南70里处，由于此地出产瓷器，故因磁得名，以磁州称之。磁州人口3000左右。感觉此时磁州正是霍乱流行之际，但见街上棺材铺一派忙碌景象。在磁州的衙门中幸遇堪称稀世之宝的魏碑。碑上所刻如图所示：

据称，碑文乃是三国鼎立之时魏国的曹丕亲笔手书。此碑最值得观赏之处并非它的碑文，而在于上部碑额的龙雕以及侧面的图案雕饰。碑刻雕饰的曲线遒劲有力，且灵动飞扬，其艺术品位远在正定的隋碑之上。如此精致的龙形雕刻乃笔者平生首见，堪称举世无双之瑰宝，得瞻此物，实笔者之幸矣。

从磁州启程，再往南行。由于道路沿河流逶迤而去，故一路行走，河岸风光，别是一番情致。行30里处，遇一大河，名叫漳河。漳河源出山西太行山西麓，流经此处，正好将直隶与河南在此划地分界。之后，漳河再流向东北，最终与白河汇合。漳河两岸有三四町之距，其河面之宽与滹沱河不相上下，只是漳河流水色呈深褐，看去不免几分心怵。渡口见有壮汉八九人，赤膊正将车马行李弄上船。

渡过漳河，上岸之后，此时已置身河南境内。来至一处称为“乐丰镇”的地方，当年曹操建造的铜雀台，旧址据闻就在离此15里远的东南方处。刚才从漳河渡口作伴同行的有4位青年，他们说是要往河南开封赴试赶考。笔者曾向他们打听有关铜雀台之事，可惜却一无所获。笔者单刀直入询问可知铜雀台为何物，果然对方坦言不知何为铜雀台。几位书生要赴乡试大考，却连鼎鼎大名的铜雀台都闻所未闻，说来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路上，正好遇见知县出行，此事笔者已略述于前。出行的知县，仪仗极为堂皇，坐的是冠冕考究的4人抬官轿，另有4名轿夫跟前附后，以便随时值换。此外，还有两名属员在其左右徒步扈从。开路在前的乃是一高擎的大红罗伞，知县的行李分别驮在五六匹马上，1名随从押后照看。区区知县，论其官位大小，也就相当于日本的郡长而已，没想到出行却是如此排场，简直就像日本旧时的大名出行。

自漳河南行40里，渡洹河，遂抵彰德府。

十一、彰德府

彰德，昔日三国曹魏都于此地，又名邺都。南北朝时期，北齐王朝亦都于此。留存至今的都城，方圆10里，人口万人有余，下辖安阳县。城内值得一看的去处，有天宁寺的伽蓝。天宁寺伽蓝创建于隋文帝时代，今为临济宗的一处别院。要说天宁寺建筑，首推应是天王殿，此殿于清乾隆年间重修。其次系大雄宝殿，为五开间歇山顶建筑，在此还有幸得见造型极为复杂的悬鱼。第三则是雷音殿，为七开间单层人字形山墙建筑，殿内，据说中央是释迦牟尼本尊佛像，西面是阿弥陀佛，东面是药师佛。但是在笔者看来，3尊佛像却是青面獠牙，简直就是骷髅头上戴顶帽。释迦牟尼佛手拿5把叉，背光中有喇嘛教派常见的迦楼罗。雷音殿内建筑所用大拱，呈八瓣形造型者有之。

还有1座八角五层的塔婆。此塔上大下小，上面部分比下面更显空间开阔，其造型之奇异未必绝后但绝对空前。最底层的台基置一莲座，莲座上立八角塔身，四周造拱，以纳佛像，塔身四面还开窗棂，柱上盘有蟠龙。总之，其匠心创意与北京天宁寺相同。此塔自二层始，每层塔身逐渐加粗。在四层处塔顶上，代替相轮的乃是细长状藏式窣堵婆。

以上所述建筑，建造年代均不详，似乎于清代康熙年间均有过重修。

此外，彰德城内的关帝庙、观音阁亦值得一看。另外，还有唐明皇庙，系唐代所建，于今尚有古碑留存。

出彰德城外，道路右方有韩魏公故里。前方10里许，有魏家店，传说乃当年曹孟德的屯兵之处。又行10余里，来到一处称做“姜里”的地方，据闻此地乃周文王故里。过了姜里，不久便至汤阴县。

十二、汤阴县

汤阴县位于彰德南面，两地相距45里。汤阴人口在万人以上，可谓一处通都大邑，其街市繁华非常，出人意料。此地知县对我等一行款待尤为盛情，甚至将县衙行台充为客舍供一行人下榻。不仅下榻之处内外装饰，且生活用具一应齐全，更调派15名吏员负责接待，所提供的晚餐实是丰盛非常。所谓行台，乃是中国的高官大员，即总督以下道台以上的朝廷命官出官差时下榻的官舍。笔者的中国之旅，于此地首享下榻行台的优渥待遇，随后此类优渥的待遇则纷至沓来，伴随笔者走过中国大地。

此地最有趣者当推岳祠。岳祠门前摆有五奸像，自西向东，每一人像胸前都镌有文字，即：

（1）（大宋奸党诬成冤狱谏议大夫万俟卨）　双手上铐

（2）（○○贼秦桧妻王氏）　双手反绑

（3）（奸贼秦桧）　双手反绑

（4）（大宋枢密使奸党张俊）　双手上铐

（5）（○背主诬陷○○○睢儿）　双手上铐

入门之后即见前殿，殿内置有诸多碑石，其中还有岳飞亲笔自题的碑石。殿中塑像分别为：

中央：岳飞

右边：义烈将军施公讳全

左边：威武将军张公讳宝

内殿有岳飞及其夫人立像。门前的五奸由于不断为游人所辱，像已多有缺损。

离开汤阴，再行往光村，此地有稽绍墓。从光村再行25里，来至宜沟镇，当地驿馆已经内外洒扫就绪，正等候我等一行到来，有三四名官员忙进忙出，正张罗着为来客准备供作午餐的丰盛佳肴。

第117图（ハ）系此地某一家宅的窗棂，即所谓的冰纹式。窗格的布局，看似无规则，却是错落有致，匠意别具。

从宜沟镇启程前行，又走几十里，经过子贡故里，渡淇水之后，太行山脉迎面而来。但见苍茫暮色中，雨后天空，彩虹如画，宛若神界仙境，令人心驰神往。但毕竟是下过雨后，道路泥泞难行，车马行进速度缓慢，到达十里铺时，已是夜幕降临，四处一片黑暗。总算到了淇县，所幸汤阴知县早已知会淇县方面，淇县官衙对笔者一行的投宿早已安排在先。淇县位于汤阴县西南，距汤阴县85里。

十三、淇县及卫辉府

淇县并无特别值得一看之处，算来只有城内南关的殷代三仁祠。再前行，在淇县西南方向40里处，有殷太师比干的墓陵，此墓陵可是大有观赏价值。第117图（ニ）即比干墓平面图。比干墓陵呈圆锥形且墓头不高，但墓陵前端却似被切掉一块，想来此即中国古代墓陵的形制亦未可知。比干墓陵所立的碑石中，最早的要算是商少师碑，其年号见碑文所题，曰：

宋建中靖国元年⁽¹⁶⁾春正月汲令聊城朱子才立石

只是，此碑却不见龙雕，也无蔓草花纹图案。

其次乃金代泰和甲子年（1204年，日本土御门天皇元久元年）的碑石。第三则是《皇元敕修太师忠烈公殷比干庙碑》，题为“延祐四年岁在丁巳十一月甲子（1317年，日本花园天皇文久元年）”。此外，还见有镌刻《周武王封比干墓铜盘》铭文的碑石，以及刻有唐贞观十九年二月敕祭的祭文碑石，只是二者俱是延祐五年立碑。离开比干墓，渡过卫河，遂至卫辉。卫辉位于淇县西南，距淇县50里。

卫辉府下辖汲县，府城方圆13里，据闻卫辉府城内外人口计有3万之多。卫辉即古时的朝歌，为殷代纣王都城。卫辉府城，看去市面甚是繁荣，此地有来自英国和法国的传教士，而且，修建怀庆与浚县间煤炭铁路运输的英国技师也住此地。

于卫辉府城停留期间，令笔者最是疲于应付者，乃是县衙书办（其身份犹如书记官）的一再来访。此人频频宴请笔者一行，席上有美味佳肴自然再好不过，但此人自称精通兵法，说是六韬三略不在话下，即便是孙、吴兵书，亦可出口成诵，还说在中国如其旷世英才根本无用武之地，真想干脆投往日本，在彼国必受重用，谈何曾国藩、李鸿章之辈，不过是小角色尔尔，天生我才，所谓文章学术，又何足道哉，有朝一日，兵权在握，必让中国称雄于世界，云云。真是痴人说梦，且气焰甚为嚣张。此人吹嘘得连岩原君都不知如何翻译是好，可想有多滑稽、荒唐。

当地值得观瞻的所在实不多见。屈指数来，一个是朝阳禅寺，位于卫辉府城西南郊外，主要建筑有天王殿与大殿。二是府城南郊有当年孔子击磬遗址。三是城东南有一座八角七层的灵应塔，塔高百尺许，看似塔内有阶梯可直通塔顶。此塔为砖构建筑，底层每边宽七尺一寸，整体看，此塔并无值得钦点之处，毋宁说是俗不可耐。四是城北郊外有一祭祀大禹治水的祠庙，曰三圣祠，但已倾圮，毁损严重。另外，位于卫辉府东北面的滑县，据称乃是当年关云长讨颜良而获白马的地方，风闻那里有二十圣贤像。

汲县的县衙前面，正好有刑犯示众。一个囚犯颈上戴着2尺见方、3寸来厚的重枷，枷上连一粗铁链锁在衙门前的石狮上。该囚犯就如此被枷锁于户外，任风吹日晒，示众数日。但被示众者看去神情却甚是泰然，但见与过往行人有说有笑，还向旁人乞讨食物。在其身边，则是满身泥粪脏秽不堪的野狗与猪崽来回游荡。县衙前的那头石狮已经破相，耳朵缺损一角，但依然是直对示众的刑犯张牙舞爪。

十四、延津县

我等一行，从卫辉府开始，行程转向东南，将太行山脉甩在身后，又行进在大平原上。行70里，来至延津县。延津县城，方圆3里许，人口3000左右。城内大佛寺有一塔，八角七层，状同卫辉府的那座塔婆，名曰“万寿塔”。此塔说是建造于宋代，后几经重修，于今已面目全非，看上去俗不可耐，全无观赏价值。此塔底层，每面宽幅十六尺八寸，与卫辉府所见之塔尺寸相同。塔顶所饰九轮，看上去像似最近才修旧如新。

从延津出发，又是穿越大平原，百无聊赖，行行复行行。行18里，抵一小驿站，此地名曰“济云”。驿站南门，勒有碑石在旁，上题：

再行50里，遂至黄河北岸。但见浊流滚滚，波滔汹涌，自天而来。站在河边，甚至一时难以辨清哪儿是河长，哪儿是河宽。唯有对着正南方向，远远望见对岸树木，此时方知彼此之距乃是河宽而非河长。但即便是河宽，两岸之间最狭窄处，相去竟也有4里之距。黄河水色，浑浊无比，观其浑浊程度，已是饱和至极，无以复加，与其说是黄色，莫如说是红色。黄河水咆哮如雷，稍微多看片刻，便会令人目眩头晕。河面上三四艘渡船穿行往返，由于水流湍急，舟船要直线横渡岂有可能？只得顺流而下，朝远处的渡口方向斜行而去，摆渡一趟得水行10里，费时40分钟。毫无疑问，黄河之水，论气势之磅礴，绝对是世界之最，无有可与比肩者。自太古洪荒始，黄河在历史上屡屡变更河道，屡屡泛滥成灾。在远古大禹治水时代，黄河是从今日的天津附近入海，其后又改为从今日山东省西北部入海，继而又变成流往江苏方向，从同是山东的利津县注入渤海。由此不难想见，黄河水道的几经变迁，乃予中国历史何等深刻、深远之影响。窃以为，对黄河的研究，即等同于另一文本的中国文化史之研究。我等一行安然无恙渡过黄河，翻过加固的黄河大堤，将黄河的拍岸惊涛甩于身后，继续南行而去。此时，放眼望去，但见瀚海平沙，茫茫一片。据闻当年张良椎击秦始皇的博浪沙，即与此时笔者脚下之路相接，乃前方伸延的另一条稍稍偏东的道上。

