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审美的”和“那伦理的”两者在人格修养中的平衡
我的朋友!
我把我那么频繁地对你说的东西再对你说一遍,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在对你喊这东西:非此—即彼;aut-aut;因为这一单个的修正着地出现的aut,并没有把事情弄得更清晰,因为这话题中所谈的东西有着实在太重大的意义,以至于人们无法只满足于之中的一个部分,而且它就其本身有着太不可分割的关联而无法被部分地占有。世上有这样的生命境况,在这样的境况中去运用一个“非此即彼”就会是一种可笑或者一种疯癫;然而世上也有这样的人们,他们的灵魂过于松弛而无法去搞明白在这样的一个两难之中蕴含有什么东西,他们的人格缺少那种能够带着悲怆去说出“非此即彼”的能量。这些词一直为我留下着很强烈的印象,这在现在也是如此,尤其是在我以这样一种方式简单直接地提及它们的时候,我们知道,在这之中有着一种“去启动最可怕的对立”的可能性。在于我,它们所起到的作用就像是一种咒语句型,我的灵魂变得高度地严肃,有时几乎是受到震撼。我想着一种早年的青春,那时我并没有真正理解什么是“在生命中做选择”,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信任听成年人讲话,选择的瞬间对于我变得非常庄严和隆重,尽管我在“去做选择”这一行为中只是顺从另一个人的指示。在更迟一些的生命中,在我站在岔路口的时候、在我的灵魂在决定的一刻变得成熟的时候,我想着这些瞬间。我想着生命中那许多不怎么重要但对于我却不是无关紧要的事件,在这些事件中“去选择”起着至关紧要的作用;因为尽管只在一种关系中,也就是说,每当真相、公正和圣洁显现在一边而欲乐和天生的爱好倾向以及朦胧的激情和迷失在另一边时,这个词有着其绝对的意义,然而,就算是在“人们所选择的东西就其本身是无辜的”的事情中,“去正确地选择”、“去考验自己”也有着重大的意义,这样,人们就不会带着痛楚开始走上回头通向自己的出发点的路了(假如一个人走上这条回头路,那么,如果他除了“虚掷了自己的时光”之外对自己没有别的指责的话,那他就该感谢上帝了)。在日常谈话中,我就像别人使用这些词一样地使用它们,如果不去使用它们的话,反而倒是一种愚蠢的迂腐了;然而有时候我还是会感觉到我将它们用在了完全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上。这样,它们脱去了那卑微的外衣,我忘却了它们所脱离的那些无足轻重的想法,它们带着它们的全部尊严,身着法衣,呈现在我面前。就好像是一个官员在通常身穿便服出现并且混同于人众,没有更大的差异,这些字词在日常话语中也是如此;而相反在他带着自己的权威登场的时候,他则将自身与所有人区分开了。就像我只习惯于在庄严节庆的机会中看见这样的权威人员,这些字词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呈现自身,而我的灵魂则总是变得严肃。并且,尽管现在,在一定的程度上,我的生命在其自身的背后有着它自己的“非此即彼”,我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仍然会很多次地遇上这样的情况:这一非此即彼具备了其全部的意义。然而我却希望,这些字词,当它们在我的路上拦住我时,至少会觉得我是合适的人选,并且我希望我能够成功地选择那正确的;然而,在任何一种情况下我都要努力带着诚挚真实的严肃去选择;至少,我敢这样安慰自己:我会有着更大的可能性尽快地离开我的歧途。
而现在你,你倒是常常使用这个词的,足够地频繁,甚至它对于你几乎成为一种口头禅,它对你有着什么意义呢? 毫无意义。对于你,我该用你自己的一个表述来提醒你:一次闪烁、一次翻手、一个突如其来的行为[1]、一个哇啦哇啦叭呱啦[2]。在每一个场合你都知道怎样去使用它,并且它也不是不起作用;就是说,在于你,它的作用就像一种烈饮对于一个神经质的人的作用;你在那被你自己称作是更高的疯狂之中得到完全的迷醉。“在这之中包含了全部的生活智慧,但是从不曾有人如此强烈地来将之宣示出来,就仿佛是上帝在一个唬人的稻草人形象中对受难的人类说话,就像那个大思想家和真正的人生哲学家对一个把他的帽子扔在地上的人所说的话:如果你捡起它来,你挨一顿揍;如果你不捡起它来,你也挨一顿揍,现在你能够作选择[3]。”在人们处于危急情况中来找你的时候,你是非常乐于去“安慰”他们的;你听他们讲出他们的事,然后你说:是啊,现在我完全看出了这问题,有两种可能性,你要么可以这样要么可以那样,但是我诚实的意见和我友好的劝告为如下所说:去做或者不去做这事,两者都会让你后悔[4]。然而那嘲弄别人的人,他也嘲弄自己,并且,你的人生观集中在唯一的一句句子“我只是说非此即彼”上,这不是什么无所谓,而是一种对你的深刻讥嘲,是对于“你的灵魂多么没有脊梁”的一个可悲的证明。现在,假如你真的是认真的,那么谁也无法对你做什么,我们只好让你如你所是,并且为沉郁(Tungsind)或者轻率(Letsind)弱化了你的精神而感到惋惜。现在相反,既然我们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人们就不会忍不住为你感到惋惜,而是希望你的生命状态会在什么时候将你收进其禁锢,并且强迫你去让那隐藏在你内心中的东西呈现出来,会开始那种不仅仅只是满足于闲聊和笑话的严格拷问。生活是一场化装舞会,你这样解释,而且,这对于你是娱乐的取之不尽的原材料,并且还没有人能够成功地认出你来;因为我们所看见的每一次对真面目的揭示都是一次欺骗,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你才能够呼吸并且阻止人们挤向你而妨碍你的吐气吸气。你的活动内容就是“保护好你的藏身处”,并且在这一点上你是成功的;因为你的面具是一切面具中最神秘的;也就是,你是子虚乌有,并且只存在于与他人的关系之中,如果你是什么的话,那么你也就只在这一关系中是你所是。你向一个多情的牧羊女伸出你恋慕的手,并且在同一个此刻之中把所有可能的牧羊人[5]感伤主义[6]作为面具戴上;你用一个友爱的吻来欺骗一个值得尊敬的神甫[7],等等诸如此类。你自己是子虚乌有,一个神秘的形象,在这形象的额头上写着非此即彼[8];“因为这是我的座右铭,这些字词并非如同语法学家们所以为的那样是一些分别关联词[9],不,它们不可分割地同属一体并且因此而应当被写在一个词中,既然它们在统一体中构成了一个感叹,我用这感叹来呼喊人类,就像人们用‘嘿嗨’来呼喊一个犹太人那样[10]。”现在,尽管每一个这种类型的表述对于我没有什么作用,或者,如果它起到什么作用的话,最多也只是有助于去招致一种公正的愤慨,尽管这样,我还是要为了你自己的缘故而回答你:难道你不知道,那午夜时分会到来,到时候每一个人都要揭开面具;难道你以为,生活总是允许被当作儿戏;难道你以为,一个人能够在午夜到来之前悄悄地溜走而避免真面目被揭露?或者,难道你不为之惊惶?我曾经在生活中看见过一些人,他们如此长时期地欺骗他人,以至于他们的真实本质因此而在最终无法得以公开;我曾经看见过一些人,他们如此长时期地玩捉迷藏,以至于疯狂(Vanvid)最终通过他们而同样令人憎厌地把他们迄今骄傲地对他人隐藏起的秘密想法强加到他人身上。或者,如果事情最后进入这样一种结局:你的本质消释在一种多面性之中,你真的成了诸多的你,变得就像那个不幸的魔性的一“群”[11],并且你就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了一个人身上的最真挚的最圣洁的东西、失去了人格的联结力,你还能够想象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你真的不应当拿这不仅仅是严肃的而且也是可怕的事情来开玩笑。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某种在一定的程度上妨碍他“去变得对于自己完全透明”的东西;但是这情形可以会是达到这样一种高度,以至于他如此令人费解地被缠进他自身之外的生活关系之中乃至他几乎不能公开他自己;可是那不能公开自己的人是无法去爱的,而无法去爱的人,他则是所有人中最不幸的人。你在你的玩闹中做着与之相同的事情,你在这种“变得让所有人都觉得神秘”的艺术中排练着。我年轻的朋友!想象一下,如果根本就没有人来猜你的谜的话,那么,你又能从这之中得到什么样的喜悦呢?然而,首要的事情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自己得救;因为从我所遇到的一切人中看,再也没有别人比你更正中地处在那种人们能够将之标示为“迷失”的状态中了;停止这一迷狂的逃窜、停止这一在你内心中暴跳的毁灭激情吧;因为,你想要毁灭一切,这就是你的所愿;你想要用生存来喂饱你身上的“怀疑”使之不再饥饿。为此你熏陶你自己,为此你使得你的心意变得坚强;因为你完全愿意承认你一无是处,那让你感到高兴的事情就是绕着“生存”走七次,并且吹响号角,然后让一切毁灭[12],这样,你的灵魂就可以得到安慰,甚至忧伤地得到安慰,这样你就能够把回声唤出来[13],因为回声只在空虚之中发音。
但是,看来我是不会和你一同沿着这条路走更远了,另外,这在我眼前不断持续的晕眩,就算你愿意,我的头脑也太弱而无法忍受它,或者,就算我愿意,我的头脑则也太强而无法觉得它有什么令我愉快的。因此,我想从另一个方面来开始进入这问题。想象一下,一个年轻人,处在这样的一个年龄中,生命对于他正在开始获得意义;他是健康的、纯洁的、喜悦的、有着天赋、自己富有希望、每一个认识他的人对他抱有希望,想象一下,是啊,我要这样说,这真是有点艰难了,想象一下,他看错了你,他以为你是一个严肃的、受过考验的、有经验的人,以为人们肯定是能够在你这里寻找关于生命之谜的各种信息的;想象一下,他带着可爱的信心(这种信心是青春的装点)、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要求(这要求是青春的特权)来找你,你会用什么来回答他? 难道你回答说:是啊,我只是说非此即彼;你肯定不会这样说吧?难道你就会用那种你通常在人们用他们的心灵问题来麻烦你时用来标示你的反感的方式来把头伸出窗户说:这与我无关,去下一家[14];或者,难道你会像你对待其他想要向你征求忠告或者到你这里寻求启发的人们(你就像拒绝那些来要求收牧师费[15]的人们那样地拒绝他们)那样来对待他吗,难道你用这样的话来回绝——说你只是一个生活中的寄居者而不是一个定居的男人和作为家长的父亲?你肯定也不会这样说吧?一个年轻人,有着精神天赋,这是你极其珍惜的。但是你与他的关系却并非是完全如同你本来所希望的,那将你引入与他的接触的并不是一场偶然的遭遇,你的反讽没有受到引诱。尽管他是那年轻的而你是那年长的,他还是通过自己尊贵的青春来使这一瞬间变得严肃。难道不是那样吗,你自己都会变得年轻,你会觉得在“是年轻的”这一状态之中有着某种美好的东西,但也有着某种非常严肃的东西,那么严肃,以至于“一个人怎样去使用自己的青春”的问题决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以至于在一个人面前放着一个选择,一个真正的非此即彼,难道不是那样吗?你会觉得,事情的关键与其说是在于去陶冶自己的精神,还不如说是在于让人格成熟。你的友善、你的好感被启动了起来,由此出发你想要与他交谈;你想要使得他的灵魂强化,为他巩固他对于世界的信心,你想要让他确信,在一个人身上有着能去对抗整个世界的权力,你想让他真正有心地去使用时间。所有这些都是你所能够做的,并且如果你愿意,你能够做得很漂亮。但是,现在要注意了,听我会对你说什么,年轻人;尽管你不年轻,人们却总是不得不把你称作是年轻人。现在你在这里做些什么?你承认你本来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一个“非此即彼”所具的意义,并且,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灵魂被对这个年轻人的爱感动;然而你还是以一种方式欺骗了他,因为他也许会在别的时候与你相遇,而在那样的时候你就绝不会有机会去承认这个。在这里你看得见一个令人悲哀的结果,因为一个人的本质无法和谐地公开出来。你以为你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你也许却伤害了他;也许他本来是能够直面你对于生活的不信任而不至于在那种你向他灌输的主观而带有欺诈性的信任中找到安宁。想象一下,你在几年之后再一次与这个年轻人相遇;他是生机勃勃、诙谐机智、富有才气、有大胆的想法、有惊人的表达;但是你那敏感的耳朵还是在他的灵魂里探出了稍稍的怀疑,你感到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也进入了那模棱两可的智慧:我只是说非此即彼;是不是会这样:你为他而感到难过,你会觉得他失去了什么,并且这失去的是某种极其本质的东西。但是你不会为你自己感到悲哀,对于你那模棱两可的智慧,你是心满意足的,甚至为之感到那么地骄傲,以至于你不会允许另一个人来分享它,因为你想要独自拥有它。然而你在另一方面却感到可惜,并且这是你诚实的看法:那个年轻人进入了同样的智慧,这是一件令人感到可惜的事情。怎样的一个巨大的矛盾啊!你的整个本质自相矛盾。然而,你只能够借助于一个非此即彼来使你自己从这个矛盾中走出来;并且我这个爱你更胜过你爱这个年轻人的人,我这个在我自己的生命中经历感受了选择的意义的人,我祝愿你,愿你仍然那么年轻,以至于你总是有着这样的可能性:虽然你总是会错过一些东西,但你还是(如果你具有,或者更精确地说,如果你想要具有能量去做到这一点的话)能够去赢得,那生命中作为首要问题的东西,去赢得你自己、获取你自己。
