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纪行【五】

（明治三十六年三月至同年六月）

贵阳府—清镇县⁽¹⁾—安平县—安顺府—镇宁州—坡贡驿—郎岱厅—打铁关—都田驿—杨松驿—云南省—平彝县—沾益州—马龙州—关岭—易隆驿—岳灵山—杨林驿—云南省城—云南高原村落—楚雄府—吕河街—清海—古白崖城（赵州）—洱海与大理府—南诏·大理建筑—西南中国的地理地势—漾濞—太平铺—黄连铺—杉杨街（澜沧大江）—永昌府—南蛮毒泉—高黎贡山之崇山峻岭与潞江⁽²⁾激流—掸人乡土—腾越厅—掸族建筑—泥石流—干崖与克钦人—克钦人之坟茔—蛬蛑河畔—缅甸边境—新街（八莫）—贵阳之后邂逅的外国游客

一、贵阳府

话说我等一行来到贵阳府，在此，受到贵阳武备学堂的高山少佐（现在的高山公通大佐）诸君热烈欢迎，令笔者深感骨肉同胞情长谊重，也消解了笔者旅途劳累。贵阳武备学堂，位于贵州省城南郊，有6名日本教官在此执教，武备学堂本身还附设一师范学堂。笔者在此停留一周，由于有高山君等人协助，笔者遂得以对贵阳附近及贵州全省的有关建筑详加考察。

在中国的十八个行省中，贵州最为偏鄙。全境尽是高山峻岭，连绵起伏，鲜有沃野；河川尽是涓涓细流，并无舟楫之便可言。贵州腹地，尤其是黔南一带，居住着未沐王化的生苗。贵州还有遍处皆是的熟苗，与汉人杂处而居。简言之，贵州堪比中国的一处深宅后院，系中国最不开化的蛮荒之地。从贵州再行向西南纵深之地，则抵云南之域。所谓山穷水尽之时，多能意外出现柳暗花明之地。从云南之域可通往暹罗、安南、缅甸，反而是四通八达，交通甚便。往南方向，还可下广西，而后出广东。在其东面乃是湖南，北面则为四川，皆属中国西南重地。换言之，贵州就是如此一方被周边沃土包围的不毛之地。只是，具体来说，贵州全境土地，也并非天生不毛，仅仅是因为其乃化外蛮夷生息之域，加之人烟稀少，又无水利之便，是以本应丰饶的土地亘古至今未被开拓。事实上，贵阳府附近一带，大有已被精耕细作的农田，由是观之，贵州土地又何沃之无。

第144图　自贵阳至绿丰路线图

贵州省，面积67660平方里，相当于10744平方日里，差不多是日本九州的4倍。尽管幅员如此之大，然贵州人口据闻只有7650282人，远比日本九州的人口少，且此765万多人口中，苗人还占150万人许。苗人原本生息在长江流域的沃野之上，后来渐为汉人所逐，一路退却，遁往大山深处，于今困守于贵州腹地，即最为幽深闭塞的中国后院。苗人在此，犹如困兽，别无通途，或许苗人一族命当如此？

贵阳为贵州省首府，其位置也几乎就在贵州省正中。贵阳府，下辖贵筑县，府城方圆9里，人口10万许，据称苗人大约十占其三。贵阳府城位于一片地势平坦的高原之上，海拔4000尺许，堪称大高原上的一小平原，虽显逼仄，面积只是东西10里、南北8里，但景色秀丽、风情万千，宛如仙境一般。虽有河流从城南向东，再折向北，一路奔腾，流入长江，但终归未恵与贵阳舟楫之便。贵阳府值得一看的去处实在屈指可数，不妨先从城内说起。

笔者最感兴趣的当数尚节堂，系一福利机构，为守贞操名节的寡妇提供生活帮助，主要靠政府拨款及社会捐资在运作。未曾想到竟举如此保护激励之措，以免寡妇失节再醮，要说也是封建礼教严苛太过。还有一处“幼老堂”，系养老院与孤儿院的二位一体，专事收养无人赡养的老人与无人抚养的孤儿。笔者对此感佩甚多，其乃中国人自己身体力行的慈善事业。

至于会馆方面，笔者观看的是两广会馆与四川会馆。相比而言，对四川会馆观感更好，如第145图所示，四川会馆的建筑更显奇巧。事实上，不管在何地，四川会馆均是最为风光与气派。想来，一方面表明四川有钱人多，另一方面也说明四川外出人多。

第145图　贵阳府四川会馆

城内建筑，最值得观瞻者莫过于忠烈宫。在此，各种独特、新颖的建筑手法大可一饱眼福。如第146图所示，栏杆造型的创意、屋脊上正吻的变形、屋檐外伸的承拱，凡此等等，许多建筑式样皆是见所未见。

第146图　贵阳府忠烈宫建造手法5图

贵阳城外西北处有黔灵山，闻名遐迩。其寺院规模宏大，建筑亦精美非常，有“第一山”之誉，且林木葱郁，为此寺增添不少雅趣。还有铜钟一口，亦属寺中珍奇。此钟径长三尺八寸七分五厘，连钟颈部龙饰计算在内，此钟高为四尺八寸二分。此钟铸于康熙年间，相传自云南传来。看上去此钟造型与日本的铸钟完全相同，其下缘与通常的汉钟有异，即并无八叶翻卷的波浪形，可作为云南艺术与日本最是相近的有趣证据。此山名曰黔灵山，“黔”即贵州旧称。在中国古代，贵州一直就是蛮荒之地，编入华夏版图，还是在两汉以后。战国时期，贵州属楚，虽说名为楚国黔中之地，但实际上其自闭于穷荒之域，曰“且兰夜郎”。秦时，其被编入黔中郡。至汉，在此置牂牁郡。后来几经变迁，迄唐，贵州属黔州都督府。是故，时至今日，贵州依旧以“黔”为称。

另外，省城以东有螺狮山扶风寺，此亦名刹。相传当年王阳明被贬至龙场县时曾来此游过，至今，此寺还供有王阳明像。此寺实为凭栏眺望的好去处。大雄宝殿前有石栏杆，如第147图所示，与印度的石栏杆多有似曾相识之处，堪称寺中一大胜迹。城东南还有万佛寺，寺中微翠阁亦是一重要建筑。万佛寺中观音堂，有金桐佛龛，高丈许，最有观赏价值。

第147图　贵阳府螺狮山扶风寺石栏6景

贵阳府城南郊有南岳山，山上有庙。庙宇的建筑本身并无观赏价值可言，然山上风光景致却是可圈可点。总而言之，贵阳府系后世新出城邑，古代文物实属稀少。于贵阳之地，要寻获古建筑方面有价值物件实属不易。岂止古建筑研究方面，毕竟地处化外之域，人类学、考古学要进行苗族研究，亦是何其难哉。当年鸟居龙藏君就曾深入此地，并在此逗留数日。鸟居龙藏在此考察期间所用乘轿，后来作价一个半银元卖与贵阳武备学堂。此次，笔者又以一个半银圆将其买下，略加修补，以作今后代步之用。

贵阳附近一带，田地尽种罂粟，又多见有白蜡树，据称二者均为当地主要物产。另外，听说贵阳亦产棉花，还听说深山老林野兽出没，尤以虎豹为多。

贵阳近乎没有古建筑，但却有幸见到中世时期留存下来的建筑装潢纹饰，要说真有意思。且看其中4例（见第148图），均为木、纸拼图。如此图形，在阿拉伯风格建筑中经常可见，事实上，在中国的清真教堂，即伊斯兰教寺院建筑中亦属多见。想来，此种图形或与阿拉伯艺术有着人所不知的某种联系亦未可知。此外，当地塔婆建筑，其造型亦值得一看。笔者只举2例（见第149图），无一不是造型独特，值得玩味。

第148图　贵阳府建筑装饰图案	第149图　贵阳府塔婆2图

笔者于4月3日从贵阳出发，朝西方向行往云南。我等一行，笔者乘鸟居龙藏氏原先用过的轿子，岩原君骑马，加上轿夫与脚夫，共是7人。从贵阳到云南，共分19站，行程1052里，相当于160日里，平均每日行程8日里不到。以全程计，每名挑夫雇银5两。虽说也因为雇主为外国人，故工钱相对较多，但由于是从当地叫“麻乡约”的店家雇来的挑夫，此店家于当地信誉极高，所以价有所值，会更安全、保险。岩原君的坐骑系地方衙门所提供。

话说一行人终于告别贵阳，又开始漫长行旅。武备学堂的几位朋辈新交或乘轿，或骑马，都来送行。城外3里处有一石桥，大家在此驻足，并同饮携来的茅台酒，于觥筹交错与声起彼伏的万岁声中分手告别。我等一行在“之”字形的山路上行已五六町许，至半山腰处，一看，送行的一方还立在石桥旁，向我等挥帽致意，我等亦在此向山下呼喊致谢。一时，山谷林间，声音回荡，直至笔者座轿转入山中弯道望不见山下石桥，山谷的回音才消失。

二、清镇县⁽³⁾·安平县·安顺府

是日，计行56里，当晚，投宿清镇县。翌日，又行62里，宿安平县。途中，但见土地广袤，平原开阔，时有不失雅致的石灰岩地貌点缀于起伏丘陵间。虽说河床多有所见，但只是涓涓细流，路旁水田，多已干涸。旱地里种植清一色的罂粟，长势极佳，还有白蜡树与茶树，漫山遍野。次日，我等行经的丘陵山地更是风光旖旎，不由得赞叹不已。一路行来，对沿途景色赞美不绝，终于来至安顺府。自离开贵阳府后，屈指算来，已过3日，其间，未曾见过真正有价值的古建筑，只在清镇县略开眼界。清镇县城，方圆7里，户三四百，人口2000许。清镇县城内有忠烈宫，此外，城外3里处，有一风水塔（见第150图）。此塔八角九层，整体外形既非细长也不低矮，看似西藏的塔刹。又，安平县城，方圆七八里，号称户800，推算起来，人口应该不下四五千，据闻苗人占其人口十之三四。只是，说是苗人，却族群各有不同，此地所见苗人多属凤头苗，即女人额前发绺巧加梳饰，头上缠布巾，并佩耳饰。

第150图　清镇县城东风水塔

安顺府为贵州第三大城邑，下辖普定县，号称户6000，人口4万。府城方圆8里许，街市繁华，路面宽阔，宅第极尽轮奂之美，还能看见英法两国教会在此所建教堂。安顺府治下的苗人占其人口半数以上，虽一样是族群各异，但花苗所占数量最多。城内建筑，值得一看者当推圆通寺（见第151图）。据称此寺创于元代，观其布局，依序排列为二天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阁。大雄宝殿前面，左右两边有庑廊相对。寺院的最后面有一小山，上矗一塔刹，八角七层。此寺二天门的斗拱，其构建手法甚为鲜见，或果真是元代建筑亦未可知，与镰仓初期传入日本的所谓天竺建造手法，二者必定有某种相关联系。天王殿的蟆股与虹梁，亦属别具一格，想必此亦属元代建筑。四天王殿内，塑像不堪入目。寺内所立旧碑中，有明代崇祯年间的刻石。寺中还有一口梵钟，形制亦与日本同，即下缘镌有莲座的细密图案，连径长一尺九寸五分的龙头计算在内，此口梵钟高达二尺八寸，钟座亦与日本的铸钟完全相同。此钟铸造年代不详，寺方称是明朝铸钟，但或系元代铸钟亦未可知。

