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讲演[3]
“那基督教的”无需任何防守,不征用任何防守——它是进攻着的[4];“去防守”,这是所有曲解之中最令人无法作辩护的[5]一种,最颠倒的一种,并且是最危险的一种——它是那不为人意识到地狡猾的背叛。“那基督教的”是进攻着的,在基督教世界[6]之中当然是从背后进攻着。
内容
Ⅰ.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
Ⅱ.“看哪,我们已经撇下所有的跟从你,将来我们要得什么呢?”(马太19: 28)——将来我们要得什么呢?
Ⅲ.在我们爱上帝的时候,万事必定都为我们效力。
Ⅳ.死人,无论善恶,都要复活。
Ⅴ.我们得救,现今比初信的时候更近了。
Ⅵ.为义受辱的人有福了。
Ⅶ.祂在世上被人信仰。
注释:
[1][第三部分](可能是1848年2月的)日记(NB4: 78):“如果没有第三部分,基督教讲演就会是太过于温和,相对于我的各种性格特征不真实,甚至我的性格特征倒是够温和的。在世上我该去什么地方找一种比这第三部分的这一巨大冲动更幸福的对比啊,然后是第四部分中最隐秘的真挚性,恰恰因为它是星期五的圣餐仪式”(SKS20,325,16—21)。也参看1848年3月的日记(NB4: 105),其中克尔凯郭尔写道:“基督教讲演的第三和第四部分之间的对立是如此尽可能强烈,并且是如此真挚内在:先是像一场神殿清洗的节庆,然后是所有圣餐仪式中宁静而最内在的;一场星期五的圣餐仪式”(SKS20,336)。
[2][从背后伤害的一些想法——作为陶冶]参看日记(NB4: 5,1847年1月底或者1848年12月初)。克尔凯郭尔在之中记下了这个讲演集的最初想法:“要写下一些讲演/作为陶冶的/从背后突然袭来的,猛烈地袭来的,各种想法——作为陶冶”(SKS,第20页)。在页边添加了:“‘一次来自想法们的袭击’”。关于克尔凯郭尔对六个讲演的说明,可以看对每个讲演的标题的注释。
[3][基督教的讲演]这标题最初是“基督教的论述”,后来被改成“基督教的袭击”,最后被改成“基督教的讲演”。
[4][“那基督教的”无需任何防守……是进攻着的]参看日记(NB3:75,1847年12月),克尔凯郭尔在一个“NB”之下写道:“所需要的,是一种新的神学武器学说——新的把握——借助于双重辩证法。看现代的正宗神学,是可怜的,它抓着各种武器(并且以为这是防守的武器而不是进攻的武器),它抓着它们,就仿佛,一个人拿着一根包铁的棍棒并且把它递给进攻者,以便进攻者以此来打他。让·保罗在一个地方提出建议说,把一个棍棒交到便衣卫兵的手中以便让他以此来作防卫(因为他们不懂怎样使用步枪,只会让敌人夺走):当今的神学的情形就是如此,它只有经受失败的大手笔”(SKS20,第279页,也看对之的注释)。
[5]“防守”、“防卫“、“捍卫”和“辩护”在丹麦语中是同一个词Forsvar(名词)/at forsvare(动词不定式)。
[6][基督教世界]就是说“整个由基督徒构成的社会,所有由基督教人口构成的国家”。
I 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1]
在上帝的家中一切是那么地宁静,那么地安全[2]。对于那进入的人来说,他好像是一步就到达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无限地远离了所有喧嚣、吵嚷和大嗓门说话的声音,远离了生存的恐怖,远离了生活的风暴,远离了各种可怕事件的现场或者对它们的沮丧想象。[3]在那里面,无论你的目光投向什么地方,一切都会令你感到安全和平静。庄重的建筑的高墙,它们如此坚固,它们绝对可靠地守卫着这可靠的皈依之地,在其巨大的穹窿之下,你得免于每一种压力。环境的美,其华丽会为你令一切都变得友善,如此欢迎着,它简直就仿佛要以这神圣的地方[4]来迎合你,还通过提醒来迎合,提醒你那当然是必须作为前提的事情:美好而平静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有益于这些和平之工事[5]。看,那在石头上雕出这些图案的人[6],他为此花了很长时间[7],在所有这长久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必定是被围护起来,得到了安全保障,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人撞在他身上、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而以任何方式使他的手或者他的想法变得不确定:他作为艺术家需要和平之最深刻的宁静——因此他创作出的东西也令人想到这宁静。看,那曾编织出这被用来装饰布道台的丝绒的人,他必定是有着在自己的工作中静坐下来的安宁,这在和平时代繁荣而在战争时代不为人所需的工作。那在之上绣金的女人,她必定是得到许可不受打扰而勤奋地坐着干自己的活,一心专注于这手工,并且想着:要带着同样的仔细绣织每一针。