自黄河岸始，行20里，抵河南首府开封。开封下辖祥符县，其在延津正东南方向，两地相距90里。

十五、开封府

今日开封即宋代的汴京。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亦俱建都于此。笔者不妨据历史诸文献所记，就开封的沿革略述一二。

开封城邑，最早为节度使李勉建造于唐代建中二年（781年，日本光仁天皇天应元年）。当时的开封城，方圆20里又155步，东西南北4面，城门不少，计南有朱雀、保康、崇明3门；东有丽景、望春2门；西有宜秋、阊阖2门；北有景龙、安达、天波3门。

开封城的历史变迁如下：

五代

周显德三年（956年，日本村上天皇天历十年），增筑东京开封府城周围48里233步。

宋

建隆三年（962年，日本村上天皇应和二年），拓宽皇城东北角。

开宝元年（968年，日本冷泉天皇安和元年），增修京师开封城。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日本三条天皇长和五年），增筑京师开封外城。

天圣元年（1023年，日本后一条天皇治安三年），增修京师外城。

元丰元年（1078年，日本白河天皇承历二年），重修京师外城。

政和六年（1116年，日本鸟羽天皇永久四年），改修京师外城周廻50里160步。

（详见《宋史》记载）

金代

正大四年（1227年，日本后掘河天皇安贞元年），浚汴城外濠。金都城门十四，曰：开阳、宜仁、安利、平化、通远、宜照、利川、崇德、迎秋、广泽、顺义、迎朔、顺常、广智，元代以后，汴城外濠多堰塞。

元代

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日本伏见天皇正应三年），修汴梁城。

明代

洪武元年（1368年，日本后村上天皇正平二十三年）重建河南开封府。

自金迄元，汴梁外城毁，内城存。洪武元年，改汴梁路为开封府，河南省于此始。内外甃以砖石，设卫守之城。周围20里195步，高3丈5尺，宽2丈1尺。池深1丈，阔5丈。门五，其东一曰丽景，又曰宋门；一曰仁和，又曰曹门。其南曰南薰；其西曰大梁；其北曰安远。各建月城三重、角楼4座、敌台84、警铺81，甚称严密。

永乐十二年（1414年，日本称光天皇应永二十一年）秋八月，修开封土城160余丈，永乐二十年冬十月修开封城。

嘉靖四年（1525年，日本后柏原天皇大永五年），太监吕宪重修开封府城。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日本后阳成天皇庆长五年），巡抚曾如春增建敌楼。

迄清代，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日本中御门天皇享保五年）在开封城西北建万州城。万州城高1丈，蜈蚣架全围5里又192步。开封府虽亦几经重修，但大致还是因袭明制。现今开封府城，状近正方形，声称面积不下40里，就实际勘测结果看，其实只在32里至33里之间，即相当于日本长度单位的4日里30町。即便是40里不到只在三十二三里之间，开封府城也已是其大甚焉，怪不得古代诸多王朝均建都于此。唯有一点，却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乃开封的地势地形。开封城四周，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尽是绵延不断的大平原。将一座都城建造于如此平坦的地形之上，毫无险要可据，其理由安在？从我辈外行人的眼光看，选择如此地势筑城建都，显然有违军事常识。

开封城内，出人意料地并不繁华。城内北面，多是空地一片。开封虽称人口有20万之众，但实难凭信，以笔者所见，最多也就不过8万之数。

开封不乏颇具历史文化价值的古代遗迹。首推者必定是旧汴梁帝京的宫殿旧址，其位于今日开封府城中心偏北，古时的殿宇亭台楼阁，于今全无踪影，唯见荒地、池塘一片。昔日帝宫旧址，现已建庙祠在此，名叫“龙亭”。在这里未能寻见可判定为汴梁帝京的旧时遗物，但在龙亭前阶，却见有蟠龙浮雕，堪称佳作。推测之，此蟠龙浮雕，传世应在明代之前。

下面摘录一段《开封府志》，曰：

汴故宫

在县城内正北，本宋之大内，金人广之。皇城南外门曰南薰门。南薰门之北曰新城。新城之北曰丹凤门。丹凤之北曰文武楼。其东曰太庙。其西曰郊社。正北曰承天门。双阙前引，东西左右两掖门。承天之北正殿曰大庆殿。东庑曰嘉福楼。西庑曰嘉瑞楼。大庆之后曰德仪殿。正内曰隆德殿。隆德之次曰仁安殿。仁安之次曰纯和殿。纯和之次曰宁福殿。宁福之后曰苑门。而北曰仁智殿。有二大石。左曰敷锡神运万岁峰，右曰玉京独秀太平岩。苑门东曰仙韶苑。北曰涌翠峰。东连长生殿。又东曰涌金殿。蓬莱殿西曰浮玉殿，曰瀛洲殿。南曰阅武殿。又南曰安泰门。东曰寿胜宫。北曰徽音院。又北曰燕寿殿。徽音、寿圣东曰太后苑。有庆春殿，明洪武十一年，即其故址建周王府，国朝改为贡院，今恭建万寿宫。

有关开封府汴梁帝京旧址，容笔者他日再徐徐道来。

开封府的寺院建筑亦不少，其中以大相国寺、祐国寺以及国相寺3处最值得观瞻。

先说大相国寺。大相国寺位于开封府城东南，创建于北齐天保六年（555年，日本钦明天皇十六年），时称“建国寺”。后于唐景云二年（711年，日本元明天皇和铜四年）改名“相国寺”。宋至道二年（996年，日本一条天皇长德二年）敕建三门，并御赐匾额，上题“大相国寺”金字。清代乾隆朝《重修大相国寺记》载曰：

（前略）寺以内为山门、为钟楼、为鼓楼、为接引殿、为大殿、为罗汉殿，最后，为藏经楼。以观音、地藏二阁副之。西院各配殿，以及戒坛、方丈焉大备，洵中土选佛胜场矣。

由此可知大相国寺所配建筑之大概。

总之，大相国寺乃一处气势恢宏之伽蓝，其建筑之精美亦可谓出类拔萃。天王殿、大雄宝殿、罗汉殿、藏经楼系大相国寺之主体建筑。其中，以大雄宝殿为最，乃进深7间、宽5间的多层歇山式建筑，斗拱的形制亦独具一格，至为罕见，一应雕刻，亦堪称冠盖绝伦。

第117图（チ）乃大相国寺窗牗花格。罗汉殿有八角回廊将八角堂（本尊造像为千手观音）环抱其中，罗汉堂内则见罗汉像依次亮相。第117图（ト）系藏经楼（多层歇山式建筑）的三拱。

其次为祐国寺。祐国寺位于开封府城内东北方向，最早是晋代天福中（947年，日本村上天皇天历元年）在明德坊建造的一座寺院，称“等觉禅院”。嗣后，此禅院于宋代乾德二年（964年，日本村上天皇康保元年）移至现今寺址处，当时名叫“丰美坊”，后于庆历元年（1041年，日本后朱雀天皇长久二年）改称“上方寺”。寺内有一琉璃塔，俗称“铁塔”，只缘其色如铁，故有是名，其实该琉璃塔所用材料与铁毫无干系。至天顺年间，此寺遂改为今名。明朝末年，开封遭遇水灾，祐国寺伽蓝尽毁，唯此塔独存。有关此琉璃塔，且看下记：

塔八棱十三级六十寸，宋仁宗庆历时建，以铁色琉璃砖砌成。每砖摸（模）佛像，或罗汉，或飞禽走兽。四周簷砖，俱摸（模）“宿州”字，旁又有“土主吴靖”字。倒读成文，未解何义。又，每级间以铁砖，中铸佛像，两旁有字，高不可辨。塔座下，八棱方池。北面有小桥，过桥由北洞门入，盘旋而升，如行螺壳中。极顶尽处，座铁佛一尊。每级俱有门户。门壁上俱陷黄琉璃佛一尊，高约三尺，洪武二十九年周藩造。共四十八尊。壁上题敬德监工重修，当是周府内使名，俗以为尉迟敬德，误也。塔右自西而北，复折向东一带，廊约二三十间。圆脊甬瓦，四面飞簷，内外棂窗。西房后是马道，北房后是土山，及玲珑石山，聊络至东院阁后。

上文所记与此塔现状正相吻合，只是此塔于今乃是形单影只，并无廊阁与其相连。第117图（へ）乃此塔平面图。此塔塔内有明朝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日本后小松天皇应永三年）镌刻的铭文。塔上九轮形制简约，轮上宝珠乃是刚刚装上。塔婆的外部装饰，即上葺琉璃瓦，瓦面俱雕有佛像，或是蔓藤花纹图案。就笔者目测，琉璃塔高为200尺许，上文记“三百六十尺”云云，实不足信矣。

其三则是国相寺。国相寺位于开封府城外东南，于今名叫“繁塔寺”。此寺有塔刹一座，亦属塔中翘楚。《开封府志》记曰：

在城东南繁台前，又名繁塔寺。五代周显德元年建，名曰天清，又名曰白云。宋太平兴国二年⁽¹⁷⁾修。明洪武十七年⁽¹⁸⁾，修改今名。正德十五年⁽¹⁹⁾，重修。

明代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日本后水尾天皇元和三年）所立碑石，题记此塔重修事。碑文记曰：

（前略）正殿后为繁塔，即宋之兴慈塔也。太平兴国年建，初本九级。见塔北洞内陈洪近修塔记，明太祖以王气太盛撤去六级。李空同碑谓七级铲去其四，殆失考也。今存者三级，犹高九丈五尺。周遭六面，各四丈许，共二十四丈。极顶正中作尖峰，高二丈。塔之上下，一色方砖，就每砖俱作圆凹月，一砖一佛，趺座其中。下一级，向南洞内有座佛。（下略）

碑文所记，与现状甚相吻合。第117图（ホ）为其平面图。此塔原为九级，因后来改为三级，故其塔身与普通的塔相比，更显细长。就其现在形状看，称其为一阙三层楼阁似更相宜。又，外部塔身的砖面悉数刻满小佛像，此等创意，与前述的铁塔如出一辙，颇为奇特，难得一见。类似心裁别出的创意尚有许多，似可认为俱属印度传来。塔顶上，于今已将原有的七级小塔换成相轮。

除此之外，著名的寺院，还有诸如位于相国寺东面的惠林禅院——俗称“铁仙寺”；位于开封府城北、安远门外的天王寺；位于城东40里处的景福寺；以及繁塔寺旁称作“吹台”，即古时师旷的吹律之处。另外，府城之内，还有信陵君的祀祠。

最令笔者兴趣盎然的应是府城内的犹太教寺院遗址。犹太教于宋代传入中国，是以开封建有犹太教堂。固不待言，彼时开封已有不少犹太人居住于此。

犹太教堂今已湮灭无存，唯剩碑石一方，据闻上面刻有犹太文字。只是笔者探访该遗址时，此座刻有犹太文字的碑石却未能得见。所幸得遇在当地传教的英国神父罗伯特·鲍威尔（Robert Pawoll），有关开封犹太教堂事，笔者得获诸多信息。据闻，罗伯特·鲍威尔已在开封传教6年，但见其身着中国汉服，首留长辫，口言汉语。除传教之外，他还开医馆，热心慈善，济世度人。

