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既然我决定首先要展示的东西是婚姻的审美有效性,既然婚姻用来将自身与那最初的爱区分开的东西是“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而“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只要它们是在某种个别的东西上寻找自己的表达)最直接地就是在婚礼仪式中去找到自己的表达,那么,为了避免看上去我好像是在太轻松随便地对待这问题,为了避免使我自己沾上哪怕是一小点责任而让我看上去有这个嫌疑——因为我仿佛是在掩盖那介于那最初的爱和婚姻间的分裂(而这一分裂是你和许多其他人构建出来的,尽管是出自不同的原因),因此,我将详细地阐述这一点。在这里,你的说法完全可以是对的:在一大群人不反对这个分裂时,他们不反对的原因就是在于他们缺乏精力和学养来进行思考,不管是对前者还是对后者的思考。然而,让我们进一步看一下婚礼以及它的仪式[226]。也许你也会在接下来的文字中觉得我是全副武装的,而对这事我可以向你确定,并且不会让我的妻子感到不快,因为她很愿意看见我远离像你和你的同类这样的自由劫掠者。另外,我认为,就像基督徒总是应当能够阐释自己的信仰[227],同样,一个已婚男人也总是应当有能力阐释自己的婚姻,不仅仅是对每一个屈尊请求听见这一阐述的人,而且也是对每一个他认为是值得为之去这样做的人,或者尽管作为在这一事例中[228]是不值得但他仍然觉得适合去为之这样做的人。而既然最近你在毁坏了大量的其他风景之后开始蹂躏婚姻的省份,那么,我就觉得自己受到这样的挑战而必须遇会你。
你知道婚礼仪式,是的,你曾研究过这个,我这样设定。从总体上,你是全副武装的,并且在一般的情况下,在你对一件事物的情况有了像它最久经考验的捍卫者一样清楚的了解之前,你是从来不会出手攻击这一事物的。因此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像你自己所抱怨的那样:你的进攻实在太漂亮,而那些应当防守的人们对这事情的了解不如你这个进攻的人。现在让我们看吧。
但是在我们进入那单个的事例之前,让我们看一下,是否在那纯粹被看作是婚礼程序的婚礼程序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起着干扰作用的东西。婚礼也不是什么由那些恋人们自己在某个丰富的瞬间想出来的东西、某种(如果他们半途又有了别的想法)马上又可以重新放弃的东西。这样,这就是一种我们所面临的权力。但是,难道爱情需要承认任何除了它自身之外的权力吗?也许你会承认,一旦怀疑和忧虑教会了一个人去祈祷,他就会满足于在这样一种权力之下折腰;但是那最初的爱不需要这个。在此,你有必要回想一下,我们设想了那些相应的个体是得到了宗教性的发展的,因此,“那宗教的”是如何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这个问题就与我无关了,我所关注的是,它是怎么能够与那最初的爱共存的;并且正如不幸的爱情能够使得一个人变得有宗教性,那么,我们在同样的程度上也能够确定:宗教性的个体们能够爱。“那宗教的”对于人的天性来说不是陌生的,无须有一个先行的断裂来唤醒它。但如果那些相应的个体是宗教性的,那么他们在婚礼上所面临的这种权力就不是陌生的,并且,正如他们的爱情将他们结合在一个更高的统一体中,“那宗教的”就是这样地将他们提高进一个更高的统一体。
那么,婚礼所做的是什么呢?首先,它给出一种对于人类之“进入存在”的概观[229],并且由此而将那新的婚姻铆定在人类的巨大族体中。由此,它给出“那普遍的”,“那纯粹人性的”,将之在意识中呼唤出来。这刺激你,你也许会说:在这样的一瞬间,一个人让自己与另一个人如此亲密地结合起来,以至于所有其他东西都从这个人这里消失掉了,而就在这样的瞬间内想到了“这是一个老故事了”[230],是某种曾发生、正在发生并且将会发生的事情,这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那使得你欣悦的是你爱情之中那种独特的东西,你想让爱情的全部激情在你身上燃烧,你不希望那种“所有的人和每一个人都这样做”的想法来打搅你,“这实在是平庸到了极点,试想一下它的序码意义:在1750年张三先生和端庄的李四少女[231]十点钟,同一天十一点钟王二先生和赵一少女”。现在,这听起来极其可怕,然而在你的论证中隐藏着一种反思,这反思对那最初的爱起到了骚扰作用。爱情是,如同前面所提及过的[232],“那普遍的”(det Almene)和“那特殊的”(det Særegne)的统一体,但是按照你所认为的“想要享受那特别的”(det Særlige)看,这里就有一种这样的反思,它把“那特别的”(det Særlige)置于“那普遍的”之外。“那普遍的”和“那特殊的”(det Særegne)越是相互渗透,爱情就越美丽。这之中的伟大之处既不是在于直接的也不是在于更高的意义上的“作为那特殊的”,而是在于“在那特殊的之中拥有那普遍的”。因此,想起“那普遍的”对于那最初的爱不会成为什么干扰性的序曲。另外,婚礼所达成的东西还有更多。就是说,为了回首指向“那普遍的”,它也将这些相爱者们带回到最初的父母那里[233]。这样,它不是停留在一般意义上的[234] “那普遍的”,而是在人类的最初夫妇中展示这一表述。这就是一个关于“每一场婚姻是怎样的”提示。每一场婚姻就像每一场人生,同时既是“那单个的”也是“那整体的”,同时既是个体又是象征。于是,它为相爱者们给出了“一对没有被‘对他人的反思’打扰的人”的最美的图像;它对这两个单个的人说:以这样的方式,你们也是一对,这在此重复在你们身上的是同样的事件;现在你们站在这里,单独地在这无限的世界,单独地当场于上帝面前。这样,你看见了,婚礼也给出了你所要求的东西,但它另外还给更多,它同时给出“那普遍的”和“那特殊的”。
“但是婚礼宣示出,罪进入了世界,而在这‘一个人觉得自己最纯净’的一瞬间被如此强烈地提醒去想到罪,这却无疑是不谐和的。然后,它教诲道: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世界[235];这看起来对相应的新婚者们不怎么具有鼓励作用,如果由此冒出什么不幸的事情,教堂可以洗自己的手;因为它不曾以一种虚妄的希望来作奉承。”教堂不曾以一种虚妄的希望来作奉承,这就其自身而言无疑是应当被看成是一种好事。进一步:教堂说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世界,但它又允许如此;它说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但是,它是不是在教诲说这罪的进入是因为婚姻,这则可以是一个大问题。在所有的情形中,它都只是在宣示罪作为人的一般命运,而不是特定地运用在那单个的人身上,更不会说:现在你们正在行罪。确实,要去阐明在怎样的意义上“罪通过婚姻而进入”,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看起来这情形完全就好像是:罪和感官性在这里被同一化了。然而,既然教堂允许婚姻,那么,这事情肯定就不能完全是如此。是啊,你会说,但是在它把所有“那美的”从世俗的爱中去除掉之前是不会的。绝非如此,我会回答,至少在婚礼中没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然后,教堂宣示罪之惩罚:女人在娩痛中要生孩子并且服从自己的丈夫[236]。但是这些后果中的第一个则无疑是有着这样的性质:它会宣示出它自己,哪怕教堂不宣示出它。是啊,你回答;但是那使人困惑的地方是在于,这里所说的是:它是那罪的后果。一个孩子在娩痛中被出生,你觉得这在审美上看是美的,这是对一个人的一种敬意,一种象征性的标示,它标示出了“一个人进入这世界” 到底有着怎样的重要意义,对立于那些动物:它们越是处在低级的阶段,在它们把它们的下一代带进这世界时就越是轻松。在这里我必须强调,这是作为人的一般命运而被宣示出来的,并且,一个孩子在罪中被生出来[237],这是对它的最高尊严的最深刻表达,一切与人的生命有关的东西都归于罪的定性之下[238],这恰恰是对于人的生命的一种神圣化。
接下来是:女人要服从自己的丈夫。在这里你也许会说:是啊,这很美好,并且这样的事情也总会吸引我,看一个女人,她在自己的丈夫身上爱自己的主人。但是,让你觉得反感的是,这应当是那罪的一个后果,并且你觉得你有这个使命作为女人的骑士出场。到底你这样做是不是在帮她一个忙,我不该做什么判定,但是我想,你并没有抓住女人在其整个内在真挚性中的本质,而在这本质中也包括了:她同时既比男人更完美又比男人更不完美。如果我们要标示出那最纯洁的和那最完美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而如果我们要标示出那最虚弱的和那最脆弱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如果我们要给出一个观念,关于那超越了感官性的“精神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如果我们要给出一个观念,关于那感官性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当我们想要标示出无辜——在它全部的崇高的伟大性中的无辜,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当我们想要标示出辜[239]的那种令人沮丧的感情,那么我们在这时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女人比男人更完美,并且这在圣经中如此表述:她有着更多的辜[240]。现在,如果你回想一下,教堂只是宣示出女人的普遍人性的命运,那么,我断定由此不会出现什么能够使得“那最初的爱”不安宁的东西,但是对于一种不知道怎样去将她保持在这一可能性上的反思来说,当然可能会有什么使得这反思不得安宁的东西出现。另外,教堂当然不是只在把女人弄成奴隶,它说:“并且,上帝说我会为亚当造个配偶[241]”,一个同样地既有着审美的温情又有着真相的表述。因此教堂教诲说:“并且,男人要离开父母并且牢牢抓住自己的妻子[242]。”一个人几乎更会这样期待,认为这句子应当是:女人要离开父母并且牢牢抓住自己的丈夫;因为女人不管怎么说是那更弱的。在圣经的表达中蕴含着一种对女人的重要意义的承认,并且,没有什么骑士能够做出比这个更敬重女人的事。
最后,关于那句进入了男人命运的诅咒,说他要在汗流满面中吃他的面包[243],这情形倒是很对,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把他驱逐出了“那最初的爱”的蜜月[244]。这一诅咒,就像我们曾常常想到的所有神圣的诅咒,隐藏有一种祝福在之中;但这个事实在这里的各种关联中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这样的事实总是得被保留到一个未来的时间里去体验。相反,我要提醒你记住的是:那最初的爱不是怯懦的,它不怕危险,并且因此它会在这一诅咒中看见一个麻烦,它会看见一个无法吓阻它的麻烦。
那么,婚礼在干什么呢?“它使得相爱者们停下来”,绝不;它使得那本来已经在运动中的东西外在地显现出来。它使得“那普遍人性的”得以落实,并且,在这种意义上,也落实那“罪”;但是所有那希望着“罪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恐惧和苦恼,它们的根本则是在反思之中,而反思则是那最初的爱所不认识的。希望“罪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就是希望“把人类带回到那更不完美的状态”。罪已经进来了,但是在那些个体们使自己谦卑在这罪之下的时候,他们就比以前站得更高了。
然后,教堂转向那单个的人并且向他提出一些问题[245]。这样一来好像又召出一种反思。“为什么提出这些问题,爱情在其自身之中有着自己的保证”。但是教堂提问,这肯定不是为了去动摇而是为了去巩固,并且为了让那已经是坚定的东西表述出自己。现在,麻烦就在这里出现了:看来那教堂在自己的问题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那爱欲的”(det Erotiske)。它问,你咨询过上帝和你的良心吗,然后咨询过你的朋友和相识吗[246]?教堂带着深深的严肃这样问,在这里我不该强调这之中有多大的益处了。教堂,如果我用一个来自你的表达语,它不是一个媒婆[247]。那么,这会对相应的人们造成困惑吗?他们在他们的感谢中无疑已经将他们的爱指派给了上帝[248],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来咨询他;因为,如果我感谢上帝,那么这无论如何还是——尽管不是直接的——一种向他作出的忠告咨询。现在,教堂不问他们,他们是否相互爱对方,那么,这绝不是因为它要消灭那尘俗的爱情,而是因为它已将之预设为前提条件。
然后教堂获取一个许诺[249]。我们在前面的文字中看见,爱情是怎样频繁地被吸纳进这样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这意向使得那个体得到自由,但越是自由,正如前面所阐释的,那个体越是自由,婚姻就越是审美性地美丽。
于是我相信,只要一个人在“处在其当场直接的无限性中的那最初的爱”中寻找“那审美的”,那么婚姻就必须被看成是那最初的爱的神圣崇高化的转型,并且比最初的爱更美丽。我相信,通过前面的文字,这一点就能被看得很清楚,而在上面刚写下的文字里,我们也看到了,所有关于“教堂的藐视”的说法都是从空气中抓出来而毫无根据的,并且只对于那愤慨于“那宗教的”的人才会存在。
但是现在,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余下的问题就自然迎刃而解了。就是说,这问题就成为:这一爱情能够被实现吗?在你承认了所有上面所说的东西之后,你也许会说:现在,如果我们要去实现婚姻的话,那么这就会与去实现那最初的爱一样地难。对此我的回答是“不”;因为在婚姻之中蕴含着运动法则[250]。那最初的爱继续作为一种非现实的自在者[251],它永远也无法获得内在的实体性内容(Gehalt),因为它只是在一种外在的媒介中运动;在那伦理的和宗教的意向中,婚姻性的爱情有着“内在历史”的可能性并且将自己从那最初的爱中分离出来,作为一种从“非历史的爱情”中分解出来的“有历史的爱情”。这种爱是强大的,比整个世界更强大,但是在怀疑落进它之中的那一瞬间,它就被消灭了,它像一个梦游者带着无限的确定性能够走过那些最危险的地方,而如果我们说到他的名字,他就摔下来了。婚姻性的爱情是武装好了的;因为在意向之中不仅仅是注意力对准了外部世界,而且意志也对准了其自身、对准了那内在的。现在,我把一切都掉转过来,并且说:“那审美的”并不是在“那直接的”之中,而是在“那被获取的”(det Erhvervede)之中;但婚姻却恰恰是那在其自身之中有着间接性的直接性[252]、在其自身之中有着有限的无限、在其自身之中有着现世性的永恒。于是,婚姻在双重的意义上显现为理想,既是在古典的意义上也是在罗曼蒂克的意义上。当我说“那审美的是在那被获取的之中”的时候,由此绝不是在说“那审美的”是处在那种就其本身的单纯的追求之中。就是说,这种就其本身的单纯的追求是否定的,而“那单纯地否定的”从来就不是审美的;相反,如果这是一种在自身之中有着内容的追求、一种在自身之中有着胜利的斗争,那么我就在这一双重性之中有了那审美的。我相信,我们应当记住这个,尤其是考虑到那种绝望所具的热情,在我们的时代,人们带着这种绝望的热情听着对“那被获取的”赞美,作为“那直接的”对立面,就仿佛事情就是在于从根本上完全毁灭一切来重新建立。听这种欢闹,更年轻的人们[253]带着这种欢闹就像法国革命中的恐怖人士们[254]那样高喊“一个人要怀疑一切”[255],这真的让我感到担忧。也许这是我的顽固狭隘。然而我还是相信:一个人应当在一种个人私下的怀疑和一种科学的怀疑[256]之间作一下区分。那“个人私下的怀疑”的情形总是一种特别的事情,而我们所常常听见人们谈论的这样一种的“消灭之热情”最多只能通向这样的事实:一大群人大着胆子跑出去但却没有力量去怀疑,走下或者进入一种半吊子,而这半吊子同样也是他们确定的毁灭。相反,如果那怀疑之角力在一个单个的人那里发展出那种又去克服怀疑的力量,那么这样一种景观是令人振奋的,因为它显示出一个人通过其自身是什么,但它在根本上并不美;因为,如果想让它是美的,那么这里的要求就是:它必须在自身之中有着一种直接性。这样一种通过怀疑而被带来的最高程度上的发展,它所努力追求的方向是(如果我们用极端的表述来说的话):去使得一个人成为一种完全别的东西。相反,“美”则是在于:“那直接的”在怀疑中被获取并且借助于怀疑来被获取。这一点是我所必须强调的,对立于那种一个人将怀疑落实于之中的抽象、那种对怀疑所进行的神化、那种一个人用来使自己坠进怀疑的鲁莽、那种一个人用来在怀疑中希望出一个美好结果的盲信。还有,一个人要去赢得的东西越是精神化,我们就能够越多地赞美怀疑;但是爱情则持恒地属于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关于“一样被获取的东西”,以及“一样被给定了的东西”和“一样要去获取的被给定的东西”这样的话题是没什么好谈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一怀疑应当是属于哪种类型的。难道“曾有过可悲的经验”、“曾学会怀疑”应当是一个丈夫的正确质地吗,而如果他现在依据于这一怀疑而带着道德伦理的巨大严肃结了婚并且他作为丈夫既忠诚又稳定,那么那呈现出来的就会是那真实美丽的婚姻吗?我们会赞美他,但是如果不是作为一个“什么是一个人所能够做的”的例子,我们不会称颂他的婚姻。或者,为了成为一个彻底的怀疑者,难道他也该去怀疑她的爱吗、难道他也该去怀疑对这种关系中的“那美的”进行维护的可能性而又在同时有着足够的斯多噶主义[257]来使得自己想要它?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们这些假老师都是非常愿意去赞美这一类东西的,恰恰是为了让你们的假教诲能够更好地找到入口;在它适合于你们的意图时,你们就赞美它,并且说,看,这就是那真正的婚姻;但是你们很清楚地知道,这赞美在自身之中藏有一种责备,并且尤其是女人,她们没有在这之中得到什么,以这样一种方式,你们用尽全力来引诱她。因此,你们根据那古老的规则“分割并统治”[258]来进行分割。你们赞美那最初的爱。如果你们得逞,那么它成为一个处于时间之外的环节,一个神秘的某物,人们可以说出一切关于它的谎言。婚姻无法以这样一种方式隐藏起自己,它要用岁月来得以展开,这要求有一种绝望的听天由命来忍受它,这样,要去推倒或者去以这样的背叛性的观察来进行教化陶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机会。
那么,这一点在我们之间就被固定下来了:作为环节来看,婚姻性的爱情不仅仅是与最初的爱情一样地美,而且是更美,因为它在自己的直接性之中包含了一个多种对立面的统一体。于是事情不是如此:婚姻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但又令人觉得枯燥的道德角色,而情欲之爱(Elskov)是诗歌;不,婚姻才真正地是“那诗意的”。如果世界那么频繁地带着痛苦看见一种最初的爱无法被完成,那么我也会一同悲伤,但也还会提醒说:这错误并非完全是在于那后来的,更多地恐怕是因为人们没有正确地开始。就是说,那最初的爱所缺的是那另一个审美的理想,罗曼蒂克的理想。它在自身之中不具备那运动法则。假如我把那种个人生活中的信仰看得同样地直接(umiddelbar)的话,那么,那最初的爱就会对应于一种信仰——这信仰依据于那应许相信自己有能力移山[259],并且现在这信仰要到处走动施展奇迹[260]。也许它会成功,但是这一信仰是没有历史的;因为,长串地背诵它的奇迹[261]不是它的历史,相反,那种在个人生活之中的信仰之学用据有[262],那才是信仰的历史。这一运动是婚姻性的爱情所具备的;因为,在意向之中,这运动是向着内心的。在“那宗教的”之中,它就好像是在让上帝去关照整个世界,在意图之中它会与上帝联合为自己而斗争,在忍耐之中获取自己[263]。在“罪”的意识中接纳了一种关于人的脆弱性的观念,但是在意向之中,它被看成是已经被克服的。这一点是我(考虑到婚姻性的爱)不厌其烦地会一直强调下去的。对那最初的爱,我无疑是做到了完全的公正,并且,我相信,就对它的赞美而言,我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赞美者,但是它的错误是在于它的抽象的特性。