多么令人安神,多么令人宁心,——唉,在这种安全感之中有着多大的危险啊!因此事情也确实是这样,真的只有天上的上帝,他才是在生活的现实之中能够真正有教益地为人类传道的;因为他[8]主宰着各种处境、各种命运和各种状况。各种处境,——若“你”[9]是在这些处境之中,若它们把这作为“特定的对应者”的“你”围拥起来,那么,确实,它们的雄辩是穿透而儆醒着的。无疑你也经历过这个。如果你自己就是那深夜时分躺在病榻上无法入眠的病者,或者即使你只是那在深夜的一刻坐在病者痛苦不堪的床榻边的人,带着令人不安的明确无误,数着钟敲响的每一下、数着病者的每一声叹息,但却无法在这一式的单调或者在这计数之中找到缓解,——如果你在这时听见那首敬神的歌,“我们的救主是在午夜时诞生的”[10];那么,在这样的时候,你会相信“所有讲演者加在一起能够制造出这一效果”吗?为什么不?因为病榻与黑夜时分布道,比所有讲演者更强有力,它们知道这秘密,以这样的方式来对你说话,这样你会感觉到,这说话所针对的是你,恰恰“你”,而不是那坐在一边的他,不是那些在外面的他们,而恰恰是“你”,你,这感觉到孤单的你,在这个世界里孤单、在深夜时分的病榻旁孤单的你。或者,如果一个人躺在其生命的终点,并且人们诚实而坦白地没有隐瞒他那在我们的时代会对死者隐瞒的事情,这对他来说是要去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生命结束了;难道你不认为:不同于所有那些最著名的讲演者对“那健康而有活力地——在自己的想法之中还认为自己在精神上也很健康——安全地坐在华美的神殿[11]之中倾听着并且也许还对讲演作出评判的人”所说的语句,那最有局限的人所说的最简单的安慰语句会产生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效果?为什么那简单的语句能够产生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效果呢?因为,考虑到“这语句所针对的人”,死亡知道怎样让人明白自己,它知道怎样让你明白,这是“你”,你是这相关之人,这不是别人,不是你的邻居或者对门,也不是这城里的另一个人,这将死去的人就是“你”。
在上帝是那“借助于境况来传道令人儆醒”的传道者的时候,这样,在生活现实中的情形就是如此。但在上帝的家里,在那华美的上帝之家,在牧师布道的时候,——那是在让人得到安宁!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他是想要努力去满足各种人之常情的要求,或者人们这样所称谓的,时代的要求[12]。因为,人们在当今时代中变得越来越怯懦、越来越怕自己去在现实之中听任境况的支配而体验那可怕的事情的同时,他们反倒是在对雄辩之虚妄的欲求之中变得越来越挑剔。人们不想严肃地去听任何可怕的事情,人们想要戏摹这样的事情,大致就像在和平时代,武士们,或者也许更确切地说,非武士们,戏摹战争;人们想要一致于对艺术的各种要求[13]而在境况之美的方面要求一切,并且一致于对艺术的各种要求而对讲演者要求一切,但人们自己却想要世俗而不敬神地在上帝的家里完全安全地坐着,因为人们当然是知道的,任何讲演者都没有这权柄,这“唯治理[14]具备的权柄”:“去抓住一个人”、“去将之扔到各种境况的支配之下”、“去让各种无常的变迁、让各种考验、让各种内心交战[15]严肃地布道令他儆醒”。