风闻当地最近开设大学堂，笔者赶紧前往探访。该学堂学制3年，所有普通课程均有讲授，就其程度而言，显然要比日本初级中学更高一筹。学堂所教授外语为英语，教科书亦全采用英文汉译之版本，即便如物理、化学、高等数学此等不易翻译之教材，也照样巧加移译。据说教师尽是中国人，未聘任何外国教师。为中国自身教育事业发展计，此措举不能不说是可圈可点。

笔者在开封逗留期间，每日均受困于滂沱大雨。道路因下雨而泥泞非常已是不堪，更有路旁路中随处可见的人畜粪便，因雨水与路面泥泞混在一起。于如此路面行走往来，等于就在粪坑里跋涉迈步。徒步行走时，泥泞甚至陷及膝部，此时，恶臭难闻，头上脸上，粪水喷溅，此景此相，实是平生首见。

开封府考察终告结束。一行人又启程西行，按计划前往洛阳、长安。一路行来，行李辎重已是越来越多，而用以负重的驮马则越显不支。前方尚是路程漫漫，不能不让人忐忑不安。因此，后来决定将行李辎重改为用马车拉载，并将原来负载行李的驮马（原价35圆）和毛驴（原价15圆）在当地卖掉，售银12两。于是，下段行旅，我等一行就只剩骑马2匹与马车1架。8月29日，一行人从开封府出发又上路前行。此次行程，有官府派出的4名骑兵护卫，另有2名县吏随行，此外，后面还乱哄哄跟随着闲来无事看热闹的闲人一帮。

十六、中牟县及郑州

从开封启程，出西门，方向西南，于平原上行进70里，渡过运河，抵中牟县。中牟县城，方圆6里，人口3000许，古建筑有兴国寺。据其《县志》载：

兴国寺在县南门内，原名佛道寺。宋太平兴国三年⁽²⁰⁾，敕额为智度寺。今称兴国寺者，从年号也。有宋时，石幢高七尺六，面上刻经千百字。

只是，如今石幢已荡然无存。大雄宝殿内的3尊佛像多少还有观瞻价值，尤其是居中一尊带有背光，此佛像最值得一看。

除兴国寺外，其余古建筑，据《县志》记载，还有县南晶泽里寿圣寺，寺中有塔2座，高10丈许，故今名“双塔寺”。另外，据闻县城西面30里处白沙镇，尚有一延福寺，乃宋太平兴国八年创建。笔者对上述所在甚感兴趣，可惜，依行程所定，已无暇前往。与中牟几乎是正西北方向，有黄河渡口，即历史上有名的官渡旧址。翌日，从中牟出发，继续西行在大平原上。一路望去，尽是大田毗邻相接，地中种有大豆、高粱、番薯等作物。大雨连绵数日，道路积水如汪洋，积水往往深及马腹。行走70里后，遂至郑州。在此，终于又见山峦叠嶂。雄峰峻岭，已是未谋面久矣。眼前看见的连绵群山，乃是嵩山山脉的东端末段。郑州城，方圆12里，自称人口有2万余众。要说此地古建筑，最名闻遐迩者，当数郑州开元寺。郑州《县志》载：

开元寺　在州治东，创建于唐〇宗开元年头，门内广建，舍利塔一座，见古迹。

寺境内有一塔婆，八角十三层，塔上部最顶端两层已塌。此塔造型、大小与延津、卫辉所见之塔完全相同，并无特别引人之处。寺内还有1柱万胜幢。此幢乃多层连接，底座镌有铭文，上部则刻佛像，甚是值得一看，或为唐代遗物亦未可知。

附近一带，还有许多墓陵不可小觑，如汉代周勃墓就在县西北30里处菱桥村；宋代裴晋公墓在郑州南面30里处；后周柴世宗墓陵在郑州南面50里处；宋代王德用墓在郑州南面40里处。

十七、荥阳县

次日，从郑州又动身上路，依原定计划继续西行。途中，一切如常，情景依旧，唯见大平原于不露声色中转变为山地。一路行来，但见道旁田地要比脚下路面高出百尺以上。道路泥泞不堪，且崎岖不平，行路之难实非语言所能描述。随行马匹亦是精疲力竭，几近倒毙道中。嵩山山脉已是渐行渐近，但见峰峦愈加高耸入云，别是一种恢宏雄健之美。行走70里，一行遂抵荥阳。据荥阳县衙新近调查结果，荥阳县城，方圆5里30步，人口为3734人。县衙内有一方古碑，堪称瑰宝。此碑立于一小亭中，亭曰“汉碑亭”。碑首有蟠龙雕饰，古朴苍然。据碑铭所载，此碑立于熹平四年（175年，日本成务天皇四十五年），确否待考。此外，城中文庙，亦有古碑，碑正面镌有铭文，落款为神龙元年（705年，日本文武天皇庆云二年），碑背面所刻铭文之题记则为景龙二年（708年，日本元明天皇和铜元年）。碑首龙雕，奇诡却又雄健，其狰面獠牙状看去让人心怵。

古时荥阳旧址，在今荥泽县治西南17里处，或荥阳县东北40里处，即当年汉高祖陷项羽重围之古战场。当今，荥阳县东北25里处，还有一口井，称为“厄井”，即当年汉高祖隐匿藏身所在。说是敌兵追来，却发现鸟鸣于井台之上，蜘蛛也在井口吐丝织网，于是追兵认定敌人不可能藏匿于此而离去，汉高祖本人因此逃过一劫。是故，此井也就成为古迹，为后人所观瞻。

十八、汜水县

次日，离开荥阳，向西北进发。道路依然如故，路面全都落于平地之下，与周边平地上下落差有百尺余，简直就像在坑道跋涉，举头看到的只是一线天。加上路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泥泞与土尘共伴，堪称此次中国行最不愉快之旅程。行40里后，已近黄河，一行人来至汜水县。此地为汜水汇注黄河之处，县城方圆四五里，人口千许。汜水县城西关，即虎牢关。从此伊始，一路过去，尽是山道，此系进入洛阳盆地的门户所在。当年，项羽将汉高祖围在荥阳，虽进可取成皋，然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其乃不得地利所致也。荥阳、汜水，正好位于河南大平原边缘，不夺虎牢关之险踞，则无望取洛阳。当年楚汉相争，楚军将汉军压在汜水，但最终没能破虎牢关，汜水可谓扼守关洛形胜之地。如果登上城北小山岗眺望四方，但见黄河在西北，浊流滚滚，一路奔腾向前，扑面而来；汜水则自南面来，在此地汇入黄河。往南望去，还见崇山连绵，冈峦叠嶂，起伏群山如汪洋大海，其为嵩山山脉尽头。汜水位置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汜水城外有一古寺，曰“等慈寺”。寺中有两方古碑。其中一碑，题记“显庆四年岁次己未⁽²¹⁾八月乙〇朔十五日”。此碑高约两丈、幅宽五尺三寸、厚一尺八寸五分，称为一流巨碑实不为过。侧面的立涌形花纹图案既气派且高雅，碑首龙雕亦可谓精巧无比。另一方则系唐碑，只是年号不详。不过，此碑碑首的龙雕亦与前者同，均属美妙绝伦之佳作。此碑题名曰：

十九、巩县

第二天，自汜水县城出发，过虎牢关，渡汜水，一条陡峭坡道接踵而来，此坡就叫“老犍坡”。老犍坡突然拔地而起，非常陡峭，坡高近千尺。从北京出发以来，于此算是第一次真正翻山越岭。登上崎岖且又陡峭的羊肠小道，但见脚下风光无限，右边是黄河东流，东面则汜水尽收眼底，西边乃洛口在望。不久，一行又是一路下坡行往山脚，遂来至洛口，即洛水汇注黄河之处。在此地，发现许多穴居式住居建筑，此发现乃大出笔者意料。第119图（46）即其中一例。在几乎呈垂直状粘土岩壁表面，横向挖掘洞穴，洞穴之内，或作一居室，或分作二居室、三居室。如此住居全靠自然采光，但见洞穴高处亦錾有小窗，此窗并兼烟囱之用。住此穴居的人们，白天多在户外劳作，洞穴只是充作夜间憩息睡眠之处。过了这一穴居村落，一行人行抵东关，东关为一行商脚贩买卖甚为红火之小集镇。我等继续沿洛水前行，遂至巩县。出乎意料，此地却是凋敝非常。巩县县城，方圆5里，人口不过六七百。建筑方面，并无特别值得观瞻之处，唯县城东门外有杜甫祠庙，笔者方知杜甫生在此地。

其次，则是城隍庙。城隍庙建筑不过尔尔，主要是城隍庙旁有一大莲花池，一泓清水，荷花飘香，牌坊如画，立于莲叶田田之中。与牌坊照面相对者，乃是半已倾圮的城墙雉堞，好一幅意味悠深的画面。此处风韵清雅，笔者亦陶然其景，流连此间，忘了暮色苍茫，夜幕将临。据闻与洛水隔水相望的对岸，有与洛阳龙门一样的石窟寺，但却没能前往探访，实属一大憾事。《县志》载：

隋　　石窟寺　　巩县西洛水北

（金石考）石窟寺即净土寺。有二石幢。一为唐开元十九年；一为后唐长兴三年。

其他《县志》载曰：

巩县古迹，计有以上所列。另外，巩县西南40里处有宋陵，计有：

只是，亦因时间关系，没能探访。

翌日，离开巩县，沿洛水向西南进发。行25里，来至黑石关，并在此渡过洛水后继续西行。洛水两岸相距40乃至60间⁽²²⁾，虽然河水非常混浊，但水流相当平缓，得以方便舟楫船行。洛水对岸就是邙山脚下。邙山东西走向，横亘于黄河与洛水之间，自东往西朝洛口方向延伸，直至新安县边陲，绵延长达200里。邙山与其说是崇山一脉，莫如说是丘陵一方；与其说是丘陵，毋宁说是平地。只因邙山既没有山脊又没有山谷，其实不过就是平地隆起而已。邙山最高处，离其山脚地面也就不过四五百尺，但是，邙山之上，却遍散数个小山岳，望去突兀挺拔。首阳山即其中之一，其位于偃师县西北，高度千尺许。

嵩山传为五岳最高，冠以“中岳”之称。从洛水渡口正南方向地方望去，可以看见嵩山山脉的最高峰，此峰高7000尺许。嵩山山脉，东自郑州边缘始，向西延至洛阳龙门南面，长约300里。少室山，几乎就是嵩山山脉正中段。

二十、偃师县

少时，一行人来至偃师县。偃师县城，方圆10里，人口4000许。果然是帝喾及殷朝古都，此地古碑古迹为数众多。笔者先是观瞻文庙并看古碑。偃师县文庙古碑，最引人注目者至少有以下5方：