第151图　安顺府圆通寺

承蒙安顺当地知府厚意，我等一行下榻官府行台。当夜，有两名英国传教士作不速之客前来拜访，双方话甚投机，交谈甚欢。笔者于次日早晨礼节性回访，对方甚是欣喜，一起共进早餐。在对方热情邀请下，笔者察看了准备建造的新教堂用地，以及教士对教徒的传道。据对方所言，一般说，苗人性情温顺，不食鸦片。作为传教士，对方携带妻儿在此长久生活，对苗族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入。笔者获赠对方拍摄的与苗族相关的一些照片，并且听到诸多有关苗族的生活状况介绍，可谓受益匪浅。

三、镇宁州

从安顺府出发，依旧穿行在石灰岩地貌的山岭间，行63里，来至镇宁州。一路行来，道路还算平坦，只是依旧景象荒凉，普遍缺水，鲜有水田，所见耕地多是旱田。镇宁州城，方圆5里许，户1000，人口约6000，全州苗人占其人口竟达十之七八，且苗人族群有数十种之分，如黑苗、花苗、凤头苗、仲家苗、白苗等。不同族群，服饰、语言方面多少有所差异。州城附近一带，常见者有花苗所穿如西方女子常见的开有长裾的上装，袖口开阔，且绣有七曜纹、花菱纹等纹饰。当然，凡此均属女性服饰。若是男子，其穿着与汉人基本相同。城中，街道不宽，就是主街道，宽亦不过七八间。何以街道如此之狭窄，笔者曾问当地知县。据其言，附近一带苗人甚多，每七八天固定有一市集，至集市时，苗人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以物易物，进行交易，故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可集市结束，苗人即刻离去，返其所居之地，直至下一集市之日才又出现。恰好当天正是此地赶集之日，若是笔者一行能再早点抵达此地，即可目睹集市熙熙攘攘的热闹光景，可惜是迟来一步，集市已散。知县还说，若是阁下有兴趣，还可由衙门下令，即日内再开集市，以让阁下一睹为快。笔者自然是谢绝，只是向知县大人详细请教一些有关苗族的问题。

出镇宁州，继续向西南进发。途中，但见山坡处麦浪滚滚，并且罂粟花开，缤纷五彩，还到处可见正在开掘的煤矿。来到黄果树，始见大瀑布如九天落水。黄果树瀑布的水流来自广西，正好就在黄果树村外跌落崖下，遂成瀑布一双，高各百余尺，宽各十尺许，瀑布下面是一无底深渊，名曰“石牛潭”。我等一行在黄果树村略作歇息，只见此地村民照样是围聚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打听笔者等人究竟何国人，又上何处去。笔者戏称自己乃西藏僧人，要回西藏去。这下可好，顿时像开锅一般，有关西藏的提问接连不断，直是叫人不胜其烦。不过也好，笔者因为如此玄虚故弄而受到身边围观村民的莫大尊重。自黄果树始，行走路线又折向西北，并从平地转入山道。山路开在绝壁之上，脚下就是深谷，让人胆寒，大有履冰临渊之感。到处可见形状怪异的石灰岩，上有危岩，如虎头踞高视下，下有洞穴，如蛟龙之口。进去一看，只见钟乳石蔚为壮观，本想取其一柱带回珍藏，忽然感觉脚下恶臭难闻，注目一看，发现似是一乞丐饿殍，尸体大半腐烂，已是嶙骨毕露，吓得笔者赶紧离开此洞。

第152图　镇宁州附近一带庙观

四、坡贡驿·郎岱厅·打铁关

少时，来至坡贡驿，在此地公馆留宿过夜。过黄果树之后，渐渐就显得人烟稀少，更觉荒凉不堪，坡贡驿也不过是一僻壤寒村，仅有人家六七十户。只是，此地公馆为我等一行准备的饭菜却不可谓不丰盛。笔者问公馆差人，为何穷寒如斯却能备办此等佳肴？对方答曰：皆是为过往品秩较高的官员预备。或一月一次，或几个月一次，总有高官要经过此地，故须如此这般事先备好，而后耐心等候。

翌日，继续上路，不断翻山越岭，途经几处已然荒芜的村落。几日来，一直有一马帮与我等同行，系从贵州行往云南的马帮，每匹马驮300至360顶竹笠，共有十五六匹马。据称，其所贩运的竹笠系贵州有名的土特产品，运到云南，每一竹笠可售银2钱，扣除竹笠成本及运费一钱半，则可实赚半钱。以此推算，若售竹笠4000，则可获利200两银，届时，再从云南贩运鸦片回贵州。据称马帮一趟来回费时50天。

还是不断地上坡下坡，终于来到郎岱厅。郎岱厅城，方圆3里，户不足千，人口5000许，据称此地苗人占人口十分之一。城内城外，皆无可一睹为快之建筑。次日，又离郎岱厅，向西行去。不久，一崇山峻岭迎面而来。沿山路盘旋而上，行15里许，遂至山巅。此处建一关门，曰“打铁关”，海拔据称6500尺。发现附近到处都在采煤。从岭上向西眺望，尽入眼里的是万丈深谷，还有万仞高峰，以及苍茫云海，蔚为壮观。脚下路突然变成羊肠小道并急转直下，行35里，来至一处村落，名叫“毛口河”。毛口河座落在一大溪旁，此溪即是北盘江。北盘江穿千山万壑，奔流向前，自北方夺路而来，一股清流又向南汩汩而去，最终，流入广西并注入西江。北盘江流经毛口河村的江段，宽30间许。据称自此往下可通舟船，船行五六日，即可出广东。

过打铁关后，地土风貌顿时改变。在此之前，极目所见之处，尽是崇山峻岭绵延起伏，还有荒凉寒村散落其间。过毛口河，往西方向，景色逐渐开朗，虽然也是崇山峻岭，但明显感觉生气盎然。在毛口河东北面，有一山峰直入云天，此山似是附近一带最高山岳——龙王山，高达8500尺。在西边河对面处，有图云崖，是绝壁峭立，海拔7000尺许。所有崇山峻岭都从南面向云贵高原围拢而来，因此，此地气温骤然升高。看得见生长在河右岸的霸王树，足有2间高，还有葱翠碧绿的大芭蕉。方斯⁽⁴⁾的《中国游记》曾写到在此地发现化石，故笔者也在此略作探寻，可惜，一无所获。在此不妨说点题外趣话，即有关中国人的文学感受。笔者记得在毛口河最不堪入目的一处住居——几乎不可能认为是人所居住的一间茅屋，门前的柱子上贴有红纸，上面写道：

五福星临积善家
三阳日照平安宅

又如，极度企望发财的人家，门前的红纸则写道：

利如晓日腾云起
财似春风送雨来

又如，服丧中的人家，门前所贴，不是红纸而是白纸，其撰写的语句也别具一格，曰：

父逝母随三年王制容〇满
子愁孙怨百岁恩德实惟〇

还有用于表达孝道的文辞，曰：

遒王制三年易
思亲恩百岁难

此外，还见有成千上万各种各样的对联，皆是对仗工整。当然，贴有对联的人家未必就解对联的文辞之意。一般是家里有红白喜事，故烦请村里的读书人撰写与之情景相符的对联，被请者则从案头的尺牍中摘录现成联句应付之。又，笔者还看见过禁燃山火的有关告示。曰：

总司厅方示

春风浩大

禁示野火

五月二十日

实贴坝脚塘晓谕

官府在训诫百姓时，亦有采用如下方式，即：

总司厅方示

谕示泛俗兵民

时值隆冬在迩

务须联甲清理

倘若拿获贼盗

如有私行贿纵

向来弥盗安良

为此出示晓谕

各宜一体知道

宵小盗贼易生

不许窝藏匪人

必须解泛重惩

查实定不容情

各宜稽查认真

毋负诰诫谆谆

官府文告，大体以如此形式张贴并广以告之，但基本无效。如此文字，通见全国各地，并非仅见于此地。

五、都田驿·杨松驿

从毛口河启程，渡北盘江，投宿都田驿。次日清晨，正做出发前准备，驿差送来一转自北京的公文。此公文系内田公使给清国外交衙门的照会，内容为保证笔者人身安全的相关事宜。此公文发至笔者前往的各地官府衙门，以使笔者一行得享优渥礼待。

从都田驿出发后，一如既往，依旧是不断地翻山越岭。行走间，发现西南方向有一大山岭徐徐近来，看那巍峨山巅白云缭绕，不由得为能否翻越如此高山而困惑。不久，来至山麓，上行9里，遂抵山顶。岭上地名叫作“老莺（鹰）崖”，海拔高度看似与图天涯及龙王山相差无几。不久后，来到白沙驿，并在白沙驿行台过夜。白沙驿行台的建筑让人看了惊愕不已，论破损与脏污程度，此建筑并无惊奇之处，稀奇的是，白沙驿行台的柱子没有一根垂直，有的柱子甚至倾斜达20度之多。可以说，此建筑从一开始就已是歪向一边，最好的证据就是柱子重心只是勉强保持，且所有窗棂均歪斜不正。

第二天，依旧是前进在起伏丘陵间，行向西南。途中，到处可见煤炭开采。不久，抵上塞驿。次日，又是行进在景物依旧的山道上。上午10时半，来到杨松驿，入住原定在此投宿的行台。出乎意料的是，在我等一行之前已先有两名日本人在此下榻。乍一见面，双方对视良久，颇显惊愕，后相互介绍，才知对方一个是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学生野村礼让君，另一个是同校的学生茂野纯一君。野村君系岐阜县大垣人氏，就读英文专业；茂野君则是和歌山县有田人氏，就读哲学专业。问及二人何以来此边鄙穷荒之地，原来是他们二人被允准加入京都西本愿寺新方丈大谷光瑞发起的印度之旅，于去年除夕从日本出发，行往印度。但途中却发生变故，京都西本愿寺老方丈坐化，新方丈大谷光瑞必须即刻回国。在缅甸曼德勒，野村君与茂野君二人有幸得见大谷光瑞方丈，但方丈让二人从云南出汉口以归日本，因此，于今二人正在赶往汉口途中。得以邂逅如此稀客，实是大喜过望，笔者遂决定在此杨松驿小憩一日，与二氏尽兴畅谈。笔者向二人询问云南、缅甸的相关事项，二人也向笔者打听湖南、湖北的有关情况，双方可谓是彼此获益。笔者还向二人详细了解大谷光瑞新方丈印度之行的宏大计划，不禁感慨非常，并羞愧现今自己的中国之旅实不足道哉。野村君与茂野君二人，共有5匹马，两匹用来骑坐，3匹用来驮物，另外，还有两名马夫、两名从人，即一行6人5马。行李辎重，一应遵照大谷方丈先前交代，既轻便又坚固。两名从人中，有1名是厨子，管煮饭烧菜。大谷方丈弟子的出门，果然与众不同，凡事皆考虑得周全。

六、云南省

次日早晨，同宿都田驿的4名日本人一起合拍纪念照，并共同举杯互致安康，而后各分东西。笔者一行，而今行进在山踯躅怒放的逶迤山岭上，翻山又越岭，终于来到两头河。第二天，在亦资孔宿夜。第三天，我等一行终于出贵州而入云南。自亦资孔附近一带往西方向，土地尽为深红色，地表上，不时可见白色石灰岩裸露在外，从而美丽的石笋群遍布四方。崇山峻岭渐渐远去，映入眼中的是低低的起伏丘陵。漫山遍野的山踯躅姹紫嫣红，点缀其间的是石灰岩的嶙嶙怪石，其境其情，恰如置身于一天然大庭园。再看广袤大草原，水牛以及成群山羊，悠然自得，温顺地向人靠近，如此景致，与仙境何其相似。贵州与云南，二省交界处为胜景关，关界处有一大牌楼⁽⁵⁾，牌楼中柱下方，两边各置一尊石狮。有趣的是，朝云南一面的石狮，基本完好无损，而朝贵州一面的石狮，却已剥蚀严重。当地人以博学多识的口吻解释说，此乃贵州雨多、云南风多的明证。胜景关关门建筑相当考究，窃以为，当属明代建筑无疑。