现在,如果一个人不断地能够将自己保持在选择瞬间的尖端上,如果他能够停止作为一个人,如果他在自己的最真挚内在的本质中只是一种如烟如云的想法,如果人格除了作为一个固然参与各种运动但却依旧保持没有变化的尼斯[16](Nisse[17])之外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意义了;如果事情就是如此,那么,所谓“对一个人来说作出选择会是太迟了”,这样的一种想法或者说法就会是一种痴愚,因为这个人在更深刻的意义上根本就无法谈论“一个选择”。那选择本身对于人格的内容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通过选择,人格就沉入进那被选择的东西之中,而如果它不选择,那么它就在消耗之中枯萎。在某一瞬间中的情况就是这样,在某一个瞬间中的情况看起来是这样:那应当被用来让人选择的东西是处在那选择者所关心的范围之外;他不进入任何与这东西的关系之中,面对它,他能够保持让自己处于无动于衷的状态。这是慎重考虑的瞬间,但是它就好像是那柏拉图的瞬间[18],在真正的意义上根本就不存在,更不用说是在抽象的意义上——你是想要在抽象的意义上坚持它;并且,你越是长时间地凝视着它,它就越小。那应当被选择的东西处在与那选择者的最深刻的关系中,并且,如果我们所谈的是一个涉及一个生命问题的选择,那么,这个做选择的个体人就同时要继续生活着,并且,关系到他事情就是如此:他越是长久地把选择往后推迟,他就越是容易将之弄糟,尽管他是在不断地慎重考虑又考虑并且因此而以为自己真的是把选择的诸对立面相互隔绝开了。如果一个人这样地看待生命中的非此即彼,那么,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受诱惑去拿它来开玩笑。这时,这个人就会认识到:人格的内在驱动没有时间去进行想象性实验,它不断地疾进,并且以某种方式要么去设定这一个要么去设定那一个,而通过这种设定,那选择在下一瞬间则变得更为艰难;因为那被设定出去的东西又要被收回来。如果你想象一个在自己的船上的舵手[19]处在一个必须转变航向的瞬间里,那么他也许能说,我可以要么这样做要么那样做;但是如果他不是一个平庸的舵手,那么他就也同时会意识到,在这全部过程中,这船在继续以正常的速度向前航行,这样一来,他就只有这么一个瞬间,只在这瞬间里 “他是否去这样做或者那样做”的问题可以是无所谓的。一个人的情形也是如此,如果他忘记了算上这一行进速度,那么,最后就出现一个瞬间,在此之中再也无法说什么非此即彼,不是因为他作出了选择,而是因为他没有去作选择,这样的事实可以如此表述:因为别人为他作出了选择,因为他失去了他自己。
从这里所阐述的东西中你也可以看出,我在这之中对于“一个选择”的看法是与你的有着本质性的不同的,如果我能够把你说的东西作为“选择”来说的话;因为你的所谓“选择”恰恰是在这一点上不同的:它是在阻碍一次选择。对于我来说,选择的瞬间是非常严肃的,这说不上是因为在选择中分别地显现出来的对这选择的严格反复思考,也不是因为那关联到一个特定关节的各种各样的想法,而是因为这之中有着危险,到了下一刻我或许就没有了去支配选择的可能了,某种已经被体验的东西必须被重新体验;因为,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在某一瞬间里能够保持使得自己的人格完全空白没有内容,或者以为自己在更严格的意义上能够停止并中断人格上的生命,那么这个人就进入了一种谬误。在一个人作出选择之前,那人格就已经对这选择有了关注,而如果一个人推迟选择,那么,那人格或者人格中的那些朦胧不清的力量就无意识地进行选择。在一个人终于作出了选择的时候,就像我在前面所说到过的,如果一个人并没有完全地被挥发掉了的话,那么他就会发现有一些东西必须被重新做过、必须被收回来,而这常常是非常艰难的。在童话中有说到各种被女人鱼或者男人鱼的魔性音乐吸引进自己的控制之中的人们[20]。为了要解掉这魔法,童话教导我们说,这受魔法的人就有必要把这同样的音乐反向地演奏回去[21],而且绝不可以犯任何错误。这想象起来非常深奥,而实施起来则非常艰难,但这却恰恰就是如此;人们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来去除掉那些被弄进自身的错处,每出一次错就得重新从头开始。所以,你可以看出,去选择和去及时地做出选择是多么地重要。反过来,你则有另一种方法;因为我完全知道,你用来面向这个世界的这一挑起争端的方面并不是你真正的本质。是的,如果这“去进行考虑”是对于人生的任务的话,那么,你距离完美就很近了。我来打个比方吧。为了让这例子能够更适合于你,这之中的对立面自然就必须是猛烈的对立:要么牧师,要么演员。在这里是两难。现在,你的全部激情的能量都醒来了;反思用自己一百条手臂去抓住“作为牧师”这一想法。你无法得到安宁,你日夜都想着这事;你阅读你能够找到的所有文字,每个星期天上三次教堂[22],与牧师们结交,自己写布道文为自己宣读,在半年之内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死人一个。现在你一切就绪;现在,谈论起关于“作为一个牧师”,你能够比那许多做了二十年牧师的人们更有见识,并且看起来更有经验。在你遇上他们的时候,你对于他们不知道怎样去使用完全不同的雄辩来衷诉心曲感到恼火;这是热情吗,你说,和他们相比,我这个不是牧师的人、我这个没有去献身想成为牧师的人所讲的东西简直就可以算是天使之声了。现在,这也许是非常真实,然而你却并没有成为牧师。现在,对于那另一个问题你也作出同样的举动,并且,你的艺术热情几乎超过了你在教会方面的雄辩。这时你已准备就绪能够进行选择了。然而,我们却知道有一件事是很确定的:在你所经历体验过的这一巨大的思想活动中有许多东西都掉落了,许多小的想法和观察。因此,在你要去进行选择的那一瞬间,在这些掉落的东西中又有了生机和动力,它们向自己呈现出一个新的非此即彼:律师;也许辩护律师,这是某种与两者都有着某种共同点的职业。这时你就迷失了。就是说,在同一时刻里你马上足够地像一个律师而能够去证明为什么“把这第三样也包括进来”是对的。你的生命就这样地继续着。在将一年半的时间浪费在了这些考虑上之后、在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能量去竭尽了你所有灵魂的力量之后,你并没有向前迈出一步。于是思想之弦就绷断了,你变得不耐烦、激动,在思想中烽烟四起地焦灼,这时你继续:要么理发师,要么银行雇员,我只是说非此即彼。于是这句话对于你成为一种冒犯(Forargelse)和一种痴愚(Daarskab)[23],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这对于你就好像是处女[24]的双臂,其拥抱就是死刑”。你目中无人,你用你的讥嘲来对待人众,而你自己所已经成为的这一种人也正是你在一切人之中最厌恶的一种——批评家,一个涉足所有行当的普遍批评家。有时候我不禁因你而觉得好笑,然而这却是一种悲哀,因为你原本极出色的精神能力就被这样地分散风化掉。而在这里,你的本质中又有着同样的矛盾;因为,你能够很好地看出那可笑的东西,上帝安慰那些落在你手上的人吧,如果他的情形也是如此的话,然而你与他的迥然不同则是在于:也许他是腰杆屈了身子折了,而你则相反变得轻松,昂首挺立并且比任何时候更欢欣,并且用你的福音来让你自己和别人感到极乐,“空虚之空虚,空虚”[25],呦呵[26]!但这不是什么选择,这是人们用直话所说的“算了就由它去吧”,或者是一个中介(Mediation[27]),就好像是那种“差不多大致上行就行了”。现在你觉得自由自在,对这个世界说再见[28]。
于是我沿着所有道路向遥远延伸。
在我的帽子之上只有那些星辰。[29]
看,通过这个你作出了选择,当然是选择了“不”,想来你自己也会承认,那上好的部分[30];但是你其实根本没有选择,或者你只是在比喻性的(uegentlig)意义上作了选择。你的选择是一种审美的选择;然而一个审美的选择不是什么选择。在总体上说,这“去选择”是对于“那伦理的(det Ethiske)”的一个内在真正的并且有严格说服力的表述。在任何地方,只要是在更严格的意义上涉及一个非此即彼,那么我们就总是可以肯定:“那伦理的”在这里是参与起作用的。那已有的唯一绝对的非此即彼就是那介于“善”与“恶”之间的选择,但这选择也是绝对地伦理的。那审美的选择,要么是完全直接的,并且因此而不是什么选择,要么就是迷失在极大的丰富多样性之中。比如说,如果一个年轻的女孩追随自己心灵的选择,那么,不管这一选择本来会是多么地美丽,在更严格的意义上它仍然不是什么选择,因为它是完全直接的。在一个人审美地考虑一大堆生活任务时,就像你在前文中的情形,那么他就不会那么容易地得到一个非此即彼,相反他得到的是整个丰富多样性,因为这在选择中自我定性着的东西在这里得到伦理上的强调,并且因为,如果一个人不是选择绝对,那么他就只为环节而选择,并且因此可以在下一个瞬间又选择某种别的东西。因此,那伦理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远远更为容易的、远远更为简单的选择,而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无限远地更为艰难的选择。一个人,如果他想要伦理地为自己确定出自己的生活任务,在通常的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可观的选择范围;但是选择的行动则对他有着远远更重大的意义。这样,如果你会正确地理解我的意思的话,我就完全可以这样说:在这“去选择”之中最重要的方面与其说是“去选择那正确的东西”这行为,还不如说是那相应者用来进行选择的那种能量、那种严肃(Alvor)和悲怆(Pathos)。就在这能量、在这严肃和悲怆之中,人格在其内在的无限性中宣示出其自身,并且人格也通过这种自我宣示而又得到了强化巩固。因此,尽管一个人选择了那不正确的,那么,恰恰因为他用来进行选择的这种能量,他还是会发现自己选择了那不正确的。就是说,由于那选择是一个人在带着整个人格的真挚性(Inderlighed[31])的情况下所进行的选择,因而他的本质是纯化了的,并且他自己被带进了一种与那永恒的力量(den evige Magt)的直接关系,这永恒的力量无所不在地渗透着整个存在(Tilværelsen)。这一崇高神圣化,这一更高的献身仪式是那仅仅只作出审美的选择的人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那只作出审美的选择的人,尽管他有着灵魂的全部激情,他灵魂中的节奏却只是一种“弱气”[32]。
就像一个加图[33],我则是向你大喊我的非此即彼,并且同时却又不像一个加图;因为我的灵魂至今尚未获取他所据有的那种听天由命的冷漠。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只有这条咒语是能够唤醒你的,不是将你唤进思想的活动中——因为你不缺乏这种活动,而是将你唤进精神的严肃之中。没有这种严肃,你也许也能够成功地去达成许多,也许甚至会使得世界惊讶(因为我并不小气),然而你却会错过那最高的、那唯一真正赋予生命意义的东西,也许你会赢得全世界,却丧失了你自己[34]。
那么,我在我的非此即彼之中所区分的是什么呢?是“善”和“恶”吗?不,我只想将你带到这样的一个点上,使得这一选择对于你真正获得意义。这就是一切所围绕的问题。只有在我们能够让一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站到了道路的分叉口上,对于他不通过去作选择就不会有任何出路,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会选择那正确的。因此,如果在你阅读完这一稍稍更为详尽的、再一次以书信形式发送给你的考究之前,你觉得那选择的瞬间已经在那里的,于是把剩下的部分扔掉,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就尽管按你的想法做吧,你什么也没有失去;但是去进行选择吧,并且,你将看见在那之中蕴含着怎样的有效性,甚至没有什么在其心灵之选择中的年轻女孩会像一个知道了怎样去选择的男人那么幸福。于是,要么一个人应当审美地生活,要么他应当伦理地生活。在这里就像前面所说,还没有在严格的意义上谈论“一个选择”;因为审美地生活的人,他不选择,而如果一个人在“那伦理的”向自己显现了之后选择“那审美的”,那么他就不是在审美地生活,因为他在行罪,并且他是处在各种伦理的定性之下,尽管他的生活必须被标示为不伦理的。你看,这就像是“那伦理的”所具的一个“无法抹去的特征”[35]:尽管它适度地将自己置于与“那审美的”平齐的级别,它在根本上却是那使得选择成为一个选择的东西。这就是令人悲哀的事实:在我们观察人们的生活时,有那么多人浑浑噩噩地一路在平静的迷失中生活下去;他们比自身活得更久,这不是说他们生命的内容持续地得以展开并且在这一展开之中被他们拥有,而是说他们就仿佛是在他们自己之外生活着,就像影子们一样地消失;他们的不死的灵魂被吹散,他们不会因为那关于灵魂的不死性的问题而感到焦虑,因为他们在他们死亡之前就已经消失瓦解。他们不是在审美地生活,而“那伦理的”也没有作为一种整体向他们呈示过自己;他们也不曾真正地摒弃过它,因此他们也没有行罪,除非“他们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就是一项罪;他们也不对他们的不死性有所怀疑,因为,如果一个人深刻而内在地为了自己的缘故而对此有所怀疑的话,那么他肯定就会找到那正确的东西。我说“为了自己的缘故”,现在正是到针对那种大度雅量英雄侠义的客体性而向人们作出警告的时候了,许多思想者们借助于这种客体性来为所有人的缘故却不是为自己的缘故而思想。如果人们把我在这里所要求的东西看成是自我爱恋的话,那么我就会回答:这是因为人们根本就对这个“自我”是什么一无所知,也是因为如果一个人赢得世界而失去自我的话,他也并不会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同时还因为:如果一个人想证明什么,而这人的论证却无法首先使得自己信服,那么这就必定是一个糟糕蹩脚的论证。
我的非此即彼并非是用来标示“善”与“恶”之间的那种选择,它所标示的是人们在“选择善恶”与“排除这一善恶选择”之间的选择。在这里问题就是:在怎样的定性之下一个人才会去观察整个存在并且自己去生活。那在善与恶之间选择的人选择“那善的”,这无疑是对的,但这要到后面才显现出来;因为“那审美的”不是“那恶的”,而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并且,因此我说的就是这个:“那伦理的”构建出选择。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去在“想要那善的”或者“想要那恶的”之间作选择,而是在于去选择这一“想要”,而因为有了这个“想要”,“那善的”和“那恶的”接下来也就得以设定。那选择了“那伦理的”的人,他选择“那善的”,但是,“那善的”在这里是完全抽象的,它的“在(Væren)”只是通过这选择而得到了设定,并且由此绝不会得出“他不能够再去选择‘那恶的’”的结论,尽管他选择了“那善的”。在这里你又一次看见,“必须有所选择”是多么重要,并且这选择所依据的不是那慎重的考虑,而是意志的洗礼,正是这后者将前者吸收进了“那伦理的”之中。时间流逝得越久,“去做选择”就变得越艰难;因为那灵魂不断地处在两难的一个部分中,因此如果它想要摆脱出来的话,随着时间就变得越来越艰难。然而,如果要有所选择,它就必须摆脱出来,并且,如果一个选择是意味了什么的话,那么这一摆脱也就因此而有着极大的重要性。我将在后面阐示出,事情就是如此。