（1）（碑名未详）　大唐开元二年（714年，日本元明天皇和铜七年）

碑首龙雕有颈轮，造型及雕工俱佳。

（2）大唐赠太子少师徐府君之碑　贞元十五年（799年，日本桓武天皇延历十八年）

龙雕略嫌精致不足，无颈环。

（3）唐故左拾遗赠舒州刺史窦府君祠遗碑　元和十三年（818年，日本嵯峨天皇弘仁九年）

龙雕太过粗糙，有颈环。

（4）大唐二帝圣教序碑　显庆四年（659年，日本齐明天皇五年）

龙雕甚是精美，无颈环。

（5）唐故舒州刺史何公碑　年代不详

龙雕尚可，有颈环。

据《县志》所载，偃师县墓陵，有重要文物价值者，计有：

此地于魏、唐、宋各朝代间还建有诸多寺院，但由于其所在俱离县城较远，故未予探访。

翌日，一行离开偃师，大体上沿洛水北岸，与洛水同行并进。所谓洛阳盆地，实为一东西200里、南北四五十里的一片平原。朝右边望，但见邙山中堆起的坟包绵延不绝；朝左边望，嵩山山脉连绵不断，逶迤相连。行走10里，望见田横墓。附近一带，众多坟墓俱呈圆锥形状，大坟墓面积不下五六十间，小坟墓面积则不足十来间，其陋无比。大田里大都种植棉花，地里其他各种蔬菜则呈色彩别异的美丽图案。经过昔日后魏都城遗址，再往前行，望见塔刹一座就在前方不远处，此即闻名遐迩的白马寺。来至塔前一看，出乎意料，此塔的汉代形制已是无影无踪，寺院伽蓝亦是湮灭无存，只是最近才在此塔近处刚新建一座喇嘛教寺院。其实众所周知，白马寺乃是创建于汉明帝时，被称为中国佛教寺院之始祖，位于魏都西门外3里处。因此，由此塔所在位置即可推定昔日魏都所在方位。五代时，粤庄武李王倾尽资产重建寺院，并称之为“东白马寺”，还在寺中建造九层塔一座，高500尺许。后又经150年，岁次丙午，东白马寺再罹兵燹，大金朝廷又予重修。此次重修，依照彦公大士所定，在之前旧址上建十三层塔一座，高160尺。今日所见白马寺塔与金代所建之塔大体形同，只是金代以后，似乎此塔还经数度翻修。此处所存碑石不过尔尔，并不见有年代久远者。有一碑石题为：

无垢净光〇陀罗尼经

并记“端拱二年五月四日（988年，日本一条天皇永延二年）敕”，附有“天禧五年（1021年，日本后一条天皇治安元年）”年号。此外，还有大金大定十五年（1021年，日本高仓天皇安元元年）题记重修白马寺的碑石，以及明代嘉靖年间所立重修碑石。简言之，此十三层塔造型并不够美，建造工艺亦无精湛可言，而且，就其建造年代来看，出乎笔者意料，此塔实在也是太过年轻。虽然今日白马寺有天王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殿等系列建筑，但并无特色，平淡无奇。唯寺内一方古碑最受见重，此碑乃清光绪二十六年在位于白马寺东南方向洛水中发现，碑上有“武定三年岁在乙丑〇〇丁丑朔十五日（545年，日本钦明天皇六年）建”铭文。碑首刻有3龙，碑右现龙体3躯，碑左则仅现龙体1躯。此碑与荥阳县衙内汉碑形制相同，只是碑龙所在位置，二者正好相反。此碑题曰“魏报德王为七佛诵碑”。碑上所刻龙首与日本奈良时代铸钟所见龙首及其五官，尺寸完全相同。另外，寺内还有碑石，题曰“洛京白马寺祖庭记”。此碑乃至顺四年九月十五日（1333年，日本后醍醐天皇元弘三年）立，碑上龙雕精美异常。

二十一、河南府（洛阳）

离开白马寺后，一行人继续西行。渡过瀍河，来至洛阳（河南府城）。瀍河已经断流，河床干凅，其宽不过五六间而已。瀍河发源于邙山，如前所述，邙山实是一小丘陵，隆起于平原之上，并无广袤森林覆盖，故瀍河自古以来就一直是涓涓细流，甚至都难冠以“河流”之名。

来至河南府，发现城邑规模却是如此之小，谈何堂堂洛阳，实在是出人意料。洛阳城邑其小如斯，想来城中人口也就不过25000人许。今日洛阳城，位于洛水以北、瀍河西边，东西长不过20余町，南北亦不过15町。众所周知，恰恰是因为位于洛水以北，故有“洛阳”之称，盖河流通常以北为阳、以南为阴。洛阳最早被都为帝京还是在东周时期，其后则是东汉，称为“东都”，再后来是后魏、隋、唐，只是各朝各代都城位置却不尽相同。要述帝都洛阳历史沿革，非得长篇累牍不可，只能另文专述，此处只能长话短说。简明扼要讲，东周时期，都城在澖、瀍之间；东汉时期，都城在瀍水以东，彼时帝都，方圆只有东西7里，南北9里，其规模之小不难想见；至后魏，洛阳城规模日渐扩大，达东西20里、南北15里，位置在今洛阳与偃师二地中间；至隋大业元年，洛阳被重新规划，并被名为“新都”；唐武德四年，“新都”之名被废，唐贞观六年，号“洛阳宫”，唐显庆二年，改名“东都”。当时洛阳城池外郭，东面扩至瀍水以东，西面扩至澖水以西，南接伊阙，即，东15里210步、西12里120步，南15里70步，北7里20步，方圆共计69里210步。“洛阳宫”宫城在洛阳西北角，帝宫东西径长4里188步，南北径长2里85步，方圆13里241步。后来的皇城在其南面，东西径长5里17步，南北径长3里298步，方圆13里250步。皇城西面有上阳宫，上阳宫西面有神都苑，面积为东面17里，南面39里，西面50里，北面24里。包括外城在内的洛阳城，洛水自西向东，穿过城中，将洛阳城一分为二。洛阳城内架在洛水之上的天津桥，为一木桥，正对皇城正中，其位至尊。五代之时，却有四代，以及后来北宋王朝，均是迁都汴京，即今日开封府城。元以后，由于定都北京，致使洛阳愈加衰落。于今洛阳之城，仅是囿于瀍水以西、洛水以北一方弹丸之地。总体而言，汉文化乃随着黄河东流而下，故汉文化最早是以长安为中心，后逐渐东下，转向以洛阳为中心，又继续东下，移向开封，接着再往下，继而北京、南京。说来有趣，汉文化可谓从崇山峻岭开步走向濒海之地。

然而，尽管洛阳与长安共同被誉为中国第一古都，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洛阳存至今日的古代遗物却少之又少。别说先秦时期或者汉代，就是魏、隋、李唐时期的古建筑也已荡然无存。据《洛阳伽蓝记》所载，六朝以后，洛阳乃是中国佛教中心，伽蓝遍城，宝塔如林，梵钟悠悠，香风阵阵，风铎清脆声响风中飘荡，久久回响，更有紫云呈祥，天女奏乐，满天红霞，俨然是西方极乐世界。

但是，屡经兵燹，加之岁月沧桑，曾经的佛教胜境，如今已是丰韵尽失，风采不再。慕名而来的人们只能面对亘古不变的浩浩长空，黯然追忆那曾历经千年的帝都春秋。北魏时期，胡太后创建永宁寺中百丈宝塔，如今连地基遗址位于何处都无从得知。李唐时期的皇城宫门，如今也已无影无踪。于今，映入人们眼里的洛阳城，只是那些与粪水同流合污的泥泞与沙尘肆虐的陋巷，是行将倾圮的歪倒破屋，是在如此凋敝破败的景象中留一长辫、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国人，看似悠闲，却又是惶惑不安。

二十二、龙门

洛阳附近一带古迹中，最有历史文化价值者，当属位于洛阳城南25里处的龙门。北魏时期，龙门就有寺院8处。《县志》记载：

后魏龙门八寺　　龙门有八寺，其最著者曰奉先、曰香山。

（按）后魏所建八寺，见于《伽蓝记》者唯有石窟、灵岩二寺。余六寺见于旧《洛志》者曰乾元、曰广化、曰崇训、曰宝志、曰嘉善、曰天竺，而奉先、香山不兴焉。

然而，今日所存，唯有潜溪、香山二寺。潜溪寺名，并不见于上记《县志》所载，究竟何故，不得知。

龙门，乃伊河绕过嵩山山脉西麓后汇入洛阳盆地之处，即伊阙是也。大河两岸，尤其西岸，几乎全是悬崖绝壁。在此峭壁之上，开凿石窟，錾刻佛像，从北向南，绵延长达6町许。所錾佛像数量，真正可称是无以计数，任用何等方式计算，结果都是数不胜数。大的石窟，窟内径长30尺以上；小的石窟，径长甚至只有一二尺的小佛龛，均錾有佛像供奉其中，亦多有铭文镌刻。铭文中最多见的年号有：

换言之，龙门石窟代表北魏王朝后期艺术的最高发展，与同样代表北魏王朝前期艺术发展的山西云冈石窟寺，共同成为中国最为弥足珍贵的艺术瑰宝与历史文化遗产。有关龙门石窟，拟另文详加论述，此处仅是泛泛带过而已。

第118图　龙门所见的建筑形制及手法（一）

第119图（45）为龙门石窟平面图。需说明之处为此图系笔者考察龙门石窟时自行绘制，或许多少有不够准确之处，还请读者诸君包涵。自洛阳出发，最先来到潜溪寺，此寺在伊河西岸，共有4个大石窟。

第119图　龙门所见的建筑形制及手法（二）

第1窟名曰“齐拔堂”。石窟内室，宽三十一尺五寸，纵深二十二尺三寸五分，石窟入口处宽计十三尺。窟内最深处，乃是本尊佛陀释迦牟尼须弥座上趺坐像，其须弥座，长十五尺三寸，宽十二尺三寸。本尊佛像左右两旁为阿难、迦叶立像。左右两侧壁面，还有两相对望的伺服二菩萨与二天⁽²³⁾刻像。石窟内佛像的背光及其纹饰，与日本法隆寺佛像同出一辙。石窟内顶上天花呈穹庐状，上绘莲花。

第2窟与第1窟几无不同，但有后世修补痕迹。石窟内室，宽二十六尺三寸，纵深三十一尺七寸，石窟入口处宽计十二尺四寸。本尊佛像台座长十八尺七寸，宽九尺二寸。所有其他配像与第1窟完全相同。

第3窟称“宾阳洞”，亦属四大石窟中最为重要一窟。石窟入口处左右两边，刻有二天像。宾阳洞，入口处宽十二尺八寸，石窟内室宽三十七尺，纵深三十二尺四寸。本尊佛像台座长十七尺五寸，宽八尺二寸。供奉于正面的佛像有3尊，左右两壁壁面，则各有四体佛像相对望。窟内地面，刻满亚西利亚风格图案。窟顶天花，其边缘四周，尽是与日本法隆寺屋顶天花边缘四周同样图案的雕刻。飞天的造型，与天寿国曼陀罗⁽²⁴⁾所绘画像风格完全相同。

第4窟与前者形制相同，石窟入口处宽十二尺一寸，石窟内宽二十九尺三寸。窟内纵深分为前、后二段，前段深十八尺三寸，后段深十二尺。后段上方造有长十六尺五寸、宽七尺五寸的台座，以供佛像。座前有石狮一对，正面供奉3尊佛像，左右壁面各有一体侍奉佛像。第3窟与第4窟之间有一古碑，上题“伊阙佛龛之碑”。碑石四周有图案雕刻，碑首龙雕最是传神。可惜，碑上未见年号题记。

一行人继续南行。一路上，但见道路右手边的悬崖壁面，如蜂巢般开錾大小石窟无数。与其说是石窟，莫如说是佛龛迭架更为贴切。大佛龛径长达2丈有余，龛内壁面，同样雕錾许多佛龛，看上去有大有小，密密麻麻。每一佛龛内都供奉一尊自壁面錾出的立体佛像。其雕錾技法之精妙，实是难以言喻。

南行复南行。不久，望见前方有一处高高隆起的台地，一尊半已坍倒的大佛踞于其上。看大佛容貌极尽轮奂之美，雕功亦精湛无比，称其为绝代佳作亦不为过。据闻此乃唐高宗敕造的号称“八丈卢舍那佛”，其实，原本佛像高度也就预定五丈三尺，但实际看来似乎5丈不到。侍立两旁的二天，其尺寸大小，也与本尊卢舍那佛的高度大小呈比例关系。整个佛雕，绝对是稀世罕见的大手笔，如此大气磅礴，不仅可谓在龙门一处无出其右者，恐怕整个亚洲，亦难有可与之相媲美者。