第153图　胜景关大牌楼建筑手法

（一）云南高原

过胜景关关隘，即进入云南高原。云南高原，平均海拔6000尺，乃一片红色大平原，广袤开阔。道上路面，留下一道道车辙，历久弥新。果不其然，进入云南之后，走过的道路再也不见有石头路面。随处可见水牛拖拽的牛车，此种牛车结构简单，只需将厚木板砍削切刨为圆形状，即为车轮，再在车轴上方铺一木板，一架牛车就算告成。贵州省绝对是无车省份，可是，一进云南，立即再现久违的车水马龙光景。云南土地肥沃，到处种植麦子、蚕豆和罂粟，而且，随处可见铁矿开采。云南还有石灰岩，如前所见，尽是奇岩怪石，别是一番景致。虽有河床，却不见流水，或是水流转入地表之下亦未可知，地上鲜见树木生长。是日，行至平彝县，一行投宿在此。

有关云南，笔者略述一二，先说云南地理。

（二）云南地理

众所周知，云南位在中国西南，乃边陲之地，东与贵州、广西接壤；北与四川交界；西与缅甸相连；南与缅甸及法属越南东京湾地区等距离毗接。云南省，面积为146680平方里，相当于23468平方日里。云南人口，据称准确数字为1232万，对此数字，笔者却难以置信。云南人口的一千几百万之数，乃是多个民族人口相加总和。云南少数民族知多少？仅《南诏野史》⁽⁶⁾即举60个之多，其中，缅甸人、安南人、老挝人不属蛮人，蛮人以苗人、猓猡人⁽⁷⁾、掸人（又称白夷或棘人）为主。猓猡人主要分布在四川，《南诏野史》将猓猡人分为13族群。掸人则遍布云南、缅甸、暹罗、安南等地，实则掸人系优秀民族之一。此外，还有克钦人，系分布在云南及缅甸北部的边民，在中国，克钦人被视同野人。笔者与掸人与克钦人有过实际接触，有关此二族群，笔者将详述在后。

云南地形，大体属高原地带，平原广袤，从云南中部向东伸展，并往南伸延。在云南西北部，有几条大山脉并行呈南北走向，其海拔高度，随着往南伸延而渐次降低，到缅甸境内，更是急剧下降，骤然滑向伊洛瓦底江畔。由于云南海拔高达6500尺，因此，即便是闻名遐迩的高山，在其境内，看上去亦不过尔尔。与西藏相接之处，那里的山峰果然是高耸入云，海拔2万尺，别具巍峨之感。有6条大河流经云南，首先是金沙江，汇集云南东北部以及中部地区部分水流，为长江上游；其次，云南东南部水流悉数注入西江，并流向广东；其三，云南中部及南部地区的水流尽归红河，流经越南河内后注入南海；其四，澜沧江，从云南西北部向南流去，并纳流域周边各处水系，最后流入柬埔寨境内；其五，怒江，其流向与澜沧江几乎并行，向西流去，并汇纳流域周边水系，遂于缅甸马达班湾入海；其六，云南省西边一带水流，汇纳周边水系，流向西南，最后汇入缅甸伊诺瓦底江。换言之，除了金沙江水域外，其余水系皆是最终流入南海。从地理地势看，云南更像是缅甸、暹罗的一部分而非中国疆域，是故，云南交通更显其对东南亚开放之特征，反而与北面四川以及东面贵州最是往来不便，在中国域内显得极为闭塞。于今，日本人若要去云南，或是经由法属殖民地越南河内；或是从新加坡迂回，转道仰光，反过来从缅甸入云南，如此路线反倒更为便捷。中国北京政府方面，若有急事入云南，无非就是从以上路线二中选一，非此即彼。否则，若只走陆路上云南，少说得走六七十日。现今，英法两国正在云南扶植各自势力并暗斗激烈，此事亦属自然与必然。对于此事，感觉中国政府亦心气不足，无能为力。

从纬度上看，云南明显是属于亚热带气候，但由于高海拔缘故，温度极大地被中和，委实气候宜人。当然，云南省南部还是非常酷热，反之，北部地域，尤其是山区地带，则冬天寒冷非常。平均而言，云南最冷时节的气温，与日本北海道的盛夏相差无几。至于动植物方面，概言之，亚热带地区该有的其亦一应俱全。如印度牛、麝香兽、鹦鹉一类动物，以及巨大的芦荟、一种大得出奇的竹子、芭蕉，还有令人惊叹的巨型植物，随处可见。只是，椰树之类，在笔者行经的旅途路上并未见过。若进深山老林，可见到诸多其大无比的羊齿类植物，由不得联想到山中的妖魔鬼怪。

（三）云南历史

继之，说说云南历史。

“云南”之称谓相传始于汉武帝时代，曰位在彩云之南，故名“云南”，只是此传言确否待考。因为今日之云南古时纯属域外教化未开之地，与中原王朝根本就无任何联系。在先秦以前的周朝，有鄯阐国、白崖国，另外还有昆弥国。战国时期，又叫滇国。迄汉初，谓白子国。另，汉时，云南一带统称西南夷。自不待言，在当时，苗人、猓猡人、掸人、克钦人等就已杂居于此。汉武帝时，名头甚响的张骞通西域而后归来，始知天竺与蜀中相距并不遥远，从巴蜀即可行往天竺。于是，人们开始了发蜀中经西南夷地域以抵天竺的尝试，可惜终未成功。后来，至建宁国时代⁽⁸⁾，找寻从蜀中往天竺之路的探险之风又盛。迄汉末三国鼎立，有雍闿者，杀此地建宁国太守以归吴，吴主孙权即任雍闿为本地太守。至诸葛孔明征南蛮，先抵白崖，杀掉雍闿，并有与孟获对阵七擒七纵的佳话续后。实际上，当时的孟获乃是纠集杂居当地的各族蛮众与来犯大军对阵，《三国志》则将其记为妖魔幻形。后来，南蛮尽归蜀国，于白崖之地筑建宁城，号建宁国，并立铁柱以志。当年建宁城址，被推定为今日云南大理府赵州的弥渡。

后来，到了唐太宗贞观二十三年，有细奴逻者自称奇佳王，并建国，号南诏大理国，都于垅於城。据说此垅於城即位于今蒙化厅西北35里处。何谓“诏”？原本是蛮夷酋长称号，滇中之地共有6诏，分别独立建国，分别为蒙舍诏、邆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越析诏、蒙嶲诏，后来蒙舍诏吞并其余5诏，遂为大蒙国。窃以为，所谓“诏”者，即指掸人，“诏”或许就是掸人族名。

大蒙国第四代国王皮逻阁系唐开元时人，堪称一代枭雄，筑有太和城与大釐城。可推定，太和城位于今日大理府南15里处；大釐城在大理府北40里的喜州。大蒙国传十三世，享祚250年，以佛教为国教，故堂塔伽蓝，所建甚多。就于今云南所存珍贵的古代佛寺建筑，即可窥大蒙国时代建筑风格于一斑。

大蒙国之后是大长和国，但仅历三世，国运长不过26年。取而代之的是大兴国，然国运只一代即告亡。之后即为强盛的大理国，历十四世，续158年。后即大中国版图时代，有后理国，历八世157年。至元，后理国遂为世祖忽必烈所灭，疆土尽归于元。明代元立，滇中之地亦随改朝换代而归大明，且称名云南省。

七、平彜县·沾益州

前面说到笔者一行过胜景关后入云南，并抵平彜县，还在此地行台过夜。平彜县城，方圆3里，户300，人口6000许。两相比较，倒是县城外关更显市面活络，更有人气。大凡贵州省的城邑，总是外关相形见小，但云南省的城邑，却与贵州完全相反。自古以来，贵州就以防患生苗攻城略地为重，故最是强调城池坚固，并将城内范围尽量扩大，同时尽量不设外关。可想而知，其意图即在不给来犯之敌予驻足之便。笔者在贵州就曾见有以前烽火台的废址，想必是报警之用，即告知有敌来犯。

不管是城内城外，平彜县都无值得一看的古建筑。此地建筑，就风格而言，笔者不免感觉与中国北方似曾相识，都在屋脊两端加饰鬼龙子。平彜县西郊2里处有一洞窟，曰“清溪洞”，此洞似乎名声甚响，马嘉理，还有法斯，在他们的《云南游记》中都曾提及。据称，此洞深450步，宽数十尺，然笔者终究未能准确获知其深几许。有粗大的石钟乳自窟顶垂悬而下，堪称奇观。有道士在此奉祀，见访客到来，功德簿一亮，即请化缘认捐。

此洞有一梵钟，甚值得一看（见第155图），上有记为清乾隆二十五年的钟铭。钟额龙头造型呈袈裟斜披状，与日本铸钟的造型完全相同，只差没有钟乳。此外，钟顶部位盘龙的前趾亦栩栩如生。钟体下缘的轮带之上，四方各有4处撞座。总而言之，云南铸钟，与日本极为相似。何以如此，看来值得深入研究。

第155图　平彝县清溪洞梵钟

除清溪洞外，平彜县的风水塔也算是不错的去处。风水塔造型，如第154图所示，形如椎实，与贵州境内风水塔的酒壶造型迥然不同，情趣各异。

第154图　平彜县风水塔

次日，从平彜县动身，继续西行。途中看见多处正在开采煤矿。贵州西部煤炭资源之丰富，实是让人惊奇。有些地方，道路旁边就可看见煤层露出地表之上，山民村人，直接采掘之，以为柴薪。只是，看上去此地所出煤炭品质欠佳。此外，附近一带松树很多，松蕾硕大，径长五六寸许。沿途村落，给人以萧疏、荒凉之感，此地乡人无不衣衫褴褛，衣不蔽体，未曾见过有人还算体面的穿着。除了农家的猪犹可言肥，其余生灵看去尽是瘦骨嶙嶙，连村中的狗也是皮包骨。令人惊奇亦让人难于置信，如此瘦狗，看去羸弱不堪，何以还有那等气力对笔者一行气势汹汹，狂吠不停。不久，我等一行遂抵沾益州。自沾益州始，水田又复出现，旱地所种植物依旧是麦子、大豆、罂粟，照样是长势良好。沾益州城，方圆一里半，户600，人口3500许。城内龙华书院、西城门的形廓不无明代建筑的流风遗韵，此二所在，尽可一睹为快。另者，如第156图、第157图所示，此地建筑屋脊中央的饰物造型可谓是别开生面。

第156图　沾益州附近一带建筑屋檐的中央装饰	第157图　沾益州附近一带建筑的屋檐装饰

当晚投宿旅栈后正在歇息之时，忽然有人朝笔者下榻的屋里扔石头，石头破窗而入落到桌上。笔者让岩原君前往地方衙门报警并问责，衙门吏员闻后大惊失色，赶紧派出番兵前来旅栈护卫。原来，云南省域，除英国人与法国人，还有许多外国人纷至沓来，致使本地住民对外国人毫不忌惮，以致反感乃至怀恨。

发现许多当地人淋巴腺肿大，尤其女人最是多见。此等现象于四川亦很普遍，据称是一种地方病，但对身体健康并无大害。

翌日，复又行进在单调乏味的高原之上，途中，有一驿站，曰“三岔”，此处景致尚有引人注目之处。三岔附近一带的民居，其建筑材料不曾见有石灰石，均系烧结的泥砖砌成，建筑风格亦与中国北方相似，偏好以神兽鬼龙子为饰。此外，下檐端部饰有鱼雕，看上去栩栩如生⁽⁹⁾。至于屋脊中央的饰物，与之前所见同，亦是予人新奇、新鲜之感觉。

今日刮西风，风大难行，但此乃缅甸方向刮来的热风，故暖意融融。昨日刮东风，风自贵州方向来，感觉冷飕飕的。从缅甸吹过云南的暖风，到贵州境域，于是遇冷化雨，致有“云南风，贵州雨”之说。