因此,婚姻性的爱在自身之中包容了某种“更多”,正如你也能够从中看出的:它有能力去放弃它自己。设想一下,如果那最初的爱无法实现,如果它真正地是一种婚姻性的爱,那么那些个体就能够放弃它,然而却拥有它的甜蜜,尽管是在另一种意义上。那最初的爱永远也无法做到这个。但由此却绝不意味了那是“怀疑”在把自己的“放弃”给予婚姻性的爱情,就仿佛那是一种对于那最初的爱的降格。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就不是什么放弃,并且,也许还是没有什么别人能够比那放弃了它的人更清楚地知道它有多么地甜蜜,还是没有什么别人拥有去这样做的力量;而如果在这里要做的事情是去坚守这爱情、去在生活中实现它,那么,这一力量则又是同样地巨大。那属于“去放弃”和“去坚守”的是同一股力量,并且那真正的坚守就是那种能够去放弃而又在“去坚守”这一行为中表述出自己的力量,并且,只有在这之中才存在着那去坚守的真正自由,那真正的、安全的翱翔。
婚姻性的爱情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将自己展示为历史性的:它是一种吸收同化的过程,它在那要被体验的东西中试着自己的身手,并且把那已被体验过了的东西再运用到自身;于是,对于所发生的事情,它不是一个漠不关心的见证人,而是一个本质性的参与者,简言之,它体验它自己的发展。罗曼蒂克的爱情当然也把那被体验过了的东西运送到自身,比如说,在骑士把那些在战役中所征服缴获的旗帜等等送给自己所爱的人;但是,尽管罗曼蒂克的爱情能够想上那么久的时间去参与这样的征服,然而它却永远也不会想到那爱情应当是有过历史。平庸的看法则走向另一个极端,它完全能够领会爱情获得历史,一般这会是一个短暂的历史,并且这历史是那么庸俗和呆板,以至于爱情马上会得到脚去走路。那实验着的爱情也获得一种类型的历史,然而,正如它没有真正的先天性,它也没有连续性,并且只是被置放在实验着的个体的随意偶然性中,——这样一个实验着的个体同时既是自己的世界,又是这世界中的命运本身。因此,实验着的爱情非常容易倾向于去询问爱情的状况,然后有一种双重的喜悦,一方面是在事实结果符合预测的算计时,一方面是在事实显示出那之中出来的是完全别的东西时;在后者发生的时候,它也是心满意足的,因为它为它的那些不知疲倦的结合找到了一个任务。相反婚姻性的爱情则在自身中有着先天性,而且在自身中也有持恒性,并且,这一持恒性中所具的力量就像运动法则[264]一样,是同一种东西,那是意向。在意向中被设定了一个“其他(Andet)[265]”,但这个“其他”是被设定为那已经被克服了的东西,这个“其他”在意向中被设定为一个内在的“其他”,因为,在“那内在的”中,我们在它的反思中甚至也看见“那外在的”。那历史性的是在于:这一“其他”出现,获得自己的有效性,但恰恰在自己的有效性中被看成是“那不应当有有效性的东西”,于是爱情在得到了考验和净化之后从这一运动中冒出来,并且同化吸收那已被体验过了的东西。在这里,那个体不是一个带着实验的态度行事的个体,这一“其他”是怎么出现的,这问题是处在他的力量控制之外的;但是,爱情在其先天性之中也战胜了所有这一切,却自己毫不知情。固然,在新约中有一个段落:一切礼物都是好的,如果这礼物被带着感恩地接受[266]。大多数人在他们接受一样好的礼物的时候是愿意感恩的,但是他们却同时还要求,由他们来决定哪一种礼物是好的。这就显示出了他们身上那狭隘的东西;相反,那另一种感恩则真正的是胜利的和先天的,因为它在自身中包含了一种永恒的健康,甚至一件坏礼物也无法打搅这一永恒健康,不是因为你把那坏礼物扔掉,而是因为那样一种大胆,敢于去感谢这礼物的那样一种高度的人格勇气。爱情的情形也是如此。你像乌戈尔斯庇尔那样诙谐地[267]为担忧的已婚男人们准备好了的教诲性的所有那些哀歌们,现在,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去对它们进行反思的;并且我希望,这次你会控制好你自己,因为你所要打交道的这一个已婚男人是根本不会引诱你去在“将之搞得更困惑”中找乐子。
但是,在我以这样的方式对爱情进行了追踪,从它的隐花式的(kryptogamiske[268])秘密性到它的明花式的(phanerogame[269])生命,半途中我碰上一个麻烦,对此你肯定会说,这是一个意义不小的麻烦。我设定(Posito),我设定[270]:我成功地说服了你去相信,“那宗教的和伦理的”在婚姻性的爱情中走向那最初的爱,绝不是在贬损那最初的爱,你在你的内在本质中相当深刻地使你自己确信了这个,并且现在丝毫不否定一种宗教的出发点。这时,你单独地与你所爱的她在一起,将使得你和你的爱情谦卑地屈身于上帝之下;你真的被攫住、被感动,现在要小心,现在我提及一个词:教众集体(Menighed),并且马上,就像歌谣中所唱的,一切又消失了[271]。要忘记那内在性(Inderlighed)[272]的定性,我相信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教众集体啊,受到祝福的教众集体,尽管它有它在量上的多数但却仍然是一个有道德的人物;是的,即使它甚至——就像它有着一个有道德的人物的全部枯燥无聊的性质,也有着这好的性质——它甚至在脖子上只有一颗头[273],……我知道得很清楚我该干什么”。你肯定知道,有一个疯子,他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他认为,在他所住的房间里满是苍蝇,这样他就处在被它们弄得窒息而死的危险中[274]。在绝望的恐惧中,并且带着绝望的暴怒,他为自己的存在而斗争。你看上去就是在以同样的方式,针对一大群类似的假想出来的苍蝇、针对那种你称作是“教众集体”的东西,在为你的生命而斗争。然而,这事情却不是那么危险;但是我想首先查看一下那些与教众集体相接的最重要的接触点。在我这样做之前,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那最初的爱并不敢把“她不认识这样的麻烦”看成是对自身的一个好处;因为,这是由于它被保持处于抽象状态,并且根本不进入与现实的接触。你很清楚地知道怎样在那些对一个外部世界的不同抽象关系(对这外部世界的抽象化取消着这关系)之间作出有区别的对待。甚至,一个人要付钱给牧师和教区执事,以及一个政府官员[275],对此你觉得没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因为金钱是去除掉所有“关系”的极佳手段;也正是因此,你向我传授你那“如果没有给钱或者收钱就绝不做任何事、绝不接受任何东西,甚至一丁点也不要”的计划。是呀,看一下我们就能够感觉出来,如果你在什么时候结了婚,那么你就有能力去支付每一个来见证自己对于这一步的喜悦的人一笔赏钱[276]。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会奇怪这教众集体在数字上的增长,或者,在事实上那个有着关于苍蝇的想法的人所惧怕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到你的身上。你所害怕的东西是那些私人关系——人们通过询问、祝贺、繁文缛节,是的,甚至通过送礼来找借口进入一种与你的、无法以金钱来估量的关系,寻求展示出各种各样参与的可能性,尽管你借助于这一场合所给出的机会(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你的爱人的缘故)恰恰是想要摆脱所有参与的可能性。“我们借助于金钱却可以摆脱掉大量可笑的事物。我们可以用钱来关掉教堂的号手的嘴巴,否则的话他就会为你吹上整个仪仗队的节目[277];我们可以用钱来使自己得免于被公开宣示出已婚男人的身份、得免于被在整个教区集体面前公开宣示出正派的已婚男人的身份[278],否则的话,尽管我们在这种场合想要将自己限定为‘在一个人面前的一个丈夫’,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会面临‘被公开宣示’的尴尬。”这可不是我发明的说法,这一叙述是你的叙述。你还能够记得吧,你曾有一次在一个教堂婚礼的场合是怎样暴烈地发火的;你曾愿让全体在场的人,就像在神职任命仪式上那当场的神职人员之集体[279]都要上前将手置于神职候选人的头顶[280]那样,让全体在场的温柔地参与着的客人兄弟们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用一种教团之吻[281]去亲吻新娘和新郎;是啊,你宣告:对于你,如果不去想到“一个温柔的父亲或者一个多年的朋友举杯站起来带着深深的感动说出这些美丽的词——新娘和新郎”的这意义重大的一瞬间的话,要提及“新娘”和“新郎”这词是不可能的。就是说,正如你觉得教堂仪式被出色地设计出来用以扼杀“那爱欲的”,于是那随之而来的世俗性在同样的程度上就也和那太不正派的教堂典礼一样地不正派;“因为,将这样的一对‘准丈夫妻子’置于一张餐桌,并且由此而展开一场关于‘将他们搞成一对夫妇是不是教堂的教令[282]’的片面的、不真实而不美的反思,这无疑是不正派、可笑而又令人作呕的”。于是,你看来是喜欢一种平静的婚姻[283]。对此我没有什么要反对的,但只是向你说明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中你也是同样完全地被宣告为“是一个真正的丈夫”。也许在没有别人听着的情况下,你会更容易忍受这些话。另外,我想提醒你一下,那上面所写的不是“在整个教众集会面前”,而是“在上帝和这一教众集会面前”[284],这样的一个表达,它既不会通过它的限定而使人困惑,也不缺少大胆性。
在这一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我就更容易原谅,哪怕这是出自你习惯性的轻率,因为不管怎样,你所攻击的只是那些社会交往方面的关系。对于这些东西,我现在的看法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尽管我根本是无法同意你的“超然[285]”,我还是得尽可能地宽容。在这一点上我们想来永远都不会达成一致。这样地生活在它们中,如果一个人可能做得到那就从它们中得出某种更为美丽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无法做到这一点就服从它们并且满足于它们,这在我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我根本就看不出,如果一个人让布道坛公开预告自己的婚姻[286]的话,这对一个人的爱情会有什么危险;我也不认为这样的公开婚礼预告对于那些听众会有什么害处;你曾有一次声称婚礼预告应当被取消,因为许多人,尤其是女人们,上教堂只是为了去听这方面的预告消息,这样,布道内容为他们留下的印象就全被消灭了[287];在你那样说的时候你带着夸张的严厉列举出婚礼预告对听众们的害处,我对此是没有丝毫同感的。在你的忧虑之依据中有着某种不真实的东西:就仿佛所有这些小细节能够会去骚扰到一种健康而又强烈的爱情。我绝没有任何意图去为在这方面蔓延开的所有这些讨厌的事情作辩护。在我坚持相信教众集会时,我并不将之等同于一种“最高贵的观众”,他们(如果我回想一下歌德的一句表述的话)“厚颜得足以会去相信,一个人之所以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要为交谈提供材料”[288]。另一种考虑,以之我也能够解释你对于所有“知情”和所有“取消”所怀的巨大恐惧,这就是:你怕疏漏掉那爱欲的瞬间。就像一只猛兽在扑出去之前完全站定那样,你知道你怎样去让你的灵魂保持如此地漠然宁静;你知道,那瞬间并不处在一个人自己的控制之下,并且“那最美的”则就在那瞬间之中,因此你知道小心地看守着,不想去预期在你等待着那瞬间的这一骚动中有任何东西出现。但现在,如果一种这样的事件被置放于一个特定的时刻,一个人们在事先早已知道的时刻,如果人们通过各种准备而不断地被提醒去想着它,那么人们就有可能进入“疏漏掉那一点”的危险。由此人们可以看出,你没有抓住婚姻性的爱情的本质,并且,你对那最初的爱怀有一种异教式的迷信。
让我们现在考虑一下,到底这关于教众集会是否真的是一件那么危险的事情,如果它(有必要注意)没有得到许可去获得一个像它此刻在你的有病的脑子里所达成的如此使人惊吓的形态。你的生命到底有没有曾把你带进与一些单个的人的接触呢,不,到底有没有把你带进与一些单个的人的真挚的关联,这些人的回忆没有使你不安、没有困惑你心中那理想的东西,在你想要激励你自己向善的时候,你高声向你自己提及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在场扩展你的灵魂、他们的人格对于你是一种对那高贵和崇高的事物的揭示;这样的事情有没有过呢?现在,难道这样的知情者会使得你困惑吗?这就几乎好像是一个人在宗教性的意义上想要这样说:我在内心中由衷地希望维护我与上帝和基督共同体,但是我无法忍受他要我在所有神圣的[289]天使面前承认。在另一方面,你的生活,你的外在生命关系当然也曾将你带入过与这样的一些他人的关联,在这些他人们的身上只具备稀疏的一些喜悦,并且他们日常生活的单调进程也很少被美丽而富有意义地打断。难道不是每个家庭在自己的熟人圈中都有好几个这样的人,也许甚至就是在其中央就有这样的人;而如果这些几乎是被遗弃在其孤独之中的人们能够在这家庭中找到一个落脚处,这岂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对于他们,一场婚姻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多少可以算是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痕迹,某种他们在事先会高兴地盼望而在事后很久又能够回味的事情。在一个我去拜访的家庭中,我常常看见一个与家里的主妇是同代人的老处女。她仍然历历在目地对婚礼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哦,也许比女主人自己更清楚;新娘是怎样被打扮的,每一个小小的附带细节都那么清楚。现在,难道你想剥夺去所有这样的人欢愉一下的机会吗,而这机会本来是你能够为他们提供的?让我们在爱中与那些脆弱的人们交往[290]。有许多婚姻是尽可能秘密地结成以求真正地享受喜悦,也许时光携带着的是另一回事,那么无足轻重,乃至人们不禁要说,是啊,如果它甚至曾有过“使得一大群人高兴”的意义的话,那么它无论如何还可以算是某种有意义的东西。我非常讨厌所有家庭中的粗鲁无礼,这你是知道的,在这一点上我就和你一样,但是,一方面我知道怎样使这种东西不进入我的生活,一方面我也知道怎样去超越它们;而你有着你的尖刻、你的争论、你的炮火,难道你不知道怎样去清理那些麻烦吗?这你当然肯定也知道,但无论如何,这还是让你困惑。我不想为你制定界限,扔掉那使你困惑的东西,但是不要把我的原则全忘了,不要忘记,如果这对于你是可能的话,去实现那更美的东西,要记住,艺术是在于去拯救这样的人们(如果办得到的话),而不是捍卫一个人自己。我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嘱咐你,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越是隔绝自己,他就越是使得所有这些无所事事的饶舌人士几乎是难以打发地来管你的闲事;你那么经常地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他们游戏,你使得他们好奇,然后又让所有这一切消释在乌有之中;我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进行嘱咐,但是我不想这样做;因为我对我所说的东西中的真相有着太多的尊敬,所以我不会想去使之降格。
每一种“进入存在(Tilblivelse)[291]”,恰恰它越是健康,就总是在自身中越有着某种争议性的东西,并且,每一场婚姻性的结合也有着这样的情形,你无疑是很清楚,我很讨厌那种家庭中的松弛,那种无聊乏味的、能够为婚姻给出“一个人和整个家庭结婚”的外观的“对财产的共同拥有”[292]。如果婚姻性的爱情是一种真正的最初的爱情,那么它也会有着关于自身的某种隐秘的东西,它不希望将自身置于观照之下,不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在家庭之中进入岗位”,不会像那在家庭中安排好了的情形那样去从祝贺与繁文缛节或者一种上帝崇拜中汲取其营养。这个,你知道得很清楚,就尽管让你的诙谐机智来拿所有这一切逗乐吧。在许多方式上,我完全可以同意你,并且我相信,如果你有时候让我像一个有经验有爱心的护林人那样指出要被砍去的朽木,并且也在别的地方留下一个十字[293],那么这对于你和那好的事业都不会有什么坏处。
现在,我毫不犹豫地宣布隐秘性是要在婚姻中保存“那审美的”时所必须具备的绝对条件,不是在这样的一种“一个人要将之作为猎物来瞄准它、追逐它、虚妄地待它、将真正的享受仅仅置于那对于隐秘性的享受之中”意义上。这是最初的爱所最得意的理念之一:它想要逃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岛上去。现在,这想法常常被人弄得够可笑了,我不该再去参与到我们时代扫除偶像的凶猛浪潮中去了。这之中的错是在于,最初的爱情以为自己除了通过逃走以外再也无法通过别的方式来让它自己得以实现。这是一个误解,其根源是在于最初的爱情的非历史性的特性。这之中的艺术在于:留在丰富多样之中但又保存着那秘密。在这里,我又一次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强调:只有通过去混同于人众,那隐秘性才会具备其真正的能量,只有通过这一对抗,它的尖端才能够钻得越来越深。出于与前面所提到过的同样的理由,我不想这样做,并且也因为我从来就承认一种与其他人们关系是某种具备实在性的东西。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之中就有着一种艺术,并且,婚姻性的爱情并不逃避这些麻烦,而是在它们之中保存和获取自身。另外,那婚姻性的爱有着那么多的其他东西要考虑,以至于它没有时间去沉陷在与单个事物的争议之中。
向内,这一首要条件是如此:在可以想象的最大尺度之下的坦白、诚实、公开;因为这是爱的生命原则,并且在这里隐秘性就是它的死亡。然而这做起来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要始终如一地贯穿下去,这真的是需要勇气;因为你无疑能看出来,我在这里所想的不是那种盛行在繁复的家庭婚姻中的轻佻随意的胡扯,而是某种更多。自然,只有在那我们可以谈论隐秘性的地方,我们才能谈论公开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怎样的程度上谈论后者,那么我们就在同样的程度上看见前者变得越发麻烦。要显示出一个人就是其真实所是,那是需要勇气的;在一个人能够通过某种隐秘性而将自己从一种小小的屈辱中赎买出来的时候,不打算去这样做,在一个人能够通过矜持内闭而来为自己的身量购得一份小小的增值[294]的时候,不打算去这样做,那是需要勇气的。想要保持健康、保持完全的诚实并且由衷地想要“那真的”,那是需要勇气的。