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将自己弄得像一个哲学家,而在我和你交谈的时候则尤其不会是那样了。一方面是在稍稍逗弄你,一方面是因为,我通常作为丈夫出场,这确实是我在生命中的最亲密和最宝贵的、在某种意义上最意义重大的身份。我没有把我的生命奉献给艺术和科学,我所奉献的对象与此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我向我的作为(Gjerning)、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奉献我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我没有为这些而奉献,而是我在这些对象之中得到了我的满足和喜悦。与你的生活目的相比,这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琐碎,然而,我年轻的朋友,可要小心,不要让你为之献身的那宏伟的东西欺骗了你。现在,尽管我不是哲学家,我还是不得不在这里斗胆冒昧步入一段小小的哲学思索,对于这一思索,我希望你不是作批评而是为你自己取之作为参考[36]。就是说,所有你对于生存的凯旋颂歌都在这样一种争议性的结果中回响,而这一争议性的结果与那更新近的现代哲学所最爱的“取消矛盾律”理论[37]有着一种奇怪的相似性。当然我知道,你所采取的立场对于这哲学而言是一种受厌憎的东西,然而我觉得这哲学自身犯着那同样的谬误,是的,人们之所以没有马上感觉到这一点,那是因为它甚至根本没有像你那样站立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你所处的是“作为”的领域,而它所处的则是“沉思”的领域[38]。因此,一旦人们想要将它引入那实践的领域,它就必定会进入与你一样的结果,尽管它不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表述出自身。你把那些对立面通过中介转化进一种更高的癫狂,而那哲学则将对立面通过中介转化进一种更高的统一体。你所面向的是那将来的时间,因为“行为”在本质上是将来时的;你说,我要么做这个、要么做那个,但不管我做其中的哪个,都同样地荒谬,所以[39]我什么也不做。那哲学所面向的则是那过去的时间,面向那整个被经历了的世界历史,它显示出那些游移的(discursive)环节[40]是怎样在一个更高的统一体中走到了一起的,它不断地进行着中介转化、中介转化。相反在我看来,它根本就没有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因为我所问的是关于那将来的时间。而你倒是以某种方式回答了,尽管你的回答是废话。现在,我假设那哲学是对的,假设矛盾律真的是被取消了,或者,哲学家们在每一瞬间之中将它扬弃在那对于思想而言是更高的统一体中。然而,我们却知道,这无法被运用在那将来的时间中;因为,在我要中介转化那些对立面之前,它们首先必须是曾经存在在那里的。而如果对立面是在场的,那么就会有一个非此即彼。那个哲学家说:迄今事情就是这样;我问:如果我不想作哲学家的话,我该做什么?因为,如果我想做哲学家的话,那么我就肯定能够看出来,像其他哲学家们一样,我得去中介转换那过去的时间。一方面,对于我所问的“我该做什么”而言,这不是什么回答;因为,哪怕我是有史以来世上最具天赋的哲学头脑,我也一样在除了坐在那里观想过去之外还得去做更多的事情;另一方面,我是一个丈夫,并且绝不是什么哲学头脑,我却在我的全部敬畏之中向这位科学的耕耘者请教“我该做什么”。但是我没有获得任何回答;因为那哲学家中介转换着“那过去的”并且身处之中,那哲学家疾跑进往昔,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就像一个诗人就一个古董专家所说的:只有他的衣服后摆还留在现在时中[41]。看,在这里你和哲学家们有着共同点。你们的相同之处是:生活停滞了。对于那个哲学家,世界的历史结束了,而他进行着中介转化。因此,这种令人厌恶的情景就属于我们时代的日程:你会看见各种年轻人,他们能够中介调和基督教和异教[42],能够拿历史的各种提坦般的[43]力量来玩游戏,却无法对一个简单朴素的人说什么是他在此生中要去做的事情,并且也不知道他们自己该做什么。在对于你所最喜欢的结果的表述上,你的用语是那样地丰富多样,在这里我想要挑出一个来,因为在这之中你与那个哲学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尽管他的真正的或者假装的严肃会禁止他去参与这一使你乐在其中的常规性飞翔。如果人们问你,你是否联署一项给国王的提议[44],或者你是否希望一部宪法[45]或者征税权[46],或者你是否参与这项或者那项慈善事业,于是你就会回答:“极受尊敬的同代人!你们误解了我,我根本没有参与,我是身在事外的,我就像一个小不点的西班牙s那样置身事外[47]。”那个哲学家的情形也是如此,他身在事外,他不参与,他坐着并且听着往昔的歌声变老,他听着那中介(Mediation)的各种和谐。我崇敬科学,我尊重它的耕耘者,但生命也有着自己的要求,并且,如果我看见一个非同寻常有天赋的头脑片面地迷失在“那过去的”之中的话,在我对他的精神技能怀着敬畏的同时,我会不知所措地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去判断、去对此给出一种看法;尽管如此,当我在我们的时代里看见一群不可能全部都是哲学头脑的年轻人迷失在这时代所喜爱的哲学中时(或者我几乎会忍不住要将之称为这时代少年的哲学[48]),我则不会变得不知所措。正对哲学,我有着一个有效的要求,同样,每一个它不敢以“完全无能”的理由来回绝的人都能够有这样的一个有效要求。我是一个丈夫,我有孩子。现在,如果我以他们的名义问“一个人在生命中该做的是什么”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你也许会微笑,每一次都是这样,哲学的青年人们会以微笑来面对一个在家里做父亲的人,然而,我却认为,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可用来作为回答的话,那么这种不作答本身其实就是对他们的一个可怕的反证。难道生命的进程被停止了,也许现今存在的这一代人能够以观察为生,那么,那随后的一代要以什么为生呢?难道是以观察同样的东西为生吗?上一代人毕竟什么也没有做成,没有留下任何“该被中介转化的东西”。看,我在这里又可以把你和那些哲学家们归在一起了,我对你们说:你们却是错过了那至高无上的东西。我作为丈夫的身份在这里成为一种对我的帮助,帮助我更好地来解说我的想法是什么。如果一个结了婚的丈夫要说“完美的婚姻是没有孩子的婚姻”,那么他就会犯那些哲学家们所犯的同一种理解错误。他使得自己成为“那绝对的”,而每一个作为丈夫的人则都会觉得这是不真实而不美好的,而如果他自己成为一个环节(Moment[49]),就像他在获得一个孩子的时候那样地成为一个环节,那么事情就会是远远更为真实。
然而,也许我已经走得太远了,我让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我也许根本不该被卷入的考究中,一方面因为我不是哲学家,一方面因为我的意图绝不是和你一同闲聊这时代的某个现象,而其实是对你说话,是让你以所有的方式都感觉到,你是我说话所针对的人。但是,既然我已经走得这么远了,那么我还是想稍稍更确切地考究一下,那些对立面在哲学上的中介(Mediation)是怎么自圆其说的。如果我在这里所说的东西缺乏严格的说服力,那么它也许就有着稍稍更多的严肃,并且这也是仅仅因此缘故而被在这里提出来的;因为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某种哲学上的尊严而去与人竞争,而是在作辩护。这是肯定的了,既然我在手上已经有着笔了,那么我就用这笔来捍卫那我本来会以其他的并且也是更好的方式来捍卫的东西。
正如有一个将要来临的时间,同样也就有一个非此即彼。时间,那个哲学家生活于之中的时间却不是绝对的时间,它本身是一个环节,并且,如果一种哲学是贫瘠不育的,那么这总是一种让人疑虑的情况,甚至这可以被看作是它的耻辱,正如在东方人们把不育看成是丢脸的事情。于是,这时间自身成为环节,而哲学家自身则在这时间中成为环节。我们的时代对于以后的时代则又会显现为一个游移的(discursive)环节,并且一个以后的时代的哲学家又会来中介转化我们的时代,并且如此不断地继续。在这样的一种意义上,那哲学完全是有着其道理的,并且,我们时代的哲学把我们的时代混淆为那绝对的时间,这一事实在这样的意义上也将会被看成是我们时代的哲学所具的一个偶然性错误。然而,我们却很容易看出,“中介”的范畴因此而遭遇到了一次相当严重的挫折,并且那绝对的中介要在历史完成之后才会成为可能,换一句话,也就是说,这体系是处在不断的形成(Vorden)之中。而相反,那哲学所保存下的东西,则是对于“一种绝对的中介是存在的”的承认。这自然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如果我们放弃了中介,那么我们就放弃了思辨(Speculation)。而在另一方面,“去承认这中介”则是一件令人疑虑的事情;因为如果我们承认这中介,那么就不会有“绝对的选择”存在,而如果没有一个这样的绝对选择,那么就也不会有绝对的非此即彼。这是麻烦的地方;然而我却相信,这麻烦部分地是由于人们把两个层面相互混淆起来而造成的,这两个层面就是“思想”的层面和“自由”的层面。对于“思想”,那对立面并不存在,它进入那“他者(Andet)”,然后与之一同进入到更高的统一体中。对于自由,那对立面是存在的;因为它排斥着它[50]。我绝不是在把“随意的自由[51]”和那真正的正定的自由(positive Frihed)混淆为一体;因为,甚至这后者在自身之外也永远有着“那恶的”,尽管“那恶的”只是作为一种乏力的可能性,并且,它之所以变得完美,不是通过它越来越多地吸取“那恶的”,而是通过它越来越多地排斥掉“那恶的”,但“排斥”恰恰是“中介”的对立面[52]。我将在稍后展示出:在这里,我并不是以此来设定一种根本恶[53]。
那些真正属于哲学的工作范围的层面、那些真正地为“思想”而存在的层面,是“那逻辑的”、是“自然”、是“历史”[54]。在这样的层面里,必然性是统治者,因此中介就有着自己的有效性。“那逻辑的”和“自然”的情形是如此,这无疑是没有人会否定;但是“历史”的情形则相反有着其麻烦之处;因为,人们说,在这里自由是统治者[55]。然而我却相信,人们对历史的考虑是不正确的,并且,那些麻烦就是因此形成的。就是说,历史不仅仅是那些自由个体的自由行为的一个产物,而是更多。那个体作出行为,但这一行为进入了事物们的秩序,而这秩序则承担着整个存在(Tilværelse)。那行为者在根本上其实并不知道由这行为会导致出什么。但这更高的“事物们的秩序”,它可以说是在消化着这些自由的行为并且把它们全都一起加工进自己的永恒法则之中;这秩序是必然性,并且,这一必然性是世界历史中的运动[56],并且,那哲学运用中介,就是说,那相对的中介,因此就是完全正确的。《圣经》上在谈及一些作为(Gjerninger)的时候说“它们追随他[57]”,这是一类作为;但还有另一类作为,这人通过这类作为而属于历史,现在,如果我观察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个体人格[58],那么,我就能够在这两类作为之间作出区分。那哲学与那种能够被人们称作是“内在的作为”的东西是根本毫无关系的;但这内在的作为则是“自由”的真实生命。哲学观察那外在的作为,而却又不是隔绝地看它,而是看它在世界历史的过程中被吸收和转化。这一过程在根本上是哲学的对象,并且哲学是在必然性的定性之下观察它的。因此,哲学摒弃那种想要指出“一切都可以是并非如此的”的反思,哲学是这样看世界历史的:任何关于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都是不存在的。看来,在这一观察之中混杂着许多愚笨而不恰当的说法,至少我觉得是如此;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巫师们,他们想要召唤出历史的精灵,让我觉得滑稽可笑,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也向我们时代所展示出的那些伟大成就深深地鞠躬致敬。如前面所说,那哲学是在“必然性”的而不是在“自由”的定性之下看历史的;因为,尽管人们把那世界历史的过程称作是自由的,但这种说法却是与人们谈论“大自然中的有机化的过程”[59]是有着同一种意义的。对于那历史性的过程是不存在什么非此即彼的问题的;但是不会有任何哲学家想到要去否定,对于那作出行为的个体,这样一个关于非此即彼的问题是存在的。而由此又可以去看那被哲学用来观察历史及其主人公的那种无所谓、那种心平气和;因为它是在必然性的定性之下看它们的。而由此又可以去看它在“去让一个人作出行为”上面的无能;它的“让一切进入停滞”的倾向;因为在根本上它其实是在要求一个人去必然地作出行为,而这“必然地作出行为”的说法则是一种矛盾的说法。
这样,甚至那最微不足道的个体也有着一种双重的存在。他也有着一部历史,并且这部历史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各种自由行为的一个产品。相反那内在的作为则是属于他自己并且将在所有的永恒之中属于他;这是历史或者世界历史无法从他那里剥夺走的东西,它跟随着他,要么进入喜悦、要么进入悲伤。在这一世界中的统治者是一个绝对的非此即彼;但这个世界和哲学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想象一个年纪较大的人,他回顾自己历尽沧桑的生活,然后他在思想中也获得了一个对此的中介,因为他的历史被交织进时代的历史;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没有得到什么中介。一个在他选择的时候是被分开的非此即彼现在仍然持恒地分开着。如果要谈论中介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那是“悔(Anger)”;然而,“悔”不是中介,它并不欲求地看着那要被中介转化的东西,它的愤怒噬蚀着那东西;但是,这情形正如“排斥”,是中介的对立面。在这里同时我们也可以明显地看出,我没有假设一种根本恶,因为我设立出“悔”的实在性;但悔则无疑是“和解(Forsoning)”的一个表达,并且它也是一个绝对不能和解的表达[60]。
然而,也许你会认同我所有这些说法。除了你出于自身考虑也作弄着这些哲学家们之外,你却是一个以许多方式做着与哲学家们共同的事情的人;也许你认为,我作为丈夫可以让自己心满意足于自己的丈夫身份,并且在我的家庭生活中运用它。诚实地说,我并不要求更多;但是我却想要知道,哪一种生活是更高的,是哲学家的生活还是一个自由男人的生活。如果那哲学家只是哲学家,迷失于哲学之中而不认识“自由”的至福生活,那么他就缺乏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他赢得整个世界,并且他丧失他自己;这样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一个为自由而生活着的人身上,尽管他也许会失去那么许多。