从卢舍那大佛处再往南行，随之道路转而折向西南，路上能看到的悬崖壁面开錾的佛龛也越来越少。只是龙门石窟群分布的最末段，倒有2处石窟颇具重要考察价值。在此2处石窟内壁，均见有浮雕，其工艺技法不仅颇具艺术价值，且不乏建筑实用价值。

向东渡过伊河，终于看见香山寺立于一小山丘上。伊河东岸，所见建筑，似都不过尔尔。虽然也有昔日开凿的佛洞石窟，但毕竟数量稀少。饱览过伊河西岸的龙门石窟群，再到伊河东岸一看，自是索然无味。

总而言之，龙门石窟，其佛雕造型，多为北魏时期艺术风格之体现。虽然隋唐二代，在龙门也还开凿石窟若干，但到宋代以后，则再也不见有开凿石窟之壮举。从艺术风格看，北魏时期的佛像与日本法隆寺的佛像完全相同。属于唐代时期的龙门佛像，则与日本天平文化时代⁽²⁵⁾的佛像如出一辙。不过，于北魏与李唐之间，尚有诸多值得观瞻的文化瑰宝，此段时期，大致相当日本白凤文化⁽²⁶⁾时期至养老年间的历史年代。第118图（1）至第119图（44），为龙门所见建筑技法集锦。

第118图（1）至（3）为立柱的建筑式样。类似（1）的式样，在日本法隆寺伽蓝建筑的大斗亦可寻见，还有就是立柱下方可见力士雕像。（2）与（3）的立柱造型，明显与中国传统风格不同，其创意应是出自遥远西域。第118图（4）至（6），系柯里安特式建造风格⁽²⁷⁾，或是与其相近的建造风格，此创意来自印度。第118图（7）至（8）为斗拱形制，其中，当数一种人字形蟆股最有意思。自然，此造型和创意绝对是源自中国。第118图（9）至（21），系斗拱种类，看得出有许多是印度风格。第118图（13）为珠帘卷帐形。第118图（22）、（23）系浮雕所见建筑式样，其印度风格一目了然。第118图（24）、（25）为屋檐形状，其中，四注瓦葺、鸱尾上翘，系中国传统建筑之范式。但是，于梁中央加饰人面鸟身造型，此创意来自何方则不得而知，或是迦楼罗亦未可知，或有可能佛教传来之前中国就已有此人面鸟身造型。

第120图　从开封至巩县路线图

第118图（27）至（33），俱是出现在浮雕中的塔刹造型。于浮雕中所见塔刹者，均为四角形，层数不等，少者三层，多者十三层，造型倶属日常所见者。在龙门塔刹中，看不到印度佛舍利塔的造型。有序循进、层层加叠，乃中国本土佛塔传统建造风格与特征。想来，印度的佛舍利塔建造还是经由西藏一地吸收消化之后再传到中国内地而非直接由此及彼。

第119图（34）至（36），系佛像衣纹式样。一看便知，与日本法隆寺佛像如出一辙。

第119图（37）至（41），乃是佛像所踞莲座或台座。第119图（42）至（44），虽然同为莲座，却是以莲梗造型将本尊佛像与侍奉佛像的莲座连为一体。此种创意与造型，似同日本法隆寺以及橘夫人⁽²⁸⁾念持佛的佛像台座二者间有某种无法忽视之关联。

有关龙门石窟，姑且叙述到此。实话说，不花3个月时间，对重要物件进行现场测量、摹写、摄影，则所谓龙门石窟群之研究，终究只能是蜻蜓点水。笔者对其考察为时只不过3天，毫无疑问，肯定是挂一漏万，唯待来日有机会再作深入考察。

除龙门石窟外，笔者在洛阳还探访了清真寺。清真寺即伊斯兰教寺院，据闻，洛阳城外，清真寺院共有10座，穆斯林则不下2000人。洛阳城外伊斯兰教寺院建筑，从外观看，其乃因袭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但内部建筑及一应设施，却与阿拉伯国家伊斯兰教寺院别无二致。如图案装饰等，所使用文字也是阿拉伯文。又，此地穆斯林头戴尖帽，并用布缠至额头。有关中国清真寺话题，笔者拟另文再述。

从洛阳往龙门途中，有一关林镇，此处有关羽墓，墓陵规模甚大。关羽墓系传统古坟造型，墓前立一庙堂。关羽墓陵规模之大实为罕见，然建筑本身却无值得称道之处。

话别洛阳之前，实有必要就北魏时期佛寺建筑略作交代。北魏王朝，论信佛至笃至诚，当属中国历史之冠。北魏历代帝王，多有大兴土木，以建伽蓝。可惜，凡此建筑，于今已是荡然无存，故北魏时期佛寺建筑究竟如何模样，世人不得知。后人只能从龙门幸存石窟雕刻中探寻北魏佛寺建造蛛丝马迹，并借此进行相关考证，除此之外，别无他途。据考察结果，笔者以为，当时北魏佛寺建筑应是中国本土传统建筑与西域以及印度建筑相互融合之作品。在北魏鼎盛之时，西域自不待言，最南一面直至印度边陲，最西方向有欧洲罗马⁽²⁹⁾，都与之有过交往。毫无疑问，凡此国家之文化产物也必然传来。当时，与中国有来往者，有些国家令今人甚至感到陌生。且看《县志》所载的《永明寺记》，曰：

后魏永明寺　宣武帝所立，在大觉寺东，沙门三千余人。西域，远者乃至大秦国。南，中有歌营国，去京师甚远。虽二汉及魏，亦未尝至，今始有。沙门拔陀自云：北行一月至勾稚国；北行十二日至孙典国；又北行三十日至扶南国，方五千里，南夷之国最为大；又北行一月，至林邑国；出林邑国，入萧衍国。拔陀又云：古有奴调国，乘四轮马车；斯调国，出火浣布，以树皮为之。凡南方诸国亦与西域、大秦、安息、身毒诸国交通往来。

二十三、新安县·渑池县

从洛阳出发，时为明治三十五年九月九日。告别热情好客的洛阳知县，一行人继续西行。行10里许，渡过涧河，并沿涧河南岸更往前行，遂至王祥河。“王祥河”之名，系出自“王祥卧冰求鲤”传说。此村又名孝子铺。过王祥河后，再向西行，二渡涧水，终于来至函谷关。其实应称函谷新关方妥，汉武帝朝，元鼎三年，函谷关隘迁移至此，先秦以前之旧函谷关则非此地。看此函谷关，所踞之地并非险要，只是于平常山岭处修建关隘一处，坦言之，无险可踞，不足道哉。过函谷关后，一行人来至新安县。新安县城，方圆5里，人口3000许，有城隍庙、关帝庙、文庙等。凡此建筑，看去一般，俱无特色。

第121图　从巩县至渑池县路线图

翌日，又从新安县城出发，望西而去，沿涧河北岸逶迤前行。但见涧水河面越来越窄，流水变细，平地亦随之愈显跼蹐，南北两侧，但见崇山峻岭逼近前来，遂将洛阳盆地如门闩一般紧紧锁牢。前方70里处，有当年楚汉相争时楚坑旧址。楚坑者，即项羽坑埋秦降卒20万的坑址。此地道路险恶，四周景象，萧瑟而又凄凉，乱石如骷髅，仿若啾啾鬼哭不绝于耳。《县志》载曰：

楚坑　治东二十里铺（自渑池始也）之西、白龙庙东，今尚有坑形，广袤约七八十亩。

行有90里，遂至渑池县。渑池县城，方圆3里128步，户574，人口2970⁽³⁰⁾。城内并无特别值得观瞻之处，然附近一带似有古建筑值得一看，其中，以石佛寺最为出名。石佛寺，建造风格似与龙门石窟群相同，有明显唐风建筑特征。只是由于时间关系未能前往一睹为快，实在遗憾。《县志》载：

石佛寺　旧《志》治西北三十里，元至正三年重修。

（按）石佛寺建自唐，一名丈八佛寺，佛殿三间。中就石崖镌成佛像，高丈八，侧刻大中二年立。左有石洞，深八尺，宽八尺，石佛二十二尊，小佛无数，坐西向东。佛堂一间。前，石桥一座。关帝、菩萨殿各一间。天王殿三间。左半崖石窟一孔，有成化二年、嘉靖癸丑重修碑。

又，渑池县城西门外1里许，有先秦时会盟台古址，其旧基于今犹在。此乃秦王见赵王之处，蔺相如逼秦王击缶一事名闻天下，人所共知。彼时，赵国都城为邯郸，秦国国都在咸阳，渑池位于二者中间，只是离秦国都城稍近些许。

离开渑池后复往西行，来至涧水河源尽头，平路即转往山道，开始翻越洛阳盆地西边尽头处一小山岭。再行30里，经过一处村庄，名曰“英豪”，此为古三崤之地。三崤者，即盘崤、石崤、土崤。据说石崤、土崤后来讹转为石壕、土壕，又讹转为英豪。过观音塘后，山路愈加崎岖，脚下之路只是一径小道直通山下。下山之后，见一溪流汩汩北去。一行涉水而过，望见一牌楼，楣上匾额书曰：

分陕古邦

过此牌楼，来至一小村落，此处即峡石驿。昔日，周成王当朝之时，周公、召公分陕而治，此地即其分界处。是夜，投宿峡石驿。

二十四、陕州

翌日，依旧西进在崇山起伏绵延间。途中，最感新奇处莫过于与驼帮相遇，此乃自北京出发以来首见骆驼。一般来说，中国北方直隶南部及河南中部，沃野千里，甚利车马出行，根本无须借助骆驼之便。行行复行行，不久，丘陵尽而平地现，滔滔黄河近在咫尺，陕州城就在眼前。陕州为直隶州所辖，置甘棠驿，虽说陕州县邑方圆13里，却是一了无生气之冷清小城，人口不过五六千。陕州之由来，即如《州志》所载：

周武王封王季子虢仲于此，是为虢国。成王时，周公、召公分陕而治，东西为界，乃为分陕之地。

至于甘棠驿，据传乃因甘棠生于此地而得名。甘棠，盛名天下，其诗作亦脍炙人口。州志曰：

甘棠　在召公祠内，相传即公所憩之树今犹存。

又

石柱　在北城上，相传为周召分陕所立，以别地里。唐人作铭于上，今石犹存，铭漫漶不可识。

想来此甘棠驿应是颇有情趣之所在，可惜，终于未能前往观看。

寺塔方面，陕州有寺，古称“宝轮寺”，于今称“万寿寺”。宝轮寺有天王殿、佛殿、佛塔。佛塔系砖结构建筑，四角十三层，其形廓颇似白马寺塔刹，唯缺九轮，但从建筑角度看，此塔并无特别之处。塔前照壁，刻有唐代、金代铭文。金代铭文，年号落款“大定十七年”（1177年，日本高仓天皇治承元年），并附有蔓草花纹图形。《州志》载：

宝轮寺　在州东南隅。唐僧道秀建，金僧智秀复置砖塔焉。

次日，又从陕州出发，渡青龙、藏龙二涧，行向西南。道路逶迤，时而沿黄河岸与黄水相伴同行。途中，不时遇有小河流横亘在前，河面与平地落差竟有数十尺之巨。脚下道路变得难行，路面犹如经过虫蚀，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道路边上，农田开阔，精耕细作，看得出乃是何等稼穑辛勤，地里高粱、蔬菜，俱长势喜人。黄河流经陕州地域，黄水至此，望去河宽仅为千尺许。黄河两岸，俱是高峻崖岸，绝壁峭立。不论何时何地，黄河景色无不是壮观无比。

