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ΔΙΑΨΑΛΜΑΤΑ)[1]
献给其自身(ad se ipsum)[2]
宏业、知识、名望
友谊、快乐和美好
全都只不过是风是烟
更好一点的表述就是:全都是乌有[3]
(Grandeur, savoir, renommé,
Amitié, plaisir et bien,
Tout n'est que vent, que fumée:
Pour mieux dire, tout n'est rien)
诗人是什么?一个不幸的人;他心中藏着深深剧痛,而他的嘴唇却是被如此构造的:在叹息和哭叫涌过它的时候,这叹息和哭叫听起来像是一种美妙的音乐。对于他,这就像是那些在法拉利斯的铜牛[4]中被用文火慢慢折磨的不幸者,他们的哭叫不能够达到暴君的耳中去使之受惊吓,相反在暴君听来这是甜美的音乐。人们成群地拥在诗人的周围,并且对他说:马上再唱吧;这就是说,但愿新的痛苦折磨你的灵魂,但愿那嘴唇依旧是如这之前的那种结构;因为哭叫只会来惊吓我们,而音乐却是动听的。于是评论家们出场了,他们说:对呵,根据审美者的规矩应当是如此。现在,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个批评家就完完全全像一个诗人,只是他没有剧痛在心中,也没有音乐在唇上。这样看来,我宁可作一个阿玛尔桥上[5]的牧猪人而能为猪所理解,也不去作诗人而为人所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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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在教导一个孩子的最早、最简要的授课中,最初的问题是这个:孩子需要什么?回答是:嗒—嗒。生命就是在这样的注目中开始的,然而人们还是拒绝传承之罪的说法。孩子最初挨打的时候,是谁打孩子的,除了父母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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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可和孩子们交谈;因为在他们身上我们还敢希望,希望他们成为理性的生物;但是,那些已经成为了理性生物的人们,——啊,我的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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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其实是没有道理。他们从不使用他们所拥有的那些自由,却去索求他们所不拥有的那些自由;他们有思想自由,他们索求言论自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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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彻底不愿意[7]。我不愿意骑马,那是太剧烈的一种运动;我不愿意走路,那太花费功夫;我不愿意躺下,因为,如果我躺下,那么我要么将继续躺着——这我不愿意,要么我将重新起身——这我也不愿意。总而言之:我根本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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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有许多昆虫死于繁殖的瞬间,所有欢乐的情形就是如此;生命中最高和最辉煌的享乐时刻与死亡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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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作家们的得力有效的忠告[8]
人们草率地写下自己的各种看法,人们将之付印,在那各种不同的校正过程中人们渐渐地得到很多好的灵感。因此,你们这些还不敢去印出什么的人们,鼓起勇气吧,也不要去鄙视印刷字误,而借助于印刷字误来达成机智风趣应当被看作是一种用来达成机智风趣的合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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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体上看,通过自己的对立面才拥有自己所欲求的东西,这是所有人性方面所具的不完美性。我不想谈论构成形式的多样性,这各种各样的构成形式可以让心理学家们有足够的事情去做(忧郁的人最具幽默感;丰富充实的人常常最具田园性情;放荡的人往往最有道德心;怀疑者往往最有宗教感),然而,只是提醒一下:只有通过罪,那恩典的极乐才能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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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的其他无数交往圈子之外,我还有一个亲密无间的知心者——我的忧郁症;在我的喜悦之中、在我的工作之中,他向我招手,把我召到一边,虽然我从肉体上讲依旧在原地逗留着。我的忧郁症是我所认识的最忠诚的情人,那么,我又有了所爱,这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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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辩理的废话,它在对其论据的无穷追溯之中与它的结论有着一种等同于那些无法弄清楚谁是谁的埃及国王系列与历史学收获[9]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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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实现青年的梦想:对此,我们可以看斯威夫特[10],他在青年时建了一家疯人院,到了老年,他自己就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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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到了,那些古老的英国人以怎样的一种忧疑病化的深刻发现了那作为笑的基础[11]的模棱两可的东西,那么你一定会为此感到恐惧。哈特雷医生[12]曾这样做出说明:笑最初在小孩子们那里出现的时候,它是一种初发的哭,这哭通过疼痛,或者通过一种突然被抑制的并且在极短的间歇里重复的痛楚感,而得以激发(见福律葛《喜剧文学史》,壹B,第50页[13])[14]。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天大误会啊,那关于笑的东西在根本上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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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机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你因为看见一个人在世上完全孤单地站立而会被无比痛楚地感动。前些日子我就这样看见一个贫穷的女孩,完全孤孤单单地走到教堂去受洗[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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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尔纳利乌斯·奈珀斯讲述一个战场上的将领和他相当大规模的骑兵团被困在一个堡垒里,这将领让人每天鞭打那些马,这样它们就不会因长时间的静站而受伤[16]。
类似地,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我也像一个被围困者;但为了避免因长时间的静坐而受伤,我让自己哭到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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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悲哀,我的说法如同那英国男人说及他的房子:我的悲哀是我的城堡(is my castle)[17]。许多人把“有着悲哀”看成是生活的舒适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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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棋时,棋局的对手这样说及棋局中的一个棋子:这个子不能被移动。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就像这个棋子所处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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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此,《阿拉丁》[18]是如此让人振奋鼓舞,因为这台剧有着最野性的愿望中的那种天才而孩子气的无畏。在我们的时代又有多少人真的敢去有所愿望、敢去欲求、敢去既不是以那种乖孩子的请给我(bitte,bitte),也不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个体的暴怒来称呼自然?在我们的时代里人们对“人是按照上帝的样子被创造出来的”这一话题谈论得如此之多,有多少人在对这一话题的感受中是有着真正的命令之声的呢?或者,难道我们不是全都像努拉丁[19]那样站在那里为要求得过多或过少而惶恐地打躬作揖?或者,难道每一种宏大的要求不是都渐渐地被减缩成了一种对于自我的病态反思,从“提出要求”到“向人说我要[20]”,我们小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教养和训练:“去对大人说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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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个西瓦[21]那样怯懦,微弱而被错过如同一个达格希利那[22],我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被反过来印在字行里的字母[23],然而却像一个有着三根辫子的巴夏[24]那样跋扈,警觉地对待我自己和我的思想就像国家银行对待钱币的印刷[25],总的说来,就像某种反身代词[26]那样地在我自身之中反省。是啊,所谓“那些做下了有意识的善行的人们已经拿走了他们的报酬”[27],如果发生在那些有意识的善行上的情形也会发生在那些不幸和悲哀之上的话,如果这也是就悲哀而言的情形,那么我就会是那最幸福的人了:因为我事先已经用掉了我的所有忧虑,然而它们却仍然全都还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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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学有着极其巨大的诗意力量,其表现之一就是,它有力量去欲求。与之相比,我们时代的欲望则同时既是罪孽深重又是枯燥乏味的,因为它所欲求的是那属于邻人的东西[28]。民间文学中的欲求则很清楚地知道,邻人同样也不比它自己更多地拥有它所寻求的东西。而如果它要以罪孽的方式去欲求,那么它就会昭彰于天下以至于使人震惊。它不会因为一种呆板理智的冷静概率计算而让自己有所收敛。唐璜仍然带着自己的1003个情人走过舞台。出于对传统之尊严的敬畏没有人敢微笑一下。如果一个诗人在我们的时代敢这样做,那么他就已经被人当作笑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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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到一个可怜的人,穿着一件相当破旧的、浅绿色有点透黄的大衣,悄悄地在那些大街上溜过的时候,我感受到怎样一种奇怪的忧伤呵。我为他觉得难过;但最感动我的则是,同样的大衣的颜色是那样生动地让我想起我童年在高贵的绘画艺术中的第一次创作。这种颜色恰恰是我最钟爱的颜色之一。这些混合的色彩、这些让我至今带着许多欣喜去想到的色彩,在生活中是你无法在任何地方找到的,难道这不是令人觉得悲哀吗?整个世界觉得它们吵闹扎眼俗气、只能被用在纽伦堡图画[29]之中。如果你终于有一次碰上了这些色彩,那么这种偶遇却总是那么不幸,就像我现在所说的这次。遇上的总会是一个古怪的人或者一个枯萎的人,简言之,一个生命中的异乡人和得不到世界承认的人。而我,在画我的英雄时总是把这种永远无法忘却的黄绿色调画在他们的衣服上!所有童年的混合色彩不都经历这样的情形吗?那时的生命中所曾有过的闪烁微光,渐渐地在我们黯弱的眼睛里变得过于强烈、过于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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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幸福的门不是朝里而让你能够拼命撞向它来将之推开的,它是朝外开的,因此你没什么可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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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勇气,我想,去怀疑一切;我有勇气,我想,去与一切搏斗;但是我没有去认识某事物的勇气;没有去占据、去拥有某样东西的勇气。大多数人抱怨,世界是如此平凡枯燥,生活无法像小说那样,在小说中机会总是那样地使人顺心;我抱怨的是,在生活中不同于在小说中那样,在小说中你有那些狠心的父亲们和精灵们、巨人们要去搏斗、有被施了魔法的公主要去解救。所有这样的敌人加在一起又怎么能和那些苍白的、贫血的、杀不死的黑夜形象相比呢——我在与这些形象们搏斗,并且,是我在赋予这些形象生命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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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和我的思想是多么贫瘠,然而却持续不断地受着许多空洞的、充满情欲的并且窒息性的痛楚的煎熬!那么,是不是那精神之声带[30]永远也不该被释放到我身上,是不是我应当永远地说昏话?[31]我所需要的是一种嗓音,就像林修斯的目光[32]一样有穿透力、就像巨人们的叹息[33]一样可怕、就像自然之声一样坚持不懈、就像霜冻的阵风那样讥诮、就像艾科无情的嘲讽[34]那样恶毒,有着一个从最低的贝司低音到最消融人心的胸音[35]的音域、可以从神圣轻微的耳语[36]调节到暴怒的能量。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为了呼吸、为了说出藏在心底的东西、让愤怒与同情的内脏得以震撼,我需要这样一种嗓音。