为了自由,我因此而搏斗着(一方面是在这封信中,一方面尤其是在我内心之中),为了那将来临的时间,为了非此即彼。 这是我打算遗留给我在这个世界上所爱着的人们的宝藏。是啊,如果我的小儿子在这样的一个瞬间到了他真正能够懂得我的年龄而我的临终的最后时刻已经来到,这时我会对他说:我留给你的不是财产、不是头衔和尊荣;但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埋有宝藏,这宝藏可以使得你比整个世界更富有,而这一宝藏属于你,甚至你根本就不该为这宝藏而感激我,你不应当因为欠一个人一切而伤害了自己的灵魂[61];这一宝藏被存放在你自己的内心深处:在那里有一个非此即彼,它能够使得一个人比天使们更伟大[62]。
在这里,我要中断这一思考了。也许这没有使你得到满足,你贪婪的眼目不断地吞咽而你却没有餍足,但这是因为,眼目是那最后获得满足的东西[63],在一个人像你这样没有饥饿而只是因眼目无法满足的欲望而受煎熬的时候,尤其是如此。
于是,那通过我的非此即彼而出现的是“那伦理的”。因此,现在还不是在谈论关于对某样东西的选择,不是在谈论那被选择的东西的实在性,而是谈论这“去选择”的实在性。然而,这却是有着决定性意义的关键,我努力想唤醒你并让你进入的就是这一关键。一个人是可以帮助另一个人,一直到这个点上;在他到达了这个点上之后,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能够具备的意义就变得更为次要。我在前一封信中说到过,这“曾去爱过”为一个人的本质带来一种永远也无法被完全失去的和谐;现在我要说,这“去选择”给予人的本质一种庄严性、一种宁静的高贵,这是永远也无法被完全失去的庄严和高贵。有许多人因自己曾与某个卓越的世界历史性的个体人格面对面地相遇而深感非凡的殊荣。这一印象是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它给予他们的灵魂一个理想的画面,使得他们的本质变得高贵;然而,不管这一相遇的瞬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如果我们拿它与那选择的瞬间相比较的话,它就什么也算不上了。在一切都在一个人的周围变得宁静,就像一个星明之夜那样庄严的时候,在灵魂与整个世界成为一体的时候,这时,在它面前就有某种东西显现出来,这显现出来的不是一个卓越的人,而是那永恒的权力本身,这时,天空就仿佛是分开了一般[64],那“自我”选择它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接受它自己。这时,灵魂看见了“那至高无上的”,这是尘俗的眼睛所无法看见的[65]、无法被遗忘的,在这时,人格就接受了这“被接纳进一种永恒”的骑士授勋礼。他并不成为“异于他以前所是之人”的另一个人,而是成为他自己;意识结合成一体,而他是他自己。就像一个财产继承者,尽管他是全世界的宝藏的继承者,然而在他尚未获得成年合法身份之前,他却并不拥有这些宝藏[66],同样一个人在人格上的情形也是如此,在他选择了他自己之前,甚至那最丰富的人格也只是乌有,而在另一方面,如果他选择了他自己,那么,就算是那被人称作是“最贫瘠的人格”的,也一样是一切所有;因为那伟大的东西并非是“是这个”或者“是那个”,而是“是自己”,而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要是自己,他就能够是自己。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所谈的不是关于“对某样东西的选择”,这你可以从这样的事实中看出:显现在另一边的东西是“那审美的”,那就是置身事外的无所谓。然而在这里所谈论的却确是一个选择,而且是一个绝对的选择;因为只有通过“绝对地去选择”,一个人才能够选择“那伦理的”。于是,通过这绝对的选择,“那伦理的”就被设定出来了;但由此却绝不是在说“那审美的”就被排斥掉了。在“那伦理的”之中,个体人格集中焦注于自身,这样,“那审美的”就被排除了,或者说,它作为“那绝对的”就被排除了,但是,它相对地继续持恒地留在那里。在人格选择其自身的时候,它伦理地选择其自身并且绝对地排斥“那审美的”;但是既然它选择其自身,并且通过这 “选择其自身”不是去成为一个“另一存在”,而是成为自己,于是,那整个“审美的”就在其相对性之中返回来。
这样,我所列出的这一非此即彼在一定的意义上是绝对的;因为它是一个介于“去选择”和“不去选择”之间的选择。但既然这选择是一个绝对的选择,那么非此即彼就是绝对的,在另一种意义上,要到有了选择的时候,那绝对的非此即彼才出现;因为在这时,那介于“善”与“恶”的选择才显现出来。我在这里要专门探讨的不是这一“被设定在最初的选择中并且与最初的选择一同被设定的选择”,我只是想把你逼到这样的一个“选择的必然性得以显现”的点上,然后在各种伦理的定性之下去观察考虑存在。我不是一个伦理的严格墨守者,醉心于形式上的抽象自由;只要那选择被设定了下来,那么所有“那审美的”就返回来,并且你会看见,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存在才变得美好;并且,只有沿着这条路,一个人才能够成功地拯救自己的灵魂并且赢得整个世界,去使用世界而不滥用世界。
然而,什么是那“审美地生活”呢,并且,什么是那“伦理地生活”呢?在一个人身上,什么是“那审美的”,什么是“那伦理的”?对此,我将回答:一个人身上的“那审美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处于这状态时,这个人直接地是他所是的人;而“那伦理的”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处于这状态时,这个人去成为他将成为的人。一个人,如果他是生活在“那审美的”之中、通过“那审美的”来生活、依靠“那审美的”来生活并且为了“那审美的”而生活,那么这个人就是审美地生活着。
在这里,我的意图不是更进一步去深入到一种对这许许多多包含在那对“那审美的”的已有定性之中的东西的观察。看上去,要对你解说什么是审美地生活,这也无疑是一件非常多余的事情,你恰恰是带着如此极大的造诣在这方面实践着,以至于是我反过来会需要得到你的帮助了。然而,我倒是想勾勒出一些阶段来帮助我们去走向你生命真正归属的那个点,这对于我是非常重要的,我就只怕你借助于你所特别喜欢的侧转离题手法之一来过早地摆脱我。另外,我不怀疑我将有能力大量地向你解说关于“什么是审美地生活”的问题。就是说,在我会把每一个想要审美地生活的人都推荐到你这里、让你作为那最可靠的指导者的同时,如果有人在一种更高的意义上想要去明白“什么是审美地生活”,那么我就不会让他来找你;因为,恰恰由于你身陷其中,你就不会有能力向他说明白这个问题;只有那处在更高阶段中的人或者伦理地生活的人才能够对他说明白这个问题。也许你不禁会在一瞬间想要给我一个难堪,并且会说:既然我自己是身陷于伦理的生活之中,那么我就当然也不能够给出一个关于“什么是伦理地生活”的可靠解说。这却只会给我一个机缘来作出更进一步的说明。审美地生活着的人之所以在一种更高的意义上没办法作出任何解说,那是因为他不断地生活在那片刻之中,却不断地只在一定的相对性之中、在一定的限定之内是有知的[67]。我的意图绝不是去否定这样的事实:如果一个人想要审美地生活,那么当这样一种生活是处在自身的顶峰时,这个人所面临的挑战就是,他就必须具备丰富多样的精神天赋,是的,甚至这些天赋必须是在一种非凡的程度上得到了强劲地发展的;然而,它们却是受到了奴役的,并且缺乏透明性。比如说,人们常常会发现一些动物种类有着比人类远远更为敏锐、远远更为强有力的感觉能力,但这些感觉力却是和动物的本能捆绑在一起的。我很愿意拿你自己来作例子。我从不曾否认你有出类拔萃的精神天赋,这一点你也可以从我对你的足够频繁的责备中看出来——我责备你滥用它们。你机智诙谐、有反讽精神、总是观察着,你是辩证法运用者,在享乐之中有着丰富的经验,你知道怎样去算计出“瞬间”,你根据环境的需要而感伤或者无情;但是在所有这一切之下,你只是持恒地处在那片刻中,你的生命为此而消释瓦解,而对于你,要把这个解释清楚是不可能的。现在,如果一个人想要来学习“去享受”的艺术,那么他来找你就完全是找对了人;但是,如果他想要来搞明白你的生活,那么他找你就找错了人。也许在我这里他倒会找到他所寻找的东西,事情就是如此,尽管我绝不具备你的那些精神天赋。你沉陷在那里,并且就好像是你没有时间来挣脱出来,我没有被陷住,既没有在我对“那审美的”的判断中、也没有在我对“那伦理的”的判断中陷住;因为,在“那伦理的”之中,我恰恰是被提高到了那“瞬间”之上、是在“自由”之中,而如果说一个人能够沉陷在“身处自由”之中无法自拔,那么这说法就是矛盾的。
每一个人,不管他的天资多差,不管他在生活中的地位多低,都有一种天生的需要去为自己构建出一种人生观、一种关于“人生意义及其目的”的观念。审美地生活的人也有这样的需要,并且我们在所有的时代、从不同的阶段所听见的普遍表述就是:一个人应当享受生命。自然,这之中的变动是非常大的,全都得根据那关于“享受”的观念上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但是在“一个人应当享受生命”这一表述上,它们全都一样。然而,那说自己想要享受生命的人,他总是设定出这样一个条件,这条件不是处在这个体(Individet)之外,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处在这个体之内:它不是依据于那个体自身而存在在那里的。我请求你,关于这最后的一个句号,请你稍稍固定住那些表述词,因为它们是被很用心地选出来的。
现在,让我们非常简短地把所有这些阶段都走一遍以迅速达到你的所在。也许你对我所提出的那“审美的生活”的一般表述已经有点恼火了,然而你却很难去否定掉它的正确性。我们足够频繁地听你对人们进行讥嘲,说他们不懂得享受生命,而与此同时,你则相反认为你从根本上对之进行了研究。当然他们确实有可能不懂这个;但是就这一表述本身而言,他们却是同意你的。也许你现在隐约地感觉到,在对这个问题的考虑上,你弄到最后也许就与那些被你视作是厌憎物的人们成为同道。也许你认为我应当是那么礼貌地把你当成一个艺术家来对待,带着沉默忽略过那些肤浅的庸人,他们会在生活中对你构成足够多的烦扰,并且你也绝不想和他们有任何共同之处。然而,我却无法帮上你的忙;因为你确实与他们有着某种共同的东西,而且那是某种非常本质的东西,也就是说,人生观;而你与他们不同的那些地方则在我的眼里是某种非本质的东西。我忍不住要笑话你了。看见没有,我年轻的朋友,这是追逐着你的一道魔咒:你所获得的、但你却绝不打算承认的那许许多多艺术家师兄弟。你在招致着“去与糟糕平庸者们为伍”的风险,你这个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我不否认,去与每一个酒肉之徒或者狩猎爱好者[68]共同拥有相同的人生观,这肯定是令人不舒服的。然而事情倒也不是完全如此;因为,你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处在那审美的领域之外,这一点我将会在后面阐示出来。
在那审美的领域之内,不管各种差异是多么大,所有的阶段却有着本质性的相同处:那精神没有被定性为精神,而是被定性为直接的[69]。各种差异可以是非同寻常的,从完全的无精神性(Aandløshed)一路上去到那最高程度上的才华(Aandrighed[70]);但哪怕是在才华横溢的阶段,精神却也仍然没有被定性为精神,而是作为天赋。
我只想非常简短地勾勒一下每一个单个的阶段,而只在那以某种方式是适合于你的或者我能够希望你会去运用到你自己身上的东西上作一下停留。人格是直接地定性为不是精神的,而是身理的(physisk)。在这里我们有一种人生观,它教导我们说,健康是那最宝贵的“善的东西”,这就是一切所环绕的中心[71]。这一人生观也得到一个更为诗意的表述,它叫做:美是那至高无上的。现在,美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善的东西”,因此我们很少看见这一人生观被一直坚持到底。我们足够频繁地碰上一个年轻女孩或者一个年轻男子因自己的美丽而自负,然而它马上就欺骗了他们。然而我倒是记得有过一次,我看见了它带着罕见的幸运被坚持到底。在我的学生时代,我放假到了乡下一个省份的一个伯爵家。那伯爵在早年曾出任过驻外职务,而现在老了并且生活在自己府邸的乡村的宁静中。伯爵夫人在作为年轻女孩的时候曾是非同寻常地让人喜爱;作为年长者她也仍然是我所曾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女士了。伯爵在年轻的时候曾因自己的英俊而在美丽的女性那里赢得极大的倾慕;在宫廷里,人们仍然记得起那英俊的王家侍从。年龄不曾挫垮他,并且一种高贵的、真正出类拔萃的尊严使得他更为英俊。那些在他们的年轻时代认识他们的人们,向我确证了,伯爵夫妇是他们所曾见到过的最美丽的一对情侣,而有幸在伯爵夫妇年长的日子里认识了他们的我,则觉得这一评价完全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至今仍然是人们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对。伯爵和伯爵夫人都是学养极高的人,然而伯爵夫人的人生观则是集中在“他们是全国最美的一对情侣”这一想法上。我仍然能够完全活生生地回想起一个对此很有说服力的事例。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临近他们的府邸的地方有着一座教堂正在举行一场小小的欢庆。伯爵夫人感觉不是很舒服,因而不想硬撑着去那里。伯爵则相反一早就去那里了,穿戴起所有自己的华贵服饰,自己的王家侍从制服,佩带着各种勋章。大客厅的窗户是对着通往教堂的林荫路。伯爵夫人站在其中的一个窗户前;她穿着很有品味的晨衣并且真的很美丽。我询问了她的健康状况,并且进一步与她谈论关于接下来一天驾船出游如何安排的事情,这时,伯爵则在下面的小道上出现了。她陷入沉默,她变得比任何我以前见到她的时候都更美,她的表情变得几乎稍稍忧伤,伯爵走到了很近的地方,以至于他能够从窗户外看到她,她带着优雅和端庄向他抛出一个亲吻的手势,这时她转向我说:“小威尔海姆,你说是不是,我的迪特列夫确实是整个王国里最英俊的男人吧!是啊,我看得出,他身子稍稍地有点像一边斜,但这不会有什么人看得出来,在我和他一起走的时候、在我们并肩同行时,我们仍然依旧是全国最美丽的一对。”任何十六岁的小女孩为自己的未婚夫——英俊的王家侍从——所具的迷醉欢喜都无法比得上这位尊贵的夫人对已经上了年纪的侍卫长所具的这种至高幸福感。
有两种人生观,对于“人应当享受生命”这一点都是一致的[72],为此所具的前提是在个体(Individet)本身之中,但却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被设定出来:它不是依据于那个体自身而被设定出来的。