途中，得见窑洞建筑，笔者可谓眼界大开。第119图（47）、（48）即此窑洞，正面筑有哥特式尖拱。如图所示，壁面錾洞，看上去亦多少有点像哥特式建筑。当然，窑洞建造如许，说其具哥特式建筑风格，其实仅是二者巧合，纯属偶然。但也证明，大千世界，虽天南地北，然人心自有相通处，建筑风格亦然，有道是心有灵犀、异曲同工。

二十五、灵宝县

行40里，来至一地，名“曲沃镇”。灵宝县的官吏早已携带酒食在此迎候，接待方实是礼优有加。县衙官吏、护送兵丁，以及相关人等，计数十人，将笔者一行众星拱月般迎往灵宝县城。灵宝县乃古时宏农之地，距黄河南岸仅2里余，县城方圆3里，据说户有上千，故人口或有6000人许。一行人被带往贡院⁽³¹⁾下榻。灵宝县的贡院与弘农书院毗邻，原本就是建筑精巧，错落有致，为供笔者等人住宿，特地新换房间顶上天花与窗棂。是夜，笔者总算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灵宝县城附近一带，若论具观赏价值之古迹，于《县志》所载，计有以下数处，曰：

函谷关　邑治西南里许，过涧水则龟原也。曹操西征张鲁时，开粮道于此，后终置关。基址久湮灭，邑令江繁重建。去旧关十有余里。

鸡鸣台　在县南十里，即函谷旧关尹喜所守，老子曾过之。田文度关客，为作鸡鸣，故名。

宏农古城在函谷关东。

老子故宅在县北里许。

虢州古城在县南四十里。

龙逢墓　在县南五里孟村之西。

魏徵墓　县东南十里南、杨村之东。

上记之函谷关，位于流经灵宝县西南的宏农涧西面，于小山岗上劈路修道以作关隘。此函谷关，仅一历史故迹而已，着实无让人兴趣盎然之处。函谷旧关，因鸡鸣之历史掌故而名头甚响，可惜因故未能前往探访。寺院方面，有灵宝县城南门内御题寺。《县志》载曰：

御题寺　在南门内，唐宝应初，德宗为雍王时征史朝义，过此留诗于壁，因名，有碑记。

只是，于今，御题寺现状实不堪入目。

二十六、阌乡县

从灵宝县启程，渡宏农涧，过函谷关，复望西行进。一路行去，平淡无奇，并无新鲜之处、新鲜之物，只是道路两边景象愈显恢宏气势。右边，俯瞰黄河，如怒海滔滔；左边，仰望逶迤秦岭，如屏风般千嶂仞立。黄河，两岸相距10里许；秦岭，据称高在万尺之上。如此景色，其气势何其磅礴。走40里路，来至太子营。从阌乡县派出的4名骑兵和4名步兵已迎候在此，酒食亦从阌乡县携来。我等一行，在阌乡县派来的步兵、骑兵，再加上灵宝护送的兵丁，共计20多人前呼后拥下进入阌乡县。

阌乡县，位于黄河南岸，县城方圆八九里，户不过300，人口仅为1500，实乃一清寒小县。我等一行在此所受款待甚是优渥，被留宿在黄河边上大王庙内的公馆。是夕，笔者一行，被马车拉着前往黄河边观赏暮色乃至夜景，许久方返。浓茶水般的黄河水在此阌乡一段却平静如镜，极目眺望，黄河流水九曲回肠，但见天边峰峦缥缈，于暮色苍茫中更显巍峨壮观。暝合天色中的黄河水，如苏枋、如紫檀。不久，九曲黄河逐渐消失在黑夜中。这般景致，舍此阌乡别无他有。

次日，从阌乡出发，渡水复又西行。虽然一路景色与昨日无异，但却是秦岭步步逼向前来，一座座山峰擦身而过，群山起伏或聚或散，好一幅多变多彩画面，令人饱览不尽，心中快然，不由得大呼快哉此景。一路行去，数度涉水过溪，走40里路，来至文底镇。前方官衙差遣的厨子，今晨天色未明就已先行赶路前来，此时已在此杯盘等候。对于地方官衙如此礼优有加，笔者直是惶恐不安。后又行20里，终于进入秦岭支脉北坡。此处有一关隘，关上匾额题曰“第一关”，此处即是河南与陕西二省分界。

二十七、潼关

过“第一关”后，再往前行，不久，即见左边上方高岭上城堞蜿蜒，此即潼关是也。在道路右边，脚下方则是大海一般滔滔巨流，正是黄河流水。

有关潼关地形地势，笔者不妨略述一二。

秦岭山脉，横亘在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中间，成为二者分界，并跨甘肃、陕西、河南三省，位呈东西走向。秦岭山脉最高峰，算来当属位于陕西地界的大白山⁽³²⁾，都说此山高有一万三四千尺。且说秦岭东段尽头没入河南省，是以衍出伏牛山脉，并成淮水之源。秦岭山脉另一支脉则是南接陕西渭水，自西安以东，逶迤前行，并横亘在黄河与洛水之间。此支脉似无其他名称，依旧称作秦岭不变。其秦岭支脉为南北走向，呈蛇行状游走蜿蜒，陕西与河南二省边界，主要以此秦岭支脉走向而划分。此山脉，从山梁往山坡迄山麓方向呈放射状向北伸延，一直推至黄河岸边。如此地势山貌，若以日本为喻，刚好就像大莲华山脉，将信、越分水于两边，其往北走向即为越中与越后的分界线，而后大莲华山脉继续急行向前，最后骤然下落并消失在日本海，致有“亲不知子不知”⁽³³⁾断崖之存在。将此处潼关，比喻为是在“亲不知子不知”断崖上修造的城垒亦无不可。是故，潼关也就成为从东面方向进入关中的唯一门户，因而潼关所踞天险，也被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当年秦灭六国而定鼎天下，靠的就是其地利之势。关中之地，最北包括黄河流域，往南则以秦岭之险为屏障，出入只在东面的潼关与南面的蓝关，行往四川的通道，主要就是大散关。余者，虽然还有如斜谷、箕谷、子午谷等，但均属万尺以上的崇山峻岭，鸟亦难渡，何况人乎！因此，要想从外面进犯关中，其难可知。以诸葛孔明的谋略也落得铩羽而归，虽说与孤军出征致使辎重后续不上不无关系，但毕竟有秦岭山脉如此拦路巨障在前，此亦系诸葛孔明出师失利之重要原因。通过正面作战的战略手段从外面攻克关中，于军事常识而言，几近痴人说梦，天下未尝有人成功过。历史上取潼关成功者，无不是借助特别手段并有特别机缘。

第122图　自能耳山麓至华阴县路线图

潼关人口及万，城内建筑鳞次栉比，市面生意兴隆。观市面生意之红火以及民气之活络，潼关可谓洛阳以西之首。举凡笔者至今所经之州县，尽未见有都市之容貌，无不是历史故迹之残存，独独潼关一城，完全有别于之前所见州县之容颜。潼关之地建筑虽然不古，但城隍庙、文庙、关帝庙、金灵古寺等，俱值得观瞻。金灵古寺，寺中塔刹，融合喇嘛塔与佛塔双方风格，外观极为奇特。

二十八、华阴县·华州

翌日，离开潼关，沿黄河南岸，贴近山脚逶迤而行。往前看，秦岭山脉，从山梁向山麓，往黄河方向，即朝北往下伸展。随群山起伏不断映入眼帘者，乃是巉岩奇峰，千姿百态，或如剑锋，或如锯齿，或如握空拳状，或如谢顶之首，或如刀剜，或如斧劈，或如錾凿，或如刨切，总之，极尽造化之功，争奇竞妙。画面中，还可看到几乎就是峭直壁立的擎天一柱，此即五岳中的西岳独尊——华山。华山，海拔据称4500尺，但望去却似有五六千尺。不久，一行来到西岳庙。此西岳庙，堪称金碧辉煌，金城门、灏美殿等，无不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可惜，全系现代所建，历时未久，未能给人予历史厚重感。从西岳庙再行5里，即抵华阴县。华阴县城，方圆仅4里，未足百户，人口不过500而已，实为一蕞尔小县。供我等一行下榻之馆驿，所见设施却是一应俱全，睡觉房间也装整如新。看来，民间流传“百姓皆饿殍，官吏独撑足”并非诬言。此地官员还给送来一瓶德国啤酒，实在让人大感意外，不禁好奇打听何以有此尤物，对方回答此乃知县之前从天津带回。

从华阴县城到华山山麓，路长十余里，再从华山山麓到华山顶上，又是10里路。从山脚处几乎就呈垂直状向上攀登，说是路程4里，实在真伪难辨，反正是花了整整一天做登山演练。第二天，却是终日阴霾不散，不见晴天，偌大华山，虽是咫尺之间却容颜不现。无奈之下，原定登山计划只好作罢，继续打点行装再向西行。天不作美，不久即下起雨来，随后雨势愈来愈大，下得天昏地暗。不仅人如水中捞出，且所负行李俱被淋湿，其狼狈之状及懊丧神色，实非语言所能描述。日暮时分，遂抵华州，即被迎往公馆住宿。但见公馆房间，屋漏不堪豪雨，狼藉至极，其状堪比鬼屋。华州城，方圆4里，即相当于日本的5町见方，而人口才不过五六百。虽说仅是一寥落小城，但对笔者一行却是款待甚丰，晚餐堪称佳肴美味，莫不是又一次印证“百姓皆瘦，知州独肥”这一民谣？华州衙门内有唐碑，碑额题“李元昭懿功德碑”，下有“贞元五年⁽³⁴⁾十一月”落款，碑上龙雕精致非常。

翌日，滂沱大雨时断时续，在其间隙，则是霪雨绵绵。载送行李的马车，在滂沱大雨中，犹如一叶扁舟，于浪中颠簸，被冲来荡去，艰难前行，马连呼吸都有困难，屡屡被雨水呛到，只能屏紧鼻孔低低吸气。用于骑行之马则在没腿泥泞中挣扎前进，不管是马是人，都是泥头土脸，就像从泥浆地里爬出一样。与岩原君相顾对望，不由得大为惊讶，只见对方满脸泥浆，仅是眼球部分才见一丝光亮。不久，来至距渭南县治东面6里之处，只见坡道两边绝壁因连日大雨而崩塌，并将道路堵塞。马夫、兵丁等人众，连忙借来土锹等物，奋力打通道路。为等道路打通，一行人在大雨中原地等待三个半小时，身上无一处不湿透，怕是连骨头都已淋透。在等待道路打通时，夜幕降临，一行均下马步行，将骑乘马匹用来拉载送行李的马车，最后总算通过塌方路段。再往前行3里，又是道路塌方受阻，一行人虽再为通路竭尽全力，但马匹终于气尽力竭而倒地不起。无奈之下，只好让人赶往衙门，请派车马来接。此间，又在大雨中等候一个多小时。饥寒交迫，痛苦难耐，只好打开行李，取出鱼干像老鼠一般啮，取出砂糖如蚂蚁一般舔，姑且算作果腹之举。之后，接送的马车终于到来，将已是筋疲力尽的我等一行运载至渭南城内行台。从早上9点到夜里10点，整整折腾13个小时，所行路程却只不过50里（相当于7日里）。

二十九、渭南县

渭南县城，方圆9里，人口仅为四五百。此地民居一大特点，乃诸多建筑以栋为轩。另外，许多人家门前竖有石旗杆，其造型如同印度伊斯兰教寺院塔刹。除石旗杆外，也有铁制旗杆，旗杆上还有雕龙镌文。