然而,让我们从那意味不怎么重大的东西开始吧。事情的缘起是,一对新婚夫妇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把他们的爱情限定在三个小房间的狭窄领域里”,这使得你在你的想象王国里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出游,而你所出游的世界距离你的日常驻足处是那么地近,以至于人们可以怀疑这是不是应当被称作是“一次出游”。现在,你是完全地投身在“装修一个未来”的工作中,带着最大的细心和最精的品味,你想装点出一个你所想要的未来。你知道,对于参与这样的一场小小实验,我并非不愿意,并且,赞美上帝,我足够地像一个孩子,以至于在一辆带有四匹喷鼻息的马的高贵的马车从我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马车里面;我足够地无邪,以至于在我说服自己事实并非如此时能够为了“有另一个人坐在那马车里面”而感到高兴;我足够地不腐败,因而不至于因为我的条件只允许我至多拥有一匹马——既是拉车的马又是骑的马而去想要让人们只得到允许以此作为人对马的拥有量的最大值。这样,在你的想象中,你是已婚的,幸福地结了婚的,并且从一切麻烦中将你的爱情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并且,现在你考虑你想要怎样在你的家里安置一切,以便让你的爱情能够尽可能长久地保持其芬芳。为了这个目的你需要比三间更多的房间。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你是对的,因为在你现在作为单身汉就用了五间房间。如果你不得不把你的房间之一交给你妻子,你会觉得不舒服;在这上面,你宁可把四个房间交给她而自己住在第五间,也不愿有一间共住的房间。在对这些麻烦进行了考虑之后,你继续说:这样吧,我走出那上面所谈的三间房间,不是在哲学的意义上[295],因为我不打算重新回到它们中去,而相反是要远远地离开它们,尽可能地远离。是的,你对三间小房间有着这样的厌烦感,以至于你在你无法获得更多的时候宁可像一个流浪者那样生活在开放的天空下,这在最终是那么地富有诗意,以至于如果作为补偿就必须用相当多的一大套房间来替代。我试图通过提醒你,这是那非历史性的最初的爱的普通异端之一,来要求你遵守秩序,并且现在非常高兴与你一同穿行你的空气城堡中的那许多凉快的有着高高穹顶的大厅、那些秘密的半暗的小房间、那许多由各种各样的烛灯和枝形灯冠和镜子映亮(乃至那最远的角落都得以照明)的餐室,那小小的带有向着凉台的拉门的小厅,在那里早晨的阳光映进来并且有着一种只为你和你的爱情而流溢出来的鲜花的芬芳涌向我们。现在,在你像一个狩猎羚羊的猎人那样从一个尖端跳向另一个尖端[296]的时候,我不想再继续追随你那大胆的步伐。我想稍稍进一步讨论的是那作为你的安排的依据的原则。你的原则很明显就是那神秘性、神秘化,对风情的精妙卖弄,不仅仅是你厅里的墙是镶在玻璃[297]中,就连你的意识的世界也通过类似的反光折射而被弄得繁复多样,不仅仅是在房间里的所有地方,而且也是在意识中,你想在到处遇上她和你、你和她。“但是如果要让这成为可能,世上的所有财富都是不够的,这之中需要精神,一种睿智的适度,借助于这适度,精神的诸多力量得以分配。因此,人们必须相互是陌生的,如此陌生,以至于那私密性变得令人感兴趣,如此私密,以至于‘那陌生的’成为一种刺激性的对抗。那婚姻性的生活不能是一件晨衣,但也不能是妨碍行动的紧身束胸;它不能是一种要求竭尽全力的准备的工作,但也不能是一种放任的休闲;它必须有着‘那偶然的’的烙印,但我们却会遥远地隐约感觉到一种艺术;一个人恰恰不该盲目地凝视着一块在大厅里覆盖地板的地毯,日日夜夜往上加点,而相反那最微不足道的注意力完全可以在边角上留有一个小小的记号;一个人恰恰不该让自己的姓名交织字母在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被置于糕饼之上,但却完全可以有一丝小小暗示性的信号。事情的关键就是,在一个人隐约地感觉到运动的循环时、在重复开始的时候,他就该让这一循环或者重复的发生点落在尽可能遥远的地方;并且,既然一个人无法彻底地将这一点去掉,那么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将这个点安排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而使得一种变动成为可能。人们只有那么一大堆文字[298],如果一个人想要为自己布道直到那第一个星期天,那么他就不再有什么剩下,不仅仅是在整个接下来的一年,而且由此到下一年的第一个星期天,都不会有什么东西可用于布道的了。人们应当尽可能长久地相互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在一个人渐渐地揭示出自己的时候,这种揭示要尽可能多地利用到外在的偶然境况,这样,事情就会变得那样地相对化,乃至人们可以从许多不同的方面出发重新去看它。人们必须警惕提防任何饱和过量后的厌腻和余味泛起的恶心。”现在,这一高贵宫殿坐落在一个美丽的地域,但又离首都很近,而你将住在它的一层。你的妻子,你的生命伴侣则将住在二层的左翼。贵族阶层中人有着某种可能性是你所一直羡慕的:丈夫和妻子各自分开地住。而那在这样一种宫廷生活中消减着“那审美的”的东西,则是一种仪式性的元素,它要求一种高于爱情的地位。你被通报,你要稍等片刻,你被接待。这就其自身而言并非是不美的,但是要等到它在情欲之爱的神圣游戏中变成一场戏时、等到它被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赋予了有效性(正如人们能够赋予这有效性人们完全也可以同样地剥夺这有效性)时,它才获得它真正的美。情欲之爱本身必定有着许多边界,而每一个边界也必定是一种对于“超越边界”的奢侈逸乐的诱惑。于是,你住在一层,在那里你有着你的藏书室、台球房、会客室、写字室和卧室。你的太太住在二层。另外,这里也是你们的婚姻卧室[299],一个大房间带有两个小房间,一边一个。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来提醒你和你的妻子关于你们已经结婚,而一切又必须是如此:没有什么未婚者会以这种方式生活。你对你妻子干些什么毫不知情,而你妻子对你为什么而忙也一无所知;但这绝不是为了要无所作为或者相互忘记,而是为了使得每一次接触都能意味深长、为了推迟那死亡之瞬间(也就是你们相互对看并觉得无聊的瞬间)。你们不想相互挽着手臂在爱情的游行队列中蹒跚,在她漫步于花园时,你仍然想更持久地带着青春的爱慕在你的窗口追随着她,在她的形象从你的目光前消失时,你就武装起你的目光去追寻她,沉陷进对她的形象的冥想中。你会悄悄地追随她,是的,有时她无疑也会依偎在你的臂弯里;因为,在那作为一种特定感情的表述而在人类中得以确立的东西中还总是会有着某种美丽的东西的,你想要和她手挽手同行,一方面是使得这一习俗中的美丽的成分获得其应得的地位,一方面拿“你们这样带着真正已婚者的样子散步”来开玩笑。但是,如果我想要追随你那丰富于独创的头脑在这一亚洲式的丰盛中所进行的机敏的精雕细刻,那么我该在什么地方结束呢?这一丰盛几乎让我疲倦并且使得我想要回到你如此骄傲地走过的那三间小屋子。
现在,如果在这整个观照之中另外还有什么在审美的意义上是美丽的东西,那么,在一方面我就得到那你让我隐约感觉到的爱欲的羞涩中去找,在另一方面则在于:不想在任何瞬间把自己所爱的人作为已经获取的东西来拥有,而是不断地获取着她。这后者就其本身而言是真实而正确的,但既然这不是作为一种任务而被严肃地提出,那么在这样的意义上也就说不上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你不断地紧紧依附着一种就其本身而言的直接性、依附着一种自然定性,而不敢让它在一种共同的意识中明了化;因为,这“使之在一种共同的意识中明了化”就是我所说的诚实和公开。你害怕在那神秘的东西消失之后爱情也就会停止;相反,我则认为在那神秘的东西消失之后爱情才刚刚开始。你怕一个人不完全敢于去知道自己所爱的是什么,你把那不可比拟的东西当成一种绝对重要的因素;我坚持认为,只有在一个人知道了自己所爱的是什么的情况下,他才是真正地在爱。另外,整个你的幸福缺少一种祝福;因为它缺乏逆境,并且,正如它是一个错误,如果你真的是想要借助于你的理论来指导别人的话,那么,“它不是真相”这一事实就也是一种幸运。那么让我们回到那现实的生命关系中。现在,我绝不是在说:因为我着重强调了逆境也是属于婚姻的部分,所以我就允许你去把婚姻与一整套逆境等同起来。相反,在那意向所包含的放弃(Resignation)中,如同前面所阐释的,已经蕴含了“把逆境看成是之中一部分”,而在同时这些逆境既不会获得某种特定的形态也不会有令人不安的作用,既然它们已经恰恰相反地被看成是在意向中被克服了的东西。另外,逆境是无法被外在地看见的,而是在它在个体人之中的反射中被内在地看见的,然而,这逆境的反射却属于婚姻性爱情的共同历史。神秘性本身,正如我们在前面所阐述的,如果它在自身的隐秘中没有什么东西可隐藏的话,那么它就成为一种矛盾,如果那构成其担保的东西是沉湎在爱中的摆设的话,那么它就会成为一种幼稚。只有在那个体人的爱情真的是打开了他的心灵、使得他在一种比人们通常所说的“爱情使人健谈”远远更为深刻的意义上能够滔滔不绝的时候(因为那种健谈也是诱惑者一样能具备的),只有在那个体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都投注进了那共同的意识,只有在这时,那神秘性才获得力量、生命和意义。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必须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因而也必须有勇气;而如果这一步不出现的话,那么,婚姻性的爱情也就沉入乌有;因为只有通过这一步,一个人才能够显示出,他不是爱自己,而是爱另一个人。如果一个人不是“仅仅只为那另一个人而存在”的话,他又怎样去显示“他不是爱自己而是爱这另一个人”,但是,如果一个人不是“不为自己而存在”的话,他又怎样去显示“他仅仅只为那另一个人而存在”,然而“为自己而存在”差不多就是对于个体生命在它停留于自身时所具有的那种隐秘性的最普通的表达。爱情是奉献,而奉献只有在“我从我自身中走出来”的情况下才是可能的,那么这又怎么去与那“恰恰是停留于自身”的隐秘性统一起来呢?“但是,通过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公开出自己,一个人就会丧失”;是的,这是明摆着的,那得益于隐秘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总是丧失。但是如果你想要保持上下文的连贯,那么你就必须去达成远远更多的事情,那么你就不仅仅要劝阻婚姻,而且也得去劝阻每一种对婚姻的趋近,并且还要看你那精明的头脑能够将这遥距的信号发送得多远。最令人感兴趣的阅读是那种读者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带有创造力的阅读,真正的爱欲的艺术会带着一种距离来给人留下印象,这种印象对于相应者会变得极其危险,恰恰因为作为获得印象的相应者,她正是自己从这种乌有中创造出自己的对象,并且现在爱上了自己的创造物;但是这却不是爱情,而是诱惑的风骚。相反那爱着的人,他则是在那另一个人之中丧失了自己,但是在他丧失并且将自己遗忘在那另一个人之中时,他对于那另一个人是开放的,并且,在他遗忘自己时,他在那另一个人之中被回想。那爱着的人,他不愿意被混淆为另一个人,不管是一个更好的还是更差的;而那对自身和对被爱者不具备这一敬畏的人,他没有在爱。因此,神秘性在通常是建立在一种“想要让自己的身量有一肘之增值” [300]的小聪明炫耀上。那不曾学会了去鄙视这一类东西的人,他从来没有爱过;因为,如果他爱过,那么他就会感觉到哪怕他自己的身量有十肘的增值他也仍然是渺小的。在通常,人们以为这一爱之谦卑只归于喜剧或者小说,或者必须被指派给婚约期间的礼节方便的谎言。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每当一个人想要以除了爱之外的其他东西来衡量爱的时候,这爱的谦卑是一个真实的和有用的、持恒的陶冶者。尽管那是一个世界上最卑微、最无足轻重的人在爱着那最有天赋的人,那么,如果在后者身上是有着真实的话,他就会觉得所有他的天生禀赋都被遗留在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里,而如果他想要去满足这一蕴含在那另一个人的爱情之中的要求,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爱——拿自己的爱作为回报。让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一个人无法以不同类的量来进行计算。因此,那真正地感觉到了这一点的人,他是爱过的,但是他无疑也不怕从自己身上清除掉某种就其本身而言对他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只有那在这世界上变得贫困了的人才真正赢得对自己的拥有物的保险,只有那失去了一切的人才是赢得一切的人[301]。因此,我使用费耐纶的话来呼喊:“相信爱,它拿走一切,它给予一切”[302]。这样地让所有单个的东西在自身之下消失、让它褪白并且作为模糊的图像在爱情的无限权力面前消失,这真的是一种美丽的、一种振奋的、一种无法描述的极乐感情;这是一种计算过程,不管是它在那无限的此刻之中一次性地发生,还是我们高兴地在那一系列的事件中伸出手去并且让它一段一段地消失,它都是一样地漂亮;是啊,在它能够想要整个世界(不是为了借此来达到成功而是为了让这世界作为爱情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笑而毁灭)的时候,这正是那“真正的爱情之真正的毁灭”的热情。事实上,在人们为各种有限性打开了门的时候,如果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被爱,不管是因为这个人是最佳头脑、最有才干的人、其时代最天才的艺术家,还是因为这个人在其下巴留了最美丽的山羊胡子,都会是同样地愚蠢和同样地可笑。然而这些表述和心境自然也在同样的程度上完全地属于那最初的爱,只是你一向所具有的这种不可思议地不确定的态度使我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再次触及这个话题。那最初的爱能够带着超自然的悲怆激情(Pathos)去作出愿望,但是这一愿望很容易就成为一种没有内容的“假如”,固然我们可以愿望我们的主给予每一对夫妇一整个任他们为所欲为的世界[303],然而如此的乐园却不是我们生活的所在。婚姻性的爱情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它的运动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并且,它在这里马上察觉到它在自己面前有着一个广阔的世界,而另外,对自身的每一个小小的强制在爱情的无限性面前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可比性;并且,尽管它会因为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去克服而感到痛苦,但它还是感觉到去进行搏斗的勇气,甚至,在它几乎会因为“罪进入了世界”而欢欣的时候,它有着足够的胆气来出高价让你进入各种悖论,但是,它也在另一种意义上有着胆气来让你进入各种悖论——因为它有勇气去解决这些悖论。因为,正如那最初的爱,婚姻性的爱情很清楚地知道,所有这些障碍在爱情的无限环节中是被战胜了的,而它也知道(并且这正是它之中那历史性的一面),这一胜利要去被获取,而这对胜利的获取不仅仅是一种游戏而且也是一种斗争,并且也不仅仅是一场斗争而且也是一场游戏,正如在瓦尔哈拉的搏斗是一场生死搏斗但同时却又是一场游戏,因为那些搏斗者们不断地重新复活,在死亡中恢复青春[304];并且它也知道,这一小型的冲突不是一场偶然的决斗,而是一场在神圣的庇护下的冲突,并且,它感觉到毫无想要去爱上除了这一个之外的更多人的愿望,而在这之中感觉到极乐,它感觉到毫无想在除了这一次之外有更多次爱的愿望,而只是在这之中感觉到一种永恒。难道现在你觉得这一没有神秘性的爱情会疏漏掉什么美丽的东西吗?或者,难道它会无法抵抗时间而必定将在日常的交往中迟钝化吗?或者,难道无聊会更快地接近它,就仿佛婚姻性的生活不拥有一种永恒的实质价值——人们永远也不会因之无聊的实质价值,一种它时而在一个吻和玩笑中时而在恐惧和战栗中获取并且不断地获取的永恒的实质价值?“然而它必须回绝掉所有这些美丽的小小惊喜”。我觉得就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不是在说婚姻性的爱情总是应当张开嘴巴甚至在睡梦中说话;正相反,所有这些小小的惊喜在那完全的坦诚到了位之后恰恰就获得了它们的意义。也就是说,这坦诚给出了一种安全和一种信任,在此之中所有这些间奏都得到了最好的发挥。相反,如果一个人以为那爱情的本质和真正的极乐是在于这样的一串小惊喜的系列中,以为那糟糕地精美化的柔软、那种一个人在此之中每个瞬间都准备着一出小惊喜甚至不惜去硬行捏造一番的骚动就是某种美丽的东西,那么,我就会允许自己说:如果一场婚姻除了一张满是小糖果[305]、小瓶子、被子、绣花拖鞋、价值贵重物[306]等等的桌柜之外再也没有完全其他的奖励品可展现,那么它就是非常地不美的,并且,这是一种极其可疑的标志。
然而,我们可以看到,那种在此之中神秘性得以实施的婚姻并不罕见。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场幸福的婚姻是这样的。然而,既然这可以是某种完全偶然的情形,那么我就要彻底考究一下人们在通常为之给出的立足依据是什么。这在这里对我是很重要的;因为一场在审美意义上是美的婚姻总是一场幸福的婚姻。现在,假如一场幸福的婚姻可以被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那么我的理论就得被改变。我不会避开任何外在的形式,并且带着所有可能的公正来描述每一种形式,尤其是对其中的一种进行详细阐述,我在一家人家中看见这种形式得到了完全实现,它在这家人家中是以一种确实地炫人眼目的大手笔来得以贯彻的。
神秘性的体系在通常是出自丈夫们,我想你肯定会同意我这说法,并且尽管它老是会出问题,它比起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情形(就是说,如果那实施着一种这样的统治的人是那妻子的话)还是更使人易于承受。最糟糕的形式自然是一种纯粹的专横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中,妻子是奴隶、是所有家务中的唯一女佣。这样的一种婚姻是绝不会幸福的,尽管一年一年下来,时间会为人带来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一种比较美一些的形式是这点上的极端——一种不合时宜的关切。女人是虚弱的,人们这样说,她无法承受悲哀和忧愁,人们必须以爱来对待那些虚弱和脆弱的人们。非真相!非真相!女人和男人一样强,也许更强。并且,如果你以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的话,难道你真的在以爱来待她吗?或者说,谁允许你去羞辱她的,或者说,你把自己看成是比她更为完美的存在物——你的灵魂怎么会如此盲目?尽管把一切都信托给她吧。如果她是弱的,那么她就不能够承受这个,那么她就会倚靠向你,而你则有的是力气。你看见吧,你无法承受这个,你没有力量去承受这个。于是,是你缺乏力量,而不是她。也许她比你有着更大的力量,也许她让你自惭形秽,看,这是你没有力量去承受的。或者,难道你不曾应许去与她同甘共苦[307]吗?如果你不让她与你共苦,难道这不是对她的不公平吗?难道这不是在破坏她身上那最高贵的东西吗?也许她是弱的,也许她的悲哀会使得一切更沉重,“那么,好啊[308]”,那就让她与你同享这一困苦吧。而这则又会拯救她,难道你有权去剥夺她一条拯救之路吗?难道你有权去悄悄溜过她而自己穿行世界吗?并且,你是从哪里获得你的力量的,难道她距离上帝不是与你距离上帝一样近吗?难道你要剥夺她以最深刻和最真挚的方式——通过痛楚和苦难——去找到上帝的机会吗?难道你不是很清楚地知道,她根本想不到你的神秘性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她是否在宁静之中哀伤叹息,她是否在灵魂中受到损伤?也许她的弱点是谦卑,也许她以为,承担所有这些就是她的义务。确实,你由此获得了机会去展开她身上的力量,但这在事实上却不是以你所希望或者你所许诺的方式而发生。或者,如果以一句激烈的话来说,难道你不是把她当“附带的妻子”来对待的?因为,“你没有更多个妻子”这一事实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帮助。并且,在她感觉到你爱她的原因并非是“你是一个骄傲的暴君”而是“她是一个脆弱的存在物”的时候,这岂不对她就成为一种双重的羞辱吗?