我们继续。我们遇上的人生观是教导说一个人应当享受生命,但将其条件设定在那个体之外。每一种将财富、荣誉、显贵等等当成生命的任务及其内容的人生观都是属于这种情形。在这里我也要谈论到一类恋情。如果我想象一个年轻的女孩,全灵全魂地坠入了爱河,她的眼目所知的唯一喜乐就是看她所爱的人,她的灵魂所具的唯一思想就是他,她的心灵所具的唯一欲求就是“去属于他”,对于她,如果没有他的话,那么没有任何东西,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没有任何东西,是有什么意义的,于是在这里又是一种审美的人生观,其条件处在个体的自身之外。当然,你觉得这样地去爱是一种痴愚,你认为这是某种只会在小说之中发生的东西。然而,这确实可以想象的,并且这一点我们是多少可以确定的:在许多人的眼中这样的爱情会被看成是非凡的。稍后我将向你说明为什么我不能同意这观点。
我们继续。我们所遇会的人生观是教导一个人应当享受生命,但将其条件设定在那个体之内,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它不是依据于他自身而被设定出来的。在这里,人格在一般的情况下被定性为才能。它是一种实际的才能、一种做生意的才能、一种数学上的才能、一种诗歌的才能、一种艺术的才能、一种哲学的才能。生活中的满足,享受,都要到这一才能的展开中去寻找。也许一个人并不立足于那在其直接性之中的才能,他以各种方式来使之得到深造,但是,生命中的满足的条件则是才能本身,这才能是一种并非依据于个体自身而被设定的条件。那些在身上可看出这一人生观的人们是属于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常常因其不知疲倦的工作活动而成为你不断讥嘲的对象。你认为你自己是审美地生活着,并且绝对不想承认他们也是审美的一类。你有着另一种关于“享受生命”的看法,这是不可否定的,但是这却不是那本质的方面,那本质的方面是:一个人想要享受生命。你的生命比起他们的要远远地更出类拔萃,而他们的比起你的则也要远远地更为无辜[73]。
现在,正如所有这些人生观有着这一共同点——它们是审美,它们相互也在这方面相似:它们有着一种特定的统一、一种特定的关联,一切所围绕的是一样特定的东西。被它们用来建构它们的生命的,是某种就其本身简单的东西,因此这样的人生观不会像那种将自身的生命建立在“那就其本身丰富多样的东西”之上的人生观那样地分裂开。这就是我现在稍稍要作较长停留来阐述的人生观的情形。它所教导的是:享受生命;它这样地对之作出解说:为你的欲乐(lyst)而活。然而,欲乐就其自身却是一种丰富多样的东西,于是,人们很容易看出,这一生命在一种无限的丰富多样之中分裂开,除非那欲乐在某个单个的个体身上从童年起就被定为一种单个的欲乐,我们几乎可以将此称作一种倾向、一种瘾,比如说偏爱钓鱼,或者打猎,或者养马,等等。只要这一人生观在一种丰富多样性之中分裂开,那么我们就很容易看出:它是处在反思的领域之内;然而这一反思却不断地只是一种有限的反思,而人格也依旧停留在自身的直接性之中。在欲乐本身之中,个体人是直接的,并且,不管这个体有多么高雅而有修养、多么机关算尽,这个体却仍是作为“直接的”而在此中,在享乐中他是处在“片刻”中,不管他在这方面多么丰富多样,他也仍然是不断地直接的,因为他是处在“片刻”之中。现在,为了满足自己的欲乐而生活,这是生活中的一个非常卓越的工作,并且我们可以看出,感谢上帝,尘世生活的诸多艰难为人带来了许多其他要去想的事情,而尘世生活的这些艰难使得这工作很少得以完成。如果事情并非如此的话,那么我不会怀疑,我们会足够频繁地成为这一可怕演出场景的见证;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足够频繁地听见人们抱怨说,他们觉得那平庸的生活让他们心烦,而更不幸的是,这种抱怨常常只意味了他们渴望有一种野性,欲望能够将一个人卷起来扔投进这一野性,他们渴望能够在所有这种野性中放纵自己。就是说,如果要让这一人生观得以实现,那么这个体就得拥有一种丰富多样的外在条件,但这种幸运,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幸,很少有人得以享有这种不幸;因为,这一幸运到来,它无疑不是来自那些恩惠之神,而是来自那愤怒的诸神。
根据任何可观的尺度来看,我们更少看见这一人生观得以实现;相反我们倒是看见不少人在此之中稍作涉猎,并且,在那些条件停止存在的时候,于是他们就认为:假如他们能够支配拥有这些条件,只须如此,他们就无疑能够达到他们在生命中所欲求的幸福和喜悦。在历史上,我们还是会碰上某个这样的事例的,并且,既然我认为去看一下“这一人生观在一路顺风的情况下会通往何处”是有好处的,那么,我就想展示出这样的一个人物形象,为此,我选择了那个有着全能全权的人,尼禄皇帝[74],这样一个人,整个世界面对他都要弯下身子,他永远地被无数群欲乐的忠诚使者环拥着。有一次你在你惯有的鲁莽之中表述说,我们不能责备尼禄只是为了获得一种对特洛伊大火的想象而烧毁整个罗马[75],我们倒是可以问,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是否有足够的艺术头脑而懂得怎样去享受它。现在,这就是你的至尊欲乐之一:从不在任何想法面前示弱让道,从不被它吓倒。要达成这个,一个人无需一个皇帝的侍卫、无需金银、无需所有世上的宝贝,一个人完全能够自己单独做到,并且在宁静中作决定,因此这是更为聪明的,尽管并不会少一些可怕。你的意图固然不是去为尼禄作一场辩护,但在这样的事实之中却有着一种辩护:一个人不将目光凝聚在“他做什么”而在“他怎么做”之上。然而我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想法中的鲁莽是我们常常在年轻人们身上看见的,他们在这样的瞬间里就好像是让自己在世界上经受历练,于是很容易就忍不住要张扬自己,尤其是在别人听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很清楚地知道,你和我以及每一个人都一样,甚至尼禄自己都会在这样的狂暴面前战栗着缩回去的,然而我仍然绝不会去忠告任何人在严格的意义上去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不去成为一个尼禄。就是说,在我为了描述出尼禄的本质而提到那种在我看来是构成这一本质的东西的时候,你也许会觉得,用来描述这样的东西,这是一个过于温和的用词,然而我却肯定不是什么温和的审判者,尽管在另一种意义上我从不审判任何人。但是相信我吧,这词不是太温和的,它是那真实的,但是它也能够显示出这样的一种残暴可以离一个人多么地近,是的,人们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只要他的一生并非总一直是个孩子,那么,这样的一个瞬间就会在什么时候进入他:他会隐约感觉到,尽管是非常模糊隐约地,感觉到这种迷失。尼禄的本质是沉郁(Tungsind)。在我们的时代,“是沉郁的”变成了某种让人推崇的东西;既然是如此,我自然就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个词用得太温和;我与一种古老的教会学说有着同样的看法,这种学说把沉郁看成是包括在主罪之中的[76]。如果我是对的,这对于你就无疑是一个非常不舒服的消息,因为它对你全部的生活看法作了彻底的颠倒。为谨慎起见,我在这里马上说明,一个人会有悲哀和忧虑,甚至它们会是如此没有穷尽而以至于它们也许会追随他一生,并且这甚至会是美丽而真实的,但是一个人只会因自己的过失而变得沉郁。
于是我想象那至尊的欲乐者。不仅仅是在他登上皇帝宝座或者去议会的时候,他是被扈从[77]围绕,而且尤其是在他出门满足自己的欲乐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样他们就能够为他的强盗之行开道了。我想象他年龄大起来,他的青春消失了,那轻浮的念头流逝了,他已经和每一种可以想象的欲乐都很熟悉了,厌倦了。然而,不管这一生活是多么地腐朽,它还是使得他的灵魂成熟了,并且哪怕他有着他对世界的全部理解、哪怕他有着自己所有经历,他仍然是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年轻人。精神的直接性无法突破,然而它却仍然要求着一次突破,它要求着一种更高形式的存在。但是,如果这突破要发生的话,那么就得有这样的一个瞬间的出现,使得皇座的光泽、他的权力和威严都变得苍白,而他是没有勇气去进入这一瞬间的。现在,他抓住欲乐,世界的睿智都得为他去想出新的欲乐,因为只有在欲乐的一刻他才能够得到安宁,而在这欲乐过去之后,他就在钝惰之中喘气。精神不断地想要突破,但是它却无法进入到突破中,它不断地受到欺骗,他想要向它提供那种对于欲乐的饱食。这时精神就在他内部像乌云一样地集中起来,它的愤怒孵在他的灵魂上,并且它成为一种恐惧,甚至在享乐的瞬间都不会有止息的恐惧。看,正因此他的眼睛才如此黑暗而以至于没有人能够受得了去看它们,他的目光是那样闪耀着而以至于它让人感到不安,因为在眼睛的背后有着作为一种黑暗世界的灵魂[78]。人们将之称作是至尊的一瞥,并且整个世界为这一瞥而战栗,而他的内在本质却是恐惧。如果一个孩子以不同于他所习惯的方式来看他,偶然的一次注视能够让他感到惊吓,就好像是这个人拥有了他;因为精神想要在他的内心里出现,想要让他在自己的意识里拥有他自己,但是他却不能够,它被挤回去并且去收集更多愤怒。他不拥有他自己;只有在世界在他面前震颤的时候他才变得镇静,因为这时则没有任何人敢来抓住他。正因此,与尼禄在每一个这样的个体人格上有着共同性的人们都有着这种恐惧。他就好像是鬼魂附体,就其自身而言不自由,并且正因此,就仿佛每一道目光都要捆绑他。他,罗马的皇帝,会畏惧那最卑微的奴隶的一道目光。一道这样的目光遇会他,他的眼睛吞噬着这个敢于如此看着他的人。一个无赖站在皇帝的这一边,明白这狂野的目光,这个人不再存在。但是尼禄在自己的良心里不存在杀害,而精神则有一种新的恐惧。只有在欲乐的瞬间他才能找到消遣。半个罗马被烧掉,而他的苦恼依旧如故。稍后,这一类东西就不再让他感到有什么乐趣。还有一种更高的欲乐,他想要使人们焦虑不安。他自己是神秘的,恐惧是他的本质;现在他想要对于所有人成为一个谜,并且对他们的恐惧感到高兴。因此有了这一至尊的微笑,无人能明白的微笑。他们靠近他的皇座,他友好地向他们微笑,然而一种可怕的恐惧却抓住他们,也许这一微笑是他们的死亡判决,也许地板就被打开并且他们落进深渊。一个女人靠近皇座,他和蔼地向她微笑,然而她却仍然几乎因恐惧而昏晕,也许这一微笑已经将她选为他的欲乐的牺牲品。而这一恐惧让他觉得好玩。他不想为人留下好印象,他想让人焦虑。他不是在他的至尊的威严中骄傲地登场,他虚弱、无力地悄悄溜进来,因为这一无力感更加使人不安。他看上去像一个正在死去的人,他的呼吸是虚弱的,然而他却是罗马的皇帝并且在手中抓着人们的生命。他的灵魂是呆滞的,只有笑话和俏皮话能够在一瞬间里将他启动一下。但是世上所有已经被耗尽,而如果没有了声音的话,他就无法呼吸。他能够当着母亲的面让人把那小孩子给砍了,如果她的绝望不能为激情给出新的表达来让他觉得喜乐。如果他不是罗马的皇帝,他也许就会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卡利古拉希望所有人的头都长在同一个脖子上以便一刀砍下去就能够消灭全世界[79],和一个人终结自己的生命,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表达。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尼禄的情形,但是人们在有时候会觉得在这样的一种人格里也有着某种和善,如果尼禄具备过这种和善的话,那么我不会怀疑,他周围的人们肯定会愿意称之为慈祥。这之中有着一种古怪的关联,但却也给出了对于直接性的一种新的证明,这直接性在自己所受的压抑中构建出那真正的沉郁。这时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全世界的珍宝和荣耀都几乎不足以去娱乐这一类人,与此同时,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小小的稀奇物、一个人的外表或者一件其他本身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却能够为他们带来非凡的喜悦。一个尼禄会像一个孩子一样地为这一类东西而感到欢愉。就像一个孩子;这恰恰就是对此的正确表述,因为在这里显现出来的,不经变异而不被美化地显现出来的,恰恰就是那孩子的全部直接性。一个完全形成了的人格是无法以这样的方式感到欣悦的,因为尽管这个人在自身中保留孩子的天真,但却终究是停止了作为孩子。因此,尼禄在日常中是一个老人,偶尔他是一个孩子。
在这里我要中断一下这小小的描述,这一描述至少为我自己留下了极其严肃的印象。甚至在尼禄死后,他仍然使人不安;因为,不管他是怎样地腐朽,他的肉是我们的肉,他的骨头是我们的骨头[80],并且即使是在一个非人身上也仍然是有着某种人性的东西。我展示这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你的想象力有所忙碌;我不是一个邀宠于读者的作家,尤其不会来邀宠于你,你知道我在根本上不是作家而且只是为了你的缘故而写下这些文字。我展示这些也不是为了给予你我机会去与那个法利赛人一同感谢上帝说“我不像别人”[81]。在我这里,它唤起其他想法;尽管我感谢上帝,我的生活有过那么少的动荡,以至于我只是非常隐约地能够感觉到这种可怕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我现在是一个幸福的丈夫,我为此而感谢上帝;在你的事情上,我则是很高兴你至今仍然是足够地年轻而能够从中学到一些什么。每一个人都学习自己所能学的东西;我们俩都能够从这之中看到:一个人的不幸绝不是在于他无法控制那些外在的条件,因为如果他能够去控制这外在的条件的话,这只会使得他反而变得完全地不幸。