次日，天依然不见放晴，细雨濛濛，如烟如雾，要想清除身上与一应物件上的泥泞，以及想将湿衣物晒干均不可能。加之昨夜投宿行台夜雨漏屋，笔者所带行李与寝具俱已濡湿，无奈之下，只好咬牙忍受，继续上路前行。行40里，时已晌午，虽然天已不再下雨，但路况之不堪，却一点也不在昨日之下。

车马行进速度迟缓，抵达新丰店时已是日薄西山。此刻，整日凝滞不散的天上乌云逐渐消散，看得见夕阳染红西天。新丰店，即古时的鸿门。再行走不久，便见一轮明月从秦岭山脚升起。今日乃阴历十八，月亮已不甚圆，看上去有点变形。须臾，天上云彩尽散，唯见碧空皓月，银光倾泻大地之上，夜白如昼，一行骑马行进在山道上，沐浴在月光中，此情此境，实是妙不可言。暴雨之后，各色昆虫，原先深藏不露，而今都在月光下亮相，一起欢叫。啾啾虫鸣，何等悦耳，方知已是夏去秋来。曾几何时，算来是今年阴历三月之末，樱花尚是未绽之时，笔者去国离家，踏上中国土地，并往内陆旅行考察，不知不觉间，整整一个夏天，就于行旅倥偬间悄然消逝在异国他乡。而此时此刻，望见长安上空一轮明月，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在虫鸣中与月光下，一行人继续行走，不久，便抵临潼县城东门。县衙官吏与护兵已迎候在此，在其引导下，我等一行穿临潼县城，出南门，经柳营马场，下榻于骊山脚下的行台。

三十、临潼县

此处行台，即唐代华清池旧址。骊山本就在临潼县城南面，两座山丘东西坐望，其高千尺许，有硫黄温泉汩汩涌出，故早在秦始皇时就已建离宫。时至李唐一代，在此营造华清宫，致使骊山一时风光至极。想当年唐玄宗携杨贵妃临幸于此，长生殿里，情到浓时夜正阑，此段帝王佳人乐极生悲的情缘传奇已流传千年。当年杨贵妃所用浴槽，即所谓“贵妃汤”于今犹在。华清宫，当然已无唐时风韵与光彩，但庑廊通幽，宫宇巍巍；池榭亭阁，错落有致，颇有皇家气派。尤其是不久前西太后慈禧老佛爷西驾之时，此华清宫曾加修缮，故今日更显耐看。除行台之外，华清宫还为一般民众设有男女浴槽，供其洗浴。

临潼附近一带有各种古迹。首先是秦始皇陵，位于城东5里处。有关秦始皇陵，诸多文献俱有记载，称陵高50丈者有之，称数十丈者有之。但现场所观，乃是下方为一底盘，方圆200间许，上为高约百尺许方锥形陵体。据说当年项羽打开始秦始皇陵，动用30万人，费时3个月，内中金银财物尚没能搬尽。笔者策马扬鞭，直上陵顶，登高望远，俯瞰渭北平原。

其次则是儒坑。听说儒坑在临潼县城西南5里处，但笔者终未能前往实地考察。儒坑者，即当年秦始皇坑埋儒生所在。

骊山老母庙在骊山顶上，离山脚约有8町之遥，海拔有八九百尺许。在骊山顶上眺望四方，视角最好，关中大平原以及渭水流域，还有西安、秦岭，尽收眼底。

再说临潼县城。其方圆10里，人口3000许，城中街市，并无让人眼目一新之处。临潼知县人真好，我等一行在骊山温泉共住3天，此位知县竭尽所能给予厚待，并提供诸多方便。在此3天，一行人终于能彻底干净换洗、晾干衣物、整理行装，并让身心得以小憩。

三十一、西安府

次日，自临潼启程复往西南。行30里，来至灞桥。此乃石桥一座，跨于灞河之上。昔时，遇有发长安以远行者，俱送别于灞桥之上，并折依依杨柳以表依依不舍之情。于今，当年杨柳尚在，叶犹依依，照样垂拂在道路两旁。又行10里，终抵西安府城，时为日本明治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三日。自八月五日从北京出发，此次行旅，耗时50天，行程2745里，或计算为392日里亦可。

却说陕西省首府西安即昔日长安。现今西安府城，东西10里，南北7里，方圆35里，人口30万。西安府城，东西南北四向皆有外关，中以东西二向外关面积最大，若问其大几何，据实地勘测，东西长1日里有余，南北则有25町许，有万来户，人口约5万。西安府城呈正方形，东门称“长乐门”；西门称“安定门”；南门称“永宁门”；北门称“安远门”。一条十字大街，将四个城门连在一起，其交汇点就在钟楼。自钟楼往东西二门，各自相距约20町，离北门则为18町许。西安府城东半区属咸宁县管，西半区则为长安县所辖。有关西安的记载，不仅见于《西安府志》《咸宁县志》《长安县志》，而且诸多中国史籍均娓娓道来，故笔者实无赘述之必要。至于笔者对西安做实地考察之详情，似别撰另述更为相宜，在此仅就西安地形地势及名胜古迹略述其要。

西安地形地势与洛阳最是迥异，亦与日本京都正好相反。长安乃是北有渭水；南有大山，名曰终南（乃秦岭山脉一支）；东有浐河、灞河；西有沣⁽³⁵⁾水。说来有趣，虽是形胜之地，长安却与风水学上所称“四神相应”并不相符。于是，长安即取南望秦岭、北倚平原、左右临水之状态。

第123图　自华阴县至兴平路线图

再述西安历史沿革之概略。最早乃是周朝，即有都于此地者，最初地名为“丰”，就在当今沣水附近，位于大致今日西安西南方向。而后，都城迁移至“镐”，也就是今日西安西南方向镐水附近。当年，秦王朝都于咸阳。汉代国都，即在今日西安西北面毗连渭水处，当时的未央宫、长乐宫，即在第123图所示之位置。两汉之后，符（苻）姚、符（苻）秦、后周，俱建都于西安。隋开皇二年，长安筑建新都，恰恰就是今日西安所在位置。唐继隋制，最先称西安为京城，天宝元年改称西京，至德二年又称中京，上元二年复称西京，次年变称上都。西安府城规模大致相当于日本古代平安京。西安外城略显方形，皇城与宫城，均位于西安城中北端。此外，东北面自外城向外扩出，另建有大明宫。通过以下数字，可知西安府城范围大小。

至于西安城内与西安城外所存重要历史遗迹，大致有以下几处。

慈恩寺大雁塔，位在今日西安城南七八里处农田中，最早名叫“进昌坊”，位于当时城内，系唐高宗为文德皇后所建造，内有七层浮屠。此塔建造于唐永徽三年（652年，日本孝德天皇白雉三年），塔基面积径长140尺，塔高180尺，仿西域佛塔建造。据载，大雁塔上层石室内有褚遂良书写的碑石，然今天所见褚遂良手迹《大唐圣教三藏之序》碑石则是在大雁塔下层而非上方。又，大雁塔底层及第二层均为9轩之隔，塔基面积径长83尺6寸，第三层及第四层却仅7轩，五层以上则5轩而已。大雁塔塔顶无相轮，唯承一宝顶。今日所见大雁塔，是否唐代原物留存至今，有否历经后世修复而已变样走形，笔者实在不得知。另外，西安大雁塔与普通佛塔意涵不同，大雁塔并有七层精舍之象征意义。印度内地古时有建造佛教精舍之传统，祗园精舍即其中一例。大雁塔乃仿西域佛塔建造，此西域者，即指古代印度，大雁塔其所摹者，并非印度塔刹而是精舍一物。开封繁塔寺中塔刹，应该也是同一类型，其大体形状可参见第31图。

荐福寺小雁塔，位于西安府城南门外3里处，古时此地为西安城内的安仁坊。荐福寺创建于隋炀帝时期，武则天朝天授元年获此名。小雁塔始造于唐中宗朝，据载塔十五层，高300尺。小雁塔保存至今日，却已是四角十三层，塔基面积，径长37尺6寸，坛座凸起部分10尺5寸，塔身每层未加塔檐，只是以拼结粗糙的刳形斗拱（砖结构）分层上下。

宝庆寺，在今西安城南门内，隋代仁寿初年建，唐代文宗朝增造五色塔。据称五代时宝庆寺殿宇尽遭焚毁，唯塔一座幸存至今，现称此塔为“花塔”，六角七层，系明代重建之物，塔顶九轮之上尚有昔日所葺琉璃瓦残留。寺中佛像，自古以来闻名遐迩，系出自六朝至李唐时的建筑艺术佳作。

崇圣寺，位于城西3里处。寺中有《大秦国景教流行中国碑》，驰名于世。碑文记当年大秦国僧阿罗本赉景教经典至长安，并在宫中译经不辍，遂于两京及天下诸州创建波斯寺，即大秦寺，云云。此碑落款为建中二年（781年，日本光仁天皇天应元年），碑首刻有十字架，碑体下部与两侧均有刻铭，为古代叙利亚文，此碑价值可谓弥足珍贵之历史文物。将此古叙利亚文拓本请教一位来自叙利亚阿勒颇的希腊教教长，据其判读，铭文所记年号为希腊历1092年，耶稣纪元781年，正好与唐建中二年时间相符。

继之，则是西安最让人兴趣盎然之所在——碑林。碑林乃将西安附近一带古碑收集一处，称其为碑刻博物馆亦无不可。自唐宋以下的数百碑石列于长廊之中，供人观赏，可惜未按年代顺序排列，不无序芜杂乱之感觉。笔者就其中龙雕与蔓草花纹图饰甚为精美且艺术价值颇具者略举数个。

此外，在布政使衙门内还有：

龙首有颈环，雕工精致，以碑侧所雕狮子、凤凰以及宝相花图案最为精美，碑面上下框内亦有纹饰。

据闻西安附近一带有诸多古迹，但因日程安排限制，终未能探访，实是遗憾非常。听说西安城南兴教寺有3座塔，1座已崩塌，其余2座尚存，塔婆造型为四角七层，当年玄奘曾在此寺译经，于今寺中还有唐代佛像并玄奘碑等。又听闻，自兴教寺再往南登终南山，有五台山七十寺；在兴教寺西北面，则有午头寺，此寺亦闻名已久。此外，从咸阳往东北方向，即渭水之北，有周陵；咸阳东北90里处为泾阳县，从泾阳县再行30里，至三原县，有唐高祖等人陵寝4处；若咸阳往西北方向行70里，抵醴泉县，则有唐太宗及唐高宗墓陵。还听说在醴泉县与兴平县之间有汉陵。不过，凡此皆属听闻而已，笔者并无亲自探访。

总之，在西安附近古迹探幽最为精彩。若要细加考察，至少要花半年时间，并需历史学家、佛学家、地质学家襄助其成，若要圆满完成对西安之地历史故迹考察，非有如此豪华阵容不可。笔者一人，只能于行旅倥偬中对此地历史故迹及古建筑略加窥见，并对相关研究方法及对其研究难易程度予独自判定，换言之，即为后来者大规模考察先行探路与踩点。因此，笔者不可能在此滞留过久以作考察。山迢水远，总算来至西安，但在西安府城也仅停留5天。虽说这5天忙碌非常，但也无从进行像样考察，转眼间，又是行旅匆匆，挥手告别这一千年古都，笔者心中多有遗憾与失落之感。

不妨就西安观感略述一二。西安不愧是一中国大都会，在此多少可感受现代文明之气息。于西安城中，西洋货也偶有所见，笔者即在西安买到照相所用胶片。在此地还可买到来自日本的香烟与包袱裹布。笔者还在西安府城遇见外国传教士，虽然日本人在此难得一见，但笔者滞留西安期间，却有不少访客登门。访客中，有位蓝田人氏，姓阎，系革命党党魁，曾于之前游学日本1年，对日本国学制以及世风民俗多有考察。交谈中，此人对日本国家淳风美俗赞不绝口，同时对日本民俗某些失格现象亦不无微词，希望能予改正，实是一识见不俗的伟丈夫。此人还送笔者一瓶日本酒，在异国西安能从中国人手中受赠日本酒，令人匪夷所思，堪称海外奇遇。