八、马龙州·关岭·易隆驿

是日，投宿马龙州。马龙州城，方圆一里半，户300，人口一千四五百。此地并无可观赏之建筑，唯城内民家门柱上贴的婚庆对联甚有意思，不妨摘录一二，以飨读者。

南国休风鸠鹊并化
秦楼明月凤凰齐飞

今朝喜歌关睢句
他年定咏麟趾章

另外，还有庆贺新居落成的对联，曰：

广厦鸿图美轮美○
华堂燕贺如竹如松

次日，又是盘行在单调乏味的蜿蜒山路上，迂回于茂密松林间，一如既往向西行去。行走间，笔者惊讶地发现，昨日路上所遇河流无一例外尽是流向南方，今朝所见却是悉数向北流去。显然是昨日的河水尽向广西奔流而去，而眼下的流水则方向四川，这就意味着我等一行此时正行走在云南高原的脊梁上，更准确地说，行走在长江与西江的分水岭上。少时，我等一行通过关岭。关岭者，实为一小山陵之顶，古时称“关索岭”，相传为诸葛孔明平南时屯兵之地。只是，在中国，叫“关索岭”的地名甚多，或许此关并非彼关，系与当年诸葛亮屯兵的关索岭混为一谈亦未可知。此关索岭，岭上有碑，刻曰：

汉诸葛武侯南征峕驻此

拜庙的庙柱有以下对联，曰：

关从汉相会盟摆旌旗七十二峰现在
岭自亭侯显圣休兵戈三十六鼓犹存

下关索岭后，抵易隆驿，入宿行台，在此过夜。

第158图　白塔塘的窗棂

翌日，依旧西行在景致乏味的红土高原上。昨日途中，遇见一往云南押解的囚犯，遂一路同行，今日，则是全天结伴共行。囚犯枷在囚车中，连其计算在内，彼方一行4人，有1差役押送在旁。听差役言，此犯为报其仇而谋害3人，并致1人死，此次将押往云南枪毙。押送的差役不时地将囚犯从囚车中放出让其歇息，囚犯亦与普通旅人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神情泰然。看来中国人对死真是漠然视之，不管是他人死，还是自身死，皆无所谓。虽路有倒毙者，然来往人等，皆无所谓，置若罔闻；对刑犯处死之后的曝尸，从旁经过者亦无所谓，就当看热闹一般。结果就是，对自己被杀亦是一样感到无所谓。究其竟，乃是他们没能理解与认识人的生命的真正价值。在其眼里，自己与他人的生命，犹如草芥一般。对生命的如此感觉，要不就是一种臻于化境的大彻大悟；要不就是完全的冷血。

第159图　关岭庙观的窗棂	第160图　关岭庙观的瓦当

九、岳灵山·杨林驿

行走数十里，遂于右手方向看到岳灵山。对笔者而言，此山太过不可思议，其形廓不仅与日本的比叡山完全相同，而且，从大文字山到东山的连山，比叡山峰峦叠嶂的山形地势，此岳灵山一应俱全，且惟妙惟肖。望此岳灵山，笔者此时感觉就像在日本京都东郊一般，终于悟出造化亦有止境，造化的匠心与创意并非无穷无尽，因此才会有完全相同的山形在彼在此。毕竟山的形廓外状，虽说变化多端，但有穷时，也就有限的几种，无非是还有其余景致与山体形廓相映成趣，故有容态万方、变化万端之妙。面对此岳灵山，此时此刻，一种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更有一腔去国怀乡之情与之相伴，悄然而至。

次日，又西行在平原坦途上。行30里，至一村，曰“长塞堡”，有幸在此邂逅两位正往东行去的洋人。双方互相问候并交谈，从谈话中知道，两位系法国人，从法国航海至印度，又从锡兰转至法属越北地区，然后再到云南，现在正要从叙州经上海赴北京，还准备到日本游玩。但见两人骑马行进，英姿勃勃，一身短打扮，就一点行李，饮食方面毫不挑剔，只要是可果腹之物均无不可，何其彪壮。又行30里，来至板桥驿，入住行台，在此过夜。由于次日将抵云南省城，故为入城做些许准备，已经25天未刮胡子，当夜亦一刮了之。随刮刀而下的除了长及半寸的胡须，还有一团红泥及污垢的混合物。笔者投宿的行台门柱上有一对联，曰：

六纛齐张照耀山河两部
双旌并锡传宜纶九天

第二天，发板桥驿，在平原上向西行进。只见前方土地愈显开阔，渐成一马平川，百里沃野。远远望去，群山绵延，峰峦叠嶂。下面烟水氤氲，乃滇池是也，看上去苍茫一片，烟波浩渺。从地图上看，滇池面积与日本的琵琶湖大小相近。滇池附近，有森林、村落、田地，丝毫不见边陲穷荒之地的苍凉与清冷，笔者一时精神抖擞，就道急行。

途中，笔者首次尝到葵花籽味道。葵花籽，粒比西瓜籽小，但比西瓜籽香。途中经过一村庄，曰“铜牛寺”。但见贴一布告。原来清政府在此架设电线，村民无知，以为此系外国人所为，于是弄倒电杆，扯断电线，扛走电杆，破坏殆尽。不得已，衙门只好出告示晓谕，告示如下：

钦命二品顶戴云南迤西兵备道办理团保总局

依博德恩巴图鲁全　示

中国设立电杆　本与外洋无干

近因乡愚无知　竟自妄砍电杆

合行明白示谕　凡事总宜遒官

切勿再有砍毁　守护责成各团

光绪二十五年六月　日　　谕铜牛寺实贴

第161图　关岭窗棂9图	第162图　关岭窗棂9图及杨林驿的建筑

随着云南省城渐行渐近，四周景物越发秀丽，道旁村落看上去也更有生气。不久，路上遂见有盛装美女过往的靓丽身影，笔者终于来到云南省城外关。云南省城街市委实热闹非常，所过之处，不乏高楼大厦。转向北去，经过一大牌楼，即抵丽正门，此门开在城池正南。

十、云南省城

云南省城，建于李唐时期代宗朝乙巳永泰元年，后又修于明太祖洪武十五年。于今，城池方圆9.3里，城高2.92丈，计有城门六，即南门“丽正门”，城楼“近日”；大东门“咸和”，城楼“段春”；小东门“敷泽”，城楼“璧光”；北门“拱辰”，城楼“眺京”；小西门“威远”，城楼“康阜”；大西门“宝成”，城楼“拓边”。其形制完全取法北京城。城内街容市貌，与北京亦有似曾相识之感。据称，省城内外合并计算，共是户4万，人口20万余，至于数字准确与否，不得而知。省城内外，并不乏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建筑，关于此，笔者将详述在后。

云南不乏外国传教士，当然也有英法两国领事馆。笔者曾往英国领事馆拜访英国领事李顿，但英国领事馆方面告知李顿刚好前往腾冲领事馆，因此未能晤面。让笔者出乎意料地非止未能与李顿见面，更有甚者，一是云南竟然未见有卖洋货的杂货店；二是客栈竟然没有本来应备的物品，以上二者才大出笔者意料，也才真是给笔者带来不便。笔者下榻的旅舍，房间既小，且卫生状况极差，于是，与当地知县衙门交涉，要求对方提供本应由对方提供的馆舍。谁知当地官衙态度冷淡，予以回绝，说是先前贵国的鸟居龙藏氏亦与阁下一样，都住同样旅舍，云云。没办法，笔者也就只能权且委屈一时。在此云南省城，笔者一行总计停留4天，考察了城内外古建筑，而后离开。

从贵阳到云南计19站，共经1府、3县、3州、1厅，余者则是或驿站，或村落。其中，人口达万人以上都邑只1个。由是可知，云贵一带乃是何等偏远荒僻。

行程表（从贵阳至云南）

（一）云南建筑

云南府城内外，值得观览的建筑为数不少。

第163图　从云南往新街（八莫）路线图

先是位于城南郊外造型奇异的高塔。东面寺院叫“长乐寺”，亦称“东寺”；西面寺院叫“慧光寺”，亦称“西寺”，两寺都有塔婆，造型一样，呈东西对峙状。只是西寺塔婆系旧塔，故称“旧白塔”，四角十三层，高80尺；东寺塔婆系新塔，故有“新白塔”之称，亦四角十三层，高130尺。相传二塔为唐代贞观年间尉迟敬德所建，但据笔者所见，二塔应系南诏国时代建造，换言之，即掸人所造。二塔形制为中原地区见所未见，即每一塔层四面中央，均錾有佛龛，并奉佛像，佛龛左右两侧，有如小塔一般的构件伸出壁面。就塔层空间大小而言，无疑是西寺旧白塔的第八层最大。此塔第八层，往上部分突然变窄，往下部分也有所收窄，也就是说，呈凸肚状造型。东寺新白塔，虽建造技法方面有所出新，但大体上还是取法西寺旧白塔。新白塔的九轮由承露盘、七轮、天盖、三重宝珠串成，最顶上塔盖四角，各有4只凤凰起舞蹁跹。塔盖四角系有四根垂悬铁链，故塔盖四角也都悬有风铎。正因为如此，笔者将其名为“南诏式”或“云南式”。记得看过谁写的游记，作者也看过此塔，并称其为伊斯兰教的光塔。非也非也，此言错矣。

第164图　　云南与新街之间地形高低落差图

次为大德寺。此寺为云南省城内名刹，创建于元代。观其格局，与日本奈良时代的伽蓝颇为相似。山门内有东西二塔，二塔皆四角十三层，径长10尺，高60尺许，只是塔顶九轮与前述的长乐寺、广惠寺造型相同。寺中殿宇斗拱，亦与日本形同。此外，还有一口梵钟，同样酷似日本铸钟，此钟径长二尺三寸一分二、厚一寸六分、高三尺五寸三分，镌有钟铭，曰：

大明国云南在城居住奉佛信士象等发心措员喜舍铸造铜钟一口送入大德寺永远待奉⁽¹⁰⁾

正统己巳年冬月吉日　宝积山首僧福敬募造

第165图　云南大德寺建筑手法7图

此外，还有圆通寺，亦是云南省城首屈一指的大寺。⁽¹¹⁾此寺创建于元代延祐七年，于明代时重修。圆通寺建筑纯属北方风格，圆通宝殿为进深七间、六面双层的歇山顶建筑⁽¹²⁾，琉璃瓦盖，屋脊饰有正吻，正中则筑宝顶，两端装有怪兽——鬼龙子。又，回檐斗拱皆为双拱，脊檩为圆，椽子为方。穹顶部为藻井构法，饰以色彩，极尽华丽。殿内壁上绘画佛像。寺中梵钟与大德寺大体相似，钟铭记曰：

大明国云南府昆明县南关外真阳驿正街居住奉佛信士张宋人等喜舍铜钟一口

正德十六年三月吉日造

又有五华寺，相传乃日本僧人所建。笔者前往考察，可惜未详孰是。此寺系元代至元初建造，并存至今。

第166图　圆通寺建筑手法5图

市内还有一大清真寺，有一土耳其人在此布教。寺院内外建筑及设施，皆与之前所见清真寺同，并无异处。

作为游览胜景，此地还有海心亭。林泉配以亭榭台阁，实为息养名区，致使游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综观城内外建筑，纹样装饰耐人寻味者颇多，想来，此或系伊斯兰教影响所致。第167图（ヘ）为清真寺图纹，（リ）为万寿宫斗拱的图纹，余者系城内所见建筑物上纹饰。第167图（ヌ）、（ル）则为瓦当图饰。