什么是沉郁(Tungsind)?那是精神的歇斯底里。在人的生命中出现一个瞬间,这时那直接性就仿佛是得以成熟了,并且精神要求一种更高的形式,它想要将自身领会作“精神”。作为一个直接的精神,人关联着那整个世俗的生活,现在那精神就仿佛是想要从这一散漫之中将自己集结出来,并且在自身之中使自己转化进崇高的状态;人格想要在自身的永恒有效性之中意识到自身。如果这转化不发生,那么运动就停止,它被逼回去,于是沉郁就进来了。为了将之带入遗忘,一个人能够做许多事情,他可以去劳作,他可以使用比一个尼禄更为无辜的手段,但是那沉郁依旧在那里。在沉郁之中有着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有悲哀或者忧虑,他会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悲哀或者忧虑。如果我们去问一个沉郁的人,他如此的原因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使他沉重,那么他就会回答,这我不知道,我无法解释这个。在这之中有着沉郁的无限性。这个回答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一旦他知道了,那么这沉郁就被取消了,相反,在那悲哀者那里,这悲哀绝不因为“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悲哀”而被取消。但是,沉郁是罪(Synd),是真正的一种有效于一切其他东西的[82]罪,因为它是这罪:不愿意深刻和真挚,这是一个“所有罪之母”。这一病症,或者更正确地说,这种罪在我们的时代是那么地普遍,并且正是在这种罪之下,整个青年德国和法国叹息着[83]。我不想刺激你,我尽可能地照顾着你。我完全承认,在某种意义上“是沉郁的”并非恶劣的标志,因为它在通常只会发生在那些有天赋的人们身上。我也不会用这样一种假设来困扰你:每一个消化不良的人都因此而有权去自称沉郁;这一假设在我们的时代里是足够常见的,因为“是沉郁的”几乎成了那所有人都觊觎的高贵状态了。但是那想要作为非凡天赋者的人,他必须承受起这样的事实:我要将这样的责任放在他身上——他也会比别人更有辜[84](skyldig)。如果他正确地看这个,那么他也不会在这之中看到一种对自己人格的贬低,尽管这是要教会他在真正的谦卑之中去在那永恒的权柄之下屈身折腰。一旦这一运动发生了,那么那沉郁在本质上也就被取消了,相反,对于这同一个个体完全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生活会为他带来许多悲哀和忧虑;在这方面,你很清楚地知道,在一切东西中我谈论得最少的就是那些常识上的廉价物,说什么沉湎于悲哀是无济于事、一个人应当扔掉悲哀之类的话。如果我真的去带着这样的话语跑到一个悲哀的人面前的话,那么,我会为自己感到羞耻。但是,即使是那种在其生活里只发生着最宁静、最平安和最合时的事情的人也总是会保持着一小点沉郁,但这却是关联到某种远远更深刻的东西,关联到传承之罪(Arvesynd),并且它是渊源于这样的一个事实:没有人能够变得对于自己是透明的。相反,那些其灵魂彻底不识沉郁的人们则是那些其灵魂对变形(Metamorphose)没有丝毫隐约感觉的人。在这里,我与他们是毫不相干的,因为你知道,我只是在写关于你并且只是写给你。我相信,这个解释是能够让你感到满意的,因为你很少像那许多医生们那样假设说,沉郁是属于那身理方面的东西,并且,足够滑稽的是,尽管医生们这样说,但他们却又无法消除掉它;只有那精神能够来消除掉它,因为它是处在那精神之中,并且如果它发现了它自身,那么所有小小的悲哀烦恼就都消失了。这些小悲哀烦恼在一些人那里被他们认作是招致沉郁的原因:一个人无法适应于世界、一个人既是过早又是过晚地来到这个世界、一个人无法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那永恒地拥有着自己的人,他既不会过早也不会过晚地来到这个世界,并且,那在其永恒有效性中占据了自己的人,他能够很好地在这一生活中找到自己的意义。
然而,这是一个附带的话题,我希望你会原谅我偏离了正题,因为这文字在本质上是为了你的缘故而出现的。我回到那种认为“人应当为满足欲乐而活”的人生观上。一种睿智的常识很容易看出,这种人生观是无法被实现的,并且因此而不值得去开始为实现它而作出努力;一种成熟完善了的自我主义认识到,这种人生观错失了享受中的关键。在这里则是有着一种教人去“享受生命”的人生观,并且它又可以被这样地表述出来:享受你自己;你应当在享受之中享受你自己。这是一种更高的反思,然而它却自然并没有渗透进人格本身,这人格就仍然停留在自己的偶然的直接性之中。在这里,享受的条件其实也还是一种外在的、不受那个体支配的东西;因为,尽管他是如他所说享受他自己,但他却只在享受之中享受他自己,而那享受本身是联系着一种外在的条件的。于是这全部的差异就在于,他是反思地享受,而不是直接地享受。在这样的意义上,这一伊壁鸠鲁主义本身就是依赖于一种它自身所无法支配的条件。这时,某种理智的硬化则要教会我们一条出路,它教我们说:在你不断地把那些条件抛弃掉[85]的同时享受你自己。但是由这说法自身又推导出:那在对条件的摒弃中享受自己的人,就像那享受这些条件的人一样地依赖于这些条件。他的反思不断地返回到他自己这里,并且,由于他的享受是在于,那享受获得尽可能少的内容,于是他就仿佛是在镂空他自己,既然这样一种有限的反思当然是不能够去打开那人格的。
通过这些观察考虑,我现在觉得这样把审美人生观之疆域的轮廓给勾勒了出来,这至少对于你已经是足够地可辨的了;所有的阶段都有这样的共同点,就是,一个人为什么生活的依据就是让他得以直接是他所是的东西;因为,那反思所作的理解就永远也达不到这样的高度——要让它达到这东西之外是不可能的。我所作出的只是一个非常草率的提示,但我也不想给出更多提示了;对于我这些不同的阶段并不重要,而只有那运动才是不可避免地必要的,正如我现在所要展示的,并且我想要求你的就是将你的注意力固定在这之上。
于是,我假定,那个为自己的健康而活着的人,如果我使用你的一个表述方式的话,在他死去的时候,他也和他生命中任何其他时候一样地健康;那对伯爵夫妇在他们的金婚日跳舞,并且在客厅里有一阵低语穿过,完全就像那时他们在自己的婚礼上跳舞的情形一样。我假定,那富人的金矿是用之不竭的,荣誉和地位在那幸福者贯穿生命的漫步中一直在做着标记;我假设,那年轻的女孩获得她所爱的人,那有着生意才能的人用自己的关系把世界的五大部分捆绑在一起[86]并且保持让全世界的市场都留在他的钱包里,那有着机械才能的人把天地联系在一起。我假定尼禄从不曾喘气,而是每一个瞬间都有新的享受来给予他意外;那个精明的伊壁鸠鲁主义者在每一瞬间都能够为自身而感到欣悦;那犬儒主义者[87]不断地能够把各种条件从自己这里抛掷开[88]以便在自己的轻松之中感到欢喜。这是我所假定的,那么,所有这些人肯定都该是幸福的吧。无疑你不会这么说,但是你不这么说的理由,为什么,我会在后面作出解说;但这是你愿意承认的:很多人会这样想,是的,如果其中的这个或者那个再接着说他们所缺憾的是他们对此并不珍惜,他肯定会自以为是说了什么非常聪明的话。现在,我要进行反向的运动。所有这些之中没有任何一个假定成为真的,全都没有发生。然后怎样?然后他们绝望。也许你也不会绝望,你也许会说,这不值得。为什么你现在不愿意承认那绝望,这我将在后面作出说明;在这里,我只是要求你应当承认,无疑是有很大的一部分人认为“去绝望”并不构成什么问题。让我们看,为什么他们绝望;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用以建筑他们的生活的基础是无常流转的[89]?但难道这是去绝望的原因吗?那么,在那他们用以建筑他们的生活的基础上有没有发生一种本质性的变化呢?它显示出自己是一种无常流转的东西,这是不是在那无常流转的东西中的一个本质性的变化,还是这样说更确切:它的“不显示出自己是一种无常流转的东西”难道不正是它所具的一种偶然和非本质的东西?然而这里却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来为一种变化给出根据。这样,如果他们绝望,那么这必定是由于他们在事先就是绝望的。那区别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但我们知道,这只是一种完全偶然的区别。这样就表明,每一种审美的人生观都是绝望,而每一个审美地生活的人都是绝望的;这样,要么他知道这个,要么他不知道。但如果一个人知道这个——而你无疑是知道这个的,那么,一种更高形式的存在就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要求。
在这里,我想稍稍进一步解释一下关于我对于那年轻女孩和她的情欲之爱的判断,只几句话。你知道,因为我这个人作为已婚丈夫的这一质地,我习惯于在任何一个场合与你作对,不管是在口头上还是在书面上,强调爱情的实在性,并且,因此在这里,为了避免误解,我也说一下我的看法。在一种有限意义上的聪明人也许会对这样一种爱持有怀疑态度,他也许会看出它的脆弱并且以一种相反的态度来这样地表达出自己的低级智慧:爱我少一点而爱我久一点[90]。在他看起来事实也许不是这样:他的全部的用来理解生活的聪明比起她的爱情更为脆弱,至少要远远更为低级。这样,你很容易看出来,以这样一种方式,我无法不同意它。在爱欲的领域里,我觉得去做一种想象实验是非常不舒服的事情,我只爱过一次并且至今仍然持恒地在这爱情中感觉到无法描述的幸福,而让我想象自己被不是那与我结合的人而是另一个人爱,不是以一种我的妻子使得我那么幸福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我要在这里以之来冒险的方式,这样的想象会让我很不舒服。好吧,不管事情会是怎样,就让我成为这样一种爱情的对象吧。这不会让我觉得幸福,并且,我也永远不会接受它,不是因为我想要蔑视它,上帝知道,我宁可让自己在良心上背上一次谋杀的记录也不愿让自己蔑视一个女孩的爱情,然而,我是为了她自己的缘故而不允许自己去接受。我是希望自己被爱的,如果是由我来决定,被每一个人爱;被我的妻子爱,我希望这爱是一个人从另一个人那里所能够得到的最高的爱,并且如果我没有被爱到这么高的程度的话,那么我就会感到痛苦;但是我也不希望更多;我不会允许一个人因为爱我而伤害到自己的灵魂;我会爱她爱到太高的程度而不会允许贬低她自己。对于那自负的头脑来说,以这样一种方式被爱,这之中蕴含了某种诱惑性的东西,并且,世上也有许多人懂得那种去迷惑住一个女孩的艺术,使得她除了他们之外忘记了一切,让他们去想他们该怎样来为此作辩护的吧。通常一个这样的女孩会为此受到足够严重的惩罚,但是,那卑劣的行为是去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看,因此我曾经这样说并且现在仍然这样说:不管她得到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所爱的人,那年轻女孩是同样地绝望;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她所爱的人是一个如此正直的人而帮助她出离她心灵的迷途,那么这会是一种很偶然的情形,而即使他用来帮助她的手法会是严酷一些的,那么我还是要说,他对她所做是诚实的、正直的、忠诚的、高尚的。
这显示出了,每一种审美的人生观都是绝望,因此,看起来,作出那让“那伦理的”得以出现的运动是正确的事情。然而这却仍然是一个阶段,一种审美的人生观,所有我要最小心谨慎地进行讨论的一切之中最为精致卓越的人生观;因为现在要轮到你了。在所有我前面所展开的东西中,你能够平心静气地看下来,以一种方式说,我所谈的这些不是对你而谈的,而且,如果以这样的方式对你谈,或者向你说明生命是虚华,能够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你自己很清楚,并且也寻求以你的方式来为自己想办法。我之所以把它摆出来,原因就是:我先打一个伏笔避免后面的麻烦,我得阻止你突然跳回到这一点上。前面的这种人生观是绝望本身。它是一种审美的人生观,因为人格继续停留在自己的直接性之中;那是最后一种审美的人生观,因为在一定的程度上把关于“这样一种人生观之虚无”的意识吸纳进自身。然而在绝望与绝望之间是有着差异的。如果我想象一个艺术家,比如说一个变盲了的画家,那么他就也许会(如果在他内心中没有什么更深刻的东西的话)绝望。他是对这单个的事件绝望,并且,如果他的视觉重新恢复,那么这绝望就会终止。这不是你的情况,你太具精神天赋,在某种意义上,你的灵魂太过深刻,因而这样的情形不大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身上。从外在的意义上看,这也不曾发生在你身上。你仍然持恒地支配着一种审美的人生观的所有环节,你有财产、独立、你的健康没有被削弱、你的精神仍然旺盛,你也还没有因为一个女孩不愿爱你而感到过不幸。然而你却是绝望的。这不是什么现实定性的绝望,而是一种在思想中的绝望。你的思想匆忙地跑在了前头,你看穿了一切之虚无[91],但是你没有继续往前走。有机会的话你也时而在那之中深潜,而当你在某个时刻投身于享乐的时候,你也怀着你那关于“这是虚无”的想法。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你是不断地在你自身之外,就是说,在绝望之中。这就使得你的生命处于两者巨大的对立面之间;有时候你有着一种无法比拟的巨大能量,有时候你则有着一种同样巨大的惰性。
我常常在生活中留意到,一个人所沉醉的饮品越是昂贵,他的康复就越艰难,醉态越美,而后果看起来就不怎么糟糕。一个人沉醉于烈性白酒中的人,他马上就感觉到那些糟糕的后果,并且,我们就能够对他的得救抱希望。使用香槟酒的人,康复得更难。而你,你是选择了那最精良的;因为,又有什么样的陶醉是能够像绝望这么美丽、这么上品、这么迷人,尤其是在女孩子们的眼里(对此你所知的都是最佳的信息),尤其是,如果一个人还有着艺术技能,能够抑制住那些最狂暴的发作,让那绝望像一种远远的火焰那样被隐约感觉到,并且只在表面闪烁反射。它为帽子和整个身体带来一种风度,它带来一种骄傲、大胆的眼神。嘴唇傲慢地微笑。这为生命给出了一种不可描述的轻盈,一种在一切之上的帝王般的俯瞰。现在,在这样的一个形象趋近一个女孩的时候,在这样的一颗骄傲的头颅只为她、只在这个世界上为她一个人而低下的时候,这给出了恭维,并且很遗憾,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无邪[92]到了这样的程度而会去相信这一虚伪的鞠躬。一个人这样,这岂不是可耻?然而,不,我不会在这里进行雷霆般讲演,那只会使你激动,我有其他更有力的手段,我有那年轻的充满希望的人,他也许是陷入了爱河,他找到你,他错看了你,他以为你是忠实的、正直的人,他想要得到你的忠告。事实上你可以对每一个这样不祥的年轻人关上你的门,但你的心是你所无法关上的;尽管你不希望他成为你蒙羞的见证,但这遇会却并不因此而被取消,因为你并非那么腐朽,并且在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的善意也许比人们所以为的要更大。