然而我的嗓音却只是沙哑如海鸥的叫声,或者濒于衰竭如那哑者唇上所挂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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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来临的是什么?未来将带来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预感也没有。在一只蜘蛛从一个固定的点上向下坠到它的目的地的时候,它持恒地看见自己面前的一个虚空,在此之中它无法找到落脚点,不管它怎样伸展挣扎都没用。如此也是我的状况;持恒地面对一个虚空,那驱动着我向前的,是一个我已经达到而留在了身后的目的地。这一生活是反向而可怕的,无法让人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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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的最初阶段是最美好的时期,这时,从每一次相会、每一道目光中,人都拿到一些新的东西回家去让自己为之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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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生活的看法是毫无意义的。我假定一种邪恶的精灵在我的鼻梁上装了一副眼镜,这眼镜的一块镜片按一种极大的比率放大,而它的另一块镜片则按同样的比率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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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者是一种受鞭笞者(Μεμαστíγομενοç)[37];他像一只陀螺,由鞭击的力度决定在或短或长的时间里旋转在脚尖上保持直立,自己站立则是他所做不到的,正如陀螺无法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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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可笑的事情中,我觉得最可笑的是忙碌于世界、是去作一个匆忙于自己的膳食和匆忙于自己的劳作的男人。因此,当我看见一只苍蝇在关键时刻坐在了这样一个生意人的鼻子上,或者他被一辆以更快速度疾驰而过的车辆溅着一身污水,或者吊桥[38]被拉起来,或者有一块瓦片落下来砸死他,这时我就会从心底发出欢笑[39]。又有谁会忍得住不笑呢?他们能够达成什么呢,这些没有休止的忙碌者?他们的情形岂不就是像那一个因房子着火而慌乱惊惶的妇人吗,她拼命去从火中救出一把火钳来?他们在生命的大火灾中又能救出什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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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根本上是缺乏活着的耐性。我看不得草的生长[40],而既然我看不得,那么我就彻底不愿去看上一眼。我的观感是一个以最快的速度疾行贯穿生活的“漫游的学者[41]”的观感。人们说,我们的主先让人填饱肚子然后才让人的眼睛看饱[42];我无法感觉到这种情形:我的眼睛已经被喂饱而厌倦了一切,而我仍然感到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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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尽管来问我任何想要问的问题,但是你别来问我理由。如果一个年轻女孩无法给出理由,她得到谅解,这叫做,她生活在情感之中。我的情形则不同。在一般情况下,我有着如此之多常常是相互矛盾的理由,以至于我因为这个理由而不可能给出各种理由。还有,从因果关系上看,我也觉得并不是真的能够自圆其说。一忽儿是从巨大而有力的因之中走出一个极其微渺不足道的小小的果,有时甚至根本没有果出现;一忽儿则是由一个敏捷小巧的因生产出一个庞大无比的果[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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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生命的各种无邪的喜悦。这个你只能听由它们顺其自然,它们只有一个错:它们是如此地无邪。另外,它们必须有节制地被享用。我的医生为我开出健康饮食规定时,听起来就是这样;在某一特定时段里我得远离某些特定的食物;但是去对“进行节制饮食”进行有节制地运用——这实在是要求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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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对于我来说成了一种苦涩的饮品[44],然而它却必须被一点一滴地、缓慢地、计量地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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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从死者们那里返回,没有人不是哭着进入世界的;在你想要进入的时候,没有人问你,在你想要出去的时候,没有人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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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逝,生活是急流[45],等等诸如此类,人们如此说。我无法感觉到它。时间停滞而我也停滞于其中。我所投射出的所有计划,直接就飞回到我自己;在我想要唾口水的时候,我唾在我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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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每天早上起床时,我马上又回到床上。我觉得最舒服的是晚上,在我关灯、把被子拉上头的那一瞬间。我再一次带着无法描述的心满意足从床上坐起来,环顾我的房间,然后晚安,钻进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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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擅长些什么呢?什么都不会做或者会做任何事情。这是一种罕见的灵巧;然而在生活中,这种灵巧的小聪明会被人当一回事吗?上帝知道,那些申请“杂务女佣”工作(而如果没有这样的工作则什么工作都行)的女孩子们,她们有没有找到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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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仅仅对于他人而且也对于自己应当像一个谜。我研究我自己;在我对此厌倦了的时候,我就抽一支雪茄来打发时间,并且想:上帝知道,到底老天是把我当怎么一回事或者他想要从我身上解释出些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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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产妇会有比我所具的更为古怪和更为没有耐心的愿望了。这些愿望有时候牵涉到那些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有时候则是最为崇高的,但是它们全都在同样的程度上有着那灵魂的刹那间的激情。我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想要一盘荞麦粥。我回想到我的学生时代,我们在星期三总是吃荞麦粥。我回想到,那粥是做得多么滑而白,黄油是怎样地向我微笑,粥看上去是多么地热,我是多么地饿,在得到开始进餐的许可之后是多么地迫不及待。一盘这样的荞麦粥!我愿意以比我的长子权更多的东西来换取它[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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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维尔基利乌斯让人把自己剁成块放进锅里烧八天,并且,通过这样一个过程来恢复青春。他叫另一个人看守着,不让任何不相干的人朝锅里看。那看守者却无法抵抗这诱惑;他过早地向锅里看了,维尔基利乌斯就像小孩子一样带着一声哭叫消失了[47]。看来我也过早地向锅里看了,过早地向生命和历史发展的锅里看,并且,看来我除了继续是一个小孩子之外,再也达不到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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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也不要失去勇气;在各种不幸以最可怕的方式在一个人的周围堆积起来的时候,这时他就会在云彩里看见一只帮助的手”[48],在上一次晚祷仪式上尊敬的耶斯贝尔·莫尔顿教士这样演说。我现在习惯于老是在敞开的天空下行走,但是从不曾注意到有这样的事情。几天前在我的一次散步中留心到了这一现象。当然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只手,而像是一条手臂,从云中伸展出来。我陷入了深思:我想着如果此刻耶斯贝尔·莫尔顿在场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决定出这是不是他所指的现象。就在我沉湎于这些想法中的时候,一个过路人对我说话了,那里,他指着那些云,说:“你看见那龙卷风吗?在这周边的各个地区内人们很少看到这种气候;有时候它会把一些整幢的房子卷走。”咿,上帝保佑,我想着,如果这是龙卷风的话。并且我马上拔腿尽快地走了。尊敬的耶斯贝尔·莫尔顿牧师在我的位置上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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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别人去抱怨时代是邪恶的;我抱怨它可怜可鄙;因为它没有激情。人们的思想就像花边一样单薄和脆弱,而他们自己则像做花边的女孩们一样可怜[49]。他们的心有着太可鄙的想法,乃至这些想法都无法被称作是罪恶的想法。也许对于一条蠕虫蚯蚓来说,怀有这样一种想法是可以被看作罪的,但对于人则不行,人是按着上帝的样子被造出来的。他们的情欲是端庄冷静而毫无生机的,他们激情是困眠打着瞌睡的;他们尽他们的义务,这些唯利是图的灵魂;但他们却做得出来,会像犹太人那样在钱币上剪一小点下来[50];他们认为,虽然上帝无疑是有着很清楚的一笔账,但人还是可以稍稍欺骗他一下而不被抓住。呸,这些东西!正因此,我的灵魂总是回到《旧约》和莎士比亚[51]那里去。在那里你可以感受到,那是一些人在说话;在那里你恨,在那里你爱谋杀自己的敌人、诅咒他所有传承下去的后代,在那里你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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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间这样分派:一半的时间我睡觉,另一半的时间我做梦。在我睡觉的时候,我从不做梦,在睡觉的时候做梦,那是可悲的;因为,“睡觉”这东西是最高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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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完美的人无疑是最高的作为。现在我有了鸡眼,这在它自己的分上则总是对什么东西有着帮助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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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所达到的成果就是完全的乌有,一种心境,一种简单的色彩。我的成果类似于那位艺术家的油画——他本来是要画犹太人过红海,但最终把整个墙壁画成红色,这时他解释说,那些犹太人走过去了,那些埃及人被淹没了[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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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自然中人的尊严也还是得到承认的;因为,在你想阻止鸟飞上那些树,你就竖立起一样什么东西,这东西必须是像一个人的样子,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和一个人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说一个稻草人的样子,就足以唤起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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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情欲之爱有着某种意义的话,那么它在其生产之时必定被月亮映照,正如阿匹斯要作为真正的阿匹斯就必须有月光映照[53]。那生出阿匹斯的母牛在受孕的那一刻应当是被月亮映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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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证明生存之悲惨的最好证据就是那从对生存之辉煌的观察中获得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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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如此猛烈地朝着“享受”疾奔,结果跑过头错过了。他们的这种情形就像那个在自己的城堡里守护着一个被掳掠的公主的小矮人。有一天他睡了午觉。在他一小时后醒来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他马上穿起自己的七里靴,只迈出一步,他就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她所在的地方而错过了[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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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是如此沉重,乃至不再有什么思想能够承担它、不再有什么翼翅的扑展能够将它带进苍穹。如果它运动,那么它只是沿着地面擦过,就像大风刮出雷雨天时那些鸟的低空飞行。在我的内在本质中孵化一种焦虑、一种恐惧,预感到一场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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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多么空洞和无足轻重。
人们埋葬一个人;人们陪着直到他入土,人们向他投撒三铲泥土;人们坐着马车出去,人们坐着马车回家;人们以这样一种想法作为安慰:在自己面前还有一段漫长的生命。那么7×10年到底有多长呢?为什么人们不一了百了地终结这一切呢,为什么人们不留在那里、一同走下墓穴,并抽签决定谁是不幸所选中的人——来作为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向那最后的死者投撒三铲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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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孩并不让我感到有吸引力。在她们的美丽成为过去时,这美丽就像一场梦和昨天的日子一样消逝[55]。她们的忠贞。
对,她们的忠贞!要么她们是不忠贞的,这我就不再有什么可关心的,要么她们是忠贞的。如果我找到一个这样的忠贞女孩,那么,考虑到她是罕见的一个,她能够引发出我的兴致,而考虑到时间的漫长,则她不会让我感到有吸引力;因为,要么她继续保持持恒的忠贞,那样我就成了我的实验性热情的一个牺牲品——因为我不得不忍受着她,要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她停止了忠贞,那么这之后我就又回到了那老套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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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命运!你徒劳地像一个老娼妓那样浓妆艳抹你满是皱纹的面孔,你徒劳地摇响你的愚人之钟;你让我感到乏味;仍是同样的老调调,一场同样的同样(idem per idem)[56]。没有变换,总是炒冷饭。来吧,睡眠和死亡,你什么也不许诺,你履行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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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段似曾相识的小提琴弦曲!在这里、在此刻,在街的中央,这两段似曾相识的小提琴弦曲。我失去理智了吗?是我的耳朵出于对莫扎特音乐[57]的爱而不再去听了吗?把一只自己演奏它自己所想听的东西的耳朵馈赠给我,——我这个像乞丐一样地坐在寺庙的门前[58]的不幸者,这就是来自诸神的酬报吗?只是这两段小提琴弦曲;因为我现在听不到任何更多的声音。正如它们在那支不朽的前奏曲[59]中从低沉的合唱声调中爆发出来,在这里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它们带着一种启示所具的全部惊奇,从街上的噪音喧嚣中让自己游漾开来。
这肯定就在这附近;因为现在我听见了这些轻舞曲调。
那么,这就是你们了,你们两个不幸的艺人,是你们带来了我的喜悦。