第167图　云南建筑手法11图

（二）云南琐记

笔者4月22日到达云南省城，4月27日离开。其间，有二三事让笔者印象颇深。云南省城有一富商王氏，笔者到此地后，持井户川大尉信函前往拜访。王氏将笔者请进内室，见面寒暄后，第一句话便是“阁下来口鸦片否”，当笔者谢绝之后，王氏自己便一骨碌斜卧在鸦片榻上，吧嗒吧嗒抽起鸦片来。王氏第二句话乃是“此前，日本人某某手头告急来此求贷，在下借给大银三百，此后却音信全无，阁下可识其人否”。闻其言观其行，笔者不免悻悻然，略坐一会儿便早早告辞。后来一想，王氏可谓中国人性格之典型，古往今来，在中国被视为佼佼英雄者，其性格又岂非与此王氏相类似。

在云南省城，笔者欲将手中银子兑成印度卢比，但往各钱庄打听之后，却把笔者彻底搞糊涂了。在当时，1印度卢比，怎么算也不过兑中国的5钱银子，但往钱庄一问，却是1两银子兑1.5卢比。依此计价，笔者原先的预算可要推倒重来。

在之前，笔者的中国之旅，各地官府衙门可谓礼待甚优，唯独此次在云南，却不曾受过任何眷顾。想来，当今云南，南有法国施压，西有英国干涉，正是惶惶然、两边讨好、穷于应付之时，岂顾得上再关照日本人。总之，笔者发现，进入云南之后，所有事情都与之前大相径庭。

（三）李建中

在云南省城停留期间，笔者结识下榻同一旅舍的李建中氏。此人为云南景东厅吏员，因公出差前来省城，据其言，熊希龄系其族亲。刚好近日将返景东，故李建中氏称可与笔者作伴同行至楚雄府。开始不免心中犯难，只怕拖累对方，但再一想，其实并未给对方添任何麻烦，于是便爽快答应。有一天，李建中氏与其朋友，一位名叫周声汉的候补知州，在海心亭设宴招待笔者，同席者还有数人，皆一一介绍与笔者认识。其中有两名正要留学日本，故请笔者漫谈日本。应其所请，笔者亦知无不言，娓娓道来。据闻，二位系由云南省选送日本留学，旅程80天，经由贵州最后到东京，旅费总共200两银，在日本留学期间，一年只资费用300两银。虽然李建中氏也算是读书人，但笔者与之毕竟情趣各异，因此，在行往楚雄旅途中，各自随意，互不干扰。

李建中一行，包括夫人、夫人的弟弟——一位风华少年、丫环、随行护兵。李氏与夫人坐轿，少年骑马。那名丫环才9岁，被装在竹篓内，另一头是杂物行李，由脚夫用扁担肩挑随行。据称丫环是用20两银买来。至于那位李夫人，笔者未曾谋面。按照中国习俗，李夫人白天坐在轿里，晚上投宿之时，轿子一直抬至下榻的房间内，总之，是不能在广庭大众处于轿外抛头露面。进客栈后，李夫人自然是足不出户，真不知整天做何来着。一打听，其实终日无所事事。因此，自笔者结识李建中氏一直到最后告别，终没能一睹李夫人尊容。旅途中，倒是那看上去可怜的小丫环与任性的少年给孤独与落寞的笔者多少带来一点乐趣，作为代价，为了同行同止，笔者不得不浪费不少宝贵时间。

十一、荒山野岭中的高原村落

4月27日，笔者从云南省城出发向西行去。一行人，除笔者与岩原君外，还有李氏一门，以及当地衙门派出的与乞丐相差无几的1名从卒与1名护兵。出省城西门，行经滇池畔，越碧鸡关，遂发现道路左右两边已是高山巍峨。渡过螳螂河后，来到此日行程终点的安宁州。安宁州，方圆3里，户800，人口凡3000，至于物产，有州城衙门后山所出的硝盐。安宁州城北15里，还有一温泉好去处。

翌日，复又跋涉在景色枯燥乏味的荒山野岭，遂抵老鸦关，并在此投宿过夜。老鸦关客栈房间与所用器物的污秽与不洁程度不堪入目，虽说笔者一向随遇而安，但也实在无法漠然置之。次日，继续向西行去，一样是荒山野岭。途中，遇见两位外国人骑马迎面过来。在故国之外的偏山僻地，有幸异乡邂逅相逢，双方不期然均产生一种亲切之感，自然相互靠近，并驻足道中，互致问候及友好交谈后方挥手告别。两位外国人是一对法国夫妇，女的会点英语。据其言，他们是从印度进入西藏，再经大理、云南省城，最后前往法国治下的越南北部地区，还称，4天前才见过英国领事李顿。

是日，行至绿丰县。县城方圆3里，户400，人口3000。城内外建筑极为普通，并无值得一看之处。

第二天，依然是翻山越岭，照样是景色依旧。行至一处名叫“大慈寺”的村庄时，又遇见3名法国人。其中一人会点英语，据称3人是从大理前往云南省城途中。而后，翻过几座小山岭，又涉过一条溪流，终于来至舍资驿。此地系云南高原脊背之上，流经此地的溪水，或往北流向长江，或朝南汇入流往越南北方的红河。此处山脉，迂曲逶迤，群峦叠嶂，走向迷离。

第168图　楚雄府及有关建筑手法9图

十二、楚雄府

去舍资，西行10里许，再向北行10里，有“阿陋井”。又行10里，有“元永井”。二者皆系产盐的盐井，据闻，二井盐产量甚高。再行不久，抵广通县。广通县城，方圆不足3里，户五六百，人口3000，此地并无值得观看之处。听闻有猓猡、苗人杂居在此，然见所未见。笔者投宿的客栈门联如下：

板桥霜滑马嘶风
鸿门客集鸡报晓

万紫千红总是春
五风十雨皆为瑞

翌日，发广通县城行向西南，路上发现河水皆是左边流向。行数十里，只见右手边上，大河一条，浩浩荡荡，向北流去，奔向金沙江（长江上游）。

少时，望见路旁高塔矗立，表明与楚雄府已相去不远。此塔亦属习见的云南塔刹，四角七层，塔顶未见九轮，取而代之是一佛龛被供其上，龛内纳有佛陀雕像。最顶层塔檐四角均饰以鸟雕，从佛龛往4个方向垂悬4根铁链，铁链系在鸟雕颈上。跨过一架在河流之上的拱桥之后，终于来到楚雄府。楚雄府城，方圆5里，据称，外关及城内一并计算，乃户千余，人口5000许，其中，猓猡及苗人十占其二。楚雄府辖下的大姚县及广通县均产盐。城关市面，只是主要街道还算热闹，后街一带则非常冷清。一路同行的李建中氏，将在此分道扬镳，转向景东。今日，从其闲谈中遂知中国地方官员的俸禄真有意思，原来是总督年俸银1.2万两；道台2000两余；知府1600两；知县约1000两。当然，管治地域大小不同，其俸禄多少也差异明显。但是，一个官员收受贿赂的银子远在其俸禄的几倍乃至十倍以上。另外，还默允官物私用，据说仅此一项所占便宜大矣。

第二天，与李建中氏分手。从楚雄府出发，在平原上继续西行，遂抵吕河街，当晚，在此投宿过夜。在吕河街见到如下告示：

头品顶戴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使总督云贵等处地方军务西林巴图鲁魏　示

行军五禁

第五禁及以下，文字不清，不得其实。

十三、吕河街

在吕河街住下过夜，走进旅栈一看，发现已有一外国人先于我等之前投宿在此。互相问候之后，进行了交谈。从谈话中得知，对方系英国人，在云南省城当牧师，此次乃是取道缅甸归来，由于今天是星期日，故于旅途中休闲一日，耽在旅栈，读书自乐。据其言，已在中国生活35年，生有两子，一在叙州，一在武昌，皆献身于布道传教。听此君娓娓道来，笔者对西方传教士的活动兴趣盎然，与此同时，亦对西方传教士的笃诚敬业感佩甚深。对方还称，在路上曾邂逅井户川大尉一行及5名日本高中生结群的行旅队伍。笔者向其述说自己今后的行程，并请其帮忙介绍各地可予助力者姓名，对方果真痛快答应，并给大理、腾越、新街（八莫）等地的熟人写信荐引，此番厚意令笔者感谢不已。次日，此位英国传教士，但见一身粗布汉装，戴一顶式样古怪的竹笠，乘一竹轿飘然而去。从其所讲汉话的熟练程度，以及付给轿夫每人每天3钱银子的价钱，已可清楚知晓此君已是何等的中国通。

笔者一行离开吕河街之后，便沿一径溪流前行，终于来至镇南州。镇南州城，方圆3里，户不足300，实是一边地寒邑。城内，唯市中一牌坊稍有观赏价值。当晚，宿沙桥过夜。次日，依旧是沿溪流行进在还算坦平的山野间。地里的麦子、罂粟、蚕豆已是成熟收获季节，农地成畦，各色作物栉比相接，蜿蜒连绵，正好标示出溪流走向与所在。此地附近一带，石灰岩已然匿形绝迹，映入眼帘的是生长在红土壤中以及粘板岩质冲积层上的松树，无不多姿多彩。少时，来至分水岭，也叫“鹦鹉关”。从此处开始下山，又来到溪流边，行不多久，遂抵普淜。当晚，即宿普淜。

十四、水泊佳景

普淜，何等贫寒的一小村落，贫寒得连果腹的食物都难觅得。是夜，笔者行囊原先所带蜡烛燃尽，只好点着其焰如豆的小油灯，坐着发呆。翌日，复又西行，山岭逶迤起伏，道路崎岖难行至极。后抵云南驿，发现此亦是赤贫至极的一小寒村，笔者一行投宿之处，连大一点的房间都没有。笔者栖身的一小斗室，甚至比杂物间还不堪入目，无奈勉强挨过一夜。如此鄙陋不堪的居所，却养着一只漂亮鹦鹉，问后得知，此鸟捕自大理附近一带，市上售价200文。

第二天，道路比先前稍为平坦，田野开阔，栉比相连，好一派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途中，道路右手边有一湛蓝水泊扑面而来。此水泊东西径长1里许，南北径长29町余。其小虽不过如许，但对笔者来说，已经看倦枯燥的山野景象，如此一泓碧水，活脱脱就是一幅仙境画卷。何况，水泊边上，环绕四周的群峦叠翠、林木葱茏，巍巍然兮却又平静温馨，令笔者陶然许久。沿水泊旁向西行去，望得见云南县城就在右方，然笔者一行依旧西行而去。途中经过青华洞，此为一大钟乳洞穴，内中景致，珍奇绝伦，见所未见。过青华洞后再行不久，发现云南高原猝然消失，眼前出现一巨大裂谷，让人惊叹不已。此断裂带一去30里，于是，我等一行向谷底鱼贯行去，终于来到谷底处，此乃红崖驿。此地峡谷流水奔向东南，乃流经法属印度支那的红河源头。此地附近一带生长许多霸王树，家家户户都以霸王树为墙垣，于今，正是霸王树花开季节，鲜艳的红花与葱郁的绿叶相映成趣，嫣红翠绿。霸王树高二三间余，树径粗有二三尺，将此树枝梢砍下插入地中，过不久已是枝繁叶茂，随后含苞待放，其生命力之强令人惊叹。

十五、行往古白崖城

离开红崖驿，再向西行。穿过狭窄谷底，又登向对面陡峭的崇山峻岳，行15里许，遂至山顶。此间山岳奇秀，堪比四川蜀中栈道。雉、鸠等锦鸡山鸟悠游于路旁，不怕生人，更让人有超俗脱世之感。遥望位于西北方向的天苍山（又名点苍山），缥缥缈缈，隐现云海间。不久，我等一行来至赵州城。