哦,在生活的正常进程之中有着如此多“想要让一个人入眠、教他说‘平安稳妥没有危险’[16]的东西”。因此我们去上帝的家,以求从睡眠中被唤醒,以求从魔法中被拉出来。但是,如果在上帝的家中时而却又有如此多“想要让我们入眠”的东西的话![17]甚至那在其自身为其自身[18]是令人儆醒的东西,各种想法、各种考虑、各种观念,都会因为习惯与单调的力量而失去其涵义,正如弹簧会失去弹性,而它却只因这弹性才在严格的意义上是它所是。这样,为了趋近这讲演的对象,这也确实是正确而有自己的道理的,一再不断地邀请人们进入主的家、召唤他们,这简直就是义务。但是,人们会变得如此习惯于听这一邀请,以至于它失去其涵义,这样,人们在最后就不到场,并且事情在最后就终结于“这邀请把教堂布道得空空如也”。或者,人们会变得如此习惯于听这一邀请,以至于它在那些来的人那里发展出各种不真实的观念,使得我们妄自尊大而自以为我们并非如同他们那些不到场的人们,使得我们自我满足、有安全感,因为它把我们卷入一种幻觉,就仿佛是(既然我们被如此急切地邀请)上帝需要我们,就仿佛反过来倒不是我们在畏惧与颤栗[19]之中本应当考虑他会向我们要求什么,就仿佛不是我们本应老老实实地感谢上帝,感谢他在总体上愿意与我们相关,感谢他愿意忍受并且允许我们去靠近他、忍受我们胆敢去相信他关心我们,感谢他,不以此为耻地,愿意认同自己被称作是我们的上帝和我们的父亲。
那么,在我们谈论传道书的这些话的时候,就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以别的方式来说一下吧[20]:
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
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因为这“上[21]主的家”是一件有着至高义务的事情。记住,他,这在场者,他是那在天上者,——而你是在地上。但是你不要以为他在其至高之中就是极其遥远,这恰是严肃和责任:他[22]这无限至高者是完全临近你的,比每天在你周围的那些人们更近,比那你认为完全能够“把自己作为自己所是向之展示出来”的最亲密朋友更近。至高与遥远看起来似乎相互对应,这样,那与你近的也是与你相同的;但在至高与你完全相近而却又是至高时,你就被置于艰难的处境。然而,恰是上帝,这无限的至高者,在主的家中,却处于其至高之中与你完全相近;因为上帝的情形不是一个人的情形,一个人,在他靠近你这卑微者、与你相关时,其地位会变得少一点高贵,上帝则不,上帝能够完全临近最卑微的人但却处于其无限的至高之中。哦,永恒之严肃,哦,艰难的处境!因为,不是吗:通常,只要有一个陌生人在你所在的地方到场,那么,你就会有所改变,而若国中最有权力而地位最高的人到场,那么你就会有很大改变,因为他地位如此高,因为你如此罕见他。但是天上的上帝则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是至高的,而当你上主的家时,在这里,上帝则是在其无限至高之中完全与你相近,比你自己更临近你,因为他甚至理解并且看得出你想法之中的那种你自己都不理解的想法。哦,多么巨大的责任之重啊:这无限至高者,也许你最想要以自己的最佳形象面对的这个至高者,他在其至高之中与你完全相近,并且在其至高之中仍完全临近地看你,甚至那每天都在你身边的人也不会这样地看你。尽管,考虑到你在这至高无比者[23]面前出现,你会想要尝试着以不同于你自己的样子展示出自己,但你却无法做到,他[24]实在是太无限至高,所以你做不到,而接下来还有:他实在是与你太相近,所以你做不到。如果说一个人,在他被置于国王陛下面前时,会失态而忘记自己本来想要说的是什么,哦,那么,要被直接置于上帝面前,这会是多么可怕;因为国王陛下既不如上帝那么至高,也不可能像上帝那样如此之近地趋向你。
因此,在你走向主的家时,你要小心。你想在那里干什么?你想要祈唤主你的上帝,赞美并颂扬他。但现在,你在事实上真诚地是严肃地想要这个吗?你知道,在“要求真诚”这方面,语言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庄严的表述了,如果你对一个人说:在上帝面前,告诉我,这是你的信念,这是你的意思吗?在主的家中你当然就是在上帝面前。那么,你祈唤上帝的求告,它在上帝面前是真心真意的吗?上帝面前的真诚是什么?它就是:你的生活表述出你所说的东西。我们人类不得不满足于“少一点”,满足于“这一个人庄严地向那另一个人保证,这个那个什么的是他真诚的意思”。但是天上的上帝,他,无限至高者,或者,是啊,这里又要说这话了:上帝,这完全与你相近的知人心者[25],上帝只愿意理解一种类型的真诚,它就是“一个人的生活表述出他所说的东西”。所有别的真诚,所有别的庄严,所有只是对于“你认定你所说的东西”的保障,对于上帝来说都是一种欺骗、一种不真实,一种这样祈唤是对他的放肆。你要小心,别让你的祈唤“没能够取悦上帝却反是一种对上帝的放肆”。你要小心,别因为你并不理解你自己而被自己欺骗、放纵自己傲慢地去欺骗上帝,就仿佛你在你心中有着各种虔敬的情感,但它们却没有这样的力量来使得你去改变你的生活、去让你的生活成为这些情感的表述。我们人类常常抱怨自己缺乏可用于我们的情感的言辞和表达,抱怨语言不愿帮助我们,以至于我们不得不,也许是徒劳地,寻找言辞。在上帝面前,你根本不用为这一类事情担忧,只要你的生活表述了“你有着这些情感”,那么你在上帝面前就是真诚的,那多嘴善言的真诚是完全多余的。