在这里,我有着你的人生观,并且相信我吧,如果你随着我一同将之看成是思想“绝望”,那么你生命中的许多东西对于你就会变得很容易解释。你是一个恨“生命中的活动”的人,很对;因为如果在这活动中要有意义的话,那么生命就必须有了连续性,而你的生命则缺乏这连续性。你忙于你的研究,这当然,你甚至是勤奋的,但这只是为了你自己,并且尽可能地发生得不要有目的性。另外,你是空闲的,你站着就像福音书中的那个在集市中闲站的工人[93],你两手插在口袋里并且观察着生活。现在,你休憩于绝望之中,什么也不关心,你不为任何东西让路,“哪怕人们把砖头拆下,我也不让路”。你就像一个正在死去的人,你每天都在死去,不是在人们本来所对这句话所理解的那种深刻严肃的意义上这样说[94],而是说生命失去了它的实在性,并且“你总是从一个期限终止日到另一个期限终止日那样地计算着你的生平日子”。你让一切与你擦肩而过,这不为你留下任何印象,但有时突然有什么能够抓住你的东西出现了,一个主意、一个处境、一个年轻女孩的微笑,而这时你就是“参与之中的”;因为,正如你在一些场合中“不参与之中”,你在其他时候则以各种方式提供着你的服务。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一个事件,你就是参与之中的。你在生命中所为正如你习惯于在人堆中的所为,“你尽可能挤入那最挤的人堆,让人们把你推挤到他人之上,这样你就能够躺在他们之上,一旦你到了他们之上你就尽可能地使你自己舒服,这样你也就听任别人将你抬着从生活中穿过。”但是,当这些人群不再聚作一堆、当那事件过去之后,于是你就重新再站在街角并且看着世界。众所周知,一个正在死亡的人有着超自然的能量,你的情形也是如此。如果有一个要去想明白的主意、一部要去通读的作品、一个要去实现的计划、一场要去体验的小小历险,甚至一顶要去买下的帽子,那么你马上就会带着巨大的力量着手去做。根据情况,你会毅然地工作上一天、一个月,在你向自己确定你仍然像以前一样地充满力量的时候,你感觉到喜悦,你不中止,“没有什么魔鬼能够跟得上你的步子”。如果你与他人联合在一起工作,你就会以无数倍的速度超过他们。但是,在那月份,或者你可以将之看成是最大值的,那半年,过去了之后,这时你就会中断,这时你就会说,现在故事结束了;你将自身撤出来并且把那整件事留给别人,或者,如果你是一个人在干这事情的话,你不会与任何人谈起它。这时,你自欺欺人地使自己看上去仿佛是失去了兴趣,用那种虚荣的想法来进行自我安慰: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能继续以同样的强度工作下去。但这是巨大的欺骗。如果你的耐性想要做到“去完成它”的话,你会成功,正如大多数别人能够成功,但你也会体验到,这是属于一种与你所具的类型完全不同的耐性。这样,你马上就欺骗了你自己,对于你以后的生命来说,你没有学得任何东西。在这里,我可以用一个小小的信息来帮你一下。关于一个人自己的心灵是多么地具有背叛性,关于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欺骗他自己,我并非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如果一个人在像你这样的一种程度上拥有着辩证法的解析性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仅向一切东西分发特许,并且也瓦解和抹去这一切。如果在生活中有什么东西遇上我的话,如果我决定了什么我害怕对于我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获得另一种外观的事情的话,如果我做了什么我害怕我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给出另一种解读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常常会在这时写下几句简要而清楚的话,关于我所想要的是什么,或者我所做下的事情是什么并且为什么做。如果我觉得我有这样的需要,如果我的决定或者我的行为并非是生动地显现在我面前,那么我就可以取出我的书面凭证并且对自己进行评判。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一种迂腐,会觉得这样做太冗长复杂并且不值得去如此小题大做。对此我除了这样说之外没有别的回答:如果你觉得没有对此的需要,如果你的意识一直是如此没有差错而你的记忆一直是如此忠诚,那么就别那么做。但是我却不信这真的是如此,因为你所真正缺乏的精神能力是记忆,就是说,不是对这或对那,不是对于各种想法、诙谐或者辩证法中繁复的过道,所有这些都远远不是我所说的东西,你缺乏的是对于你自己的生活的记忆、对于那在生活中所体验过的东西的记忆。如果你有这记忆的话,那么,那同样的现象就不会在你的生活中如此频繁地重复了,那么,那许多被我称作是“半小时工作”的事情就不会被演示出来了,因为,哪怕你是用了半年的时间去做,但只要你没有完成它,那么我就能够这样地称呼这事情。然而,你喜欢自欺欺人。如果你一直是像你处在激情之瞬间时那样地强劲,那么你就是,是的我不会否定,我所认识的最强劲的人。然而你却不是,你自己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正因此你撤回来,几乎是在躲开你自己,并且继续在惰性之中休憩。你并非总是能够逃避开我的眼睛的注意,你带着你那片刻的热情,并且你试图在这种热情之中为你对他人的讥嘲找到合理辩护,在我的眼中,这几乎就是可笑的。从前有两个英国人远行到阿拉伯去买马。他们自己也带了几匹英格兰的赛马,并且想要借机会同阿拉伯人的马作比较来测试一下它们的能力。他们提出了一场赛跑,阿拉伯人愿意奉陪,并且让英国人在他们的阿拉伯马群中挑选他们想要的马。然而他们却不想马上就进行这场赛马,因为他们解释说,他们首先需要使用40天来进行训练准备。人们等待了40天,奖金的大小定了下来,马的鞍羁都装备好了,这时阿拉伯人问他们要骑马跑多久?回答是一个小时。这让阿拉伯人感到诧异,他非常简洁地回答说:我以为我们要骑马跑三天。你看,这就是你的情形。如果人们要和你赛马一小时,那么“没有什么魔鬼能够赶得上你”;三天的赛马你就不行了。我记得我有一次对你说这个故事,我也记得你的回答说,赛马跑三天,这是一件令人疑虑的事情,一个人所冒的风险会是在他进入了这样一个疾速之后他再也无法刹住,因此,你睿智地使自己远离这样的剧烈行为,“有时候我骑马跑一圈,但是我既不想成为骑兵也不想去在生活中具备其他坚持不懈的活动”。这样看来,这在一定的程度上倒也对;因为你总是畏惧连续性,并且尤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连续性会剥夺掉你欺骗自己的机会。你所具的力量是绝望的力量;它比一般的人的力量更剧烈,但它持续得也更短。
你不断地在你自身之上盘旋,你在这一更高的气境、这一更精美的升华之中挥发着,但这气境和升华却是绝望之乌有,而在你之下你看见丰富多样的知识、明见、学研、观察,但它们对于你却没有任何实在性,然而你完全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利用和组合它们,你借助于它们来尽可能有品味地为精神之奢华而装点修饰那你偶尔有机会居留的宫殿。于是,生存(Tilværelsen)对于你就是一个童话,这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你常常会忍不住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开始每一段讲演:“从前有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他们生不出孩子”,并且你会在这时忘记所有别的东西来做这样一个评述:这真是够奇怪的,这在童话里总会是一个导致国王和王后的悲哀的原因,而相反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所听到的倒反而是人们因为有孩子而觉得悲哀;各种孤儿院和所有这一类的机制都证明着这一点。现在你得到了这样一个奇想“生活就是童话”。你真的会把一整个月的时间单单用在阅读童话之上,你对比和检测,你的研究并非是没有收获,然而,这该派什么用场呢?只是用于让你的精神得到娱乐。你在一场极其绚丽的烟花焰火中把一切都烧掉了。
你不断地在你自身之上盘旋,而你在你之下所看见的是丰富多样的心境和状态,你使用这些心境和状态来找到各种与生活的令你感兴趣的接触。你可以是感伤的、无情的、反讽的、诙谐的,在这方面我们得承认,你是训练有素的。一旦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你从你的惰性之中拉出来,那么你就会带着你的全部激情进入你的全力实践,你的实践不缺乏艺术,正如你只是有着过于丰富的装备——机智、善变,还有精神所具的全部诱惑性的天赋。你正如你自己带着极其沾沾自喜的自命不凡所表述的:如果不在身上带着一束小小的芬芳新鲜地摘下的机智之花环,就这么毫不潇洒的话,那么你永远也不会登场。人们对你的所知越多,就越是会几乎惊讶于这种算计的精明,在你被激情打动的短短时间里,这精明就渗透到你所做的一切之中;因为激情从来就没有使得你盲目,而是使得你看得更清楚。你这时却忘记了你的绝望以及所有那些原本是栖息于你的灵魂和思想中的东西,你与一个人的偶然接触使得你绝对地投入。我想对你回忆一下一个发生在我自己家的小小事件。也许为了你所做出的这段讲演,我得感谢那两个在场的年轻的瑞典女孩。那场对话进入了一个严肃的方向,并且到了一个让你觉得很不舒服的点上;我稍稍表述了一下自己对那种对精神能力的不合时宜的尊重(这是我们时代的一个特征性标志)的反对;我提醒说,那关键性的东西是某种完全其他的东西,一种在那整个本质之中的真挚性(Inderlighed),除了“信仰(Tro)”,语言对之再也没有别的表述。也许你因此被置于一种不怎么幸运的处境,并且你看出你沿着这条你曾踏上的道路无法再走得更远,于是你觉得你被要求去进入那被你自己称为是“更高的疯狂”的东西之中去以感伤的音色进行尝试:“我没有去信吗?我相信,在森林孤独的幽静深处,那些树在暗色的水面上、在暗色的秘密中映照出自身,在那里正午的时候也是黄昏黎明的天色,在那里住着一种生灵、一个水妖、一个女孩,我相信它比任何一种想象更美丽,我相信她在早上编织花环、在中午沐浴于凉水中,到了晚上她忧伤地摘下花环的叶子,我相信如果我能够抓住她并且拥有她的话,我会变得幸福、会是唯一应被称作是幸福者的人;我相信在我的灵魂中有着一种渴慕在整个世界里搜寻,我相信如果这一渴慕得到了满足,那么我就会变得幸福。总的说来,我是相信只要我能够找到它,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有着意义的。现在不要说我信仰不坚或者精神不热烈。”也许你是认为这样的一段演说能够成为录取应试作[95],能够使得你够资格去成为一场希腊会饮讨论(Symposion)的成员;在诸多学养之中,这是你获得教育的专业,你把这样的一种生活,每天晚上和一些希腊年轻人在一起、头戴花冠对爱情或者其他可能被想到的东西进行赞美颂扬,看成是最美丽的生活,甚至你会完全献身于去作这样的赞美讲演。在我看来,这样的讲演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尽管它无疑是有着创造性的,尽管它在那一刻会为人留下印象,尤其是在你自己获得了许可去带着狂热的雄辩力来进行讲演;另外,它也让我觉得,它是你困惑的精神状态的表现,因为,如果一个人对被别人所信的所有东西完全没有一点相信,他相信这一类神秘的生灵,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正如在生活中常常会有这样的事情:一个人不怕任何东西,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上的,但他害怕蜘蛛。你微笑着,你认为我落进了圈套,你认为我以为你相信那比起其他人你尤其是彻底不信的东西。这也完全是对的,因为你的讲演总是终结于绝对的怀疑,但是,不管你有多聪明、不管你多么会算计,你却无法否定,在一瞬间之中你在那处于这样一种过度紧张状态的病态热量中烤炙着你自己。你的目的也许是要欺骗人,然而却有这样的瞬间,尽管你自己不知不觉,你却欺骗了你自己。
你的研学的情形也是你的每一个行为的情形,你处在瞬间之中,在瞬间中你是超自然的量,你让你的整个灵魂沉陷在此之中,甚至带着一种意志的能量,因为在一瞬间里你绝对地拥有支配着你的本质。如果一个人只在这样的一瞬间里看见你,那么他就很容易被欺骗,相反,如果一个人等到了下一瞬间,那么他就很容易有机会胜过你。也许你还记得穆塞乌斯的关于罗兰的三个侍卫的著名童话[96]吧。他们中的一个从他们在林子里所探访的老巫婆那里获得了一个指套环,这指套环能够使得他变得无形。借助于这指套环,他能够进入那美丽的公主乌乐喀丝的房间并且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情,这很打动她,因为她看不见任何人,并且因此而以为这至少是一个仙王子在向他表白自己的情欲之爱。然而,她要求他公开显形。这里就有了麻烦了;一旦他显现出自己,那么魔法就会消失,然而,如果他不能够公开显形,那么他就得不到任何这爱情中的乐趣。在这里我手头恰恰就有着穆塞乌斯的童话,并且我从中摘抄出一段来,想请你通读一下,这对你真的是有好处的。“他同意了,不情愿地,让自己显现出来,公主的想象为她在面前摆出了最英俊的男人的形象,现在她带着紧张的期待以为自己会见到这形象。但是,真实和理想之间有着怎样的反差啊,因为那显现出的不是别的,而只是一张普通的日常面孔,那些非常平凡的人中的一个,其面相看上去既没有天才的目光也没有感伤的精神!”[97]你希望通过与人们的接触来达到的东西,你也达到了,因为,既然你要比那位侍卫骑士在各个方面都聪明得多,因而你认识到将自身显现出来是划不来的。在你用你的魔法为人们唤出一个理想的形象之后(在这里,我们得承认,你能够在任何方向上显现你的理想),你就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撤出去,这时你就获得了愚弄了一个人的乐趣。你另外还获得了另一样东西:你的人生观中的关联被打破了,你获得了更多的一个环节,它带着你从头开始。