赵州城，方圆2里，户300，人口不过一千五六百。虽是边城小邑，古迹名胜却是不少。首先是城东60里处的白崖城，即古代彩云城遗址。相传此乃当年诸葛孔明南征时驻屯之地，还遗有诸葛亮当年行军作战用的铁柱。城东北5里处九龙山顶，尚有孔明故垒遗迹。孔明城则在弥渡城北寺坡，相传此城为孔明所筑。据《州志》载，弥渡城即古时建宁城。

赵州一带，住民以汉人为多，占其十之八九，余者为称作“民家”的化外之族，亦称“白人”。白人与汉人，区别不易。对此族群，地方《志》载曰：

土著乌〇之后，俗讹为逻罗。久隆五旌牟苴笃之裔。多居西南山，刀耕火种，鬻薪为业，善畜牧，善射猎，用鸡卜聘嫁，用牲畜祭祖云云。

此外，还有康巴人往来此地。康巴汉子，皆彪悍、魁梧。

赵州客栈壁上题有一些过往行客落首的诗句，姑且摘录一二。

回首南天万里来
水涯行偏复山隈
征远笑我原无意
逆旅知谁属有才
阅历风霜怜面瘦
艰辛名利肯心灰
明朝待到榆城里
细把尘容洗一回

又

赵州日暮霭苍烟
匹马来游意洒然
四野颇饶丰乐象
一城雄振翠微边
飞鸿三度临幽馆
威凤何时奋远天
却怪杏桃如识我
争开笑口在人前

十六、洱海与大理府

翌日，去赵州，西折转向北行。一路行来，平川坦途，中午时分，我等一行来至洱海边上的下关。下关乃一百货集散之地，街面嘈杂，莫可名状。汉人、蛮人，纷至沓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下关北郊，几里之外，有习见的云南式塔刹，四角十三层，就中，乃第五层空间最大，塔顶九轮，测后高度为全塔之长的20.8％。洱海下关，相传即昔日南诏国都——太和城遗址。其地势之形胜，望之豁然，为笔者中国旅行之首见。下关以点苍山为拱卫，此山高14000尺，巍峨高耸，傲然雄视滇中大地。又有洱海浩渺于下关之前，十里烟波，水色山光，周边有潺湲数条，如白玉濯砂，缓缓注入洱海之中。苍山洱海，堪比日本滋贺的旖旎风光。天苍山恰同比叡山；洱海犹如琵琶湖；下关宛若濑田石山。太和故址，俨然是滋贺县府。

过下关后，再行数里，便是观音塘。过观音塘，远远望去，前方林间，有高塔三四，若隐若现。随后，又望见城门楼阁，大理府城已在眼前。

大理府在海拔7000尺的高原之上，位于天苍山东麓、洱海西滨。大理府城，方圆7里许，户5000，人口号称30000，但依笔者看来，实际人口恐也就不过其半。在此地停留的2日间，笔者考察府城内外的古建筑；结识英国传教士因比利，并向其请教诸多事宜；拜访当地道台、知府，办理旅行所需关防文书，为随之而来的缅甸之行预做准备。如此这般，致使苍山洱海——那勾起笔者无限去国怀乡之情思，且与滋贺何其相似的山光水色也终于无暇游玩一番，又匆匆上路。想来，实在是遗憾非常。

第169图　大理府崇圣寺大塔及有关建筑手法8图

十七、南诏·大理建筑

大理附近一带，值得玩味的古代建筑遗迹不少，其中，以北门外崇圣寺为最。崇圣寺又称三塔寺，据称创建于唐代贞观年间，实为南诏国或大理国时代所建。此寺三塔并矗，中间大塔，如第169图所示，观其平面及正面图，即知其乃云南式塔刹之范本。中间大塔，高235尺，四角十六层，中以第六、七层最为宽长。每层中央都有佛坛，内纳佛像，佛坛左右两侧另有小龛。塔顶九轮由露盘、七轮、八稜棱、二宝珠组成。其余两座小塔各八角十层，八角的每面宽七尺三寸，每一塔层都有莲台状塔檐，并有腰拱支托。附近一带村民，从天苍山开采出大理石，而后进行加工，精雕细琢，作为本地特产售卖。此种石材系一优质石灰岩，因地处大理，故名大理石，正式译名应是“云石”。据说此地最近一直没能采到巨型材，神秘的天苍山究竟储有多少大理石的优质石材，莫能知也。大理城南门外还有一座云南式塔刹，笔者亦专程前往观之。其所在地曾是一大寺院，曰“大观堂”，塔刹即属该寺院。此塔共十六层，高22尺，同样是第六、七层空间最大，塔上九轮则与崇圣寺三塔相同。塔顶四隅，原有鸟饰立于其上，然今已毁损，只剩鸟趾残迹依稀可辨。据说此乃周昭王时代建筑，听来实在滑稽荒唐。于今所留存者，系明代嘉靖年间重建，塔内有一径长一尺五寸的芯柱，如此形制，亦属鲜见。此地附近还有孔明祠及苍山书院，只是行程匆匆，未能探访。

塔寺之外，大理府城内外值得一看的建筑为数不多。伊斯兰教在此曾经盛极一时，故笔者原以为此地必有值得一看的伊斯兰教建筑，后来方知，只缘当年伊斯兰教徒作乱，致使当地伊斯兰教建筑尽遭破坏，实是可惜非常。不过，各处有不少建筑的纹饰，伊斯兰教风格却是历历在目。

十八、西南中国的地理地势

离开大理府之际，笔者不妨先就大理至缅甸的地理地势做一概说。

简言之，云南地理，不管是省城至大理间，还是大理至缅甸间，皆各不相同。就前者的地域而言，即云南省城至大理间，全在云南高原之内，虽然其间不免有高低不平之差，但总体看来却是土地平坦、辽阔，平均海拔6000尺以上。换言之，长江、西江，以及红河的分水岭就迂回逶迤在此高原台地之上。但一过大理之后，状况就全然不同，也就是说，已不是在山脊上平路行走，而是变成不断的翻山越岭与渡河涉水。从大理到腾越，一路行来，莫不如此。从腾越到缅甸，则是顺河流行走，并沿高原斜坡一路下山，属另一种走法，可谓情趣别异。

大理西面，汇集几条大江源流，凡此源流皆发自西藏及其周边附近，后汇聚于大理此地，遂齐头并进，自北向南流去。如此大江流水，途中要流经几处高山峻岭，澜沧江、怒江、龙川江以及其他难以计数的小河流均为此滚滚巨流家族成员。途中经过的崇山峻岭，计有高黎贡山、博南山，以及其他无数小山岳。从大理至缅甸，即依此地形地势，道路由东北向西南贯通。因此，行走此等路上，必定是始终路险难行。当然，作为代偿，也必定会是一路风景奇佳，其山水风光之美，乃是之前所过之处诸多平淡无奇的景色不可同日而语。

气候方面，大理、永昌，还有腾越以西，也是甚相迥异。大理一带，气候凉爽，但过澜沧江后，就酷热难耐。尤其是高黎贡山脉，气候呈东西两面各不相同特色。高黎贡山东面属亚热带气候，西面则几乎就是热带气候。

十九、漾濞·太平铺

5月12日，我等一行依依不舍地离开大理，重上旅途，前往缅甸。一路望去，左边是烟岚迷蒙的洱海；右边是巍峨雄健的天苍山。向南行去，终于来至下关，当晚即宿在此。下关街市，熙熙攘攘，可看见许多康巴人以及各种不同民族。此并不足奇，因为此地正是云南、缅甸、西藏、四川四大地域的交汇点。第二天，从下关动身，沿一条大江向西行去，此江流源发于洱海，最后注入澜沧江。一路行来，深谷万丈，岚气逼人，快哉斯景。行10里许，至塘子铺。听说此地有温泉，于是往左方向登上山去，几町之外，果然见一溪流烟溟四合。笔者下到溪底，选一大小合适的地方泡浴。水温正好合适，加之水流甚急，笔者已有40余日未曾入浴，今日身上污垢被此温水急流一涤而尽，别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泡过温泉之后，继续西行，后来至坪坡街，并在此投宿。此处可眺望天苍山背面，同样巍峨雄浑，蔚为壮观。次日，路线转为溯流北上。其间，道路右边方向的天苍山时时变换身姿，其景其态，与日本的木曾街道何等相似，感觉就与逆木曾川而上、于行进中观仰右手方向的驹之岳连绵群峰相同。不久，来到一处叫“漾濞”的地方，并在此过夜。漾濞实乃一大村落，村落规模其大如许，与其所处偏山僻壤之地甚不相配。

次日，从漾濞出发，再向西南行去。跨过江上铁索吊桥——云龙桥后，便一路盘山而上，此山高2000尺，迂回盘旋，行15里，遂抵岭上。此山为红土地质，山上松树茂密，地上覆盆子随处可见。对一路翻山越岭、正是口干舌燥之际的行客来说，此物再是相宜不过。待到又是天苍山背影映入眼帘之时，我等一行已抵太平铺。此地附近一带民居有不少系“校仓造”建筑结构⁽¹⁵⁾，笔者对此兴趣盎然，并予考察。当晚宿太平铺，清冷孤寂，一夜无事。次日，一行依旧是跋涉在风景乏味的山道上，其间，曾从山上一路下至江边，走过铁索吊桥，复又翻山越岭。当晚，住宿黄连铺。

二十、黄连铺

抵黄连铺后，岩原君告知，听闻前方25里处白土塘投宿有3位日本人，系徒步旅行者，其中一位男子胡须甚长。笔者推断定是井户川大尉一行无疑，想到明日就可再度相逢，何其难得，不由得窃喜非常。第二天，我等一行早早启程，行20里许，在一处山路上，果然看见井户川大尉，还有原田、若林二位随后，徐徐行来。井户川君，看上去果然是豹眼虎须一壮汉，头戴白盔，身着咖啡色西装，脚绊草鞋，虽是雄姿依旧，却也难掩其旅途跋涉之疲态，走起路来脚步多少有点摇晃。笔者一看见井户川君一行，赶紧下轿，大家围坐在路边石头上，互致问候，共叙别后，交谈足有一个小时，而后挥手告别。据井户川大尉所言，一行人自2月初从重庆出发，抵泸州，入云南，再由安宁州取间道出景东，此间的旅途辛劳非言语所能形容。而后，自景东又走间道前往腾越，但听说道路难行至极，故改为行往下关，再顺道入缅甸，于今正从缅甸返回重庆途中。整个行程，井户川大尉一行完全是徒步走来，其勇气与毅力，实令人感佩不已。

一整日，始终穿行在险山恶水之间，行程不下百十里，后抵曲硐。在曲硐右手边，永平县城已遥遥在望。曲硐附近，小块平原已然可见，土地肥沃，流水清澈。笔者抵达此地，正是牛马阡陌共浴夕阳之下、稼穑之后农人悠然归家之时。

翌日，从曲硐再向西行。翻过两座山后，又有第三座大岭横亘在前，此岭名曰“博南岭”，海拔或有8000尺。翻过博南岭后，我等一行遥指山下，直下40里，终于来到杉杨街。是夜，即宿杉杨街。