或者,也许你上主的家是为了向上帝祈求帮助和支持。小心你所做的事情!你有没有真正地、有没有在上帝面前为自己弄明白:“你在祈唤谁来帮助你”、“祈唤他的帮助意味了什么”以及“这会使得你有义务不得不去做什么事情”?如果这也许是世俗的事务、孩子气的忧虑、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你是缘于这些而想要祈唤他的帮助,并且不是因为他[26]会帮助你去忘却这些事情,而是因为你想让自己专注于这些事情;各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也许会在明天忘记掉的它们,但是因为你祈唤了那至高者的帮助,于是这就绝非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因而,如果你祈唤上帝是缘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么,你当然就是嘲弄了上帝;而他[27]并不忘记你祈唤了他的[28]帮助[29]。如果一个医生,孩子气的父母为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毛病都会派人去找他,然后在他赶来的时候,这毛病又完全好了,乃至这父母几乎就忘记了自己因什么缘故而派人找医生来,如果这医生,无疑这也完全符合情理,会变得不耐烦,那么,难道上帝全能者就会愿意让自己被如此对待吗!或者,难道你敢认为应当是上帝来为你服务,认为他这至高者随时都准备着要听你的祈祷,满足你的愿望?哦,如果你让自己与他[30]有了关系,那么,你就是那由此而无条件地有义务要去服从和服务的人。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那么,“让你自己与他[31]有关系”就是一种放肆,“祈唤他的[32]帮助”就是一种放肆。固然事情是如此,如果他[33]是全能者,能够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34],那么这看起来几乎就是在诱惑着你这样想,就仿佛你只需去想要就行。但是你要小心:没有什么不假思索的言辞能像一种对上帝的不假思索的祷告那样地遭到报复,没有什么言辞能像祈唤上帝帮助的祷告那样让人进入一种义务;因为这祷告使你有义务无条件地让自己得到他[35]想要给予的帮助。你能够请求一个人帮助,而在他到来了要给予帮助的时候,又忘记了你的请求;你能够请求一个人帮助,而在他想要并非如你所愿那样地帮助你的时候,你可以说“这不是我所请求的”;但是如果你向上帝祈求帮助,那么你就被捆绑住了,你就是被绑定了要接受他觉得是合适的帮助。哦,我们如此频繁地听见这请求帮助的尖叫,以及这“不存在帮助”的尖叫;确实地说,总是有着足够的帮助。但是,人心是如此诡诈,如此不忠实于自己的言辞;在这帮助显现为那最令人惊颤的东西时,我们就说:“可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帮助呢?”然而,如果这一帮助是来自上帝,并且,如果你向他祈求了帮助,那么,你就有了义务去接受这帮助,并且带着信仰感恩地将之称作帮助。
或者,也许你上主的家以求通过向上帝许诺来把自己绑定在对“意念”、对“为将来而做的决定”的义务中;你要小心你所做的事情。你有没有真正为自己弄明白“许诺上帝某事”意味了什么,你许诺上帝的东西是一个人能够并且敢去许诺上帝的东西,它不是什么我们人类能够以相互许诺来开玩笑的东西,这是某种上帝会允许你许诺他的东西;否则的话,这就当然是一种放肆;你有没有真正为自己弄明白“一种对上帝的诺言会以怎样的方式将你绑定在一种义务之中”?“一个诺言是一个圈套”[36],人们说,一个对上帝的诺言,是啊,如果它就是它所应当是的东西,并且成为它所应当成为的东西,那么它肯定就在最可能大的程度上不是一个圈套,因为它是拯救人的牵引带[37];但是,如果不呢!如果你没有让自己明白你许诺上帝的东西,对于“你能够并且敢去许诺上帝什么事情”没有真实的观念,那么你就会失去上帝,你就会放纵你的灵魂去轻率而虚妄地对待上帝和上帝之名[38]。如果你不履行你许诺上帝的事情,那么你就失去你自己。哦,人总无法逃避开的一个,那是:他自己;而还有一个他逃不开的:天上的上帝!