他们中的一个,好像是十七岁,穿着一件绿色的带有骨质大纽扣的卡穆克大衣[60]。这大衣对于他实在是太大了。他手里抓着的小提琴紧贴在下颌之下;帽子压得很低靠近两眼;他的手藏在无指手套中,手指被冻成紫红色。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穿着谢尼耶[61]外套。两个人都是盲人。一个小女孩,可能是引领他们的,站在前面,把两手埋在围巾下。我们渐渐地聚集起来,这些舞曲的几个仰慕者,一个带着信包的邮递员、一个小男孩、一个女佣、两个临时工。豪华马车嘈闹地驶过,工车的声音盖过这些从他们那里星星点点地冒出来的曲调。两个不幸的艺人,你们知道么,在这些曲子里包藏着全部世界上的光彩绚丽。
难道这不像是一场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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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剧院里发生的事情,后台着火了。小丑出来告诉观众着火的警报。但是人们以为这是一个笑话并且鼓掌;他重复这警报;人们欢呼得更厉害。这样我想着,世界将在机智诙谐者们的普遍欢呼之下而走向毁灭——他们以为这是一个笑话。[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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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根本上说,这一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把人分为两类,那么我们可以说,一类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而另一类则没有这一需要。但我们知道,这“为生活而工作”无法作为生命的意义,因为这是一个有矛盾的说法:“不断地获取那些条件”要作为对关于“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一问题的回答,而生命则要借助于这些条件的获取而得到存在保障。[63]一般地看,余下的人们的生命,除了去消耗那些生命所需的条件之外也没有意义。如果我们说,生命的意义就是去死,这看来则又是一个有矛盾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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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享乐不在于你享用什么,而是在于观念。如果我雇佣了一个顺从于我的精灵来为我服务,在我想要一杯水的时候,他却要为我拿来全世界最贵重的各种葡萄酒——美味地调制在一只酒杯里,那么我将解雇他,直到他搞明白这一点:享乐不在于我享用什么,而在于得到我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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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我的生命的主人不是我,我是一根要被织进生命之卡屯布[64]的棉线!好吧,哪怕我不能纺织,我也还是能够剪断这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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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将在宁静中被获取而在沉默中被神圣化。这不仅仅只是普绪客那将要出生的孩子的情形:这孩子的未来依赖于她的沉默[65]。
有一个孩子,他属于神类,如果你沉默——
然而属于人类,如果你展示出这秘密[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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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是注定要彻底体会承受所有可能的心境,要获得所有方向的经验。每一瞬间我都躺在大海的中央,就像一个要去学游泳的小孩子。我尖叫(这是我从希腊人那里学来的[67],从希腊人那里你可以学到纯粹的人情味);因为,固然在我的腰围上有着一根系绳,但我却看不见那将要把我高高吊起的支撑杆。这是用来获取经验的一种可怕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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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奇怪的,通过那两个可怕的对立,我们获得了关于“永恒”的观念。如果我想象那个不幸的簿记员[68],由于在一份账目结算中说了7加6等于14,他毁掉了一个商行,他因此而绝望得失去了心智;我想象着,他一天到晚对所有其他事情都无动于衷,只是对自己重复:7加6等于14,然后我就有了一幅“永恒”的画面。
我想象一个闺房里的丰满的美丽女性,优雅大方地躺在沙发上憩息,毫不关心世界上的任何事情[69],然后我就又有了一幅表达“永恒”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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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们就“现实”所谈论的东西,常常在同样的程度上带着欺骗性[70],就像你去一家旧货店在那里读到一块牌子:本地熨衣物。如果你拿着自己的衣服来熨,那么你就上当了;因为那块牌子只是放在那里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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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比回忆更为危险的了。如果我回忆一种生活状态,那么在这个时候,这状态本身就停止了。人们说,分离有助于去使得爱情重新焕然。这当然是对的,但它是以一种纯诗意的方式去使得爱情重新焕然。活在回忆之中是一种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圆满的生活,回忆比所有现实更丰富地使人心满意足,并且它有着一种任何现实都不具备的安全感。一种被回忆的生活状态已经进入了永恒,并且不再有任何俗世的兴趣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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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什么人要写一本日记,那么这个人就应当是我,并且是为了稍稍有助于我的记忆。在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身上,我完全忘记了,是哪一些原因把我推向这事或者那事,并且,不仅仅是在琐事上如此,在那些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步骤中也是如此。如果我总算看见了原因,这原因有时候则是那么奇怪,以至于我自己不愿意去相信这就是原因。如果我有什么写下来的东西来提醒着我,那么这一怀疑就可以被驱散掉。说到底,“原因”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如果我带着自己的全部激情看着它,那么它就会长大而变成一种巨大的、能够翻江倒海启动天地[71]的必然性;如果我没有激情,那么我带着嘲弄鄙视着它。
现在,我长时间地反复寻思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原因推动我辞去了学校教师的职务。在我现在想着这事情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样的一个工作正是适合于我的。今天我恍然大悟,那原因恰恰正是这个:我应当将自己看成是彻底地适合这一职位的人。如果我继续留在我的职位上,则我只会失去一切而不会赢得什么。因此,我将这种做法看作是正确的:辞去我的职务而在一个巡回演出的剧团里申请一个位子。我这样做是出于这个原因:在这方面我什么才能都没有,因而也就有一切可以让我去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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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去相信,在世界中大喊大叫会起到帮助作用、仿佛一个人的命运因此而会被改变,那么,这之中就真的有着极大的天真。给你什么你就拿什么,不要让自己卷入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在我年轻的时候,当我到一家餐馆时,我也会对跑堂的说:要好的、要很好的一块肉,是背上的,不要太肥。那跑堂的也许不会听到我的喊声,更不会把我说的当一回事,至于我的嗓音要想挤进厨房去说动那切肉的人,则更是不可能的了,而即使所有这些都得以发生了,但也许那整大块肉上并没有什么好的肉块。现在,我就从来没有再喊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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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社会性的努力奋斗和伴随着它一同而来的美丽同情在越来越大的范围里扩展开。在莱比锡有人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出于对那些老马的悲惨结局的同情而决定把这些马吃了[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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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一个朋友,它是回声[73];为什么它是我的朋友?因为我深爱我的悲哀,而这回声不会从我的心中夺走我的悲哀。我只有一个知心,它是夜晚的沉寂;为什么它是我的知心?因为它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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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话传说里,巴门尼斯库斯在特罗珀尼乌斯的洞[74]中失去了笑的能力,但是,他在得洛斯岛[75]上因为看见了一块不定型的、被作为女神莱托[76]之像的木块,就恢复了这笑的能力[77]。神话里发生在巴门尼斯库斯身上的事情同样也正是我的情形。在我非常年轻的时候,那时我在那个特罗珀尼乌斯的洞中忘记了笑;在我长大后,我则睁大眼睛观察现实,这时,我就笑了起来,并且从那时起就不曾停止过。我看见:得到一个维持生计的工作就是生活的意义,成为司法议员[78]就是生活的目的;得到一个有钱的女孩就是爱情的丰富欲望;在囊中羞涩的时候相互帮助就是友谊的至乐;凡那大多数人认为对的,那就是智慧;做一下讲演就是热情洋溢;敢冒“会被罚款10元国家银行币[79]”的险就是勇敢;在吃完了正餐之后说一声客气话,这就是诚恳;每年去领受一次圣餐,这就是对上帝的敬畏[80]。这是我看见的,并且,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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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绑住我的是什么?那用来捆绑芬利斯狼的链子是用什么做成的?它是用猫腿走在土地上的噪声、用女人的胡须、用巉岩的根、用熊的草、用鱼的呼吸和鸟的唾沫来做成的[81]。我也是这样地被绑在一条链子中,一条以各种黑暗的幻想、以各种使人恐惧的梦、以各种不安宁的想法、以各种惶惶然的预感、以各种不可解释的恐惧构成的链子。这条链子“极其有韧性、软如丝,用尽最大的力量也拉不断、拉不驰,并且无法磨断。”[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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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奇怪的,总是这同样的东西贯穿了生命里的所有年龄让你操劳,你总是达成同样距离,或者更确切地说,你走回头路。我15岁的时候,我在语文学校[83]里津津有味地写关于上帝存在和灵魂不死的那些证明,写关于信仰这个概念、写关于奇迹之意义。在大学入学考试(examen artium)[84]中,我写了一篇关于灵魂不死的论文,我被评定为“优秀显著”(prœ ceteris)[85];再后来我因为一篇关于这一材料的论文而获奖。又有谁会相信,在有了这样一个如此坚实而充满希望的起始之后,在我25岁的时候,我会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步:我无法再证明灵魂不死,一个证明也做不了。尤其是,我回想起我的学生时代:老师对我的一篇关于灵魂不死的论文进行了非凡的赞美和朗读,既是因为内容也是因为语言上的优秀。唉,唉,唉!那篇论文在很久以前已经被我扔掉了。怎样的不幸啊!也许这篇论文会捕捉住我怀疑的灵魂,不管是以它的语言还是以它的内容。于是,这就是我对父母、长者、老师们的忠告,去催促那些他们所监管的孩子们藏好那些他们15岁时写的那些丹麦语作文。给出这个忠告,是我能够为人类的福祉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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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真相的认识,也许是我已达到的;对至福的认识,无疑是没有[86]。我该怎么办?在世上做你的事,那些人回答。难道我应当去向世界表明我的悲哀、再贡献出又一个证明“一切是多么地可悲可怜”的依据、也许去发现人生中的一个迄今尚未被人留意的新瑕疵?如果那样,我将能够收获那罕见的报偿而举世闻名,就像那个在木星上发现斑点[87]的人。但我还是宁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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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自然本性,真是原本怎样就一直怎样。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呵,一个幼小的孩子不就常常能够让我们看见那些重大关系的生动画面吗。今天我就让小路德维希给逗乐了。他坐在他的小凳子上;带着明显的欢悦环顾四周。这时保姆玛壬[88]走过客厅。玛壬!他喊着;呵,小路德维希,她带着寻常的友好回答,并且走向他。他把自己的大头稍稍向一边倾斜,带着某种淘气的狡狯用自己睁得极大的眼睛盯着她,然后很冷漠地说:不是这个玛壬,我叫的是另一个玛壬。我们成年人做的是什么呢?我们呼喊整个世界,而当世界友好地走向我们的时候,我们则说:这不是我叫的玛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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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就像一种永恒的夜;在我有一天将死的时候,我可以用阿基利斯一剧中的话说:
你已经圆满,我的存在之守夜者。[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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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是完全地无意义的。如果我观察它的不同时期,那么,我的生活的情形就如同辞典中Schnuur这个词的情形。它首先是意味了一根绳索,其次意味了儿媳妇。[90]所缺少的只是,Schnuur这个词第三是应当意味了一只骆驼,第四应当是掸尘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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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那吕纳伯格猪[91]。我的思维是激情。我能够很好地为别人把那些块菌从地里翻出来,我自己则对它们毫无兴趣。我把那些麻烦问题拿到我的鼻子上;但是,除了把它们从我的头上向后面扔之外,我无法对它们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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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劳地,我对抗。我的脚打滑。我的生命仍是一种“诗人式存在”。还能想象出什么比这更不幸的东西吗?我是被命运选定了的;当命运突然向我显示出,我所做的一切对抗是怎样在这样一种生存中变成环节的,这时,命运嘲笑着我。我能够如此生动地描述那希望,以至于每一个怀着希望的个体人格都会认同我的描述,然而这种描述却是一种造假,因为在我描述这希望时,我想着那回忆[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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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人们迄今所忽视了的对于上帝存在的证明。它是由阿里斯托芬的《骑士》中的一个仆人给出的,从32开始及随后的[93]:
德谟斯特纳斯
诸神的形象;你真的相信有诸神?