有一段时间,我去一家人家,在那里我有机会观察到对沉默体系的一种更具艺术性的、也更为精巧的实施。那是一个挺年轻的丈夫,有着非凡的天赋,出色的头脑,诗人的品性,太懒而不愿去创作;但相反则有着非凡的能力和感觉去使得日常生活诗意化。他的妻子很年轻,并非是不具备精神,但有着不寻常的性格。这个引诱着他。那能够让人沉陷进最深刻的钦佩的事实是:他知道怎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唤醒和保存她身上的所有青春多愁善感的梦想。她的整个存在,那婚姻性的共同生活被以一种诗意的魔法编织起来。他的目光到处在场,而在她巡视的时候,它就消失了;他在到处留下自己的指痕,但就像上帝的指痕被留在历史之中那样,是比喻性的,并且在有限的意义上是不真实的。她的想法可以随其所愿地转到任何地方,只是他总是先到一步并且安排好了一切,他就像波将金一样知道去把一整套内容用戏法变出来[309],并且正是如此,在一个小小的惊喜之后,小小的对抗肯定会让她觉得愉快。他的家庭生活是一个小小的《创世记》故事,并且,正如在那大《创世记》中一切都是为人而被创造出来的,她也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处于魔法圈子的中心,在之中她却是享受着所有自己的自由;因为这圈子根据她的运动走向而变形,并且没有那种可以被称作是“到此为止不能更远[310]”的边界;她可以随意乱闯,对着任何她想去的方向,这圈子随她而变但却又总是在那里。她就好像是在一只小孩子的学步框篮中走动,但这个框篮却不是用柳条编的,它是用她的期望、梦想、渴慕、愿望、恐惧共同交织出来的,简言之就是以她灵魂的全部内容构成的。他自己带着一种高度的保险,移步进入这一梦的世界,他丝毫不放弃自己的尊严,要求并且强调着自己作为丈夫和主人的权威。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这就会使得她困惑,这也许会在她那里唤醒一种害怕的隐约感觉,这感觉会引她进入到神秘感的消释中去。不仅仅对于世界,甚至对她也是如此,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然而他自己却知道,如果不是他想要让事情是如此,那么她就不会从他那里获得任何印象,然而他却知道,他完全有这个支配权,只用一句话就可以把魔法消解掉。一切可能在她身上起到不舒适的作用的东西都被去除掉了;如果有任何这样的东西出现,那么她就会在一种坦率的告白中(要么是在让她作出盘问之后,要么是通过坦白地向她说出)获得一种解说,这是一种他自己根据印象算计而进行了或强或弱的编辑后的解说。他是骄傲的,有着可怕的连贯性;他爱她,但是他却无法放弃那骄傲的想法。在黑夜幽深的宁静中或者在时间之外的一个瞬间中,他敢对自己说:她还是亏欠着我一切。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带着你的兴趣关注听完了这一叙述,不管它是怎么不完美,我还是成功了,因为它为你的灵魂呼唤出一个榜样,你对这榜样是有着同感的,甚至,如果你成为一个丈夫的话,你会努力去进入这个榜样。那么,这一婚姻是一场幸福的婚姻吗?是的,如果你想这样说;然而在这一幸福之上却漂浮着一种阴暗的命运[311]。想象一下,如果他的计划出了错,想象一下,如果她突然隐约地感觉到什么,那么,我想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因为对于她的骄傲灵魂来说,“他出于对她的爱而这样做”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骄傲了,因而人们不能这么说。关于夫妻间的关系,人们有一种陈旧的说法,在这里我想提醒你留意这说法。(总地说来,我一向是很高兴去支持这革命,或者更确切地说,圣战,那些合法婚姻的平凡而简单但真实而丰富的表达借助于这革命或圣战来努力去征服那被浪漫小说占据的国度,本来浪漫小说已将它们从其中驱逐了出去。)关于夫妻,人们说,他们应当生活在相互间良好的默契理解中。人们最常听见的是那种否定性的表述:一对夫妇没有生活在良好的默契理解中;并且,人们在通常所想的是:他们相互无法忍受对方、他们又打又咬,等等。现在让我们看一下那肯定性的表述。我们所描述的夫妇是生活在良好的默契理解中,是的,世界会这样说,但是你却肯定不会这样说,因为,如果他们无法相互理解对方,他们又怎么能够生活在良好的默契理解中。然而,如果其中的一个知道那另一个是多么谨慎而温柔地待他,那么这是不是也属于“理解”中的一部分?或者,即使他没有剥夺走她别的东西,那么,他也仍然是剥夺掉了她一种可能性,因为否则她有可能进入这样一种程度上的感恩,而只有在这种感恩中她的灵魂才能够得到静息。难道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一个美丽而简单的表述吗:生活在良好的默契理解中;它预设了这样的前提条件,人们相互明确而清晰地相互理解对方(你看,这些婚姻性的名词是那么清楚地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并且它对于那些现在我们常常不得不作出精确的强调的东西并不大惊小怪),并且它将之预设为某种理所当然的东西。从那被带着特别的强调而加上了的形容词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点;因为否则的话,人们只需说“他们应当生活在默契理解之中”就已经足够了。“良好的默契理解”,除了说他们应当在这一默契理解中找到他们的喜悦、和平、安宁,找到他们的生活,除此之外,它又能够有什么别的意味呢?
因此,你看,“秘密”的体系绝不会导致一场幸福的婚姻,于是也不会导致一场在审美意义上是美的婚姻。不,我的朋友,诚实、坦白、公开、理解,这是婚姻中的生命原则,如果没有这种默契理解的话,婚姻就是不美的,也就在事实上是不道德的;因为那样的话,爱情所结合的两者——“那感官性的”和“那精神的”就被分开了。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当那我在人间生活中最温柔的关联中与之共同生活的存在物[312]在精神的意义上也与我同样地接近时,只有在这时,我的婚姻才是道德的,并且也因此在审美意义上是美的。并且,你们这些骄傲的丈夫,你们也许在暗中为这一对女人的胜利征服而感到欣喜,然而你们却忘记了:在一个人相对于更弱者而大获全胜时,这首先就是一场糟糕的胜利,男人在自己妻子身上获得自己对自己的尊敬,而如果一个人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鄙视自己的人。
于是,理解就是婚姻中的生命原则。我们常常听经验丰富的人们谈论在怎样的情况下我们应当去劝阻一个人结婚。让他们随他们的意愿去把这一类细节讨论得尽可能地详尽并且不断地反复回味咀嚼吧;在通常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味。我从我的角度出发只想提及一种情况,这就是当个体生命以这样一种方式变得繁复而无法公开自身时的情形。如果你的内在发展史拥有一种不可说的东西,或者,如果你的生命使得你成为一些秘密中的知密者,简言之,如果你以某种方式吞咽下了一个秘密,而要让这秘密从你这里泄露出来的话,你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永远不要结婚。要么你会觉得你被与一个对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的生命物捆绑在了一起,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婚姻就成了一场不美丽的不相称的婚姻;你就是将自己关联于一个在害怕的恐惧中感觉到你身上的一切,在每一个瞬间都在墙上看见这些投影的图像[313]。也许她会决定永远也不来盘问你、永远也不过分地接近你,她会放弃那引诱着她的恐惧之好奇,但是她永远也不会幸福,你也不会。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秘密存在、那连爱情都无法将之打开的内闭性(Indesluttethed)到底是不是有着真相,这是我所无法给出答案的,我只是在贯彻我的原则,而就我自身而言,我则是在我妻子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人们会以为,一个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要去结婚。这样的一个人,他除了有诸多在一般情况下要做的事情得去做之外,还要承受着这一痛楚的秘密每天为他带来的煎熬。然而有时候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并且,一个这样的人也许是诱惑女人的最危险的人。
然而,现在既然我是把神秘性和默契理解作为同一件事的两个方面来提及,而把这同一件事情则作为爱情的首要事情、作为在婚姻中保存“那审美的”时所需的绝对条件来提及,那么,我完全有可能会害怕你会对我提出这样的反驳:现在我看来是忘记了,那“我本来一直像在一支谣曲中重复的叠句那样地坚持的东西”,婚姻的历史性特性。你还是希望着借助于你的神秘性和你精明地算计出的相对的解说来拖延时间;“但是,一旦婚姻的夫妇以这样的方式完全彻底地开始叙述他们或长或短的故事,那么,这样的一个‘哔齐、哔叽、鼻子,故事结束[314]’的瞬间也就马上来到了。”我的年轻朋友,你没有留意到,你之所以能够做出一个这样的反驳,那是因为你所处的位置不正确。借助于你的神秘性,你在你自身之中有着一种时间之定性,这在事实上是在于要拖延时间;相反,爱情则通过公开而在自身之中有着一种永恒之定性,而以这样一种方式,所有的竞争都成为不可能。如果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理解这一公开,就仿佛夫妻们使用十来天的时间来讲述他们的生平,于是现在会有一段时间的死寂,只偶尔一次被那大家都很熟悉的故事打断,“就好像在一个童话里的关于磨坊的段落中所说,在所有这一切发生的同时,磨坊的轮子克立克拉、克立克拉地转着[315]”,如果人们是这样理解的话,那么这也只是一种偶然发生的误解。婚姻的历史特性恰恰就使得这一默契理解既是在一下子之中出现的,也是不断地形成的。这里的情形正如那个体生命的情形。在一个人进入了对自身的了解之后,在一个人有了勇气去想要去看清楚自身时,这时,紧接而来的并非就是故事的终结;因为现在这故事才刚刚开始,现在它才刚刚获得真正的意义,因为在这时,每一个单个的被体验了的环节都被导向这一总体生命观。在婚姻中的情形也是如此。在这一公开中,那最初的爱的直接性沉底了,但却没有被丢失,而是被吸收进婚姻性的觉悟中,并且那历史就以此开始,那单个的环节都被导向这一觉悟之中,而在之中有着它的极乐(Salighed),在这一表述之中婚姻的历史性特性得以保存,并且,这个表述相应于在那最初的爱之中的那种生命喜悦,或者那被德语称作是Heiterkeit[316]的东西。
于是,“变得具有历史性”在本质上是婚姻性爱情的一部分,现在,既然那些个体们都到了位,那么这命令就是:在汗流满面中得以糊口[317],没有什么以雷电发出的消息,并且,它在自身之中所感觉到的勇气和力量就是那种相应于骑士式的爱情中向往着冒险功绩的冒险愿望的东西,就是那在这冒险愿望中的真实的东西。正如骑士无所畏惧,婚姻性的爱情也是如此,尽管它所要去搏斗的敌人常常是远远地危险得多。在这里,一片广阔的原野展示在我们的观察面前,但这片原野是我所不打算进入的;但是,如果骑士能够得到许可说,那不敢通过与整个世界作对来拯救出自己的爱人的人是不懂得骑士式的爱情的,那么,婚姻中的丈夫也能够有权说类似的话。只是,我要不断地提醒的是:婚姻性的爱情所赢得的每一场这样的胜利都要比骑士所赢得的胜利在审美的意义上更美,因为,在他赢得这胜利的时候,他也在这胜利之中荣耀地赢得了自己的爱情。婚姻性的爱情无所畏惧,甚至不怕各种小错误,它不怕各种小小的神魂颠倒,相反这些东西也只会成为婚姻性爱情的神圣健康所吸收的营养。甚至在歌德的《有择之亲和力》中,奥提丽娅就作为一种萌芽状态的可能性被严肃的婚姻性爱情铲除了,那么,在一场深刻地具有宗教性和伦理性的婚姻在碰上这样的情形时,它又怎么会可能不具备更为强大的力量呢?正是这样,歌德的《有择之亲和力》恰恰就是为“神秘性会导致出什么东西”给出了一个证明。如果那场爱情不曾得到许可在暗中生长的话,那么它就不会获得这力量。如果他有勇气去向自己的妻子坦白出自己的想法,那么这样的事情就能够被预防,那么这整个故事就会是婚姻戏剧中的一段幕间表演[318]。那天数中致命的是在于:埃德瓦尔德和他的妻子同时都在为他人而神魂颠倒;而这则又是沉默造成的[319]。那有勇气去向自己的妻子坦白出“他爱另一个人”的丈夫,他获得了拯救;妻子的情形也是如此。但是如果他没有这样做,那么他就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并且,他所追寻的就是在另一个人的爱情之中的遗忘,正如事实确实常常就是如此:那使得一个丈夫放弃努力的东西在同样的程度上既是对于“没有及时地做出抵抗”所引发出的痛苦,也是对另一个人的真爱。他觉得他失去了自己,而当事情真是如此的时候,他就需要有足够强烈的鸦片剂来麻醉自己。
对于婚姻性的爱情要去进行斗争、要去克服的那些麻烦,我只是在完全一般的意义上谈一下,以便展示出它们并不具备那么重大的意义。考虑到对“那审美的”的保存,婚姻性的爱情对它们[320]根本没有什么可畏惧的。那些反对的观点一般都是渊源于对“那历史性的”的审美意义的一种误解,或者渊源于这样的事实:在通常的情况下,人们在“那罗曼蒂克的”之中只具备了古典的理想但却并不同时也具备罗曼蒂克的理想。一大堆其他反对意见的根据是在于:在人们总是喜欢去想象那最初的爱舞蹈于玫瑰之上的同时,人们也很乐意去让婚姻性的爱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受到骚扰并且与各种最恶劣和最令人沮丧的麻烦去作斗争。另外,人们也总是在暗中以为,这些麻烦是无法克服的,并且这样人们就很快地了结掉了婚姻的事情。如果我们进入了与你有关的问题,我们就总是得稍稍谨慎。我不谈论任何单个的婚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可以按我所愿来描绘这婚姻;但是,尽管我不愿被人指责说是有着随意的成分,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你就会放弃这一愿望。比如说,如果人们提出一个婚姻不得不去与之进行斗争的麻烦——贫困,那么,我就回答,去工作,然后一切都会好的。既然我们现在所运动的领域是一个诗意的世界,那么,你也许会非常乐意于亮出你的诗意许可[321]并且作出这样的回答:“他们得不到任何工作,贸易与航海的萧条[322]使得很大数量的人们失业”。或者,你允许他们得到一点工作,但那是不够的。现在,如果我认为他们借助于明智的节俭能够脱离贫困,那么你就会虚构说,恰恰谷价因为那些可疑的经济境况而涨得这么高,以至于人们无法再能够熬过那本来可以通过咬着牙齿勒紧裤带而挺过去的窘迫。我太清楚你的套路了。“去虚构那相反的事情”是一件让你非常兴致盎然的事情,然后,在你一段时间玩够了乐子之后,你又喜欢借助于某个说法而去让那与你谈话的人或者另一个在场的人被卷进一段冗长的、与原本所谈论的话题毫无关系的废话之中。你的乐趣就是突然把一种虚构的随意性弄成一种现实,并且在此基础上再对之进行扩展夸张。如果你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另一个人而不是与我交谈(因为你通常会对我网开一面不用这套方法),以这里所描述的这种方式,那么,也许你会借着“涨得那么高的谷价”的由头继续说:“这么贵的价格,一磅面包八毛钱[323]。如果侥幸有个旁人在场,说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于是你就进行解释说,在沃鲁夫·饥饿王的时代,一磅面包,而且是树皮面包,价钱是八毛五老丹麦钱[324],现在,如果一个人考虑到当时的人们钱不多,那么他就很容易觉察到这是怎么回事了”,等等诸如此类。现在,如果你使得那被你拉上话茬的人开始不断地说话,那么你就会高兴得忘乎所以。那本来开始了这场交谈的人会试图让你回到理智常识中去,但那只能是徒劳的;这时一切就都被混淆了,你会使得一对本来是在诗歌世界里的夫妇变得不幸。