因此,在你上主的家时要小心,记住传道书中的话:“你在神面前不可冒失开口,也不可心急发言。因为神在天上,你在地下。你向神许愿,偿还不可迟延。因他不喜悦愚昧人。所以你许的愿应当偿还。你许愿不还,不如不许。”[39]
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因为,也许你会在那里知道比你本来真正想要知道的更多东西,也许你会获得一种你在事后徒劳地试图想要摆脱的印象:因此你要小心火,它燃烧。[40]
我们一再地听到这样的话:只要人们有能力和时间去认识真相,只要有人真正能够为他们把真相弄明了,那么他们就会非常想要去认识真相;这在世上被视作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哦,多余的忧虑;哦,狡猾地设计出来的藉口!每一个人其实都有足够的能力去认识真相,难道在天上的上帝会如此不近人情地亏待什么人吗!每一个人,甚至那最忙碌的人其实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认识真相;这是最明确不过的,因为他应当有时间;“忙碌的人,恰恰就像闲人也是如此,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这样做”,这说法绝不是什么反证!既然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那么,如果一个人自己是想要把这事情弄得明了的话,这“去把这事情弄明了”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是那么难的一件事了。但是恰恰在此有着麻烦:“把责任推给能力之缺乏、推给时间之缺乏、推给真相之朦胧”是那么容易,而反过来“一个人那么想要去认识真相”则看起来是那么冠冕堂皇,而且还那么舒适。
确确实实,事情并非如此。那只是大体地认识自己的人,通过自己经验得知,其实人在内心深处有着一种对于真相的秘密恐惧和畏怯,一种对于“得知太多”的畏惧。或者,你真地以为“真正彻底地去了知什么是‘自我拒绝’、去把事情弄得如此明白以至于‘那在别人的不真实但却对其有偏爱的评价之中的每一个辩解、每一个藉口、每一个粉饰、每一个开脱’对他来说都是被割除掉了的”是每一个人的诚实愿望吗!你相信是这样吗?是啊,我无需等待你的回答;因为,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每一个人就真的是有了自我拒绝,因为这恰恰是自我拒绝的最初形式。哦,然而即使是那克服了自己在真相面前的最初颤悚而不在“去了知这真相”的时候世俗地退缩的更好的人,甚至他,尽管他因此诚实地承认自己由自身经验很清楚地知道“人并非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去认识真相的”,甚至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恰恰是他,会确定地承认,他常常,并且足够频繁地,有理由对自己抱有怀疑,怀疑自己面对真相会躲起来,就像亚当躲在树丛间[41],承认自己仍会偷偷地离开什么事情、仍会偷偷地进入什么事情,承认自己有时候仍会更想要闪入那只具备“黑夜前后的微光”的昏暗,而不愿让真相在自己周围使事物变得过于明朗。
因此,在你上主的家时要小心;因为在那里你将得以听见真相,陶冶人的真相;是的,确是如此,但是你要小心“那陶冶性的“,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是如“那陶冶性般的”温和,但也没有任何东西是如此专横的;“那陶冶性的”绝非是胡言[42],再也没有比它更具责成的强制性了。在上帝之家你得知真相,这真相不是来自牧师,你当然很容易就能够,并且在某种意义上也应当,避免让自己受牧师的影响,这真相是来自上帝,或者说是你在上帝面前得知这真相。这恰是真相之严肃,恰是真相:你在上帝面前得知它;一切尤其是立足于这一点:在上帝面前。在上帝之家有人在场,他与你一同知道:你,恰恰是你得知了这真相。你要小心对待这一有人同享的知识;你再也无法从这一同享之知中脱离而退回到无知之中,这就是说,你不可能不带着辜而得以脱身归返,你也摆脱不了对于这辜的意识。