尼基阿斯
那我是绝对相信的。
德谟斯特纳斯
你有什么证据?
尼基阿斯
我为诸神所恨,难道这不是很好的证据;
德谟斯特纳斯
你说得我心服口服。[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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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是多么地可怕——可怕地无聊;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强烈的表达,更真实的,因为只有同类才为同类所认识[95]。我真希望还有一个更高的表达、一个更强烈的,那样的话就还会有一个运动。我俯卧着,怠惰地;我所看见的只有一样东西,那是空虚;我赖以生存的只有一样东西,那是空虚;我让自己在之中动弹的只有一样东西,那是空虚。我甚至连疼痛也感觉不到。说起来那秃鹰还不断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96];说起来在洛克的脸上还不断地有毒液滴下[97];哪怕是单调的,这也都还是一种休止。对于我,痛楚本身已经失去了其刺激性的新鲜感。不管是有人把全世界的荣华还是把全世界的痛苦施加于我,前者后者对于我的触动是完全一样的,我不会翻过身来,既不会想去获得也不会想去逃避。我死于死亡[98]。而什么是能够让我散心的呢?有啊,如果我得以看见一种经受得起所有考验的忠诚、一种承受一切的热情、一种移山的信仰[99];如果我能够觉察到一种将有限和无限[100]结合在一起的思想。然而我灵魂中剧毒的怀疑噬食着一切。我的灵魂就像那死亡的海,在之上没有鸟能够飞行;如果有鸟飞行,在它已经飞到半途的时候,它精疲力竭地坠落在死亡和毁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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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啊!人是用怎样一种对于丧失和拥有的双义恐惧来使自己牢牢地依附着这生活的呵。有时候,我曾想走出决定性的一步(对于这一步而言我所有从前所走的路都只不过是儿戏)而进入那伟大的探险旅行。就像一艘船,在它冲出船台时会有礼炮来庆贺,我也想要这样庆贺自己。可还差一点。我缺乏的是勇气吗?如果一块石头落下来并且把我砸死,这倒也还是一条摆脱困境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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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语反复是并且仍然是那最高的原则,最高的思维基本原理[101]。这样,大多数人使用它,这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它也不那么贫乏,完全可以充满整个生命。它有着一种促狭的、机智诙谐的、有趣的形式,这就是那些无限判断[102]。这一类同语反复是悖论性的和超验性的一类[103]。它有着那严肃的、科学的和教化的形式。为此而立出的公式如下:在两个量与同一个第三个量等量时,则这两个量相互等量。这是一个量的推论[104]。这种同语反复在讲演台和布道坛上特别适用,——在那里人要讲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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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身体结构中不合比例的地方是我的前肢过小。就像新荷兰的野兔[105],我有着很小的前肢,然而无限长的后肢。在一般的情况下我很宁静地坐着;如果我有所动作的话,那么就是一个极大的跳跃,使得所有因亲戚朋友的亲切关系而与我相关联的人们感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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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此即彼[106]一个心醉神迷的演说
结婚,你会后悔[107];不结婚,你也会后悔;结婚或者不结婚,两者你都会后悔;要么你结婚要么你不结婚,两者你都会后悔。去为世界的各种荒唐而笑,你会后悔;为它们而哭,你也会后悔;去为世界的各种荒唐而笑或者而哭,两者你都会后悔;要么你去为世界的各种荒唐而笑,要么你为它们而哭,两者你都会后悔。相信一个女孩,你会后悔;不相信她,你也会后悔;相信一个女孩或者不相信她,两者你都会后悔;要么你相信一个女孩,要么你不相信她,两者你都会后悔。吊死你自己,你会后悔;不吊死你自己,你也会后悔;吊死你自己或者不吊死你自己,两者你都会后悔;要么你吊死你自己,要么你不吊死你自己,两者你都会后悔。这个道理,我的先生们,是所有生活智慧的精粹。我不仅仅是在一个单个的瞬间,如斯宾诺莎[108]所说以永恒的方式(œterno modo)观察一切[109],我是持恒地œterno modo[110]。这个,许多人在他们做了这一件或者那一件事情之后去统一或者调和这些对立面的时候,以为他们自己也是如此。然而这却是一个误解;因为那真正的永恒不是在非此即彼的后面,而是前面。因此他们的永恒也将是一个痛楚的“时间上的延续”,既然他们将有那双重的后悔来供他们慢慢消耗。我的智慧则很容易领会;因为我只有一个基本原理,而且我并不从这一基本原理出发[111]。我们必须区分非此即彼中后续而来的辩证法和这里所暗示的永恒者。这样,当我在这里说,我不从我的基本原理出发,这时,这说法就不是一个“从该原理出发”中的对立,而只是对于我的基本原理的那否定表达,通过它,我的基本原理将自身领会成是对立于一个“从该原理出发”或者一个“不从该原理出发”。我不从我的基本原理出发;因为,假如我从它出发,我会后悔,假如我不从它出发,我也会后悔。因此,如果在我的最尊敬的听众们中有谁觉得在我所说过的东西中还是有着“某样东西”,那么,他只是以此证明了他的头脑并非是完全适合于哲学;如果这让他觉得,在我所说的东西中有着运动,这证明同样的结论。相反,对一些听众,他们有能力随着我的思路去想,哪怕我没有搞出任何运动,我现在要阐释那永恒的真相,通过这阐释,这一哲学仍然是自在的,并且不承认什么更高的。也就是说,假如我从我的基本原理出发,那么我就不能够再终止;因为,如果我不终止,那么我会后悔;如果我终止,那么我也会后悔,诸如此类。反过来,既然我现在绝不从我的基本原理出发,那么我就总是能够终止;因为我的永恒出发点[112]就是我的永恒终止。经验显示了,对于哲学,“去开始”根本就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恰恰相反;它不就是从“无”开始吗?[113]就是说,总是能够开始。相反,让哲学和哲学家们感到艰难的,是“去终止”。而这个麻烦也让我避开了;因为,假如有人相信,我在我现在终止的时候真的终止了,那么这就说明他没有思辨性的概念[114]。也就是说,我现在没有终止;而是在那我开始的时候,我终止了。因此,我的哲学有这卓越的优点:它简短,并且它无法驳倒的;因为,如果有人来批驳我,那么我敢说我有权宣布他是发疯了。哲学是持恒地以永恒的方式(œterno modo),并且不像那已故的欣特尼斯那样只有几小时是为永恒而活的[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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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没有被生在纽伯德尔[116],为什么我没有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死去?那样的话,我父亲会把我放在一口小小的棺材里,自己把我挟在手臂下,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把我抬到墓穴[117],自己朝着棺材投撒泥土[118],用不太大的声音说几句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的话。只有在那幸福的古代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让那些小孩子在死亡的极乐世界里啼哭[119],因为他们死得那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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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曾快乐;然而看上去却总是仿佛那喜悦伴随着我,仿佛喜悦的那些轻盈的守护神[120]围绕着我跳舞——它们对别人是隐形的而对眼中闪耀着欢欣的我则不隐形。当我如此幸福和快乐像一个上帝一样地走过人们,而他们羡慕我的幸福,这时,我就笑了;因为我鄙视这些人们,并且我报复。我从不曾想要不公正地对待什么人,但是看起来却总是好像每一个走近我的人都受到了不公正冒犯和委屈。这样,在我听其他人赞美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正直的时候,我就笑了;因为我鄙视这些人们,并且我报复。我的心从不曾对什么人冷酷无情,但恰恰在我最受感动的时候,我总是做出一副样子,好像我的心对每一种感情都是关闭和陌生的。这样,在我听其他人称颂他们的好心、看见他们因为他们深刻丰富的感情而受到喜爱的时候,我就笑了;因为我鄙视这些人们,并且我报复。在我看见我自己因为我的冷漠和无情而被诅咒、被厌憎、被仇恨的时候,我就笑了,我的愤怒就得到了满足。也就是说,如果那些善良的人们能够让我真的不公道而理亏、让我真的去做亏心事的话,那么,我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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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不幸;在我的身旁总是走着一个谋杀天使,而他应当绕过的不是那些被选者们的、我以血在之上喷洒标记的门[121],不,他要走进的恰恰正是他们的门——因为只有回忆的爱才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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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不再使得我的心欢悦;稍稍一些葡萄酒使得我感伤;多了,则让我沉郁。我的灵魂黯弱无力,我徒劳地踢刺欲望之马的胁侧,它已经精疲力竭了,它无法再起身做出高贵的跳跃。我失去了我的所有幻觉。我徒劳地寻求去投身于喜悦的无限,它无法使我振作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自己无法使自己振作起来。在从前的日子里,只要它有所召唤,我就轻松、敏捷而振奋地骑上去。在我慢慢地骑着马穿过森林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我在飞翔;而现在,在马吐着白沫差不多快倒下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无法上路了。孤独是我一向所是;被遗弃,不是被人们遗弃——我不会因为被他们遗弃而感到痛苦,而是“喜悦”的那些幸福的守护神们,它们曾以无数的群集环拥着我,它们曾到处都遇上相识、到处向我展示机会,现在它们遗弃了我。就像一个沉醉的人把荒唐放纵的青年人群聚集到自己的周围,它们也曾这样地汇集在我的周围,喜悦的阿尔弗鬼魂们[122],它们曾为我带来微笑。我的灵魂失去了可能性。假如我还会想要什么的话,那么我不会想去要财富和权力,而是想要那“可能性”的激情,那只永远年轻、永远炽烈地到处看见“可能性”的眼睛。享乐使人失望,而可能性则不。而怎样的葡萄酒如此起泡,怎样的葡萄酒如此醇郁,怎样的葡萄酒如此使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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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的光线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些乐调则到达了。我的房间是黑暗和阴沉的,一堵高墙几乎把白天的光挡走了。那一定是在隔壁的院子里,也许是一个流浪音乐家。那是什么乐器?一根簧管?……我听到的是什么?《唐璜》的小步舞曲[123]。那么就再把我带走吧,你们这些丰富而强劲的乐调,把我带到女孩子们的圈子里、带进舞蹈的欢乐之中。