这就是为什么要和你发生一点什么关系就会那么麻烦的原因了。如果我敢冒险去这样做,试图以一种小说的方式来描述一场婚姻——这婚姻在与大量的这一类逆境的斗争中胜利地经受了考验,那么我所做的事情无疑可以被称作是如履薄冰了,在这时,你会非常镇静地回答说:对啊,这只是诗歌,在诗歌世界中要让人们幸福是很容易的;这是我们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如果我挽起你的手臂,与你一同在生活中到处行走,并且向你展示一场婚姻——这婚姻已经跑尽了当跑的路[325],在这时,如果你正好是有着这样的心情,你就会回答说:“是啊,这挺好;诱惑中的外在方面是可以证明的,内在方面则不行,而我设想那诱惑在他们那里并不曾有过内在的力量,因为否则的话那是不可能让人忍受得了的。”这完全就好像是,诱惑的真正意味就是人们应当会屈服于它。关于这个已经足够了。如果你在心中曾想要投身于这一偶然随意性的魔鬼,那么在这之中就不会有什么终结了,并且,正如你把你所做的一切都记录进你的意识,你也把这一偶然随意性记录了进去,并且很为“使得一切都摇摆不定”这样的作为而感到狂喜。
我能够在完全一般的意义上把这些麻烦区分为外在的和内在的,并且,考虑到婚姻,我持恒地记得这样一种划分中那相对的方面,因为在婚姻之中一切恰恰都是内在的。那么首先让我们看一下外在的麻烦。现在,我在这里毫不犹豫并且毫不畏惧地提及所有那些令人沮丧的、使人觉得羞辱的、伤害人的有限悲哀,简言之,所有那些构建出泪汪汪的[326]戏剧的材料。你和你的同类在任何地方都是极端地偶然随意的。如果一场这种类型的戏迫使你们去贯穿那不幸之洞窟进行一次这样的漫游[327],那么你们就会说,这是不审美的,哭号的和无聊乏味的;在这一点上,你们说对了,为什么?因为,某些崇高的和尊贵的东西屈从于这样的东西,而这使得你们愤慨。相反,如果你们转向那现实的世界,如果你们遇上一个只经受了一个戏剧作家刽子手在其为暴君准备的折磨他人的快感中所想出的一半逆境的家庭,你们就会浑身发抖,你们想着:晚安,所有审美意义上的美。你们有怜悯,你们有着意愿去给予帮助,如果不是为了别的原因的话,那么至少也是为了把那些阴暗的想法驱赶走,但是对于那不幸的家庭,你们早已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但是,如果这是生活中的真实的话,那么诗人就有权去创作出它来,并且诗人去创作出它来,这做法就是对的。当你们坐在剧院中、陶醉于审美的享受时,你们就有勇气去要求诗人,要求他让“那审美的”战胜所有悲惨。这是唯一剩下的安慰,而那更为软弱的是,你们就拿下了这安慰,你们这些不曾有机会在生活中尝试过你们的力量的人。这样,你们就是贫困而不幸的,就像剧中的男女主人公,但你们也有着激情、勇气,一张雄辩滔滔不绝地喷流的圆嘴[328]、一条有力的手臂[329];你们胜利;你们为演员鼓掌,而演员就是你们自己,正厅里的掌声是为你们而响起的;因为你们确实就是主人公和演员。在梦中、在审美的云雾之国中,在那里你们是英雄[330]。我相对地对戏剧不怎么关心,从我的角度出发,你们可以尽管随心所欲在这方面找乐子;尽管去让戏剧英雄们毁灭或者让他们取胜吧;尽管去让他们沉入地板或者消失在天花板里,我并不会怎么为之所动;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如同你们在生活中对人们所教导的和传授的那样,只需非常少的逆境坎坷就足以奴化一个人而使得他常常低着头[331]并且忘却他自己也是上帝按自身的形象创造出来[332]的,于是,这就会是上帝所给出的对你们的公正惩罚:所有戏剧创作者除了创作一些带着各种各样的恐惧和恐怖的泪汪汪[333]戏剧之外不想写什么别的,而这样的戏剧不会允许你们的软弱性休憩于剧场的坐垫上,不会让你们被喷洒上超自然的香水,而是会来惊骇你们,直到你们学会了真的去相信那你们本来只愿意在诗歌中相信的东西。在我自己的婚姻中,我无疑是并没有经历许多这一类逆境,这我完全承认,因此我无法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来谈论,然而,我却有一种信念: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完全碾碎一个人身上的“那审美的”;——这样一种信念,它是那么地强有力、那么地有福、那么地真挚,以至于我为了它而感谢上帝,就好像是为了一种上帝的恩典而感谢。当我们在《圣经》中读到许多恩典礼物[334]时,那么我真的愿意把这也算进去:这坦率,这信任,这对现实,以及对那永恒的必然性(“那美的”借助于这必然性而取胜),以及对那蕴含在自由之中的极乐至福(个体人就是借助于这极乐至福来协助上帝)的信仰。这一信念是我的整个精神结构中所固有的一个环节,并且因为这个信念,我在剧场中不会因为一些人工的刺激手法而战栗于多愁善感或者声色犬马的状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灵魂中所具有的这一坚定不移而感谢上帝,然而借此我也会希望我解救了自己的灵魂而使之得免于去虚妄地对待这一信念。你知道我恨一切想象性实验,但无论如何这一点也确是没错的:一个人是能够在他的思想里经历很多他在现实中永远也无法经历的东西。有时候,沮丧的瞬间到来,如果这不是一个人自愿为了给自己出难题而去将之召来的,那么,这就也是一场斗争,并且是一场非常严肃的斗争,并且,一个人在这场斗争中可以获取到一种保证,这种保证即使是在不具备那种(在更严格的意义上它要在现实中才能够获取的)实在性的情况下也有着其重大的意义。在生活中有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一个人看上去就仿佛是发疯了,他没有区分开诗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而是在诗歌的视角下[335]看现实世界,然而这却是这个人身上的某种伟大的东西和某种善的东西的标志。路德在他的一篇谈论贫穷和困境的布道文的一段中这样说: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信基督教的人死于饥饿[336]。以此,路德就了结了这话题,并且认为(确实是有根据的)他这样讲是带着极大的热情并且是为了在这热情之上的达到真正的教化陶冶。
现在,由于婚姻关联到了这样的一些外在的考验,那么,我们所面临的问题自然就是怎样把这些外在的考验转化成内在的考验。我说“自然”,并且相当大胆地谈论这个问题,然而,我写这些只是为了写给你,并且,我们两个人对这一类逆境无疑是有着差不多同样多的经验。如果我们想要保存“那审美的”,那么,这里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把那外在的考验转化为内在的考验。或者,我仍然提及“审美的”这个词,这会让你觉得心烦吗?或者,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去在贫困和苦难的人们中间寻找这“审美的”几乎就像是一种幼稚?或者,你是不是干脆就堕落到去同意这样一种人天共愤的分配法,把“那审美的”给予那些高贵而有权势的、那些富足的、那些有教养的人们,而拿来给予那些贫困的人们的则至多只是“那宗教的”?好吧,我不相信那些贫困的人们会承受这种分法;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穷人们,如果他们真的有着“那宗教的”,就也有着“那审美的”,而那些富人们,如果他们没有“那宗教的”,就也没有“那审美的”?另外,我在这里不仅仅提及那极端,并且,那些我们无法将之算作是穷人的人们要为生计而奔波,这无疑不算什么罕见的事例。另外,其他的世俗忧虑,对一切阶层都一样,比如说,疾病。然而,我却相信,那有勇气去把那外在考验转化为一种内在考验的人,他所做的在事实上就和“已经战胜了这考验”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了;这样,在承受苦难的瞬间已经有一场实质变化(Transsubstantiation[337])通过信仰而发生了。一个丈夫,如果他对自己的爱情有着足够的记忆并且在艰难的瞬间有着足够的勇气去说:“首要的问题不是我从哪里得到钱或者拿几成,首要的问题是关于我的爱情,我与她结合,我保持了一种与她的纯洁而忠诚的爱情契约”;如果他通过不算太多的内心斗争来强迫自己这么做;如果他要么是带着自己的最初的爱的青春健康、要么是带着那从经验中获取的确定性来进行这一运动,那么他就胜利了,他就在自己的婚姻中保存住了“那审美的”,哪怕他没有三个小房间可住也是如此。在这里我绝不是在否认这样一个事实(你那充满狡智的头脑无疑马上会寻找所有可能的蛛丝马迹):恰恰这样一种转化(以这样一种方式把那外在考验转化为一种内在的)能够使得这考验更为沉重;但是诸神也不会不取任何代价地出售那伟大的东西[338];而在那之中恰恰就蕴含了婚姻中的那教育陶冶的方面,那理想化的元素。人们常说,如果一个人独自站在世界中,那么他就更容易承担所有这一类东西。也许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是在这种说法里常常隐藏着一种极大的虚假;因为,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更容易承受这个,因为一个人更容易冲撞跌倒,更容易使自己的灵魂受损伤而不牵涉任何别人,更容易忘记上帝,更容易让绝望的风暴淹没掉痛苦的嘶叫,更容易在自身之中变得迟钝,更容易几乎使自己在“如鬼魂般地生活在人们中间”之中找到自己的快乐。当然,每一个人,哪怕他是孤独地站立的,都应当关心自己,而只有那爱着的人才对于“他是什么”和“他能够做什么”有着正确的观念,并且,只有在婚姻中才会有那历史性的忠诚,而这忠诚完全就和那骑士式的忠诚一样地美丽。就是说,一个丈夫永远也不会去像上面所说的一个人“更容易”的所作所为那样地行事;如果世界实在是与他作对,哪怕他是在某一个瞬间里忘却了他自己,由于绝望想要让他脱离出他自己的位子而已经开始觉得那么轻飘飘,由于吮吸了那由挑衅和沮丧、怯懦与骄傲混制出来的麻醉饮料而觉得那么强有力,由于那将他系束在真相和正义上的那绳索仿佛松散开而觉得那么自由自在,并且由于在他这时已经经历了这作为“从善到恶的过渡”的急速,那么,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会马上又回到那从前的小道,并且作为丈夫(Ægtemand)而将自己呈现为真正的男人(ægte Mand)[339]。
关于这些外在的考验,现在我们有了上面的这些已经足够了。我对之作一下精简的概述,因为我觉得并没有很大的权威性去谈论这个,并且因为,如果真的要着手这一类工作,那么正确的方式就得是去通过一场非常详尽的论述来展开。然而这下面则是我的结论:如果爱情能够得到保存的话,并且它能够得到保存,如果上帝真的帮我,那么“那审美的”就也能够被保存;因为爱情本身就是“那审美的”。
其他的反驳主要是立足于一种对于时间之意义和对于“那历史性的”的审美有效性的误解上。这样,它们也击中每一场婚姻,并且因此在一般的情况下都有对它们的讨论。我现在要做的也是进行这样的讨论,并且尽我的努力以求在一般的情况下既不疏漏掉攻击方的要点,也不疏漏掉辩护方的要点。
你想要提及的第一样东西是“习惯,不可避免的习惯,这一可怕的单调性,在婚姻家庭生活中令人恐惧的‘静物’[340]中这永恒的千篇一律[341]。我爱自然[342],但是我是那第二自然[343]的憎恨者。”你知道在这方面人们没法和你比,你善于在人们还在寻探的时候用诱惑性的热情和忧伤来描述那幸福的时光,而在一切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则用恐惧和恐怖来渲染那时光;你知道怎样去把一种婚姻性的单调描绘成那可笑的和讨厌的东西,甚至自然都无法攀比;“因为在这里,正如莱布尼茨早已展示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一样的[344],这样的一种形式单调性只是留给那些理性的生灵,要么是作为他们困倦欲睡的产物,要么是作为他们炫耀卖弄的产物。”我绝对没有想要否定你的意思,这是一种美丽的时光,一种永恒地无法忘却的时光(请注意,我能够在怎样的重大意义上说这个),当那处在情欲之爱的世界里的个体,为这样的东西而感到惊奇并且被极大的幸福浸透的时候,这样的东西,它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发现、他也许常常听到和读到过它,但他却是到现在才真正地带着意外的全部热情、带着真挚性的全部深刻去吸收[345]它;那是一种刚刚出自爱情的最初隐约感觉的美丽时光,那第一次看见,那被爱的对象的最初消失,这一声音的最初和音,那第一瞥目光,第一次握手,第一次接吻一直到第一次对其占据的完全确定;那是一种美丽的时光,那最初的骚动、那最初的渴慕、最初的痛楚(因为她没有来)、最初的喜悦(因为她意外地到来),然而这却绝不意味了后面接下去的时光并非同样的美丽。你自以为你有着一种如此骑士式的思维方式,那么你自己试一下吧。如果你说,那最初的吻是最美的、最甜蜜的,那么你就是在侮辱那被爱的人;因为,那给予吻绝对价值的东西,也就是时间及其定性。
然而,为了不去损害到我所捍卫的东西,你就首先必须稍稍向我说明一些事情。就是说,如果你不想完全随意而无所谓地展开讨论,那么你就得像你对婚姻进行攻击一样地攻击那最初的爱。就是说,如果这最初的爱要在生活中持恒的话,那么它就必定会面临那些同样的不幸遭遇,并且,它不仅仅只是不具备婚姻性的爱情在“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之中所具有的那些手段和工具。这样一来,结果就是,你会恨所有“想要是一种永恒的爱情”的爱情。这样,你就得让自己停留在那作为环节的“最初的爱”上。然而,为了要让它具备其真正的意义,它就必须在自身之中有着那天真的永恒。如果你现在经历到了,这是一个幻觉,那么对于你一切就都丧失了,除非你要去做自己的工作让自己再一次进入这同样的幻觉,这则是一种自相矛盾。或者,难道你那机敏的头脑在这样一种程度上与你的情欲达成了合谋而使得你能够完全地忘却你对他人所欠的东西?难道你认为,尽管事情无法像那最初的一次那样地被重复但却仍然有着一条可让人承受的出路;一个人通过去经历他人身上的幻觉而重获青春,这样他就能够享受一个其幻觉的处女腰带尚未解开[346]时的个体人身上的本原性中的无限和新鲜?这样的事情既暴露出败坏堕落,也在同样的程度上暴露出绝望无奈,而既然这暴露出绝望,那么要在这里找到关于生活的启蒙则是不可能的。
现在,我所要抗议的第一件事是你在对“习惯”这个词的使用的合理性上的问题,你把这个词用在每一个生命(以同样的方式爱情也是如此)所具备的那种回返上。在真正的意义上,人们只把“习惯”用在“那恶的”之上,要么是以这样的方式——人们将之用来标示“在某种就其本身而言是恶的事物中的持续存在”,要么是以这样的方式——人们将之用来标示“某种就其本身而言是无辜的事物的顽固重复而这顽固则使得这一重复变成了某种恶的东西”。因此,“习惯”被总是用来标示某种不自由的东西。但正如没有自由,一个人就无法达成“那善的”,以同样的方式,没有自由一个人也无法持存于“那善的”之中,而正因为如此,联系到“那善的”,人们永远也无法谈论“习惯”。
我接下来要抗议的也是你所说的,那是为了描述那婚姻性的单调,你说这一类事物是一个人无法在自然和本性里找到的。就是说,这是真的,很对;但那单调的事物恰恰可以是某种美的东西的表达,并且,在这方面,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是这种单调的创造者而感到骄傲,比如说在音乐中那单调的节拍恰恰就可以是非常美丽的并且有着极大的效果。
最后我要说,如果一种这样的单调对于婚姻性的共同生活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你就该(如果你是诚实的)去认识到,你的任务就在于去战胜它,就是说,在这单调之下保卫爱情,不去绝望;因为“去绝望”永远也不会是一种任务,这只是一种方便,正如(我很愿意承认这一点)只有看见任务的人才会去抓住它。
但是,让我们现在进一步考虑,这广告于众的单调性是怎么一回事。你的错误,也是你的不幸,它就是:你过于抽象地去考虑一切东西,同样,牵涉爱情的情形也是如此。你想着爱情的诸多环节的一个小小的集合,你想着(也许你自己会说)爱情的诸多范畴。在这方面,我很愿意承认你是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范畴上的完全性。你在一个环节中具体地想每一种范畴,而这是“那诗歌性的”。现在,在你与此同时也想象着婚姻的持久性,于是对于你,这就出现了一个令你焦虑的错误关系。错误是在于,你并不以历史性的思维来思考。如果一个体系哲学家想要去思考交互作用的范畴[347],并且深刻全面而又富于技能地在逻辑上对其进行展开,但是他另外还要说:要等到世界完成自己的永恒交互作用的话,那么这等待就要持续到永恒;那样的话,我想你不会拒绝人们有权来笑话他。现在,生活在时间之中,这确实就是时间的意义,也是人类与个体人的命数。因此,如果你除了说“这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之外没有什么别的要说,那么你就得去找别的听众了。现在,这会是一种完美地足够的回答,但就只怕你会找到机会去说:“在根本上你有着与我相同的看法,但认为最好还是去接受下那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么,我就得努力去展示出,只要这是义务,那么这就不仅仅是“最好接受下事实”的问题;不过,这“接受下事实”的态度,在事实上也确实是最好的。