西安唯十字街附近一带方显繁华，其中最热闹处莫过城隍庙。若将西安比日本东京，则城隍庙内就像是浅草公园。只是和浅草公园不同，中国自古有一陋习，即对妇女禁限甚严，故于如此热闹所在却难得寻见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倩影。城隍庙内，倒是不乏乞丐及同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实在是大煞风景。除非废弃对妇女禁限甚严的习俗，否则中国的画面永远都是色调阴冷，即便是春来也无花开，就算是秋高亦无月圆；不改变对妇女歧见，中国就永远改变不了其行为残忍与性情冷漠。

最后再述中国官衙建筑。中国各处府、州、县衙建筑，看上去大同小异，基本是依一定之规建造。第119图（49）即中国衙门建筑平面图。衙门前面建有照壁，起隔断、遮蔽作用，照壁壁面绘有蟠龙戏珠，并嵌有青瓷碧瓦。照壁正对面者系官衙大门，门前置一对石狮。官衙大门左右两边，两面墙一溜斜向伸前凸展，此乃“八字壁”。八字壁壁面饰以灵兽、草木、云彩等绘，其画风与日本天平时期绘画何等相似乃尔，此亦颇出笔者意料之外。

官府衙门乃歇山顶建筑，面宽三间，大门开在正中，大门正面楣上悬额，上书何府何州何县。还有衙门于大门前面再建一牌楼，书有府州县名的匾额即悬此牌楼上方。进官衙大门后，又有一道仪门，依然是歇山顶建筑，照样为面宽三间，楣上悬有书写“仪门”二字匾额。仪门再进去之后是牌楼，牌楼门楣上横悬长匾额，上面必定书写以下字句：

尔俸尔禄　民脂民膏

下民易凌　上天难欺

诚哉斯言！然能以此言为鉴、方正为官的“良二千石”⁽³⁶⁾，而今安在？

穿过此牌楼，面前正对一大堂。大堂由正堂、前堂、后堂三部分组成，正堂中央有一低阶，上置公案桌。公卿大臣以及地方官等，都在公案桌背后壁面开一扇门，上堂时直接从那扇门出入，平民百姓则穿过公案桌两旁边门从后堂方向出去。前堂、正堂、后堂分别隔开，大堂与中庭之间还置一正厅，正厅中央必定摆放桌椅，桌上则有签筒，用以插放写记刑名的木片。签筒摆放在右手位，签筒旁边还有一金属制大笔架。地方官同时也是司法判官，又是税务官，故于审讯断案时，凡此器物，必不可少。在正厅左右两侧庭院旁边有厢房，吏属随员俱在此办差。此外，仪门内左右两侧有平屋，此乃给事房，分为户、兵、礼、刑、吏、工等科，各科属吏在此供职。另者，在正厅旁边或者后面还有客厅，系地方官会客所在，笔者一行在旅途中拜访各地方官员，见面之处无不是此等客厅。客厅最里边处有一高台，中国人称之为“炕”，上设主客双方坐席，坐席上铺有大红褥垫，后面备有一大枕头，俗称“炕枕”。主客坐席之间还架一茶几，上置茶具，并有茶盅，谈话结束后，主客分袂之时，端起茶盅轻啜一口，以表送别之意。炕前有一踏脚之物，称为“踏台”。炕后有隔板，上有衣帽架，隔板上还有琉璃灯或牛蹄灯。所谓牛蹄灯者，乃是由于此灯碗多以牛蹄制成。牛蹄灯造型或为蝙蝠，或为喜字，外面描红。若主客双方不倚在炕上交谈，则于炕前椅上对坐交谈，椅子旁边必有桌子。主客之间相距数尺，有时还真必须大声说话以免对方听不清楚。隔桌对坐交谈的场合亦曾有之。桌子正面披有红色桌裙，椅子亦覆红色椅套。当主客双方大声说话之际，衙门吏员、下人、仆役，甚至看似乞丐的蓬首垢面者，黑压压一片在外面围观，喧哗声与叱骂声不绝于耳。对此情景，地方官长却无动于衷，自是平心静气，侃侃而谈。在其讲话之时，围观者时不时地会反唇相讥或出言不逊，然地方官却置若罔闻，放任自流，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有关中国人生活状态，具体说，即衣食住，以及待人接客、人情世故、世风民俗等方面，笔者将详述于后。

里程表二（北京至西安）

北京—保定	345里
保定—定州	145里
定州—明月店	30里
明月店—新乐	30里
新乐—辛安店	60里
辛安店—正定府	25里
正定府—栾城县	80里
（桓山县）
栾城县—赵州	40里
赵州—栢乡县	60里
栢乡县—内丘县	60里
内丘县—顺德府	60里
顺德府—沙河县	35里
（邢台县）
沙河县—邯郸县	80里
邯郸县—磁州	70里
磁州—彰德府	70里
彰德府—汤阴县	45里
（安阳县）
汤阴县—洪县	85里
洪县—卫辉府	50里
卫辉府—延津县	70里
（汲县）
延津县—开封府	90里
开封府—中牟县	70里
（祥符县）
中牟县—郑州	70里
郑州—荥阳县	70里
荥阳县—汜水县	40里
汜水县—巩县	60里
巩县—偃师县	60里
偃师县—河南府	70里
河南府—新安县	70里
（洛阳县）
新安县—渑池县	90里
渑池县—峡石	70里
峡石—陕州	75里
陕州—灵宝县	60里
灵宝县—阌乡县	60里
阌乡县—潼关	60里
潼关—华阴县	40里
华阴县—华州	70里
华州—渭南县	50里
渭南县—临潼县	80里
临潼县—西安府	50里
西安府
合计　2745里

————————————————————

(1) 【译注】原文有误，恐怕应是“本总领事查核该行”才对。

(2) 参见第115图（イ）、（ロ）、（ハ）。

(3) 参见第112图。

(4) 参见第115图（ニ）。

(5) 即1301年，也是日本后伏见天皇正安三年。

(6) 【译注】轮藏，又称转轮藏、转关经藏。即收藏于大藏经之库房中，将藏经之搭棚，做成八角形，于其下安置车轮，中央立一支柱，以便回转搭棚，得以自在检出所需之经卷。轮藏创始于梁代善慧大士傅翕。《释门正统》卷三《塔庙志》载：“初梁朝善慧大士愍诸世人，虽于此道颇知信向，然于赎命法宝，或有男女生来不识字者，或识字而为他缘逼迫不暇披阅者。大士为是之故，特设便方，创成转轮之藏，令信心者推之一匝，则与看读同功。”至唐代，轮藏之构造，每于其上复安置佛龛、彩画、悬镜等，并环藏敷座，形制更为精美。（见《全唐文》卷676）

(7) 【译注】七大寺，乃日本古代奈良及其附近7大官寺总称，又称南都七大寺、奈良七大寺。通常指东大寺、兴福寺、元兴寺、大安寺、药师寺、西大寺、法隆寺。然依《七大寺并兴福寺诸堂缘起》所述，另有三种说法。中古时代以后，盛行七大寺巡礼之风。但在镰仓时代以后，此风日渐衰微。

(8) 即586年，也是日本用明天皇元年。

(9) 天平年间为日本圣武天皇治世年代（729—748年），此时日本佛教极盛。

(10) 【译注】窣堵婆，系源于印度的塔的一种形式，印度的窣堵婆原是埋葬佛祖释迦牟尼火化后留下的舍利的一种佛教建筑，以后，凡保存佛骨、佛牙、佛经和一切佛的纪念物的塔，通称为“舍利塔”。唐黄滔《大唐福州报恩定光多宝塔碑记》：“释之西天谓之窣堵波，中华谓之塔。塔制以层，增其敬也。”

(11) 参见第116图（ハ）。

(12) 【译注】四叶，亦称“仰月”。

(13) 【译注】悬鱼，就是以鱼作为象征物，实为生殖崇拜留存于民居建筑上的一种抽象化表现，多用于悬山式屋顶，以祈福平安，鲜明体现出中国建筑的美学特征。

(14) 天祐年号并无庚戌年这一干支，肯定是将“乾祐”错写成“天祐”，应该是笔者当时误记所致。

(15) 于今此石幢已被移至寺外。

(16) 1101年，日本掘河天皇康河三年。

(17) 977年，日本圆融天皇贞元二年。

(18) 1384年，日本后龟山天皇元中元年。

(19) 1520年，日本后柏原天皇永正十七年。

(20) 978年，日本圆融天皇天元元年。

(21) 659年，日本齐明天皇五年。

(22) 【译注】“间”为日本的一种用于建筑物与土地方面的长度计算单位，一间约等于1.82米。

(23) 【译注】佛教中的二天，一是大自在天，二是毗纽天。大自在天，亦称摩醯首罗；毗纽，亦云韦纽，也叫韦糅，或称遍胜、遍净。

(24) 【译注】天寿国曼陀罗，即《天寿国曼陀罗绣帐》。此幅刺绣系圣德太子去世后，王妃橘大女郎发愿绘制的太子转生之极乐世界。图案由东汉末贤、高丽加西溢、汉奴己利绘制，椋部秦久麻督促宫中采女绣制。画风古朴，与朝鲜半岛的高丽壁画风格相近。

(25) 【译注】“天平文化”，系取自圣武天皇在位时的年号（724—748年），但广义上指的是整个奈良时代（710—794年）的文化。这一时期的文化，深受盛唐文化影响，并形成了包含佛教文化在内的贵族文化。

(26) 【译注】白凤文化，指日本从645年大化改新到710年迁都奈良前一段时期的文化，由白雉年号（650—654年）而得名。这一文化乃是以佛教文化为中心，但前期受大陆六朝文化影响，后期受唐朝文化影响。养老年间系古代日本的一个年号，为716年，即唐开元四年。

(27) 与此类似的手法在武梁祠也曾见过。

(28) 【译注】橘夫人，全名橘三千代夫人，是圣武天皇夫人，光明皇后母亲。据说她将阿弥陀三尊像放置于所使用的厨内，这三尊像是她所持有的念持佛。三尊像由青铜铸成，最中间是阿弥陀如来结跏趺坐，左右两旁是观音及大势至菩萨，他们的台座有如盛开的莲花，下面连接粗壮的莲梗，象征三尊像从莲池中浮现。

(29) 【译注】以前，中土将当时欧洲罗马称作“大秦国”。据《旧唐书·列传》卷148、《大唐西域记》卷11“波剌斯国”条、《释迦方志》卷下“波剌斯国”条等所载，大秦又称拂菻，即东罗马帝国，位于波斯西北。东罗马帝国于君士坦丁堡建都后逐渐强盛，兼并小亚细亚及叙利亚等地，并与东方诸国交通往来，我国隋唐时称其为拂菻。

(30) 以上数字为当地县衙所提供。

(31) 贡院者，为供乡试考场之用的官衙建筑。

(32) 【译注】原作有误，应是“太白山”才对。

(33) 【译注】传说旅人至此，大人顾不上小孩，小孩则连看父亲一眼的空暇都没有，因此名为“亲不知子不知”，亦简称“亲不知”，以示道路之险峻。

(34) 贞元五年即789年，日本桓武天皇延历八年。

(35) 【译注】原作行文中亦有数处记作“丰”字，特此说明。

(36) 【译注】汉朝将民间的“贤良、方正、孝廉”察举到朝廷当郎官，郎官表现得好，再放出去当二千石。汉宣帝对二千石格外重视，经常以玺书“良二千石”勉励，并赐爵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