药剂师[124]捣着自己的药钵、女孩子洗刷自己的罐子、马夫梳刷自己的马并且在街石上敲打自己的刷子;这些乐调只是在为我而悠扬,它们所召唤的只是我。哦!你应当接受我的感谢,不管你是谁,你应当接受我的感谢!我的灵魂是如此富有、如此健康、如此沉醉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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鲑鱼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物;但如果人吃太多鲑鱼则有害于健康,因为它是一种难以消化的食物。因此,那时在汉堡,有一次人们捞捕到大量的鲑鱼,警察下命令说,每一个家庭户主一星期只可以让自己的仆人吃一次鲑鱼[125]。但愿就“多愁善感”的情形警察也会发出一个类似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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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悲哀是我的骑士城堡,就像一只鹰巢高高地坐落在云间的群山尖上;没有人能够攻破它。我从那里飞下,到现实中抓取我的猎物;但是我并不在下面逗留,我把我的猎物带回家,而这个猎物是我织进我城堡里的那些挂毯中的图像。于是我像一个死者一样地活着。在遗忘的洗礼中我把所有经历过了的东西沉浸到回忆的永恒中去。所有“有限的”和“偶然的”都已被遗忘和磨灭。于是我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126]那样沉思地坐着,并且以一种轻微的、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解释着这些图像,在我身旁坐着一个小孩听我讲,虽然他在我讲述之前就已经记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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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如此美丽而活泼地照射进我的房间,隔壁的房间里窗户开着;在街上一切都是宁寂的,这是星期天上午;我很清楚地听见一只云雀在邻近的某一个院子中的窗户前鸣啭着,在那窗户里面住着一个美丽的女孩;从距离很远的地方,我听见远处的一条街上一个男人在叫卖着虾;空气是那么温暖,然而整个城市却像寂灭的荒漠。
于是我回忆我的青春和我的初恋,在那个时代,我曾渴慕着;现在我只渴慕我最初的渴慕。青春是什么?一场梦。爱情是什么?这场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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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奇妙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我被推送上了七重天上[127]。所有诸神聚集着坐在那里[128]。出于特别的恩典我获许给出一个愿望。“你想要,” 墨丘利[129]说,“你是想要青春、还是美丽、还是权力、还是长生、还是最美丽的女孩、还是我们的杂货箱中的别的华贵物,那么选择吧,但只能选一样。”在一瞬间里,我不知所措,然后我对诸神这样说:我最尊敬的同代者们,我选择一样东西:我能总是让笑声处在我的这一边。诸神中没有一个回答任何一句话,相反他们全都笑了起来。由此我得出结论,我的祈愿得到了实现,并且觉得诸神知道怎样带着品味来表达自己;因为如果严肃地回答说“你的愿望必成现实”,那么这就会是一种不恰当的回答。
[1] [ΔΙΑΨΑΛΜΑΤΑ](在这里是Διαψαλματα的全大写字母)希腊语(diapsálmata),间奏曲;间歇;副歌。
[2] 原文为拉丁语[ad se ipsum]。
[3] [Grandeur…tout n'est rien]法语。“宏业、知识、名望/友谊、快乐和美好/全都只不过是风是烟/更好一点的表述就是:全都是乌有。”引自法国诗人贝利松[P.Pelisson (1624—1693)]的作品集(1735)。之中一首小诗在标题“警句”(Epigramme)之下, 1,212.可能克尔凯郭尔是从莱辛(G.E.Lessing)那里转引过来的,莱辛将之引在《漫谈警句》(Zerstreute Anmerkungen über das Epigramm)之中。
[4] [法拉利斯的铜牛]法拉利斯(Phalaris,公元前570/65—前554/49)是西西里岛上的阿哥里根特(Agrigent)的暴君。据说他曾把人放在铜牛中烙。那铜牛在鼻孔里有笛子:被烙者的哭叫声在铜牛之外听起来变成了音乐。
[5] [阿玛尔桥(Amagerbro)上]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阿玛尔(Amager现为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区域)是一个乡村地区,它生产粮食,尤其是蔬菜,向哥本哈根的市民提供这些农作物,哥本哈根人把阿玛尔人看成是天真、粗野和滑稽的乡巴。阿玛尔桥也指阿玛尔最靠近哥本哈根的那部分。
[6] [言论自由]以口头和书面形式表达自己的自由,常常是单指印刷自由。这里看来是指向1835年“正确使用言论自由协会”的建立。丹麦旧的审查法在1770年9月14日通过法令被取消,但这一自由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一年之后,旧的审查法又重新被启用,并且在1799年9月27日被通过法令确定下来、并且在1805年、1810年和1814年以公告形式强调。印刷自由,连同言论自由在1851年1月3日才被立法确定。
[7] [我彻底不愿意]克尔凯郭尔可能是从威瑟尔(J.H.Wessel)为自己所写的墓志铭中获得启发:“他吃并且喝,从不快乐/他的靴跟老让他歪歪斜斜/他什么事也不愿意干/到最后他连活下去也不愿意。”
或者是巴格森(J.Baggesen)的诗歌“最新的文学,或者六天的工作”,描写关于“六个游手好闲者”,他们“做他们愿意做的事情/但在这之前什么也不愿做”。
[8] [给作家们的得力有效的忠告]这一段可能是影射霍夫曼(E.T.A.Hoffmann)的一部小说的“出版者前言”。
[9] [无法弄清楚……收获]埃及的历史原始资料可以回溯到大约公元前5000年。古代埃及的国王或者法老们创造出了三个经济、政治和文化的繁荣时期:古王国(公元前2700—前2200年)、中王国(公元前2000—前1800年)和新王国(公元前1550—前100年)。由于“法老”在古代在国王的名字不被用上的时候被用作埃及国王的名称,在一长串法老之中就很难弄清楚某个被谈论的国王是哪一个国王。
[10] [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 (1667—1745), 在都柏林的英国国教司铎,英格兰作家,以厌恶人类的讽刺作品《格里佛游记》闻名。斯威夫特死的时候患精神病,他在遗嘱中把三分之一的财产用于在都柏林建立一所精神病医院。可参看斯威夫特《讽刺和严肃文集》的前言。
[11] [那些古老的英国人……笑的基础]克尔凯郭尔对于可笑和滑稽的事物的评论的源材料主要是来自苏尔泽尔的《美的艺术的一般理论》(J.G.Sulzer Allgemeine Theorie der schönen Künste bd.1—5, 2.udg., Leipzig 1792—1794, ktl.1365—1369),特别是关于笑(bd.3, 1793, s.132—142),在此之中引用了许多英国方面关于笑的理论的文献,还有福律葛(C.F.Flögel)的《喜剧文学史》(Geschichte der komischen Litteratur)。
[12] [哈特雷医生]David Hartley (1705—1757), 英国医生和哲学家,在1749年出版《对人的观察》(Observations on man, his frame, his duty and his expectations bd.1—2.)。这里所谈不是对哈特雷文字的直接引用,而是福律葛(Flögel)对哈特雷医生关于小的本原文字的概述。
[13] [cfr.Flögel…1 B.Pag 50]C.F.Flögel,Geschichte der komischen Litteratur,bd.1—4, Liegnitz og Leipzig 1784—1787, ktl.1396—1399; bd.1, s.50.
[14] 引自福律葛《笑话文学史》的原文为德文:
dass wenn sich das Lachen zuerst bei Kindern zeiget, so ist es ein entstehendes Weinen, welches durch Schmerz erregt wird, oder ein plötzlich gehemmtes und in sehr kurzen Zwischenräumen wiederholtes Gefühl des Schmerzens (cfr.Flögel Geschichte der comischen Litteratur I B.Pag.50).
[15] 这里的受洗是konfirmation,就是说,去确认自己的信仰,是一种第二次受洗。在丹麦的基督教中,孩子出生后有命名浸洗礼,而等孩子长成为年轻人时则举行再受洗仪式以表明对信仰的确认。一般教堂的再受洗典礼是一种年轻人的节日,不亚于学校的毕业典礼。
[16] [考尔纳利乌斯……而受伤]这是根据罗马历史学家考尔纳利乌斯·奈珀斯(Cornelius Nepo)(公元前1世纪)所写传记《欧梅纳斯(Eumenes)》中关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将领之一马其顿将军欧梅纳斯的故事。他的关于希腊将领的传记被保存在De excellentibus ducibus exterarum gentium中,而关于老加图和阿提库斯的故事在De latinis historicis中。
[17] [我的城堡]原为is my castle。人们所熟悉的引句 “My house is my castle”更早的来源是出自法学家Sir Edward Coke (1552—1634) Third Institute of the Laws of England bd.1—4, London 1628—1644,他是英国法学的奠基者。
[18] [阿拉丁]丹麦罗曼蒂克作家和诗人欧伦施莱格(A.Oehlenschläger)的诗歌剧《阿拉丁》 (Aladdin, eller Den forunderlige Lampe),在诗文集的第二卷中。(Poetiske Skrifter,bd.1—2, Kbh.1805, ktl.1597—1598; bd.2, s.75—436.)皇家剧院第一次上演全本是1839年4月17日,之后演了二十二次,直到1842年11月25日。
[19] [努拉丁]魔术师努拉丁(Noureddin)是反面人物,作为那快乐的自然之子阿拉丁的对立,他的一切正好是阿拉丁的反面。文中谈及的对立是在《阿拉丁》第一幕中的街头场景中出现的。
[20] [向人说我要]向人说自己想要如何如何,尤其是用在小孩子们身上,在小孩子饿了或者渴了,或者要解手的时候,他们会说“我要……”。
[21] [西瓦]由两个点构成的元音(:),在希伯来语中被置于辅音之下来表示这些辅音要么不带元音要么带弱音e来发音。
[22] [达格希利那]点,在希伯来语中被置于辅音b、g、d、k、p和t中来表示这些辅音不跟元音时要发出更重音。如果达格希利那被忽略,那么这些辅音发音就软弱了。
[23] [被反过来印在字行里的字母]在排字房,每一个字母都是被放在独立的锥体中,这样排字的时候它就被转过头来,这样字母就是反向的,就是说,和我们读到的字母正好是反过来。
[24] [有着三根辫子的巴夏]在过去的土耳其的最高的军事和民事的职位。在奥斯曼帝国有巴夏这一头衔,级别上分为一辫、二辫和最高的三根辫子。
[25] [钱币的印刷]在发行钱币的时候,这些钱币被签名后还要被联署签名确认。这里所谈“银行”想来是指哥本哈根的国家银行,一家在1818年成立的私人股票公司,有着唯一印行钱币的权利。
[26] [反身代词]原文在这里是拉丁语pronomen reflexivum,在语法上用来标示回指向主语的代词。