在理论性的方面,你已经了结了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有限性无法在你的思想面前持恒地存在下去;在实践性的方面,你在一定的程度上也已经了结了与这世界的关系,就是说,在审美的意义上。你仍然还是没有人生观。你有着某种像是人生观的东西,这为你的生活带来某种沉静,但是我们却不可以把这种沉静混淆为对生活的安全而健康的信任。你只是相对于那仍然在追猎着“享受”的幻影、“为逃离贫困而跨越大海、越过山崖、穿过烈火的逃亡”[98]的人而言有着沉静。相对于“享受”你有着一种绝对上等的骄傲。这完全是合乎道理的,因为你毕竟已经了结了与那整个有限[99]的关系。然而,你却无法放弃它。与那些追猎“满足”的人们相比你是满足的,但是你所满足于的那东西,却是那绝对的“不满足”。“去看全世界的荣耀”,这并不是你所关心的,因为在思想中你已经超越了它们,并且,如果有人将它们奉送给你,你无疑会一如既往地说:好的,我们当然可以在这之上花费一天的时间。“你没有成为百万富翁”,这并不是你所关心的,而如果有人将“成为百万富翁”的机会送给你,你无疑会说:好的,成为百万富翁无疑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并且,我们当然可以为这事情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关于人们是否可以向你提供最美的女孩子的爱情,你则会回答:好啊,半年的时间会是非常好的。在这里,我不想再往那人们常常听见的对你的抱怨的叫声中再增加音色了,这叫声说你是永远无法得到满足。我倒是更想说:在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因为没有什么有限的东西能够、甚至整个世界都无法满足一个人的灵魂,如果这灵魂感觉到对“那永恒的”的需求。如果人们能够向你提供名誉和荣耀、提供当今时代的景仰(这则是你最弱的弱点),这时你则会说,好啊,一段短暂的时间就可以了。你并非真正欲求这个,你不会去为此而迈出一步。你会看出,如果这要具备意义,那么你就必须是具有出类拔萃的天赋,以至于这是真相;甚至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你的思想还会把更高程度上的精神天赋看成是某种短暂而无法驻留的东西。因此,你的论辩还会再给予你一种更高的表达,如果你在你内在的对整个生活的怨恨中会希望这样表达的话:你是所有人中最傻的,但却被你的同时代景仰和崇拜为所有人中最聪明的;因为这无疑就会是对整个生存(Tilværelse)的嘲弄,比起另一种情形(如果人们是在这样地崇拜真正最能干的人),这种嘲弄远远要深刻得多。因此,你不去欲求任何东西、不想要任何东西;因为你唯一会想要的,那是一根能够给予你一切的愿望枝[100],你会用它来挖你的烟斗。以这样的方式,你就了结了与生活间的关系,“并且无需写遗嘱,因为你在你身后不遗留任何东西”。然而你无法保持停留在顶尖上,因为你的思想无疑剥夺了你一切,而它却没有给你任何作替代的东西。在下一个瞬间,一种小小的无足轻重的东西就吸引住了你。当然,你是带着你的目空一切的思想所赋予你的一切优越和骄傲来观察它的;你将之蔑视为糟糕的玩具,在你将之拿在手上之前,你几乎就已经厌倦,但它还是让你关注了,尽管那使你关注的并非是这东西本身——从来就不会,你还是关注它,以至于你愿意屈尊去进入它。在这方面看,一旦你让自己与人发生关系,你的本性就有了一种高度的不忠实,但是人们却无法在伦理上对你有所责备,因为你是处在伦理定性之外的。对于别人来说,很侥幸,你参与得非常少,因此人们感觉不到这个。你常常来我这里,并且你知道,你在我这里总是受欢迎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请你来参与什么,哪怕是最细微的事情。我甚至不会和你一起去树林踏青,不是因为你并非很喜悦有趣,而是因为你的参与总是一种虚假。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么我们总是可以确定,这让你喜欢的东西不是那让我们大家都感到喜欢的东西,也不是这一行程,而是某种你在头脑中[101]已有的东西;如果你并不高兴,那也不是因为你碰上了什么事情坏了你的心境,因为那样的事情也会让我们别人不高兴,你不高兴是因为,在你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你已经看穿了这一乐趣活动中的虚无。我完全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的意识总是过度地处在动态之中,并且你常常用在你自己身上的这句话也确实很真实:你就像是一个分娩期的女人,如果一个人是处在这样的状态,那么如果他与别人有所不同的话,这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但是精神是不容人嘲弄的[102],它会向你报复,它将你束缚进沉郁的锁链。我年轻的朋友,在这里是一条通往成为尼禄的路,如果在你的灵魂中没有一种本原的严肃,如果在你的思想中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深刻,如果在你灵魂中没有一种宽宏大量,并且,如果你成为罗马的皇帝的话。然而你却走另一条路。现在,在你面前有一种人生观向你显现出来,它看来就是唯一适合你的:它就使得你的灵魂沉陷进忧伤和悲哀。然而你的思想对于这样的一种生活来说则是过于健康了,以至于这一人生观无法通过它的考验;因为,对于这样一种审美的悲哀来说,存在也同样是无常流转的,从这个角度看,它与任何一种其他的审美人生观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在一个人无法在悲哀中沉陷得更深的时候,于是我的这样一种说法就有了真实性:悲哀的流逝就和喜悦没有两样,因为一切东西,只要它是有限的,它就会逝去。如果许多人觉得悲哀的流逝是一种安慰,那么,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就和“喜悦流逝”的想法一样无告无慰。这时,你的思想又在消灭这一人生观,并且,如果一个人消灭了悲哀,那么他就保留喜悦;你不是选择悲哀,而是选择一种喜悦作为悲哀的替换物。现在你选择了这一喜悦,这一绝望之笑。你重新回到生活,存在在这一种视效之下让你又有了新的兴趣。正如你把“与孩子们谈话”看成一种极大的喜悦,你所说的东西能够非常好地、轻松而自然地被他们理解,而这对于你自己而言却意味了完全另一种东西:你以同样的方式在“以你的笑去欺骗人们”中获得喜悦。如果你能够让人们因为你而笑而欢叫而喜悦,那么面对世界你就有了胜利感,于是你对你自己说:你们仿佛还真以为你们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但是精神是不容人嘲弄的,而沉郁的黑暗在你的周围密集起来,一道“疯狂的诙谐”的闪电只是将你在你自身面前显现得更强烈、更可怕。没有什么东西使你得到消遣、整个世界的欲乐对你都毫无意义,尽管你羡慕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们的那种对于生活的痴愚喜悦;你并不追逐那个。欲乐享受诱惑不了你。不管你的处境是多么地可悲,在事实上,“欲乐诱惑不了你”这一事实却是一个神所具的幸福。我的意思并不是赞美你身上的这“蔑视欲乐”的骄傲,而是赞美那“将你的思想紧紧抓住”的恩典;因为,如果欲乐诱惑了你,那么你就迷失了。但是“它诱惑不了你”,这事实显示出你的路是什么:你要向前走,不能返回。还有着另一条歧路,也同样地可怕,在此我再一次不是相信你的骄傲,而是相信那种使你保持让自己持恒地高高在上的方式。不错,你是骄傲的,并且,一个人骄傲总比一个人虚荣要好;不错,在你的思想中有着一种可怕的激情,你将之视作是一种你不打算放弃的责任,“你宁可将自己看成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没有得到支付的债权人,也不愿意去消灭这责任”,然而,一切“人的骄傲”都是一种脆弱的保障。
你看见了,我年轻的朋友,这种生活是绝望,你能够对别人隐藏,但是却无法对自己隐藏:它是绝望。然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却不是绝望。你太轻率(letsindig)了以至于无法绝望,你太沉郁(tungsindig)了以至于无法与绝望相接触。你就像是一个分娩期的女人,然而你却持恒地保持着那瞬间、持恒地停留在痛楚之中。如果一个女人在自己的产痛中获得这样的想法,想着她所要生出的会不会是一个妖怪,或者在自己的内心里想着她到底会生出个什么出来,那么她就会与你有着一定相似。她的“试图停止自然进程”的努力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你的努力却无疑是有可能产生结果的;因为,一个人用来在精神的意义上 “分娩生产”的东西是意志的创造力[103],并且它是人自己所能控制的。你畏惧什么呢?我们知道,你不是要去生出另一个人,你只是要生出你自己。然而,我无疑也知道这之中的一种严肃,它能够震撼整个灵魂;“在自身的永恒有效性中意识到自己”,这是一个瞬间,它比世上的一切都更意义重大。这就仿佛是,你被陷住、被纠缠住并且从此在时间和在永恒中都永远也无法挣脱,这就仿佛是你失去了你自己,仿佛你停止了存在,这就仿佛是,你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后悔,但这事情却无法被纠正过来。在一个人面对着一种永恒而将自己联系于一种永恒的权力的时候,在一个人将自己看成是那“时间永远也不会删除其记忆”的人的时候,在一个人在永恒而一贯的意义上意识到自己所是的东西的时候,这是一个严肃和意义重大的瞬间。然而,一个人也可以不去做这事!看,在这里就有一个非此即彼。让我对你说一些在有别人听着的时候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的话吧(有别人听着的时候我不会对你说,那是因为我在某种意义上无权这样说,并且,因为我几乎只是在谈论那将来的时间)。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如果你继续想要用诙谐之缥缈和精神之虚无来为你的灵魂逗趣,那么你尽管去这样做吧,离开你的家,走出去,去巴黎,投身于新闻采访,奉承娇气女人们的微笑,用你的诙谐之凉爽来冷却她们的热血,让“驱逐一个有闲女人的无聊或者一个灯枯油尽的登徒子的思想”成为你生命中的骄傲使命;忘记掉“你曾是孩子、在你的灵魂中曾有过虔诚、在你的思想中曾有过无邪”,弄哑掉你胸口里的每一个高声,在那些晚会闪烁着的可悲中虚掷你的生命,忘记掉“在你身上有着一个不死的精神”,烤炙掉灵魂中的最后一丝生机,并且,在那诙谐喑哑下来成为无声时,那么,在塞纳河中仍然有水,在小货摊上仍然有火药,旅行社在这一天的任何一个时间里都仍然存在着。但是,如果你不能的话,如果你不愿的话,(你是既不能也不愿),那么振作起来,去掐死每一种胆敢对你的更善的本质作出叛逆的反叛想法,去鄙视所有忌妒你具备精神天赋却自己想要拥有这些天赋来滥用它们的可怜品格,去鄙视那种不情愿承受生活的负担却想要获取“承受生活的负担”的荣誉的伪善,但却不要因此而去鄙视生活,要去尊重每一种正派的努力、每一种谦卑地隐藏着的适度的活动,并且在一切之中首先对女人要有更多一点尊敬,相信我,拯救恰恰是来自她那里[104],正如腐败是来自男人。我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并且因此而有偏见,但我有这样的信念:就算一个女人把人推进腐败[105],那么她也有足够正直和诚实来补救,并且仍然在补救着:在一百个在世上迷失的男人中,有九十九个被女人拯救,一个是因为一种直接的神圣恩典而得到拯救[106]。现在,我也还认为,以某种方式进入迷途就是男人的属性,对于男人的生活这是真的,正如对于女人的生活,也有着这样的真理:她应当留在直接性之纯粹而无辜的和平之中;这样,你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我认为女人为自己所作下的破坏作出了完全的弥补[107]。
那么,你做了什么呢?换一个人也许会说:去结婚,然后你会有别的东西可想。无疑是如此,但是这是否对你有什么好处,这则又是一个问题了,并且,不管你对于那另一性别是怎么想的,你的思维方式仍然是过于骑士化,因而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结婚,另外,如果你自己都无法控制你自己,那么你就很难找到另一个人是能够做得到这一点的。或者,人们可以说:去找一个职业,投身于让人消遣的商业生活中,你会忘却你的沉郁,去工作,那是最好的。也许你能够成功地让自己进入这状态,看上去它好像是被忘记了,然而它却没有被忘记,它在某一时刻又突然爆发出来,比任何时候都可怕,也许它甚至能够做到它迄今所无法做到的——出乎意料地突袭你。另外,不管你对于生活及其作为是怎样想的,你仍然会把你自己想得过于骑士化,因而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选一个职业,因为这实在是一种类型的虚假,正如“以此为原因而去结婚”的情形。那么到底该做什么呢?我只有一个回答:去绝望吧!
我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我的灵魂确定不移地与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及这生活联系在一起,我一直应当赞美这生活的美丽。如果我说,去绝望吧,那么,这就不是一个过度激动的少年人想要把你卷进激情的大漩涡,不是讥嘲的魔鬼对沉船海难呼喊这一安慰,而是我在向你喊这句话,不是作为一种安慰、不是作为一种你要在之中停留的状态,而是作为一种“作为(Gjerning)[108]”,整个灵魂的力量和严肃和集聚就属于这种“作为”,就像这句断言是我的信念、是我盖过世界的胜利[109]:每一个人,如果他没有尝到过绝望的苦涩,那么他就总是会搞不明白生活的意义,尽管他的生活也许会是那么美丽、也许会是那么富足于喜悦。你没有对这个你生活在之中的世界进行过欺骗,你没有输给它,因为你战胜了它,就像我自慰于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丈夫,尽管我同样也绝望过。
如果我以这样的方式来观察你的生命,那么我会赞叹你是幸福的;因为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千万不要在那绝望的瞬间错误地看生活,否则这是非常危险的,就像孕妇在分娩的时候做错事。如果一个人对于一件具体单个的事物绝望,他所面临的危险就是:他的绝望没有变得真实和深刻,这是一种幻觉、一种对于具体单个的事物的悲哀。你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绝望,因为没有什么单个的事物被从你这里剥夺走,你至今拥有它们全部。如果那绝望的人出错了,如果他以为那事故是出在他自身之外的丰富多样的万物之中,那么在这时他的绝望就不是真的,并且这不真的绝望就会使得他去仇恨这世界而不是去爱这世界;因为,固然这事情就是这样,这世界为你带来麻烦,因为仿佛世界想要在你面前成为某种不同于它所能是的东西,然而这事情也同样是这样:如果你在绝望之中发现了你自己,那么你就会因为它是它所是而爱它。如果那将人带进绝望的是辜(skyld)和咎戾冒犯(Brøde),是一种艰难的良心压迫,那么,他就也许会难以重新获得自己的喜悦。那么,绝望吧,尽你的全部灵魂和你的全部思想[110],你越是推迟绝望,那么境况就越艰难,而那要求则一如既往没有两样。我对着你这样叫喊,就像那女人向塔奎尼乌斯兜售一本藏书,在他不愿给出她所要的价钱时,她烧了三分之一并且继续要同样的价钱,而在他仍不愿给出她所要的价钱时,她烧了另一个三分之一并且继续要同样的价钱,最终他为那最后的三分之一藏书给出了她原本所要的价钱[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