因此你要小心,别让自己得知太多,别让自己去知道有这样的一种保障,——就在你的生活处于阳光明媚的路途上的同时,这保障会令你在自己眼中取悦你自己、在别人眼中则讨别人喜欢;这种“你如此想要去认识真相”的保障,它是一个幻觉,或者更糟,它是一个非真相。你要小心,你别在那里,在上帝之家,去得知它——然而你却是知道它的,当然;你在许许多多知识之中甚至也许将自己抬高到了那些“想要谈论这样一些每个小孩子都知道的旧事”的简单的讲演者之上,但是,你要小心,你别在那里,在上帝之家以这样一种“你必定是明白的”的方式去得知它:你会被要求去这样做,你要在自我拒绝之中放弃掉所有那“自然人在之中有着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喜乐和自己的消遣”的东西。你考虑过没有,什么是对生活的厌倦(Livslede)?在所有“那有限的”都被从一个人那里剥夺走但你同时却又要让这个人保留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对生活的厌倦就出现了;在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荒凉而空虚并且索然无味、时间变得无法描述的漫长的时候,是的,对他来说就仿佛是自己已经死去;是的,自我拒绝把这称作是“死离出(at afdøe)”;而真相所教的是:一个人应当死离出有限[43](为之的喜乐、对之的专注、对之的运营、在之中的消遣),应当通过这一死亡而进入生活,应当去品尝(所谓“品尝死亡”)并且去弄明白“那被忙碌用来填充生活的东西是多么空虚、那作为眼目之喜乐或肉心之欲望的东西[44]是多么毫无意义”,唉,自然人恰恰是反过来领会这事情的,按他们的理解,“那永恒的”是“那空虚的”。在一个人身上,没有什么驱动力是像他用来紧紧抓住生活的这种驱动力那么强烈的,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全都为自己祈求得到许可继续生活;但自我拒绝之“死离”则就像死亡一样地苦涩。在主的家里,你得知这真相:你应当死离出这世界[45];如果上帝得知了你得知了这一点(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在永恒之中就不会有任何借口来帮助你。因此,在你去主的家时,你要小心。
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因为,即使你是从那在这世界上能够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最可怕的事情中出来,因那里恐怖而逃进上帝的家,然而,在这里你则是走向了还要更可怕的事情。在这里,在上帝之家,从本质上说,我们谈论一种世界所不认识的危险,一种危险,与之相比,所有被世界称作是危险的东西都是儿戏,这危险就是罪之危险。在这里,在上帝之家,从本质上说,我们谈论一种以前从不曾以后也绝不会发生的恐怖,与这恐怖相比,那发生在所有人中最不幸的人身上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无足轻重的事情,这恐怖就是:人类把上帝钉在了十字架上。
那么,你在上帝之家,想要干什么呢?[46]是因为贫困,或者疾病或者其他逆境,简言之,是任何一种尘世的匮乏和悲惨,——这些是人们在上帝之家所不谈论的,至少在一开始不谈论。首先谈的,并且首先应当谈的,是关于罪,关于“你是一个罪人”,关于“你在上帝面前是一个罪人”,关于“你在对这一想法的畏惧与颤栗[47]之中应当忘记你的尘世匮乏”。不是吗,这可是一种特别的安慰方式!不是关怀地问候你的状况,不是为你给出建议和提示……如果你是出于这个原因而到那里去求助的话,那么,你就弄错的,这样一来,你当然就是到了这反而是更可怕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并非是“对你的所有尘世的悲惨有着关怀并忙于帮你脱离这悲惨”,相反,在那里还会有一块更沉重的秤锤压到你身上,你被弄成罪人。于是,在那里人们所谈就是关于这个,真正作为陶冶的话题,关于“对罪人有着拯救、对悔者有着安慰”。然而也许这与你无关,你,唯独只专注于你的尘世的苦难而逃到这里的你。然而,这还是与你有关;你徒劳地想要说“这与我无关”,而如果你想要重新离开,也是徒劳;这话已经对你说了,上帝与你一同知道这个:这话被对你说出,你听见了它!