[27] [那些做下……报酬]《马太福音》(6:2):“所以你施舍的时候,不可在你前面吹号,像那假冒为善的人,在会堂里和街道上所行的,故意要得人的荣耀。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们已经得了他们的赏赐。”另参见6:5和6:16。
[28] [因为……的东西]见摩西十诫第九、第十:“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出埃及记》20:17)
[29] [纽伦堡图画]廉价画像、赝品画。那时纽伦堡是以其工业化生产的商品而出名的也包括玩具和艺术品。
[30] 原文中的用词是“系带”,系褶皮肤的一种膜状褶或黏膜用来支持或限制某部位或器官的运动,例如连接舌下部和口腔底部的一小段组织。
[31] [是不是那精神之……说昏话]见《马可福音》(7:32—35):“有人带着一个耳聋舌结的人,来见耶稣,求他按手在他身上。耶稣领他离开众人,到一边去,就用指头探他的耳朵,吐唾沫抹他的舌头,望天叹息,对他说,以法大,就是说,开了吧。他的耳朵就开了,舌结也解了,说话也清楚了。”
[32] [林修斯的目光]根据希腊神话,来自墨西拿的林修斯加入与宙斯和勒达的儿子们的搏斗。在后者隐藏在一个树洞里的时候,他发现了他们,也就是,他有着一种尖锐到能够看透石头和泥土的目光。
[33] [巨人们的叹息]在希腊神话中,巨人在被诸神战胜之后被关在火山下面,他们就是火山爆发或者轰响的原因。
[34] [艾科无情的嘲讽]在希腊神话中,水妖艾科(Eccho)爱上美少年纳希苏斯(Narcissus),但是由于他对她的爱无所回报,她因忧伤而憔悴,于是在她那里剩下的只有其他人在山间呼叫时的回声。
[35] [胸音]带着胸腔共鸣的声音;强有力的、丰满的声音。
[36] [神圣轻微的耳语]见《列王纪上》(19:11—13):“耶和华说,你出来站在山上,在我面前。那时耶和华从那里经过,在他面前有烈风大作,崩山碎石,耶和华却不在风中。风后地震,耶和华却不在其中。地震后有火,耶和华也不在火中。火后有微小的声音。以利亚听见,就用外衣蒙上脸,出来站在洞口。有声音向他说,以利亚阿,你在这里做什么。” (“微小的声音”)
[37] [Μεμαστíγομενοç]希腊语 (memastígomenos) 被鞭打的。想来克尔凯郭尔是从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语翻译版旧约Septuatinga中得到这个词的,在Septuatinga中这个词曾多次出现,像这里的完成时分词形式,则只是在《诗篇》中(73:14)被用作“被打、被击中”的意思。(“因为我终日遭灾难,每早晨受惩治。”)
这个词的动词不定式本义是:鞭打、打、惩罚、严惩。
[38] 吊桥(在原文中称作Knippelsbro——科尼佩尔桥):哥本哈根港的一座桥,连接斯罗特霍尔姆的波尔斯街和克利斯蒂安港的托尔夫街。桥在两边都有吊桥,这样在船需要通行的时候,两边的吊桥八字形地向上拉起,中间就有了一个让船通行的口。第一座科尼佩尔桥建于1620年,之后多次改建。今天的科尼佩尔桥是1937年12月17日开始启用的。
[科尼佩尔桥被拉起来]最初的桥建于1620年,后来以市议员汉斯·科尼普的名字命名,在1712年到1816年被新的同型木桥代替。哈尔基尔(P.Halkiers)桥上的吊板口从1816年起只为许多船提供狭窄的过道,而在桥上则只有两辆车相互开过对方的宽度。然而这桥在当时仍然是首都的交通交汇处;在1857年,每昼夜大约有两万四千行人、两千八百辆马车和三到四千拖车经过这桥。
[39] [一块瓦片……发出欢笑]也许是指赫尔玛斯(墨丘利)和死亡的摆渡人卡戎的对话,在卢西恩的《卡戎》中。在此之中卡戎说,在他第一次遇到赫尔玛斯的时候,他笑了,因为他刚刚听到一个关于某男人的故事:这个男人被朋友邀请在下一天去吃饭,但在他确保了他自己肯定能够赴会的时候,一块瓦片落在他头上把他砸死了。
[40] [草的生长]可能是影射关于海姆达尔的神话。在艾达神话中,海姆达尔能够听见草的生长和山羊毛长长。
[41] “漫游的学者”原是德文fahrende Scholastiker。
[“fahrende Scholastiker”]漫游的学生。学生从一个大学跑到另一个大学,在中世纪是很普遍的情形。克尔凯郭尔从这种漫游关系中看见中世纪的这种浪漫表达,他采纳了这种关系;在日记中他引用了J.Thomasius 的Disputatio de vagantibus scholasticis作为一部可能对他的学历有着重要性的著作 (Pap.I C 127)。另外也参看歌德的《浮士德》( J.W.v.Goethes tragedie Faust 1, 1, 968, Goethe's Werke.Vollständige Ausgabe letzter Hand bd.1—55, Stuttgart og Tübingen 1828—33; ktl.1641—1668; bd.12, 1828, s.69),浮士德用到了这个表达词:“Ein fahrender Scolast。”
[42] [我们的主先让人填饱肚子然后才让人的眼睛看饱]谚语“肚子限于眼睛变饱”可见Peder Syv (1631—1702) 《一般丹麦谚语》(Almindelige danske Ordsprog, Kbh.1682 og 1688),在许多国家这谚语都有很广的流传。
[43] [一忽儿……庞大无比的果]可能是影射谚语“一发动千钧”(Liden Tue kan vælte stort Læs)。
[44] [苦涩的饮品]也许是影射《诗篇》中的“他们拿苦胆给我当食物。我渴了,他们拿醋给我喝”(69:21)。
[45] [生活是急流]在柏拉图对话《克拉底鲁篇》中( 402a)说及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00年)把生存中的现象比作大河的流水,在此之中苏格拉底说:“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切皆流,无物常住;他把事物比作一道川流,说你不可能两次走下同一条河。”(我在这里引用《柏拉图全集·第1卷》第五十五页中的文字。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1。)
[46] [一盘这样的荞麦粥……换取它]见《创世记》(25:29—34):“有一天,雅各熬汤,以扫从田野回来累昏了。以扫对雅各说,我累昏了,求你把这红汤给我喝。因此以扫又叫以东(以东就是红的意思)。雅各说,你今日把长子的名分卖给我吧。以扫说,我将要死,这长子的名分于我有什么益处呢?雅各说,你今日对我起誓吧。以扫就对他起了誓,把长子的名分卖给雅各。于是雅各将饼和红豆汤给了以扫,以扫吃了喝了,便起来走了。这就是以扫轻看了他长子的名分。”
[47] [魔术师维尔基利乌斯……一声哭叫消失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ergil,公元前70—前19年)在中世纪被人看作是魔法师。在一本1836年的笔记本中(Pap.I.C.83)克尔凯郭尔写道,这一关于“Virgilius der Zauber” (魔法之维尔基利乌斯)的故事可见于《故事和童话》(Erzählungen und Mährchen, udg.af Fr.H.v.d.Hagen, bd.1—2, Prenzlau 1825—26; bd.1, s.147—152 og s.156—209)。在“间奏曲”的草稿中克尔凯郭尔标明了这本书。
[48] [永远也不要失去勇气……帮助的手]也许是指向巴格森的《耶伯,一个西兰岛的童话》中的第十首歌。
晚祷仪式: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晚祷仪式是一个很简短的祷告,在每星期天和所有神圣纪念日的下午一点或者两点进行。
[49] [像做花边的女孩们一样可怜]做花边的女孩们,以做花边为职业的女孩。从16世纪开始,在大多数欧洲国家,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花边渐渐地被在类似于工厂的制作中心生产出来。在丹麦,花边工业在17世纪初遍布于童德尔地区(Tønderegnen)。19世纪初,花边生产达到高潮,不仅仅是成年人,甚至六七岁的小孩子也做花边。到了19世纪中叶,花边制作利润下降很大,但在1846年的南部日德兰半岛仍然有六家花边工厂。
[50] [会像犹太人那样在钱币上剪一小点下来]通过在钱币上剪一小点下来而减少钱币的价值。犹太人在1814年获得了完全的公民义务和权利,但是对犹太人的偏见仍然到处可见,比如说1813年的文学性的犹太人迫害和1819年在哥本哈根及其他省城里的骚乱。
[51] [莎士比亚]英国剧作家和诗人William Shakespeare (1564—1616)。
[52] [那些犹太人走过……埃及人被淹没了]指《出埃及记》中的故事:“摩西向海伸杖,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干地。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埃及人追赶他们,法老一切的马匹、车辆和马兵都跟着下到海中。到了晨更的时候,耶和华从云火柱中向埃及的军兵观看,使埃及的军兵混乱了,又使他们的车轮脱落,难以行走,以致埃及人说,我们从以色列人面前逃跑吧,因耶和华为他们攻击我们了。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向海伸杖,叫水仍合在埃及人并他们的车辆、马兵身上。摩西就向海伸杖,到了天一亮,海水仍旧复原。埃及人避水逃跑的时候,耶和华把他们推翻在海中,水就回流,淹没了车辆和马兵。那些跟着以色列人下海法老的全军,连一个也没有剩下。以色列人却在海中走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当日,耶和华这样拯救以色列人脱离埃及人的手,以色列人看见埃及人的死尸都在海边了。以色列人看见耶和华向埃及人所行的大事,就敬畏耶和华,又信服他和他的仆人摩西。”(14:21—31)
[53] [阿匹斯要作为真正的阿匹斯就必须有月光映照]阿匹斯是最受古埃及人敬仰的圣牛,被看作是神(Ptah)的化身,被描述为一头头上有着白光的、腹部有着白色标记的黑牛。关于阿匹斯在赋孕的月光映照下成胎的故事可见尼奇的《新神话辞典》。
[54] [那个在自己的城堡里……而错过了]这童话的来源不详。在许多民间传说里都有关于一步七里魔靴的故事。
[55] [昨天的日子一样消逝]参看《诗篇》(90:4):“在你看来,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
[56] [idem per idem]拉丁语。“以那同样的东西表达出的同样的东西。”
[57] [莫扎特音乐]可参看后文中对莫扎特音乐的评述。
[58] [像乞丐一样地坐在寺庙的门前]参看《使徒行传》(3:2):“有一个人,生来是瘸腿的,天天被人抬来,放在殿的一个门口,那门名叫美门,要求进殿的人周济。”
[59] [那支不朽的前奏曲]莫扎特《唐璜》的前奏曲。
[60] [卡穆克大衣]以厚而松织的毛料制成的大衣。
[61] [谢尼耶]法国式的长大的外套衣,有着宽领和肩角。厚大衣。
[62] [在一家剧院里……一个笑话]是指1836年的一场剧院火灾,当时是圣彼得堡的艺术周;火灾在幕帘背后开始的时候,演出正在进行中,观众席满是人。火灾导致了许多人的死亡,因为没有人把小丑的叫喊“火灾,火灾”当一回事。哥本哈根的报纸《那天》(Dagen)第五十二期(1836年3月1日)报道了这件事。
[63] 对这段文字我进行了重新安排后的翻译。直译就是:
……因为这是一个有矛盾的说法:“不断地获取那些条件”要作为对关于那借助于“不断地获取那些条件”而有了存在条件的东西“的意义是什么”这一问题的回答。
[64] [卡屯布]Kattun,类皮革的、密织的棉料,常带有花纹。“生命之卡屯布”可能是暗示巴格森的诗句“我们的生命的卡屯布到处斑斓/在人们生活的地方,总欠缺什么东西”。
[65] [普绪客(Psyche)……她的沉默]针对古典神话中的埃莫(Amor)和普绪客(Psyche)的传说。这故事被罗马讽刺作家Lucius Apuleius(生于约125年)重写,他把这故事加上许多其他插入的内容置于他的讽刺长篇小说《变形记》(Metamorphoses)(“金驴”)。其中讲述了埃莫爱上了绝美的普绪客;但是只在夜里找她,并且禁止她反过来找他,他要求她保守他们的秘密;如果她做到这一点,他们的孩子就会是神性的,并且因此而不死;如果她不这样做,那么他们的孩子就是凡人,并且会有死的一天。在克尔凯郭尔的日记JJ中有一个1842年的笔记,他写道:“埃莫离开普绪客的时候对她说:你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孩子将会成为神的孩子,如果你沉默,然而如果你泄露出这秘密,那么他只是一个人。”
[66] 原文为德文:
Mit einem Kind, das göttlich, wenn Du schweigs
tDoch menschlich, wenn Du das Geheimniss zeigst.