然而,让我们从一个可以被看成是接触点的点上开始吧。在到达顶点之前的那时间其实不是你所那么害怕的,相反你爱这一时间,并且,通过各种丰富多样的反思你常常努力去使得那些再生产的瞬间[348]比它们原本所具的时间持续得更久,而如果有人在这里想要替你把生命归简到范畴之中,那么你就会变得极其恼怒。在那顶点之前的时间中,那使得你发生兴趣的也不仅仅是那些重大的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遭遇,而且也包括每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并且在这时你知道怎样去足够美丽地谈论那被向聪明通达的人隐藏起来的秘密[349]:那最渺小的是那最伟大的。相反,一旦这顶点被达到了,那么,当然这时一切就变了样,这时一切就都萎缩成一种贫瘠的、使人无精打采的缩写词。现在,就是如此,这就是基于你的天性如此:你的天性只是征服着的,但却什么都无法占据。现在,假如你不是完全随意和片面地想要坚持“你本来就是如此”,那么你就真的有这个必要在一个片刻里暂时停火休战,打开级别上的限制,这样我就能够来看一看这到底在怎样的程度上是真实的,以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在怎样的范围里有着多大的真实性。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无须考虑你也可以想象出一种与你的性格完全相像的个体人格,并且在完完全全的平静之中进行我的活体解剖实验。然而我却仍然希望,你会有足够的勇气自己来让自己接受这手术,有足够的勇气去真正地、而不仅仅只是在图像中让自己被处决。
在你强调你本来就是如此的时候,你就也因此而承认了:别人是可以有所不同的,更多我还不敢断言,因为完全会有可能是这样:你是普通的人,尽管一种恐惧性让人看上去仿佛你不是这样,——你则正是因为这恐惧性而坚持认为你是一个“本来就是如此”的人。然而,你又怎样理解“别人”的呢?如果你看见一对夫妇,他们有着这样的一种关联,让你觉得是被卷进那最可怕的无聊之中,“在那对情欲之爱的神圣机制和祭奠的最乏味的重复中”,于是,是啊,于是在你内心中燃烧起怒火,一种要将它们吞噬掉的火焰。这不是你的某种随意的发作,你真的是对的,在你让反讽的闪电击中他们、让愤怒的雷声震撼他们的时候,你真的是合情合理的。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愿望,而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你才消灭他们。你审判他们;但是,这“审判”除了是在说“对他们提出某种要求”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而如果你无法要求这东西的话——“去要求那不可能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矛盾,那么,“审判他们”就只是一种矛盾的说法。不是吗,你失态了,你暗示出一条你自己不愿意承认但却又将之施于他人的法则。然而你却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制,你说:“我不批评他们、不责备他们、不审判他们;我为他们感到可怜。”但现在设想一下,那些相关的人们根本就不觉得那是无聊乏味的。一道自满自足的微笑从你的唇上一闪而过,一道幸福的闪念使得你自己惊讶,并且肯定也能够让那与你交谈的人感到意外:“如同我所说的,我为他们感到可怜。因为,要么他们感觉到无聊(Kjedsommelighed)的全部重量,并且,如果是如此,我为他们感到可怜;要么他们并不感觉到这个,并且,如果是如此,我也为他们感到可怜,因为那就是说,他们是处在一种如此可怜的幻觉之中。”这差不多就会是你用来回答我的话,而如果有更多人在场的话,那么你自信的态度绝不会达不到其效果。然而现在并没有人在听着我们,并且,我因此也就可以继续我的考究。这么说,你在两种情况下都为他们而感到可怜。现在,只剩下一个“第三种情况”,也就是,一个人知道婚姻的情况是如此,并且很幸福地并没有进入这婚姻。但对于那感觉到了爱情并且现在又发现这爱情无法得以实现的人来说,这一状态则很明显也同样地可怜。并且,这样一个以尽可能大的努力借助于上面所描述的自我中心的紧急手段来将自己救出了海难的人,这个人的状态其实也一样是可怜的,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强盗和暴徒。如此看来,正如一场婚姻成为对一个事物的幸福终结的一般表述,这样,婚姻自身的终结则并不怎么快乐。这样,作为这全部考究的真实结果,我们就进入了一种普遍的懊恼;然而,一个这样的结果是一种自相矛盾,这完全就像一个人要说:生命发展的结果就是人在往回走。在一般的情况下你不怕随着这话题说,并且在这里你也许会说:“是啊,这样的事情有时候确实会发生;如果一个人在很滑的路上顶风走,那么一种‘向前走’的后果常常就会成为‘向后走’。”
但是,我回到对整个你的精神性状态的观察上。你说,你是一个天生就只征服而不能占据的人。在你这样说的时候,想来你无疑是认为你没有说什么会贬低你自己的东西,相反,你倒是更容易会觉得你比别人更伟大。让我们更进一步看一下这个问题。走上坡或者走下坡,哪一样用的力气更大?如果那坡是一样地陡峭,那么很明显后者所用的力气最多。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天生的倾向去走上坡,相反大多数人对走下坡有着一定的恐惧。同样,我也相信,有着征服性天性的人要远远多于那占据性天性的人,并且,如果你觉得在那许多结了婚的人们以及“他们愚蠢的动物性的满足”面前感觉到你的优越,那么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真是如此,但是你却也不该去向那站在你之下的人们学习。在通常,那真正的艺术所行驶的方向是与自然[350]的行驶方向相反的,但艺术却又并不消灭掉自然,以同样方式,那真正的艺术也是显示在“去占据”,而不是在“去征服”中;就是说,占据是一种反向的征服。在这一表述中你已经能够看见,艺术和自然在怎样的范围里相互对博的。那占据的人,他当然也是有着某种是被征服的东西,是的,如果我们想要在自己的表述中说得严格一些,那么我们就能说:只有那占据的人,只有他才是在征服着。现在,你肯定也会认为你也在占据;因为你无疑是具备那占据的瞬间,但那不是什么占据;因为它不是什么更深刻的吸纳。比如说我现在要想象一个征服者,他征服了诸多的国度和土地,这样他当然也就占据着这些被制服的省份,他占据的领地是非常大的,然而人们却把这样的一个王公称作征服着的王公而不是占据着的王公。只有到了他带着智慧领导着这些国度走向它们自身的最佳状态时,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占据了它们。现在,这在那些有着征服者天性的人们中是一种很罕见的情况,在一般的情况下,这样的人会缺乏“去占据”所要求具备的那种谦卑、那种宗教性、那种真正的人性。因此,你可以看见,我之所以通过阐述婚姻与那最初的爱的关系恰恰就强调了那宗教的环节,就是因为这一环节要让那征服者退位而让占据者出场;正因为如此,我赞美那婚姻的结构恰恰就是为这最高的、为这持续的占据而设计的。在这里提请你想一下一句你老是挂在嘴上的话:“伟大的东西不是那本原的,而是那获取的”[351];因为,一个人身上的那种征服着的品质以及“他去征服”这样的事实,这都是那本原的,而“他占据和想要占据”,这则是那获取的。去征服需要骄傲,去占据需要谦卑;去征服需要剧烈,去占据需要耐心;去征服——贪欲,去占据——知足;吃喝属于“去征服”,祈祷和禁食[352]属于“去占据”。但是我在这里——当然也是合理地——用来描述那征服着的天性特征的所有属性,这些属性都可以被用在并且是绝对地适合于那自然的人[353];但是那自然的人并不是那最高的。就是说,一种占据不是一种仅仅只在合理性上有力量,而在精神上死去的和无效的“Schein(德语:在法律用语上是‘书面的证据或者证词’,在哲学用语上是‘表象、表面’)”,它是一种不断的获取。在这里你又看见,那占据着的天性在其自身中是有着那征服着天性的;就是说,他像一个农民一样地去征服,不是将自己作为其雇农们的首领去赶走自己的邻居,而是通过在地面上挖掘来征服。于是,那真正的伟大不是去征服,而是去占据。现在,如果你在这里要说:“我不想决定什么是那最伟大的,但我很愿意承认,这是人的两种极大的构成类型;现在每一个人得自己作出决定,他自己是属于哪一类,并且要小心别让某个诱人改变信仰作皈依的使徒来将自己完全地改变成另一类人”,那么,我就觉得你在你最后的表述中多少是把我收进了视野。然而,我却要回答说,这一个不仅仅是比那另一个更伟大,而是在这一个之中是有着意义,而在那另一个之中则没有任何意义。这一个既有着条件的先行句又有着条件的结论句,而那另一个则只有条件先行句,然后跟上的不是一个条件结论句,而是一个可疑的破折号,——这破折号的意义我会在别的时间里来向你解释,如果你自己还没有知道的话。
现在,如果你仍然要说你是“本来就是如此的”一个征服着的天性,那么,这对于我就是无所谓的了;因为你得向我承认:去占据比去征服更伟大。在人们征服的时候,人们持恒地忘记自己;而在人们占据的时候,人们则回想着自己,不是为了空虚地打发时间,而是带着所有可能的严肃。如果一个人走上坡,那么他眼中就只有“他者”(det Andet),而在他下坡的时候,他就必须小心地看好自己,小心地留神于重心和支点间的关系。
不过,我得继续了。也许你会承认,这“去占据”比“去征服”要艰难得多,“去占据”比“去征服”要更伟大,“只要我有这个可能去征服的话,那么,我是不会那么小气的,而是相反,我会带着礼貌向那些有耐心去占据的人们表示敬意,尤其是,如果他们觉得有这样的趋势通过想要占据我的征服结果来与我并肩工作的话。很好,这确是更伟大,但这却并非更美丽;这确是更为伦理,我向伦理家表达我的全部敬意,但这也同时更少了一些审美性。”让我们在这一点上使自己更易于被对方接受一些。在很大的一批人中,这样的一种误解无疑是占着优势,它把“审美意义上的美丽的东西”和“可以在审美意义上美丽地被描绘出来的东西”混淆了起来。我们可以看一下:大多数人是在阅读中,或者通过对艺术[354]作品的观察等等,来寻找灵魂所需要的那种审美意义上的满足,相反,也有一些人是自己去在生存(Tilværelsen)中观照那如其所是的审美性的东西、自己去在审美的照明之下看生存而不仅仅只是享受那诗意的再创造,这样的人则相对说起来很少;这样看来,我们就很容易从中得到解释,为什么上面的这种误解会在人们之中蔓延。然而,在一种审美的描绘之中总会有着一种环节中的浓缩,并且这浓缩越是丰富,那审美的作用就越大。由此,那幸福的、那不可描述的、那无限地内容丰富的环节,简言之,那环节在这时就获得了唯一的有效性。要么就好像它是一种预先设定出来的环节通过唤醒那关于生存(Tilværelsen)的神圣性的观念而震颤遍整个意识,要么这环节预设了一种历史来作为自己的前提条件。在前一种情况下,它是通过“使人意外”来把握的,在第二种情况下肯定是有着一种历史,但是那艺术性的描绘无法长时间地游移在这历史上,而至多只能暗示出这历史,然后就急速直奔那环节。在之中能够蕴含的历史越多,它就越艺术化。一个哲学家说,自然走一条最简短的路[355];我们可以说,它根本不走任何路,它就是一下子这样地出现;而如果我想要在我的对苍穹的冥想之中忘我,那么我就根本无需等待到那无限多的天体们得以形成;因为它们一下子就全部在那里[356]。相反,那历史的道路就像是法庭打官司的路[357],非常漫长而艰难。现在,艺术和诗歌冒出来并且为我们减短路途并且让我们在完成的环节中获得喜悦,它们把“那广延的”(det Extensive)集中到了“那密集强烈的”(det Intensive)之中。但是,那要出场的东西越是意义重大,历史的过程就越缓慢,而过程本身的意义也越发重大,就越是高度地呈现出“那本身就是目标的东西也是道路”。考虑到那个体的生命,历史有两种类型,外在的和内在的。这是两种类型的潮流,其运动方向是相互对立的。前一种在自身之中则又有两个方面。那个体不具备那他所追求的东西,而历史就是这斗争,他在这斗争中获取他所追求的东西。或者,那个体人有着这东西,但是他却无法达到对之的占据,因为总是不断地有着某种外在的东西想要阻碍他去达成。这时,历史就是这斗争,他在这斗争中战胜这些障碍。第二种类型的历史从“占据”开始,而这历史就是一种发展过程,他通过这发展过程去获取这“占据”。既然现在在第一种情况中历史是外在的,并且那被追求的东西是外在的东西,所以这历史就不具备真实的实在性,并且那诗歌的和艺术的描绘将这历史简短化并且急速直奔那密集强烈的环节,这样的处理完全是对的。为了继续讨论这与我们最有关系的问题,让我们想象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情。那么,你想象一下,一个骑士,他杀死了三头野猪、四个侏儒,解救出三个着魔的王子而他们也是他所崇拜的公主的兄弟。对于那罗曼蒂克的思维方式,这故事有着自身完美的实在性。但是对于艺术家和诗人来说,这之中到底是五个还是只有四个,这样的问题是无关紧要的。在总体上,艺术家比诗人有着更大的限定,但是连诗人都不会有兴趣去详尽地讲述每一头单个的野猪被宰杀的情况如何。他会急着直奔那环节。也许他会限定那数字,在诗意的密集强烈性中强调各种艰难和危险并且急速奔向那环节,那占据的环节。这整个历史性的顺序对于他不怎么重要。相反,如果我们现在所谈的是内在的历史,那么这时每一个单个的环节都有着极大的重要意义。只有那内在的历史才是真正的历史,但是这真正的历史与那作为历史中的生命原则的东西斗争着,它与时间斗争着,但是,在我们与时间斗争的时候,“那现世的”以及每一个小小的环节就恰恰因此而都有着自身极大的实在性。在任何地方,只要个体人格的内在繁荣还没有开始、只要这个体人格仍然还是关闭着的,那么我们所谈的就只能是外在的历史。而相反,一旦这个体人格开始了所谓绽开芽蕾,那么那内在的历史就开始了。现在,想一下我们的出发点:那征服着的天性和那占据着的天性的区别。那征服着的天性是持恒地处于自身之外的,而那占据着的天性则是持恒地在自身之中,因此前者得到外在的历史而后者得到内在的历史。但是,既然那外在的历史恰恰能够被不受损坏的浓缩,那么,艺术和诗歌自然就很容易会去选择它来进行描述,于是,也就是选择那未开放的个体人格以及所有属于这一个体人格的东西来进行描述。现在,人们就会说,爱情打开个体人格,但如果爱情被以另一种方式来理解,就像它在罗曼蒂克中的情形,就不是这样,这时个体人格只是被带到了“它应当被打开”的这个点上,然后就结束了,或者这个体人格正在打开,但却被打断了。但是,正如那外在的历史和那关闭的个体人格最容易马上就成为艺术的和诗歌的描绘的对象,那么,一切参与构建出这样一个个体人格的内容的东西也就成为这描绘的对象。然而这在根本上就是所有属于那自然的人的东西。稍举几个例子。骄傲能够被很好地描绘,因为骄傲中本质性的成分不是持续的进程,而是环节中的密集强烈性。谦卑就难以被描绘,因为它恰恰就是持续的进程,并且,在观察者除了在其最高点之外无需更多地看“骄傲”的同时,他在后一种情形之中就真正地得要求那诗歌和艺术所无法提供的东西了:他要在“谦卑”持续地进入存在的过程中看这“谦卑”;因为,这“持续地进入存在”是真正地属于那谦卑的;而如果我们向他展示那处在自身的理想环节中的“谦卑”,那么他就会觉得这其中缺少了什么,因为他觉得,“谦卑”的真正的理想性并不在于“它在那个环节中是理想的”,而是在于“它是持恒的”。罗曼蒂克的爱情能够很好地在环节之中被描绘,而婚姻性的爱情则不;因为一个理想化了的丈夫不是一个在其生命中曾有一次符合理想的人,而是一个每一天都如此的人。如果我想描述一个征服国度和土地的英雄,那么这能够很好地在那环节中得以描绘,但是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人,他每天都扛起自己的十字架,这样的一个人就永远也无法被描绘,不管是在诗歌中还是在艺术中,因为,事情的关键在于:他每天都这样做。如果我要想象一个失去了生命的英雄,那么这能够很好地被浓缩进那环节之中,相反,“每天都在死去”则不行,因为这里的首要问题就是,这事每天都发生。勇敢能够很好地被浓缩进那环节之中,忍耐则不,恰恰因为忍耐是与时间的斗争。你会说,艺术还是描绘了基督,作为忍耐的榜样,承担着全世界的罪[358],宗教的诗化把全部生活的苦楚都浓缩到一只杯子中并且让一个个体在一刹那间[359]喝干。这是真的;但这是因为一个人几乎是在空间中浓缩了它。相反,如果一个人稍稍对“忍耐”有所知的话,那么,他就会很清楚地知道,它的真正的对立面不是苦难的密集强烈[因为那样的话更接近勇气(Mod)],而是时间,并且,那真正的忍耐(Taalmod)是那显现为与时间斗争着的心情状态[360],或者真正地是长久耐心(Langmod)的东西,但是“长久耐心”是无法被艺术性地描绘的东西,因为它的特质对于艺术来说是没有共同比较尺度的东西,它也无法被诗意地表述出来,因为它要求时间的漫长持续性。