这样,你在上帝之家想要什么呢?[48]也许你蒙受不公正,有可能,你是无辜者、值得爱者,甚至,也许人们毫无信义地欺骗了你;有可能,你是高贵者、善良者,有可能,你甚至还应当算是人类的造福者之一,然而,然而,作为酬报,人们反而把你排斥到他们的社会之外,虐待你、讥讽你、嘲弄你,甚至图谋你的性命,——而你逃进上帝之家想要寻求安慰;不管你是谁,你弄错了,——你到那里,那是个还要更可怕的地方!在这里,在上帝之家,所谈的,至少首先所谈的,不是关于你和我、关于“我们人类在这世界上所能够承受的一小点(以另一种方式诚实地说是我们应得的)不公正”。不,这里,在上帝之家,所谈的事物首先是关于这恐怖,在世界之混沌中,我们从来不曾见过并且永远也不会看见类似于此的恐怖;关于那不公正,血天呼寃,空前绝后的不公正;关于那暴动,在人类不像往常那样软弱无力地发起反对上帝的暴动、而相反简直就是在胜利中抓住他并把他钉上十字架的时候,那比大海最狂暴的浪潮更可怕的暴动;于是,那从外在的恐怖中逃离而逃到这里——逃进这还要更可怕的东西中的人,他当然是搞错了!然而我们所谈首先是应当关于这个。祂的,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形象,应当被召唤出来,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像在艺术家有时间并且花上很多时间去创造出这形象的情形,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把它从恐怖之环境里取出来并且把它陈列出来作为一种平静的观想之对象。不,应当被人们记住的是那处于危险和恐怖之瞬间的祂,既然平静的观想者无疑更愿待在家里,既然在这个瞬间里,如果有人崇拜地或者哪怕只是温柔地看着祂的话,这举动也会为他招来怀疑,既然在这个瞬间里,若没有这句“你们看这个人”[49],就不会有什么可看的,既然在这个瞬间里根本就没有“去看着祂”的时间,因为恐怖把眼睛从一个人头上挖出并引它去盯着自己。[50]而基督的苦难也不应当作为一种过去来被记住:哦,节省你的怜悯吧!不,在这一恐怖被展现出来的时候,它是一种现在在场的东西,而你是在场的,还有我,在一件当场的事情上,并且是作为——同犯的有辜者!
但是,这样的话,如果你去主的家,你就弄错了。你不会听见那能够在你所遭的不公正之中令你得以舒缓的安慰,不会获得针对那些欺负你的人的公正判决,相反你会获得不公正的判定,正是你,这无辜地受迫害、受讥嘲、受不公正对待的人!你获得一种辜,一种血天呼寃的辜[51],在你的良心之中:在祂无辜的受难和死亡之中,你也是同犯的有辜者。哦,这难入耳的安慰话语[52],谁能够听它呢!哦,排解你的各种阴暗悲惨的想法的奇怪方式:给予你更为可怕的东西让你去为之哭泣!
因此,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为什么?正是因为在主的家,这里为你提供唯一拯救性的东西,神圣的安慰,这里为你提供那至高的“上帝之友谊”[53],他在耶稣基督身上的仁慈。因此,我们不应当停止邀请人们到主的家,我们应当总是愿意为别人,正如为我们自己,去祈祷,让我们在上帝之家中的访问会得到祝福;但是因此,正因此我们也不应当有任何犹豫,去向人们叫喊:看在天上的上帝的份上[54],要小心,最重要的是要警惕留意,让你自己配去使用那被向你提供的东西[55],——正因为在那里有一切可赢得,因此也是在那里有一切可丧失。带着信仰地使用它!再也没有什么信念是会像信仰之信念那样的真挚、那样的强烈并且那样的充满至福。但信仰之信念不是什么人生来具备的东西,不是一种“充满青春和生命喜悦的心念”的信心;信仰更不是什么你伸出手在空中所抓的东西。信仰是这种信念,这种在畏惧与颤栗[56]之中的至福的信念。在我们从信仰的一个方面、从天国的一面看信仰的时候,这时,我们只看见至福在它之中反光;但是如果是从它的另一方面,从单纯的人性的一面看,那么我们就只看见畏惧与颤栗。但是这样一来,那种“总是不断地——从不曾有所不同——只是邀请着地、引诱着地、召唤着地想要谈论在主的家中的访问”的说法当然就也是不成立的;因为从那另一方面看,这是可怕的。因此,那种“到最后终结于‘完全地把人们吓唬得不敢进入主的家’”的说法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从另一面看,这是至福,在上帝之家中一日胜过别处千日[57]。哦,因此,“正确地驾驭”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并且因此,一个人很少成功地做到,并且成功也总是处于脆弱之中。因为“引诱着地向人们招手”是很容易的;“令人反感地把人们吓走”也是容易的;但是,尽可能地带着一种无人能抵抗的真挚热情邀请人们来,并且还带着一种能够教会最勇敢的人去颤栗的恐怖叫喊“你要小心”,确实,这是艰难的。也就是说,对于讲演者的情形也是如此:他所强调的东西同样也对他有效。对讲演者,要这样说:你要使用所有那被赋予你的能力,随时准备着在自我拒绝之中作出每一种牺牲和顺从,把你的能力用于去赢得人们[58],——但是如果你以这样一种“放弃掉恐怖”的方式来赢得他们,那么你就有祸了;因此你要使用所有那被赋予你的能力,随时准备着在自我拒绝之中面对每一种牺牲,使用这能力来让人们害怕,——但是,如果你不是因“要为真相而赢得他们”的缘故而去使用它,那么,你就有祸了。