[Mit einem Kind…zeigst]克尔凯郭尔在草稿中给出了这一段的来源《埃莫和普绪客》作者是科尔莱恩(J.Kehrein)。
[67] [从希腊人们那里学来的]可能是各种剧烈的感情爆发,比如说荷马在《伊里亚特》和《奥德赛》赋予那些希腊英雄们在逆境中时的哭喊和尖叫。
[68] [那个不幸的簿记员]尚无法确定所指。
[69] [一个闺房里……任何事情]在“无聊是多么的可怕”这一段的草稿中,克尔凯郭尔写道:“有一个画面,描述一个女人在清真式的闺房中。明显地,这不是在夜里,而是在白天;她把头靠在一只枕头上,她向回伸展手臂,她的另一只手懒散地垂下,她的手指是不活动的,它们没有在戏弄任何东西,然而她却无疑并不感觉到时间的漫长。”也许这一段被去掉了的描述就是克尔凯郭尔这里所想的画面。画面可能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一幅铜版插画。
[70] [哲学家们……带着欺骗性]在克尔凯郭尔第一次去柏林时(从1841年10月到1842年3月)所用的绿色笔记本中,他写道:“我是那么高兴,听了谢林的第二个课时——无法描述的。然后我还是足够久地叹息并且思想们也在我心中叹息;在他提及‘现实’(Virkelighed)这个词——关于哲学与现实的关系——的时候,我心中的思想胚胎欢欣雀跃就像以利沙伯肚子里的孩子。从这一刻起,我几乎记得他所说的每一个词。也许在这里可能有明了性到来。这唯一的一个词,它让我想起我的所有哲学痛苦与烦恼。”(Pap.III A 179)德国哲学家谢林(F.W.J.Schelling)的第二授课是在1841年11月22日;克尔凯郭尔在柏林听了许多他的课。
“以利沙伯肚子里的孩子”,参看《路加福音》,耶稣母马利亚处女受孕后去问安施洗者约翰之母以利沙伯,“以利沙伯一听马利亚问安,所怀的胎就在腹里跳动,以利沙伯且圣灵充满”(1:14)。
[71] [翻江倒海启动天地]使用一切力量来完成一桩事业。参看《哈该书》(2:6):“万军之耶和华如此说,过不多时,我必再一次震动天地,沧海,与旱地。”
[72] [在莱比锡……把这些马吃了]在对此的草稿中克尔凯郭尔说是在柏林成立了这样一个委员会。来源尚不确定。
[73] [回声]Eccho(艾科)。
[74] [那个特罗珀尼乌斯的洞中]指那半神特罗珀尼乌斯(Trophonios),他在贝沃提恩(Bøotien)的一个泥洞中有一个祭祠。
这神话说,在人们离开祭祠的时候,他们总是面色惨白心情沮丧。
[75] [得洛斯岛]得洛斯岛是南爱琴海的塞克拉迪群岛中的一个岛。
[76] [莱托]提坦女神;在希腊神话中,莱托是阿波罗和阿提米斯的母亲。在得洛斯岛上有一个著名的莱托神庙。在罗马神话中她叫拉托娜。
[77] [在神话传说……这笑的能力]这传说翻译收录于福律葛(C.F.Flögel)《喜剧文学史》(Geschichte der komischen Litteratur)作为“什么是古人认为好笑的东西”的例子。关于传说的来源福律葛做了一个注脚指出二世纪的雅典奈俄斯(Athenaios)的 Deipnosophistai (博学者们的桌前对话) L.14.C.2 (14, 614)。
巴门尼德(Parmeniskus)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家。
[78] [司法议员]在独裁政府制度设立之后,(自1661年起)司法议员(justitsråd)被用作最高法院成员的头衔,之后又被用在更广的范围里。有五级第3号司法议员和四级第3号真正司法议员的区别。但有此头衔的人不一定真正和司法有关。
[79] 十元国家银行币。原文为10 Rbd。Rdb是rigsbankdaler的缩写。
[会被罚款10 Rbd]会被罚款十元国家银行币(rigsbankdaler)。国家银行币是丹麦在1813年国家银行破产后所发行的一种硬币;一国家银行币有六马克,一马克又有十六斯基令(skilling)。在1873年的硬币改革国家银行币被克朗取代(一国家银行币等于二克朗kroner,一斯基令等于二沃耳øre),在1840年十元国家银行币相当于一个手工匠人一年工资的二十分之一。
[80] [每年去领受一次圣餐,这就是对上帝的敬畏]根据克利斯蒂安五世的丹麦法律第二本第五章第二十六条,任何人都不能过久不去领圣餐。在第二十七条规定:“如果有人一年不去领受圣餐,那么他就要接受教堂纪律处理。”在克尔凯郭尔的时代,在大多数哥本哈根人那里渐渐地形成一种主流的惯例,一年只去一次教堂。
[81] [那用来捆绑芬利斯狼……鸟的唾沫来做成的]北欧神话中的传说,在年轻艾达中有所记载。年轻艾达讲述罗克的三个孩子芬利斯狼、米德高巨蠕和地狱。直到芬利斯狼在诸神的更替的时节被放出来而被维达杀死,之前它一直是一根很强有力的带子——格莱普纳尔捆住,格莱普纳尔带子是由猫行走的声音、女人的胡须、山的根、熊的腱、鱼的呼吸和鸟的唾沫合成的。克尔凯郭尔的来源,部分是出自J.B.Møinichen,Nordiske Folks Overtroe, Guder, Fabler og Helte, indtil Frode 7 Tider, Kbh.1800, ktl.1947, s.101, 部分是出自N.F.S Grundtvig,Nordens Mythologi eller Sindbilled-Sprog, 2.omarbejdede udg., Kbh.1832, ktl.1949, s.518f.之中Møinichen不正确的地方是“女人的尖叫”,正确的是“熊的腱”和“鸟的唾沫”,在格隆德维德翻译中正确的地方是“女人的胡须”,不正确的是“熊的草”和“鸟的奶”。在克尔凯郭尔的文稿中写的是“熊的腱”,想来是在校对过程中被改为“熊的草”而成为初版印刷。
[82] [极其有韧性……无法磨断]引自《北欧民间迷信、诸神、寓言和英雄》(Nordiske Folks Overtroe, Guder, Fabler og Helte, s.101)其中有:“一些侏儒使得格莱普纳尔带子有了非凡的强度,但同时又极其有韧性、软如丝,用尽最大的力量也拉不断、拉不驰,并且无法磨断。”格隆德维写道:“滑而软如同丝绳,但人们又马上看出,它却是坚韧的。”(第519页)
[83] [语文学校(den lærde Skole)]当时拉丁学校(latinskolen)的名称,在宗教改革的时期建立的,作为对于进一步深造的准备。
[84] [examen artium]拉丁语,高中毕业考试,是作为大学入学要求的必经考试直到1850年,考场都设立在哥本哈根或者基尔。
[85] [præceteris]拉丁语“laudabilis præceteris”简短写法,意即:与他人相比值得赞扬,优秀显著。
[86] [对真相的认识……是没有]见《提摩太前书》(2:4):“他愿意万人得救,明白真道。”保罗说这是上帝的意愿。这一段是针对“对真相的认识为人打开通向上帝的精神生命的路”这一说法,比如说德国哲学家费希特(J.G.Fichte,1762—1814)就有这样的理论。
[87] [在木星上发现斑点]意大利天文学家G.D.Cassini (1625—1712)通过天文台在1665年发现木星的卫星投在木星上的影子。
[88] [玛壬]一般平民名字。这个名字常常被带着蔑视地使用。在这里,主人的孩子使用这个名字来作为保姆的一般名称,——看下面的“不是这个玛壬”。
[89] 原文为德文:“Du bist vollbracht, Nachtwache meines Daseyns.”