现在,我要在这里进一步展开的东西,你可能会将之看成是一个可怜的丈夫奉献给审美祭坛的渺小祭品,如果你和所有审美的祭司们要对之示以轻蔑的话,那么我无疑是应当知道怎样来安慰我自己的,乃至可以到这样的程度:我所带来的不是未发酵的面包只有牧师可以吃[361],而是家里发完酵之后送去烤出来的面包,它就像所有家里做的食物一样简单而不加调料,但健康而有营养。
如果一个人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并且也在同样的程度上从辩证的角度出发,去追溯“那审美意义上的美”的发展过程[362],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一运动中的方向是从空间定性走向时间定性,并且,艺术的完美化依赖于这样一种连续发展着的可能性:去越来越多地将自身从空间中解脱出来并且使自己去对准时间。在这之中包含了从雕塑到绘画的过渡以及这过渡的重要意义,正如谢林早先在这方面所指出的[363]那样。音乐有时间作为自身的元素,但并不在时间中赢得持存,它的意义是持恒地从时间中消失,它在时间中发声,但也在时间中让自己的声音退去,而且没有任何持存。诗歌到最后是所有艺术中最完美的,并且因此也是那最知道怎样去使得时间的意义起到作用的东西。它无须像油画那样将自己限定在环节里,并且也无须像音乐那样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尽管如此,诗歌仍然还是不得不——正如我们所看见的——将自己浓缩进那环节之中。因此它有着自己的极限,并且正如上面所显示的,如果一样东西的真相恰恰是那时间性的持续,那么它就无法描绘这东西。然而,“时间达成了它的作用”,这不是对“那审美的”的贬低,恰恰相反,这发生得越多,那审美的理想就变得越丰富和圆满。这样看来,“那审美的”甚至对于诗歌的描绘也变成了不相通的对象,那么,它到底该怎样地被描绘呢?回答是:通过“去在生活中体验它”。在这里,这一点与音乐有相像的地方,音乐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它不断地被重复,它只存在于那演奏的瞬间。正因为如此,我在前面提请去留意“那审美的东西”与“那可以在审美意义上在诗歌性的再造中被描绘出来的东西”之间的败坏性的混淆。就是说,我在这里所谈论的一切,肯定都是可以被审美地描绘出来,但不是在诗歌性的再造之中,而是通过“一个人去生活体验它、去在现实的生命中实现它”来被描绘出来的。以这样一种方式,审美(Æsthetiken[364])就将自己升高了,并且与生活和解了;因为,正如诗歌和艺术在一种意义上恰恰是一种与生活的和解,那么在另一种意义上他们则是对生活的敌意,因为他们只是和解灵魂的一个方面。这里,我是处在“那审美的”的最高处。并且,在事实上,如果一个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有着足够的谦卑和勇气去让自己在这里达成一种审美的崇高神圣化;如果他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角色参与进了那由神圣创作出来的戏剧[365]中,在这剧中剧作诗人和说白提词者并非不同的人,在这剧中,那个体,他作为有经验的、体验融化进自己的角色和自己的台词的演员,并不被提词者打扰,而是觉得那被在低语中向他说出的东西是他自己想要说的东西,这样,人们几乎可以怀疑,到底是他在让提词者说出他的词句,还是提词者在让他用嘴说出提词者的词句;如果他在最深刻的意义上觉得自己同时既是在虚构着又是在被虚构出来,如果他在那“他觉得自己是在虚构着”的一瞬间里拥有着那台词说白的本原悲怆、而在那“他觉得自己是被虚构出来”的一瞬间里有着那情欲之爱的耳朵能够去捕捉住每一种声响。如果一个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并且只有在他是这样的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在审美之中实现了那最高的东西。这样的一种历史被证明是一种甚至与诗歌都无法相通的东西,然而,这一历史就是那内在的历史。这历史在其自身之中有着那理念,并且恰恰因此,它就是审美的。因此,正如我所表述的,它从那“占据”开始,而它的继续就是对这一“占据”的获取。它是一种永恒,在这永恒中,“那现世的”并没有作为一种理想的环节消失掉,相反,它在这之中是作为一种实在的环节持恒地在场着的。于是,如果“忍耐”以这样的方式在忍耐之中获取自身[366],那么这就是内在的历史。
现在,让我们看一下罗曼蒂克的爱情与婚姻性的爱情之间的关系吧;因为那介于征服着的天性和占据着的天性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会招致任何麻烦了。罗曼蒂克的爱情在其自身之中继续保持处于抽象状态,而如果它无法得到任何外在的历史,那么,死亡就已经潜伏在那里等着了,因为它的永恒是幻象的。婚姻性的爱情以占据为开始,并且获得内在的历史。它是忠诚的,罗曼蒂克的爱情也是忠诚的,但是现在让我们看一下区别。那忠诚的罗曼蒂克爱人,他等待着,打个比方说,15年吧,现在这酬赏他的瞬间到来了。在这里,那诗歌看得很准:那15年很容易就能被浓缩,现在它急速直奔那环节。一个丈夫忠诚15年,并且他在这15年里有着占据,于是,他在这漫长的持续中持恒地获取他所占据的忠诚,既然这婚姻性的爱情在其自身之中有着那最初的爱,并且因此也有着最初的爱所具的忠诚。但是这样的一个理想的丈夫却是无法被描绘的;因为,这里的关键就是那在自身的延伸中的时间。在这15年的终结处,他相对于他的开始看起来是根本没有达到更远,而他却是高度审美地生活着[367]。他的占据对于他并没有成为一种死财产,相反他不断地获取了他的占据。他不曾与狮子和巨人搏斗,但是却与那最危险的敌人进行了搏斗,这敌人就是时间。但是,现在那永恒没有像对于那骑士那样地在之后到来;但是他在那时间里有过了永恒、在时间里保存了永恒。因此,只有他才是战胜了时间的人;因为关于那骑士,我们可以说,他杀死了时间,正如我们在时间对于我们不具备实在性的时候总是想要杀死时间[368];但这永远也不是一场真正的胜利。作为一个真正的胜利者,那丈夫并不曾杀死时间,而是在永恒之中救下并保存了这时间。这样做的丈夫,他是真正诗意地生活着,他解出了那伟大的谜语,生活在永恒之中但却又听见客厅里的钟敲打着[369],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它的钟声没有缩短而是延长了他的永恒,一种矛盾,其深度可以与那中世纪老故事中的处境相媲美,只是它比那处境要远远更漂亮。老故事讲关于一个不幸的人,他在地狱里醒来并且喊着问几点了,魔鬼对此的回答是,一个永恒[370]。现在,即使这样的东西无法在艺术上得以描绘,那么就让这样的事实作为对你的安慰,正如也是对我的安慰:生命中最高的和最美的东西是我们所不该阅读到、不该听到、不该看见的,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的话,是我们所该去生活体验的。因此,在我乐意承认那罗曼蒂克的爱比那婚姻性的爱更适合被用于艺术描绘时,我绝不是在说后者比前者少一点审美性,恰恰相反,后者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审美的。在罗曼蒂克学派的那些天才故事之一中有一个这样的人物,他不喜欢像那些与他共同生活的其他人那样去写诗,因为那是在浪费时间,并且剥夺了他的真正享受;相反他想要去生活体验[371]。现在,如果他对于什么是“去生活”有了一种更正确的观念,那么他就会是我要用来做榜样的人。
这样,婚姻性的爱情在时间中有着其敌人、在时间中有着其胜利、在时间中有着其永恒,于是,它总是不断地想要自己的任务,哪怕我把一切所谓外在的和内在的考验都想象成乌有,也是如此。在一般的情况下,它是有着这些考验的,但是在我们想要正确地领会它们的时候,我们有必要注意两件事:它们持恒地是向内的定性、它们持恒地在自身之中有着时间的定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很容易地看出,这一爱情是无法描绘的。它不断地将自身向内拉,并且(在一种好的意义上)将自己拉入时间;但是,那要通过再造而得以描绘的东西,则必须是能够被引发出来的东西,它的时间必须是可简缩的。通过对那些人们可以用来标示婚姻性的爱情的属性进行考虑,你将会更进一步确信这一点。它是忠诚的、恒久的、谦卑的、忍耐的、耐久的、宽容的、诚实的、知足的、警觉的、坚持的、有意愿的、快乐的[372]。所有这些美德都有这样的性质:它们在那个体身上是向内的定性。这个体不是在与外在的敌人搏斗,而是在和自己作斗争、把自己的爱从自身之中搏斗出来;并且它们有时间的定性;因为它们的真相不在于“它们是一了百了地出现过一次”而是在于“它们是持恒地在着的”。并且,通过这些美德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被获取,只有它们自己被获取。因此,婚姻性的爱情同时既是你所常常嘲弄地称呼的“那日常平凡的”,也是那神圣的(在希腊的意义上),并且,它是通过“它是日常平凡的它”而是神圣的。婚姻性的爱情不是带着外在的标志到来[373],不像那带着风声扑翅声的富裕鸟[374]那样地到来,它是那宁静精神的不可侵犯的本质[375]。
现在,对于这后者,是你和所有带有征服着的天性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你们从来就不在你们自身之中,而是持恒地在自身之外。是的,只要每一个神经在你身上震颤,不管是你悄悄地在暗中游走,还是你公开出现并且那近卫军的鼓钹音乐声在你的内心之中淹没你的意识,是的,这样你就觉得你活着。但是,在战役打赢了之后,在最后射击的最后回声消隐掉了之后,在那急速的想法就像通讯官一样飞快地跑到总部报告说:胜利是你的。这时,你再也不知道更多东西了;这时你不知道怎样去开始;因为现在才是僵滞在那真正的开始上。
因此,这样的一个名字:习惯,作为婚姻中所不可避免的习惯,你在这样的一个名字下所厌恶的其实是它之中的那历史性的成分,这历史性的成分为你带来了那使得你那扭曲的目光感到如此惊恐的外观。
你在一般情况下总是认为有某种东西通过那与婚姻生活无法分割开的习惯而被消灭了,甚至不仅仅只是消灭而已,而更糟的是,被亵渎了,然而,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在通常你就此会想到“情欲之爱的有形的神圣标志,这标志,就像一切有形的标志,并非是自在自为地有着意义,它的意义是依据于那使它得以实施的能量、那艺术性的大手笔和造诣(这种大手笔和造诣却同时也是自然的天赋)。看一下在婚姻生活中被用来完成所有这些东西的那种呆钝,它是多么令人厌恶啊!它的发生是多么表面、多么冷淡麻木,几乎就像敲钟,差不多就像那些耶稣会教徒在巴拉圭所发现的那个部落中发生的事情:那里的人是那样地冷淡麻木,以至于耶稣会教徒们觉得有必要在半夜敲响一口钟来为所有丈夫们传达令人愉快的通知,以便借此来提醒他们去行使他们的婚姻义务[376]。以这样的方式,一切根据钟点而准时发生。” 现在,就让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吧:在我们的观察考虑中我们绝不让“在生存中肯定是有着太多可笑而错误的事情”这一事实来打扰我们,而只是去看,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有这个必要,那么就让我们在你这里学会拯救。从这个角度看,我无疑不敢对你有很大的期待;因为你搏斗着,尽管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然而却还是持恒地像那个西班牙骑士[377],为一个过去了的时间而搏斗。就是说,既然你为了一个环节而与时间搏斗,那么其实你就是一直在为那消失了的东西而搏斗。让我们看一下一个观念,一个出自你的诗意虚构世界或者出自那最初的爱的真实世界的表述:那相爱的人们相互看着对方。这个词:“看”,你很清楚地知道怎样去使之空开间隙,去将一种无限的实在性、一种永恒放置到它之中去。现在,一对十年生活在一起的夫妇,本来是在日常中一直看见对方的,在这样的意义上就无法看对方;然而,难道他们就因此而应当无法温柔地看着对方吗?现在,我又跑到你那陈旧的异端说法上了。你这样是在把爱情限定到一定的年龄中,把爱情限定到一个处在一种如此短暂的时间段里的人身上,并且,就像所有具有征服着的天性的人们那样,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补充,以便去完成你的实验;但这恰恰是对于那情欲之爱的永恒权力的最深重的亵渎。这确实是绝望。不管你怎样在其中颠倒扭曲,你都必须承认:那任务就是在时间里保存爱情。如果这是不可能的,那么爱情就是不可能性。那构成你的不幸的东西是:你把爱情的本质设定并且只设定在这些有形的标志中。现在,如果这些标志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并且请注意,这之中有着一种病态反思,考虑着它们是否持恒地具备实在性——它们曾因为“那是第一次”这样一种偶然的非本质事件(Accedens[378])而有过的这种实在性;这样一来,就难怪你会焦虑,难怪你把这些标志和“姿势”归纳到那些对之人们不敢说“即使再重复十次也仍然令人愉快”[379]的东西中去;因为,如果那赋予它们价值的东西是“那第一次”的定性,那么一种重复当然就是不可能性了。但是,那真正的爱则有着完全另一种价值实质,它是在时间之中进行自己的工作的,并且因此也能够在这些外在的标志中使自己重焕青春,并且,这也是我的首要话题,它对于时间以及对于重复的意义有着完全另一种观念。
在前面的文字中我阐述了,婚姻性的爱情在时间中有着其斗争、在时间中有着其胜利、在时间中有着其祝福。在那之中,我把时间只是看成简单的进程,而现在我们将看出,它不仅仅只是一种在其自身中保存其本原的简单进程,而且也是一种成长的进程,在之中其本原不断地增长着。你有过许多观察经验,你无疑会同意我所给出的这一笼统的说法:人分成两类,一类是那些大体地生活在希望中的人,另一类是那些大体地生活在回忆中的人[380]。这两类都蕴含了一种与时间的不正确关系。那真正的个体是同时生活在希望和回忆之中,并且,只有那样,他的生命才获得真正的内容丰富的连续性。这样,他有着希望,并且因此而不愿像那些只是生活在回忆中的个体们那样地在时间中回返。那么,这回忆为他所做的是什么呢;因为它必定还是得有着某种影响的?它在瞬间的音符上打上一个叉[381],它往回走得越远,重复越频繁,打上的叉也就越多。比如说,如果他在本年度体验了一个情欲之爱的环节,那么,这一环节就以这样的方式来得以放大:他回忆在那前一年中的这一环节,等等。现在,这也在那婚姻性的生活中以一种美丽的方式找到了其表述。我不知道现在世界所处的是哪一个时代,但是你我都知道,人们通常习惯于这样说:首先到来的是黄金时代,然后是白银时代,然后是青铜时代,然后是黑铁时代[382]。在婚姻中这就反过来,首先来临的是银婚礼,然后是金婚礼。或者,要么那回忆在一场这样的“……婚礼”里并非真正的关键?然而,婚姻性的术语仍然将它们宣称为比那第一次婚礼还要更美丽。现在我们不可以误读这一点,就像在类似的情形你会很高兴这样说:“那么最好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在摇篮中结婚,因为马上就能够去开始自己的银婚,并且有希望成为在婚姻生活的词典里创建崭新的概念[383]的第一个发明者。”也许你自己能够看出来,你的笑话中的那不真实的地方在哪里,而我则不该再在这事情上逗留更久了。而我想要提醒你去回想的则是:个体们并非仅仅是生活在希望之中,他们总是持恒地在那现在的时间中有着相互处在对方之中的希望和回忆。在最初的婚礼上,希望则有着回忆在那最后的“……婚礼”所具有的效果。希望在那最初的婚礼上盘旋,就像是一种要填满这环节的永恒希望。这之中的正确性你也会看得出来,如果你考虑一下:如果一个人结婚只是希望着一场银婚,并且就这样希望并且再希望了25年,然后,在这第25年到来的时候,他就没有什么道理去举行银婚礼;因为既然一切都在那持续的等待中崩溃掉了,那么一个人这时就没有什么可回忆的了。顺带说一下,我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根据一般的语用方式和思维方式,那单身状态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前景,相反,如果一个胡椒单身汉成功地庆祝纪念日的话[384],人们只会把它当笑话来搞。这原因肯定就是,人们在一般的情况下就是这样认定的,那单身的状态永远也无法真正地抓住真正的现在在场的时间,而这真正的现在在场的时间是希望和回忆的统一体,并且,正因为它无法抓住这现在在场的时间,所以它通常要么是处在希望中、要么是处在回忆中。但这又暗示到了那对时间的正确关系,通常人们认为那婚姻的爱情与时间也是有着这种正确的关系的。