二十一、纤细如丝的大澜沧江

再从杉杨街出发，朝往西南方向行进。行进途中，一直想着跨越名闻四方的澜沧江时会是情景如何。不久，来到一小山岭上，从此处远远望去，但见一道江流，纤细如丝，逶迤蜿蜒。从地图上看，此江流必是澜沧江无疑。然而，澜沧江出西藏千山万壑，奔腾而来，偌大江流长1000来里，怎么看上去却会如此纤细如丝？笔者半信半疑，下山而去。下山途中，所见情景令笔者大为惊骇，山坡陡峭非常，几近绝壁一般，几经迂曲、盘旋向下，直至谷底，此段下坡路行程竟有10里之远。算一下，山顶至谷底，海拔高度当有2000尺余，澜沧江就奔腾咆哮在如此幽深谷底。但见江面宽不过60间，黄褐色激流，其势汹汹，惊涛拍岸，声震云天，一路奔腾向前。此处架一铁索桥，桥边设有税卡，却有典雅的楼台、寺院相伴在旁，加之江边奇岩怪石，是以风景的苍劲雄浑又别添几许雅致与闲逸。铁索桥的建造是于两岸江畔大磐石上捆紧12条大铁索，又将左右两端3根铁索分别合为一股，形成总数8股的跨江铁索，再在铁索上铺架木板，遂成步道，两边再加栏杆，高5尺许。观此铁索桥，全长165尺，宽10尺，距水面30尺。跨过铁索吊桥后，对岸又是巉岩峭壁，只是斜度稍缓。我等一行，一路上山，行15里，登高2500尺，终于来至一处驿站，名曰“水寨”，于此投宿过夜。伟哉澜沧！跨越一条大江竟费我一行一日之功。铁索桥，令此大江天堑得变通途的非凡意匠，让笔者感铭至深，乃至今日，笔者追忆当时过江情景，眼前不由得浮现澜沧江那磅礴气势、咆哮江流与排空浊浪。

二十二、永昌府

自水寨启程后，一路翻山越岭，上上下下，路甚难行。行行复行行，遂抵牛角关。一到此处，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平原扑面而来，村落接踵而至，原来是我等一行已至永昌府。永昌府城，海拔5350尺，虽称方圆9里，然即便是城中心十字街头处，眼里看去，也是稀疏人家，甚显清冷，更多的是农田稼作而无其他。城内人口，据笔者推测，恐怕户不足2000，城内亦无值得一睹为快之处。永昌府治下的蛮人种类杂芜，族群甚多，据《府志》载，族有十七，依次列记为：

（1）蒲人　　即古百濮人，最早居永昌西南，后往镇南、景东扩散。

（2）羯些子　祖地为迤西孟养，后向腾越扩散。

（3）峨昌　　又名阿昌，好栖山高之处。

（4）妙猡猡

（5）白猡猡

（6）野人　　赤发黄眼。

（7）棘人夷　居黑水之外。

（8）猡夷　　分水、旱二种，信佛教，有文字，懂汉文。

（9）崩龙　　类近猡夷，但语言不同。

（10）⁽¹⁶⁾　居高山极冷之地，用毒矢，无文字。

（11）克猎　　沿江而居。

（12）戞喇　　居腾越境外。

（13）缥人　　即骠人。

（14）莽人　　其祖先隶缅部，后改汉俗。

（15）卡瓦　　夷中之顽梗者，居腾越境外，貌丑性恶。

（16）小伯夷　居腾越西南。

（17）大伯夷　居龙川以西，妇人跣足染齿。

二十三、南蛮毒泉

永昌府，古迹甚多，其中，笔者尤其对与当年诸葛亮征伐南蛮相关的古迹最感兴趣。先是城南10里处有诸葛营，此外，还有旗台、诸葛井、粮堆、诸葛堰、右军书台、诸葛城等，皆与当年诸葛亮南征有关。有一地名叫十九古街，相传就是诸葛亮七擒孟获之处。据称镇南门西钟楼大钟重千斤，系汉代遗物，可惜，于今别说大钟，连钟楼也已无影无踪。还听说龙泉寺以北有慈云塔，高7丈，造型奇特。又有“黑水”之传闻，称其在湾甸州以南，每年五六月，水自地下涌出，人马靠近必得暴病，饮之则定死无疑。笔者不由得想起《三国志》描述的“黑泉”，称饮黑泉者，全身发黑而毙，莫非即此地所传“黑水”？原来此地附近一带温泉甚多，即如《三国志》所载，蒲缥的盘蛇谷有哑泉，其实蒲缥本身就有温泉，笔者就曾在蒲缥温泉泡过。另，施甸西山下有凹底温泉；永昌府城外30里处的金鸡村有金鸡温泉；城北30里处有白龙潭，既是温泉，水又甘甜；去龙陵厅30里处有北岭温泉。曲硐亦有温泉，且颇有名气。

至于其他名胜，可举者有城北35里处的云岩卧佛，系于大岩石上镌刻释迦牟尼佛涅槃像，而后在其上建寺遮覆之。城南60里处有一关索岭，相传当年诸葛武侯南征时，关索随行至此。此外，城外西南方有一风水塔，四角十一层，中以第六层空间最大，系笔者所言云南式塔刹之典型。此塔共有4个面，塔刹外径16尺，内径5.35尺。塔顶九轮已遭毁损，只剩4个轮印遗存至今，所幸天盖、宝珠均形迹尚存。此塔高约75尺，可是建造年代未详。

二十四、高黎贡之崇山峻岭与怒江激流

从永昌府城出发，一路行去，翻山越岭。四周风景，已是司空见惯，索然无味。我等一行抵达蒲缥时天色尚早，闻蒲缥以北3里处有一温泉最是出名，于是，笔者、岩原君以及向导3人，行装奇异，肩披毛巾，前往温泉。走有十二三町路程，终于来到一小山脚下，温泉就在此。乍一看，虽然男女浴池各自隔开，但其实都处于野外露天状态。此温泉硫磺气味尤浓，水温亦高，且水甚浑浊，看上去很不干净。此次入浴，让笔者有幸对中国女人的身材身段，及其因缠足骨头遭损之后畸形的双足细加观察，此乃蒲缥泡温泉的意外收获。

翌日，又发蒲缥行向西北。前方尽是绵延不绝的高山峻岭，目测高度当有一万二三千尺许，此即怒江以西的高黎贡大山脉。翻过一小山岭，即一路下山，直下40里，直抵怒江东岸。比起澜沧江，怒江江面稍加开阔，水流也更湍急，但是，怒江两岸并无绝壁峭立。怒江上也有跨江的吊桥，其构造及式样与澜沧江上铁索吊桥完全相同，只是怒江上吊桥分为东西两段，中间筑有桥墩，东段吊桥长38间，西段吊桥长30间，桥面宽各9尺。关于怒江，传闻甚是有趣，自古以来，一直就有其乃瘴气之区的传说，称若是每日清晨水面烟岚四起之际渡江，则必定遇瘴中毒，只有在午后雾气消散之后渡江方能无恙。瘴毒最先是让老鼠遭殃，而后是狗，再是马，最后是人，依次感染，解释就是瘴气乃是从下往上升腾。遇瘴的中毒症状则是发高烧，腋下肿块，最后倒毙。有关瘴气，笔者所知不多，恐怕就是一种瘟疫吧。

二十五、掸人乡土

跨过怒江，在江对岸，看见一女子打扮别异。此女子年纪尚轻，皮肤白皙，个小，头上缠以黑布，卷成筒状，牙齿染成黑色，耳佩大耳环，双手皆戴大手镯，上着袖筒窄短的白上衣，下着黑色腰裙，跣足。此乃掸人年轻女子，于道旁开一小茶馆，供过往行客休憩。掸族人，曾是当年创建南诏、大理二国的民族，于今，国家已亡，掸族人也就流落在中国云南、缅甸、暹罗、老挝各地。从此处到缅甸的途经之地，正是掸族人赖以生存的乡土，笔者一行所经之处，都见有掸族人与汉人杂居。

通往高黎贡山道路的起点就在怒江西岸。高黎贡山脉，系从喜马拉雅山由东向南伸延，并沿云南与缅甸的边境跌宕起伏，遂于怒江（萨尔温江）与龙川江间生成一道屏障。从怒江行往高黎贡山，道路行程的一半正好是大江的分水岭处，距始发地的怒江西岸约50里，海拔8900尺。以笔者中国之行的体验而言，高黎贡山乃是仅次于秦岭的高海拔地带。从山上分水岭处向西直下45里，即抵龙川江东岸。龙川江上，同样有过江吊桥，桥长27间，桥面宽8尺。过此吊桥，遂抵橄榄街，当晚宿此过夜，前晚则宿高黎贡山中的红木树。

辞别橄榄街，又行进在冈峦起伏的群山之间。途中，发现山间有茅屋二三，意想不到，屋内竟见有浓装打扮、长相不丑的女子。好奇之下，笔者径直询问身边轿夫，答曰此乃做皮肉生意的寮娼，接客一次收钱240文。地势自此伊始又变开阔，平原广袤，往腾越厅方向绵延而去。

二十六、腾越厅

腾越，位处要冲，可谓是中华帝国的西南门户，此地设有英国领馆。腾越处于伊诺瓦底江支流——太平河之上游，海拔5800尺。由于所处纬度关系，此地气候宜人。据1902年调查资料，腾越6月份平均气温为73.83℉，12月份气温则为57.74℉。除气候宜人，腾越亦富庶丰饶。据英国领馆资料，每日往来此地马帮的骡子头数在250头以上，产于缅甸的帛布、丝棉通过腾越进入中国内地，而通过腾越出口的货物则有雄黄、鸦片等，只是，现今鸦片贸易已被严厉禁绝。腾越城邑，方圆6里，在籍人口9000，值得一看的古迹、古建筑几近于无。

笔者到达腾越之时，英国总领事李顿热忱非常，一定要笔者住到英国领馆。李顿领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却精力充沛绝伦，除腾越领馆外，还兼云南省城总领馆的领事，既无书记员，亦无助手，领馆所有事务全靠其一人，实在让人惊叹，与我日本领馆相比，实是差异甚大。李顿氏对笔者之后将行往的各地甚为关切，特地为笔者开具致八莫、曼德勒、仰光等地的英国领事，印度政府外交部以及土耳其君士坦丁堡英国大使的介绍函，并请医生为笔者进行健康诊断。在笔者逗留腾越的3天里，李顿氏更是尽其所能飨以佳肴美味并为笔者提供考察方面的诸多方便。对李顿氏如此的热情与好意，笔者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惊悉李顿氏今已辞世，如此胸怀大志之才俊，却不幸英年早逝，令笔者不能不扼腕长叹。记得曾于一夕，李顿氏与笔者一起，带一爱犬，登上腾越城头，漫步在城垛之上。晚风习习，望着清冷孤寂的腾越城内，二人谈论中国前景的扑朔迷离，捭阖纵横，各自娓娓道来，何等快意！其情其景，笔者永世难忘。

二十七、掸族建筑

有关掸族建筑，笔者不妨略作介绍。当下掸族建筑，并无格外引人瞩目之物，但历史上的掸族建筑却令笔者兴致盎然。首先是掸人的佛教寺院建筑，其式样有诸多与日本风格隐然相通之处。掸人佛教寺院所用建筑材料一般是砌墙用砖，余者悉数木材，但也多见有全为木构建筑者。简言之，掸人建筑正好介于缅甸、暹罗与中国二大建筑体系之间，只是其建筑内部格局则与缅甸同。位于蛮允以东的小寺院，还有腾越城内的大寺院，即属掸族建筑风格的最好写照。先看蛮允的小寺院，共分有内殿与外殿两大部分。内殿纵深处筑有须弥坛，须弥坛高出地面5尺许，周围板壁嵌以玻璃。佛龛分成二层、三层不等，完全取法缅甸形制。寺院所供奉佛像的佛首，亦同缅甸、暹罗，都是尖头小脸而非丰颔重颐。佛像头顶的天盖则与日本相同，无非就是普通罗伞，被以细布，色彩绚丽，且自屋上垂悬下来。佛像面前，虽不能说一应俱全，但也有供案，上摆五具足。佛经全为手抄经文，而非印版，自然，经文系用掸文写就。寺中僧侣一样是剃发着黄衣，用布卷成黄帽冠束其上。至于塔刹建造，则与缅甸完全相同，故不必赘述。