[阿基利斯: Du bist vollbracht…Daseyns]“你已经圆满,我的存在之守夜者。”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公元前524—前456年)的悲剧三部曲片断。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是珀琉斯和西蒂斯之子,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被颂为最勇敢和美丽的英雄。
[90] [Schnuur……儿媳妇]Jf.fx T.Heinsius Volkthümliches Wö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 bd.1—4, Hannover 1818—1822, ktl.U 64 ; bd.4, s.324f., 德语词Schnur的两种意义都被写在上面。
[91] [吕纳伯格猪]块菌猪,它的任务是在森林的土壤里找出块菌。这些块菌是一种肉质可食的子囊真菌,主要是指生长在地下或树根附近并被视作美味,尤其是生长在橡树林和中欧其他透光的森林里泥地下。
[92] 希望者在“那将来的”之中获得现实性,回忆者在“那过去的”之中获得现实性。但一种更糟的处境是两者的错位:回忆的东西尚未到来而希望的东西已经成为过去。见《最不幸的人》中所写:“这结合只能够是这样的结合:那阻碍他‘在希望之中成为现在的’东西是回忆,而那阻碍他‘在回忆之中成为现在的’东西是希望。”
[93] [阿里斯托芬的《骑士》中的一个仆人]《骑士》是阿里斯托芬(Aristofanes,约公元前445—前386年)的一部讽刺喜剧。开始是两个无名仆人的对话。这两个仆人在古代被认定是将领德摩斯梯尼和政治家尼吉亚斯,两个伯罗奔撒尼战争(公元前431—前421年)中的英雄。
[94] 原文为希腊文:[
]引文摘自阿里斯托芬喜剧(Aristophanis Comoediae, udg.af W.G.Dindorf, bd.1—2, Leipzig 1830, ktl.1051; bd.1, s.69f.)。在草稿中克尔凯郭尔引用了德文版翻译的阿里斯托芬作品集(Des Aristophanes Werke, overs.af J.G.Droysen, bd.1—3, Berlin 1835—38, ktl.1052—1054; bd.2, 1837, s.316.)。
[95] [只有同类才为同类所认识]常被人用来描述一个柏拉图式的中心论点的句子,比如说:要从关于“那美的”理念出发才能认识“那美的”,要从人的理念出发才能认识到做一个人,等等。
[96] [那秃鹰还不断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根据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从天上偷取火种给他所创造的人类。作为对他的行为的惩罚,宙斯把他用链子锁在悬崖上,在那里秃鹰每天不断地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在晚上这肝又重新长好。普罗米修斯被通常看成是人类文化的来源。
[97] [在洛克的脸上还不断地有毒液滴下]在北欧神话中关于盲神巴尔德尔的故事中,洛克导致了巴尔德尔的死亡。作为惩罚,他因此被诸神用链子锁在悬崖上,一条蛇在那里不断地往他脸上一滴一滴地滴着毒液。参看《北欧民间迷信、诸神、寓言和英雄》。
[98] [死于死亡]“死于死亡”(døer Døden)这一叙述方式可能是出自丹文版《创世记》 (2:17):“Men af Kundskabens Træpaa godt og ondt, af det skal du ikke æde; thi paa hvilken Dag du æder af det, skal du døe Døden.” (GT—1740)
(中文版为: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99] [移山的信仰]参看《哥林多前书》(13:2):“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
[100] 这里按本意直译应当是:“那有限的”和“那无限的”。但是因为这里的文字并非严格的哲学或者神学讨论。所以翻译为“有限和无限”。
[101] [同语反复……基本原理]所谓同语反复,又称重言式,通常就是说这样的一种陈述,它的谓项所说的东西已经被包括在了主项所说中。在这里可能也是指,同语反复作为一种因为概念性的原因依据而真或假的命题。这种同语反复的例子之一就是A等于A,经典的同一律。在人们说“同语反复作为最高的思维原则”时,我们可以想到“我等于我”这句话在费希特哲学和黑格尔哲学中所扮演的角色。在《非此即彼》的手稿中,克尔凯郭尔写有这样的笔记:“另外,这一句子在麦加拉学派的斯蒂尔珀(Stilpo)那里已经被提出来了。”
[102] [那些无限判断]通常我们所理解的无限判断就是这样的类型:“S是‘非P’”,——在这样的句式之中对于S是什么的可能性是开放的,无限多的。
[103] [这一类同语反复是悖论性的和超验性的一类]无限陈述,类似于“A是‘非A’”(比如说那费希特式的“我是‘非我’”),这是一种同语反复的假陈述,因此是一个悖论。所谓“这样的陈述是一种超验的或者一种超越的陈述”在这里必定是说:要从这陈述去肯定地为“A是什么”定性,这超越了我们的经验的能力。
[104] [量的推论]一种在此之中是主体的量而不是质被定性的推论。
[105] [新荷兰的野兔]新荷兰是澳大利亚的旧称。在这里有一种小袋鼠,野兔袋鼠(lagorchestes leporoides)。这种袋鼠和别的袋鼠一样,有着细小的前肢和长而有力的后肢。
[106] [非此即彼]在ΔΙΑΨΑΛΜΑΤΑ的草稿中,克尔凯郭尔写道:“非此即彼,这是一个法宝,我们能够以这个法宝来消灭整个世界。”稍后:“这些词——非此即彼——是我所带着的一把双刃的小匕首,我能够用它来行刺整个世界。也就是,我说:非此即彼。不是‘这是这个’,就是‘这是这个’;现在,既然在生命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是这就是这’,那么这就根本不存在。”
——另外参看巴格森的《迷宫》,在此之中主人公说:“那些各式各样的在别的事情上几乎全都是相互有着对立说法的哲学家们,他们是怎么会在‘没有什么东西比不存在(Utilvœrelse)更让大自然感到惊骇并让理性感到反感了’这样一个断言之上达成一致的,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了。老实说,我觉得在这种确信之中隐藏着一种自夸;因为有那么多博学而深刻的人会在‘这个非此即彼到底是在搞什么’的问题上搞错,并且就像人们所说的是在随意胡说,这样的情况在概率上是不怎么可能的。对‘不存在’的恐惧和惊骇在我看来与我们的一些高雅女士们对苍蝇、玫瑰、藏红花、男人和没有事物的厌恶和畏惧——一种只是隐藏着地被表达在社交人众之中而在单独——两只眼睛或者四只眼睛——面对这些对象时则会消失的畏惧。这可以让人那么美丽地晕倒——尤其是在人们在事先已经安排好了晕倒的方式时,——这让人特别地、深刻地、形而上学地为‘乌有’而打颤。而我,既不特别、也不深刻、也不超自然,或者,也不慌忙地想因此而得到名声,我坦率地承认:乌有并不使我受到惊吓。”
[107] [结婚,你会后悔]也许是在影射巴格森(J.Baggesen)的“是和不或者那迅速的求婚者”:“另一个哲学家更诚实:/他对这事情的说法是这样:/结婚或者不结婚完全是一回事/对这两者你都会后悔!”在《非此即彼》的手稿中,克尔凯郭尔写了一个笔记说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这个句子是写苏格拉底的。
另外可参看《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在此之中这样说苏格拉底:“一个人问他,人是不是应当结婚?他答:要么你这样做要么你那样做,你都会后悔。”
[108] [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 (1632—1677),荷兰哲学家。
[109] [œterno modo(以永恒的方式)地观察一切]可能是指斯宾诺莎的说法“sub specie aeternitatis”(在永恒的视角之下)。参看诸如斯宾诺莎的主要著作《伦理学》(Ethica,1677), 第五书, 学理29。
“aeternus modus”这一表达辞,一种“永恒的方式”在《伦理学》(Ethica,1677), 第五书, 学理中,意思是一种永恒的物体的或者精神的实体。
[110] [持恒地œterno modo]就是说在时间之外或者在永恒之中。
[111] 或者说“我并不以我的基本原理为我的出发点”。
[112] [我的永恒出发点]也许是影射那经典的西方的关于“圣灵从圣父圣子出发的永恒出发点”的三一性学说中的观念。
[113] [它不就是从“无”开始吗]在《逻辑学》(Wissenschaft der Logik)中,黑格尔对体系的建立是以那抽象的范畴“存在”(Sein)转入“乌有”(Nichts),因为那抽象的、无性质的、单单的存在是一种乌有。那既是一个“存在着的”又是一个“乌有”的东西,是“进入着存在的”。这两种相互对立的范畴的中介或者统一因此就是第三个范畴——“成为”(Werden)。
丹麦的黑格尔主义者海贝尔(J.L.Heiberg)在论文《逻辑体系》(Det logiske System)中驳斥黑格尔:“在黑格尔那里,那绝对存在是在这些范畴中被生产出来的:a) 存在、b)乌有、c) 成为。——但这一秩序不得不被看成是一种小小的不谨慎,因为这与体系的所有其他建筑有着冲突。无疑,成为是存在和乌有的统一,但只是那辩证的(……)而不是那结果的或者思辨的。”
在论文的引言中,海贝尔断言,哲学和那逻辑体系的初始是“无内容的”或者“抽象的”。
[114] [思辨性的概念]关于“那思辨性的”或者关于黑格尔哲学的概念。
[115] [已故的欣特尼斯……为永恒而活的]欣特尼斯(Christian F.Sintenis,1750—1820)德国神学家,布道书《为永恒而活的小时》的作者。
[116] [纽伯德尔]纽伯德尔(Nyboder),克利斯蒂安四世为了给海军人员安排住房而在哥本哈根的东城河区域开始建造住房区。在这个城中之城里,在军队的编制之下,高低人员密切邻近地居住在一起。
[117] [抬到墓穴]霍尔门斯墓地,介于现今的斯德哥尔摩街(Stockholmsgade)、达格哈马斯克瑶勒道(Dag Hammerskjölds Allé)和东福立马格斯街(Øster Farimagsgade)之间。墓地在1766年作为给穷人们的埋葬地而建立出来。光秃秃的野地直到1769年才得以修建了壕沟阻挡各种家畜和野猪进入。在19世纪中期,在这里墓碑和木头的十字架都是禁止的,1801年4月2日雷登(Rheden)战役的阵亡者们是例外。阵亡英雄渐渐地为墓地在那些有军衔的人们那里带来一种声望。
[118] [自己……朝着棺材投撒泥土]影射当时丹麦没有受洗的小孩子无法得到有神职人员加入的基督教葬礼的情形。
[119] [在死亡的极乐世界里啼哭]那些早死的小孩子在死亡的极乐世界里(Elysium)的永远啼哭被描述在维吉尔的《埃涅伊德》(Æneide)中的第六歌,自426行起。
[120] [守护神]守护神,特别守护那些创造能力,在罗马神话中常常被描述为带翅膀的少年或者小孩子。
[121] [一个谋杀天使……标记的门]见《出埃及记》(12:21—23):“于是,摩西召了以色列的众长老来,对他们说,你们要按着家口取出羊羔,把这逾越节的羊羔宰了。拿一把牛膝草,蘸盆里的血,打在门楣上和左右的门框上。你们谁也不可出自己的房门,直到早晨。因为耶和华要巡行击杀埃及人,他看见血在门楣上和左右的门框上,就必越过那门,不容灭命的进你们的房屋,击杀你们。”
[122] [喜悦的阿尔弗鬼魂们]阿尔弗(Alfer)是一种自然精灵,就好像是死人或者灵魂。在《艾达》(Snorri Sturlusons Edda)中有着区分,光明的阿尔弗(lysalfer)是温和的、喜欢帮人的小精灵,看上去很美很轻盈,黑色阿尔弗(svartalfer)则很坏而且对人有害。在19世纪的文学创作中常有阿尔弗的形象。
[123] [《唐璜》的小步舞曲]歌剧《唐璜》的第一幕第十九场中的Menuet。
[124] [药剂师]克尔凯郭尔在新广场2号的童年居所。在1838—1841年和1844—1848年,他又两度住在那里,旁边就是老广场的药店。克尔凯郭尔在“《非此即彼》的后记”中又提及药店院子位置问题。
[125] [在汉堡……吃一次鲑鱼]尚无法确定所指。
[126]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这一段的草稿中,“我”把自己和奥西恩(Ossian)作比较。奥西恩是传说中生活在3世纪克尔特吟游诗人,他在克尔特文学的年轻神话圈中留下名字,但我们只是从苏格兰诗人James Macpherson (1736—1796)在1762—1763年所出版的诗中认识到他。这些在后来被认作是伪造的文字对于罗曼蒂克的自然文学创作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在丹麦尤其是对于克尔凯郭尔所钦仰的布利克尔(St.St.Blicher)。布利克尔(1772—1848)也曾翻译奥西恩诗集。这些诗的特征就是奥西恩和其他英雄作为老人在谈论他们的青春业绩。
[127] [被推送上了七重天上]在基督教外传经(伪经)中常出现“七重天上”,比如说《利未记》3中的“十二家长之数”中,也被收入犹太法典和古兰经。
[128] [所有诸神聚集着坐在那里]根据希腊神话,诸神在奥林匹斯山上聚会。
[129] [墨丘利]在罗马神话中是买卖之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赫尔玛斯,有着诸神到人间的友好信使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