注释:
[1][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丹麦文引自丹麦文版旧约《传道书》(4: 17)。这里的中文是引自和合版《传道书》(5: 1):“你到神的殿,要谨慎脚步。因为近前听,胜过愚昧人献祭,(或作胜过献愚昧人的祭)他们本不知道所作的是恶。”
关于这个讲演,克尔凯郭尔在日记NB4: 5中写道:“‘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传道书),/对照先前的日记之一。/这应当是序篇。/在接下来的讲演之中,文本的选择应当是这样:看起来要像一种福音,并且也就是福音,但是随后刺就出现了”(SKS20,第288页)。在边上加有:“日记NB2 p 147—48”,亦即1847年8月的NB2: 142,克尔凯郭尔在之中写道:“传道书4,17‘你到主的家,要谨慎你的脚步’常常被作为一种对立于那种只是忙于让人们来教堂的随意的布道方式的布道。去那里的时候,你要谨慎。如果你没有这样地按布道所说去做的话,这就是责任。如果布道所说得体,那么你也许就能够得到一种你无法再重新抹去的印象,一个上帝对你要求的印象,自我拒绝,等等,你要谨慎留意”(SKS 20,第199页)。
“主的家”,在《传道书》中是“神的殿”,在克尔凯郭尔这里是教堂。(见下一个注释。)
[2][在主的家中一切是那么地宁静,那么地安全]在日记手稿NB4: 5(见上一个注释)的页边加有这样的文字“Dto p.242 n:og 243 ø”,这意思就是说,日记NB2从第242页起:“……哦,在外面的世界上有着那么多东西想要将我们从你这里拉走,哦,上帝,因此我们想要进入你的家,但是在这里有时又会有一种想要欺骗我们的安全感,就仿佛在这里所有危险和恐怖都已远离,在这里,其实我们要谈及的是最大的危险,罪之危险,和最大的恐怖,基督的苦难和死亡。”(1847年8月的NB2: 243,SKS20,231页起。“上帝的家”是“教堂”的固定表述,比较阅读《提摩太前书》(3: 15):“倘若我耽延日久,你也可以知道在神的家中当怎样行。这家就是永生神的教会,真理的柱石和根基。”
[3]Hirsch的德文版在这里作了注释:Bei den“grauenhaften Begebenheiten”denkt Kierkegaard an die französische Februarrevolution 1848,deren unmittelbares Übergreifen auf das eigene Land von den deutschen Höfen und dem dänischen Hof bang und tatenlos erwartet wurde.Kierkegaard stand als konservativerMann mit innerer Leidenschaft zur uneingeschränkten Monarchie.(就“各种可怕的事件”,克尔凯郭尔所想到的是1848年的法国二月革命,其在自己的国家的蔓延令德国宫廷各贵族和丹麦王室惶惶然而束手无策地坐视事态发展。克尔凯郭尔,作为保守派人士,有着对“不受限制的君主制”真挚的激情。)
[4][这神圣的地方]教堂的空间在这样一种意义上被视作是神圣的:教堂是通过一个庆典性的神圣仪式由主教宣布启用的,在这典礼上,乡村教区司铎和本教区及附近教区牧师都会在场。丹麦语可参看明斯特尔(J.P.Mynsters)的“丹麦的教堂仪式的一个提议”中的“论教堂落成典礼”,在丹麦语的《Udkast til en Alterog Ritualbog(圣殿与仪式书的草案)》第79—83页。按照这反映出当时的教会实践的提议,主教在典礼讲演开始的时候会说:“于是,我在我的职位上以上帝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启用这个教堂。我令这一空间变得神圣并且使之隔离世间的喧嚣和所有尘俗的生意,这样上帝之名将留驻于之中,这里将是上帝之家,这里是通往天堂的前庭”(第81页起)。
[5][提醒你那当然是必须作为前提的事情:美好而平静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有益于这些和平之工事]可能是指向哥本哈根圣母教堂的重建。旧教堂在1807年被轰炸成废墟,重建后的圣母教堂在1829年6月7日降临节举行隆重落成典礼。
[6][这在石头上雕出这些图案的人]指丹麦雕塑家托尔瓦尔德森。托尔瓦尔德森的新古典主义的基督及使徒们的雕像,以及他的一系列圣经故事浮雕,它们都被用于新建的圣母教堂中的陈列与摆设。见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