当地农家住居亦风格别具，如第70图所示，与日本古代神社的堂宇建筑太过相似，关于此，亦恕笔者点到即止，不作赘述。此地农家住宅的几个特点，如全以植物为建筑材料、建筑物的平面格局、两柱之间遮以横隔板、柱上梁、台阶两边砌直、屋檐长伸、草葺屋顶，还有其他种种，笔者发现皆与日本的传统建筑颇为相似。二者的相似，究竟是偶然巧合，还是存在某种内在关联，实有必要做更深入探究。

二十八、涉泥石流

明治三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告别李顿氏，离开腾越，笔者乘轿，岩原君骑马，行李由3头骡子分驮。正值雨季来临，淫雨靡靡，烟岚迷蒙，我等一行，沿太平河向西南行去。昨日降雨过多，致使河水泛滥，路面及四野，皆成泽国，汪洋一片。不久，来至热水塘，此地有温泉水，当地民家将其引入家中，以作浴汤。日暮时分，抵南甸，径直前往土司衙门，欲拜访当地土司，并送与英国领事李顿的介绍函。刚巧土司不在，好在衙门吏员、差役热情周到，笔者一行食宿终有着落。土司衙门差役全为掸人，对笔者的相关提问皆予详细解答。次日，从南甸土司衙门行往城内，考察当地掸人所奉佛教寺院。行走不久，即见一汹汹洪流横亘道中。此洪流，与其说是水流，莫如说是浓稠状泥石流。但见泥石流自山上飞泻下来，磐石径长数尺，却在此泥石流中抱团一般的滚落在一起。我等一行只能绕过泥石流，迂回穿插，跋涉向前。所幸驮负行李的骡子与马夫皆安然通过，最后，笔者亦鼓起勇气，徒步跋涉前行，实是危险万分，触目惊心。据闻，此处每年都要吞噬几条生命。世上果然有如此洪流令人不寒而栗，笔者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又续行程，是日，最后行至干崖。一路行来，霸王树上熟果挂枝，还有芭蕉串串让人垂涎欲滴，芦荟挺拔，酮体丰腴，长得比农家小屋还高，凡此，皆令笔者眼界大开。途中，发现掸人行来过往渐多，遂有已去中国又至一崭新国度之感觉。

二十九、干崖与克钦人

干崖，可谓是掸人乡土之最典型代表，市街仅是过境道路一部分而已，户不过200余，当地人沿街售卖水果，但见店头整齐摆上香蕉、菠萝。说到干崖国，人们或许不免想到会是一邦国，乃至疆域甚广。非也非也，干崖国方圆不过十几里，人口仅数百之众，其乃弱小的掸人生息之地。次日，从干崖出发，又在泥石流中跋涉向前，终于来至小新街。小新街乃克钦人聚居之地，克钦人一直被视作野人族群，他们在此地集市行商。观克钦人相貌，发现其阔面大脸，身材矮小，皮肤呈古铜色，唇厚眼凹，头发赤如玉米须，因嚼槟榔，故黑齿红唇，总之，相貌狰狞至极。《三国志》记载，当年孔明征讨南蛮之际，孟获麾下的蛮夷中即有红发碧眼者，想来或是此克钦人亦未可知。再观克钦人风俗，男人以布包头，着筒袖上衣，下穿短裤，自膝盖以下，密密缠以铜线，且跣足，不着履。纽襟自右肩开至左肋，纽扣上悬有绣囊，并有腰上胯刀与之相映成趣。克钦女子的打扮，比之男子，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见克钦女子头发蓬乱，耳朵穿孔，有径5分、长5寸许银针穿耳，银针两端挂有璎珞、缨穗，五彩缤纷。颈部戴银环、珠链。上衣筒袖与汉服相差无几，然其服装襟领、筒袖袖口、裙裾等部位均缝以红布，腰部则缠一条式样古怪的红色绣带。

三十、克钦人之坟茔

翌日，发小新街，北渡太平河。渡河工具系一独木舟，独木舟系用一大松树刳成，为提升浮力，在独木舟左右两边再加装两副大竹筏。渡过太平河，再行不久，便抵蛮允。蛮允亦是掸人乡土中屈指可数的村落之一，有建造精美的佛教寺院，其建造式样，即如前所述，为典型掸族风格。自蛮允始，我等一行所走道路已不再沿太平河，而是与太平河分道扬镳转入山中。其间，发现许多克钦人坟墓，如第71图、第72图、第73图所示，有些坟茔是将木头架成三角形，在上面绘画各种图案以作符号，亦作墓标。图案标示死者姓名、年龄、职业等。克钦人自己并无文字，也无宗教。标准的克钦人坟墓，是将棺柩置于墓地中央，再在上面搭盖，以作遮蔽，搭盖物多为简陋棚子，乃竹子与茅草搭建而成。在此棚附近还立一怪异标柱，标柱为一牛头造型，故此标柱也称“牛头”，柱上绘有各种纹饰，立柱还挂有各种物件，如纱线连着织梭、贝壳附在纸片上。并且，棚子四个边角还插有4根长竹竿，竹竿顶端都有木制小鸟。墓前供品也种类繁多，有的就在墓前立桩，将牛羊骨架捆系在桩上；有的则用毛竹搭棚，再于其上供放竹笊一类物品；或者干脆立一竹竿，竿顶部或劈成笊状，或编成竹笼状，也有将竹竿顶端做成日月星象。何种级别墓茔得以享配何种等级供祀，不同形式供祀的符号象征意义又是如何，笔者不得而知，笔者再清楚不过的倒是凡此墓茔无不是修在道旁路边。至于供奉物件本身，笔者以为，牛头以及牛羊骷髅，恐怕是供品之意；纱线可视为贵重日常生活用品之代表；贝壳乃克钦人所用通货。至于竹竿顶上小鸟，莫不是墓陵守护使者之象征？

三十一、蛬蛑河畔

蛮允之后，下一驿站乃奔西。奔西之后，则是蛬蛑河。一路行来，尽是丘陵起伏，翻山越岭，坡陡路险，行路之难，无法言喻。奔西只有三四户掸族人家，笔者一行即投宿于其中一家。此户人家，家中地板高出地面甚多，纯系竹构建筑，所提供的食物有米饭、猪肉、竹笋、纳豆、腌菜等，正合笔者口味，堪称佳肴。只是，越近缅甸，则物价越贵，印度银币在此地一带可以通用。自奔西以西，道路更加险恶，有诸多路段，笔者均不得不下轿徒步。山中植物，有许多可谓是奇花异草，羊齿科植物生长最是蓬勃茂盛，高及数丈，更有牛肚果、山荔枝等珍奇野果生在山中。蛬蛑河是地名，亦是河流名，在此河流东岸有一村落，亦有三四户掸族人家。此蛬蛑河即中国与缅甸国境分界线，看得见河对面有英国政府海关，还有几栋兵营，河岸上有印度兵以及缅甸官员来回走动。我等一行当晚投宿在蛬蛑河畔一茅店，依旧是竹楼一座，真正是再鄙陋不过的路边客栈，日本人、汉人、掸人，全挤在一个房间，客栈外面还有克钦人、缅甸人、印度人行来过往，俨然是一亚洲人种博览会。不过，一夜所费不过20文钱，实在便宜。记得笔者将20文钱交与客栈老板时，这位掸人老板对笔者说，汉人住店还慷慨大方付50文，何况日本贵客，20文实在是太过小气。想不到掸人也会讨价还价这一招。要说，在蛬蛑河过夜还真倒霉，夜来大雨倾盆，屋顶四处竞相漏水，蔽体衣衾尽被打湿，笔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次日清晨，我等一行涉过河水很浅且河面宽不过10间的蛬蛑河，终于告别14个月来行走不停的中国领土，进入英属缅甸的国度。

三十二、贵阳之后邂逅的外国游客

从贵阳至八莫，全程52站，笔者费时60天以上。其间，在途中计有7次与外国人邂逅相逢，其中，与日本人相遇两次，与法国人相遇3次，其余两次系与英国人相遇。邂逅相逢的日本人，即如前所述，一是大谷光瑞门徒一行，另一则是井户川大尉一行。笔者相遇的英国人，一位是传教士，另一位则是英国领馆官员。途中所遇法国人，其行走路线有三，一是从印度进入西藏而后经大理赴安南；一是从大理赴云南；一是从安南往云南。除了以上7次，笔者于途中再未曾遇见任何外国人。当然，途中所遇皆是朝东方向的旅行者，至于时在旅途中的西行外国人究竟多少则不得而知。但凡此邂逅，却让笔者惊叹不已，既为在此段路线行走的外国人如此之少而惊叹，更为途中遇见日本人而惊叹。可以说英国人在此段路线行往是出于职务履行的需要，法国人的旅行则半是游玩，因此法国人的行旅可谓是乐在其中。并且，法国人均从其亚洲的殖民地安南出发，一路行来，最后再回安南，此外更无其他特别之事项。可是笔者于途中两次相遇的日本人，或多或少总是带有探险性质。前述英法两国的旅行者，无不是在自己国家势力范围之内，或出于公事需要，或为游览观光兴趣所驱使，相比之下，日本人的探险旅行更显意义不同凡响。恰恰是因为如此，笔者在旅途中邂逅自己同胞之时，自然而然更是感到欣喜与激动。

云南省城至蛬蛑河畔行程表

据上表所记，自云南府至蛬蛑河畔，全程2085里。此“里”者，系中国的长度单位，要将其换算为日本长度单位则是相当困难，原因就在中国“里”的长度概念经常具有随意性，且里数测定暧昧不准。据笔者从时间、速度两大要素所作判断，中国的1里大致相当于日本的4町。由此算来，即云南府至大理150日里；大理至永昌55日里；永昌至腾越28日里。笔者以为如此测算大体准确。

————————————————————

(1) 【译注】原作误记为“青镇县”。

(2) 【译注】原文有误，应是“怒江”才对。

(3) 【译注】原作误记为“青镇县”。

(4) 【译注】方斯（Hosie），1853—1925年，英国外交官，1876年到中国任见习翻译官；后历任四川总领事（1902年），驻中国商务官（1905—1908年），天津总领事（1908—1912年）等。有关中国风物世情方面的著述有Portrait of a China Lady，1929。

(5) 见第153图。

(6) 【译注】有关《南诏野史》，《四库总目提要》载曰：“旧本题曰《昆明倪辂集》，成都杨慎标目，滇中阮元声删润。前无序目，后有崇祯六年姜午生跋云：新都杨用修先生游其地，乃原其世系，著为载记。滇中阮元声霞屿简及斯记，惜其佚脱，欲更雠之以付剞劂，而不言辂作。今考书中叙事，下逮万历十三年，慎不及见……前半册逐条标目，颇嫌丛琐。后半册大蒙国以下则历纪蒙氏始据南诏，以迄于段明，颇似世家、列传之体，末则总叙明代平定云南始末，而于历代窃据诸家皆称其伪号伪谥，尤为乖剌。”

(7) 【译注】旧时对彝族的鄙称，清代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云贵交阯·爨蛮》：“北胜又有号猓猡者，与四川建昌诸猓同类，纯服毡毳，男女俱跣足。”清钮琇《觚賸·绿瓢》载：“滇中猓猡有黑白二种，皆多寿。”

(8) 【译注】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诸葛武侯南征时，到达白崖，立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于是据有云南，或称昆猕国，或称白国，或称建宁国，传十七世。

(9) 参见第157图（1）。

(10) 【译注】此处“待奉”疑为作者舛误，或是“侍奉”亦未可知。

(11) 见第166图。

(12) 见第166图。

(13) 【译注】原作有误，应是“斩”。

(14) 【译注】原作有误，应是“拆屋者”。

(15) 【译注】所谓“校仓造”结构，即不用柱子，而是将三角形木材搭成“井”形并不断叠加的建筑样式。现存的日本正仓院即著名的“校仓造”建筑结构。

(16) 【译注】字典中无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