不过,在婚姻生活中还有着别的东西,那就是被你用“习惯”这个词来标示的东西,“它的单调性、它的对于事件的彻底缺乏、它在空虚无物中的持续性,那就是死亡并且比死亡更糟”。你知道,有一种神经衰弱的人,他们会被最小的噪音打扰,如果有人蹑手蹑脚地在地板上走过,他们就无法思想。你有没有注意到,也还有另一种类型的神经衰弱?有这样的人,他们是那么地虚弱,以至于他们需要具备有力的噪音和一种消遣性的环境才能够工作。除了他们没有对自己的控制力(只是在一种颠倒过来的意义上)之外,这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在他们单独的时候,他们的思想就消失在那不确定的世界中;相反,如果在他们的周围有着嘈杂和噪音,这环境就迫使他们设定出抵抗的意志。看,这就是你为什么畏惧和平和安宁和静止的原因了。只有在有着对抗的时候,你才处在你自身之中,但因此你就从来没有真正地处在你自身之中,而是不断地在自身之外。就是说,在你吸收占据了对立面的那一瞬间,就又会有宁静出现。因此你不敢进入这一瞬间;然而,结果就是这样,你和对立面相互面对面地对峙着,结果就是你不在你自身之中。
在这里,时间的情形自然还是与前面所谈的相同。你在你自身之外,因此你不能没有那作为对立面的他者(det Andet);你相信只有骚动不安的精神才是活着的,而所有有经验的人们则认为只有宁静的精神才是真正的活着的;对于你汹涌翻腾的大海才是生活的比喻,对于我宁静的深水才是生活。我曾常常坐在一条小溪旁。它总是那老样子,同样轻声的旋律、底部同样的绿色在平静的水下随流屈身摇动,同样的小动物在下面游动,一条撺进鲜花掩映处的小鱼,它对着水流的涌动张开自己的鳍,它躲到了一块石头之下。多么单调,而却又多么富于变化!婚姻性的家庭生活也是如此,宁静、适度、低吟曼语;没有很多变化[385],然而又像水在潺潺流动,却只有着水流的旋律,对于那认识它的人是甜蜜的,对于他是甜蜜的恰恰因为他认识它;这一切都没有炫耀的光彩,然而偶尔一道光泽铺撒向这一切,却不打断那习惯性的进程,正如在月亮的光线洒落在那水面上并且展示出它用来演奏其旋律的乐器。婚姻性的家庭生活就是如此。然而,如果这生活要被以这样的方式来看、以这样的方式来体验,这就需要将一种性质预设为前提条件,——我会对你说出这性质的。这是欧伦施莱格尔[386]的一段诗歌,据我所知,你至少在以前曾是对之非常推崇的。为了周密而不遗漏起见,我将它抄写在这里:
为了让情欲之爱真正在变幻中绽开,
在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必须结合起来,
首先是一对理解的心灵相照相映,
然后是那伴随他们的优雅让人喜爱;
然后是月亮带着光芒飘下天穹,
穿过山毛榉的枝条把春夜打开;
然后让他们能够单独相会——
然后是接吻,——然后是无邪的清白。[387]
你也是非常热衷于赞美那情欲之爱的。我不想来将这不属于你的拥有物从你这里剥夺掉,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那诗人的,但你却吸纳了它;然而,既然我也吸纳了它,那么,就让我们分享吧,你得到整段诗歌,我得到那最后一句话:然后是无邪的清白。
最后,还有那婚姻性的生活的另一面,那是常常给予了你进攻的机缘。你说,“婚姻性的爱情在自身之中隐藏了某种完全其他的东西;它看上去是那么和蔼和美丽,并且温柔;但是,一旦那门在这夫妇的身后关上,那么,我们还没来得及从那之中知道一字一句,那主子埃里克[388]就出现了,于是这就叫做义务,而现在你们愿意的话你们尽管随心所欲地为我装点这根结杖,把它弄成装饰忏悔节的桦树棒也行,但它却仍然还是一根主子埃里克。”我要在这里讨论一下这一反驳,因为它在本质上也是立足于一种对婚姻性的爱情中的“历史性的因素”的误解上。你不是想让阴暗神秘的力量就是想让突发的怪想来成为爱情之中的建构者。一旦意识出现了,这一魔术就消失了;而婚姻性的爱情具备着这意识。现在,就粗说一下吧:你不是向我们展示那音乐会指挥的指挥棒——这指挥棒在那最初的爱的优美姿势中给出节拍,而是向我们展示出“义务”的令人不舒服的警棍。现在,你首先必须向我承认:只要那最初的爱保持不变(这最初的爱,正如我们在前面达成一致所同意的,是婚姻性的爱情在自身之中所具有的),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去谈论“义务”严格的必然性。那么,你是不相信那最初的爱的永恒性的。你看,在这里我们就遇到了你那陈旧的异端说法了,那如此常常地将自己置于其骑士角色的人正是你,然而你却不相信它,甚至是在亵渎它。结果就是,因为你不相信它,因此你不敢进入一种联结关系,这关系在你不再是“自愿”[389]的时候能够强迫你去“不自愿地”[390]停留在它之中。很明显,爱情对于你不是那最高的;因为否则的话,你就会为有一种能够强迫你停留在它之中的权力的存在而感到高兴。也许你会回答说:这一方法不是方法,但对此我要说一下,这要看一个人是怎样去看待这件事的。
看来这是我们不断地回返的几个点之中的一个,——你,你看来觉得这是与你的意愿作对,并且你自己也不是真正地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我呢,我则带着完全的意识知道这个点:那最初的爱或者罗曼蒂克的爱所具有的幻象的或者天真的永恒必定会以某种方式来取消其自身。现在,恰恰因为你试图寻求在这一直接性之中继续保持着它,试图让你自己以为那真正的自由是由“处于自身之外”、“沉醉于梦想”构成的,因此你畏惧那变形(Metamorphosen),并且,因此它不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向你显现出自己,而是作为某种完全异种的东西,这东西包括了“那最初的”死亡,并且,因此有了你对于“义务”的厌恶。就是说,如果这“义务”不是已经作为萌芽蕴含在“那最初的”之中的话,那么它的出现自然就会起到绝对的打扰作用。但是,那婚姻性的爱情的情形则不是如此;在“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之中,它已经在自身之中有着“义务”,并且,当它在它们面前显现出自己的时候,这就不是一个陌生者、不是一个无礼的但却有着这样的权威而使人依据于爱情的神秘性不敢将之驱逐出门的不相关者;不,它就像一个老相识一样到来,就像一个朋友、一个相爱者在他们爱情的最深的秘密中相互都知道的知秘者。我们想象这样一个老相识,在他说话的时候,他所说的东西没有什么是新的,而都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而在他说了之后,那些个体们都因他所说的而变得谦卑,但也恰恰因此而得以振奋提高,因为他们很清楚,他所要求的就是他们自己所想要的,并且,“他将之作为要求提出”这一事实,只是用来表达“他们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的一种更为庄严的、更为崇高的,一种神圣的方式。如果他只是鼓励地对他们说,“这是做得到的,爱情是能够被保存的”,那么这对于他们是不够的;但是,在他说“爱情应当被保存”的时候,在这之中包含着一种权威,它相应于那愿望的真挚性。爱驱逐畏惧[391];但是现在如果爱无论如何还是在瞬间之中畏惧它自己、畏惧自身的拯救,那么这义务就恰恰是那爱所需要的神圣营养,因为这义务说:“不要畏惧,你应当胜利”,不仅仅是作为将来时而说出来的[392],因为那样的话就只是一种希望,而是作为命令式,并且在之中有着一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来震撼的确定性。
那么,你是把义务看成是爱情的敌人的,我则将之看作是它的朋友。这个解释也许是能够让你感到满意的,并且你会带着你通常的讥嘲祝贺我得到了这样一个既非同寻常又在同样的程度上令人感兴趣的朋友。相反,我绝不会就此满足,而是听任自己将战争推进到你的领域之中。如果义务,在它一旦呈现在意识之中时,是爱情的敌人,那么爱情当然就得去想办法战胜它;因为,你当然是不希望爱情会是那样一种无法战胜每一个对立面的无能无奈的东西。然而你在另一方面又认为,如果义务显现了出来,那么爱情就结束了;并且你还认为,义务迟早会显现出来,不仅仅是在那婚姻性的爱中,并且也是在那罗曼蒂克的爱中,并且,你之所以畏惧那婚姻性的爱,那是因为它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在自身之中有着那义务:如果它显现出来,你就无法逃避开它。相反,你认为在那罗曼蒂克的爱中就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一旦“义务被提及”的这一瞬间到来,爱情于是就结束了,并且那义务的到来就是一个信号,让你做出非常礼貌的鞠躬退场,或者,如你曾经有一次表述的:你将“使自己退场”看成是自己的义务。在这里,你又可以看见你对于爱情的赞美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义务是爱情的敌人,并且,如果爱情无法战胜这敌人,那么爱情就不是真正的胜利者。由此得出的结论就是,你听任爱情陷入困境而袖手不顾。一旦你有了这一绝望的想法,认为义务是爱情的敌人,那么你的挫败就已经是确定的了,你所作出的对爱情的贬低和对它所具有的权威的剥夺,与你对义务所作的相比完全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你所想要做的却只是后者[393]。你看,这就又是绝望,并且,不管你感觉到那在它之中的痛楚,还是你在绝望中寻求去忘却它,这是绝望。如果你无法达成去让自己去把“那审美的”、“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看成是三大同盟者,如果你不知道怎样去保存那由所有事物在这些不同的层面上所获得的不同表述所构成的统一体,那么,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我们就得完完全全地同意你所最喜爱的理论,对于一切我们都能够这样说:去做这事或者不去做这事,对这两者你都会后悔[394]。现在,我不像你那样,处在那可悲的必然性之中,老是得去开始一场对“义务”所进行的、总是通向不幸结局的战役。对于我来说,事情不是这样——“义务是一种气候,爱情是另一种”,对于我来说,义务使得爱情成为那真正温和的气候,对于我来说,爱情使得义务成为那真正温和的气候,并且这个统一是完美的统一。然而,为了让你的错误学说能够真正明确地显现在你面前,我会对它作出稍稍更为深入的追踪,同时我会请你对那能够使一个人觉得“义务是爱情的敌人”的不同方式进行考虑。
请想象一下这样一个人,他成为一个丈夫,但却从不曾就蕴含在“那审美的”之中的“那伦理的”真正地对自己进行过阐述。他带着青春的全部激情爱着,而现在突然因为一个外在的机缘而被这样一种怀疑打动,“是不是有这个可能,他所爱的、但也是他借助于义务的系束而结合的人,会以为他爱她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那是他的义务”。这时他就是处在类似于上面的文字所暗示的那种情形中,对于他来说,那义务看起来似乎也是处在一种与爱情的对立关系之中;但是他爱着,并且他的爱对于他其实是那最高的东西,并且这样一来,他的努力就对准了这样一个方向:要去克服这个敌人。这样,他想要“不是因为义务提出要求、不是根据那由义务所给出的用于一种‘适量’[395]的可怜尺度”去爱她,不,他想要尽自己的整个灵魂、尽自己的所有力量以及尽自己的所有能力[396]去爱她;如果义务有这可能允许他不用去爱,那么甚至他也会在义务给出这允许的所有瞬间里爱着她。你很容易看出他的思路中的困惑。他怎么做?他尽自己的全部灵魂爱她,而恰恰这个正是那义务所要求的;因为,有些人认为义务相对于婚姻而言只是一大堆仪式定性的集合,让我们不要被他们的说法弄糊涂了;那义务只有一个,就是以真实去爱、以心灵的真挚感动去爱,并且这义务就像爱情本身一样地有着普罗特斯式[397]的可变性,并且把一切出自爱情的东西都宣称为是神圣的并且是善的,而对一切不是出自爱情的东西(不管它怎么漂亮而带有欺骗性)都进行痛斥。由此你可以看见,他也有着一种不正确的立场;但是恰恰因为在他那里有着真实,在他不仅仅只想做那义务所要求的事情时,于是他就去做了那义务所要求的事情,既不多也不少。他所做的那“更多”,在真正的意义上就是“他做了这事情”;因为我所能够做的那“更多”持恒的是“我能够去做义务所要求的事情”。那义务提出要求,更多它无法做到;我所能够做的这个“更多”就是去做它所要求的事情,并且,在我去做的这一瞬间,我就能够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我做更多”;我把义务从那外在的转设为那内在的,由此,我就处在了那义务之上。由此你可以看见,在精神的世界里所具有的是怎样无限的和谐和智慧和连贯[398]。如果一个人从一个特定的立足点出发并且很平静地带着真实和能量追踪着它,那么,如果其他的东西看起来可以是与之有矛盾的话,这就总会是一种失望;而如果一个人以为是在相当彻底地显示出不和谐,他就显示出和谐。因此,我们所谈论的这个丈夫安然无恙地脱身了,而他所会遭受到的唯一的惩罚其实就是:那义务因为他的信心之小而逗了他一下。义务持恒地在爱情中发着和谐音。如果你像他一样地将它们分开,并且想把一个部分弄成那整体,那么你就持恒地处在自相矛盾之中。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在拼读be时想要把b和e分开,并且现在不想要e,而宣称b是全部。在他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把e也连带地说出来了。这就是那真正的爱情的情形:它不是一种哑音的、抽象的不可说之物,但它也不是一种软性的、无法固定保持的不确定性。它是一个清晰地发出的声音、一种拼读。如果义务是硬性的,那么好吧[399],爱情就说出它来,它去实现它,并且因此而做了比义务更多的事情;如果爱情正在变得如此软性以至于它无法被固定保持时,那么,义务就来为之设出界限。
现在,如果你的关于“义务是爱情的敌人”的看法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如果它只是一种无辜的误解,那么,你的情形就与我们上面所谈的这个人的情形相同;然而你的这种领会除了是一个误解之外,它也还是一个有辜的误解。正因为如此,你不仅仅贬低义务而且也贬低爱情,正因为如此,那义务就显现为一种无法克服的敌人——因为义务恰恰爱那真正的爱情而对那假的则有着殊死之恨,甚至要去杀死它。如果那些个体是处在真实之中,那么他们在义务中只会看见对于“永恒中的路已经为他们准备就绪并且这是一条他们很想要走上去的路”的永恒表达,这条路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被允许“走上去”,不,“走上去”是对他们的命令;在这条路之上有一种神圣的天意在看守着,不断地向他们展示着前景,在所有危险的地方设上标记。如果一个人是真正地在爱着,那么,他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一种神圣的授权呢,难道是因为它神圣地表达出了自己并且不仅仅是说“你可以……”而且也说“你应当……”在义务中,一切都为那爱着的人们而被打理得很整齐,因此我相信在语言中这就是如此,义务的表达是“那将来时的”,就是为了通过这将来时来暗示“那历史性的”。
现在,我结束了这一小小的论述。看来它对你是产生了印象,你觉得一切东西都是反过来的,并且,你毕竟不能完全地硬着对抗我用来进行论述的这种逻辑连贯性。不过,如果我在一场对话中表述了所有这些东西的话,那么,要让你不嘲讽说我这是在布道,对你来说就会是很难做到的事情。然而,你到底还是无法真正地指责我的描述是有着这错误,或者指责这描述完全就如同人们在与像你这样的一个顽固罪人(Synder)谈话时也许是应有的套路;至于你的讲演、你的智慧,它们看来倒是常常让人想起《传道书》[400],并且人们真的会以为你是随意地从那里挑了一些你要用到的文字。
然而,我还是想让你自己给我这机缘去阐明这问题。就是说,在通常你并不让自己去嘲弄伦理,并且只有在别人把你逼迫到了某一个点上的时候,你才会将之抛弃。只要你差不多可以,你总是将之保留在你的这一边:“我绝不鄙视义务”,如此常常是那对“义务”的一场精心密谋的谋杀开始时所使用的温和讲演,“我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让我们不看别的,首先总是保持清白,义务是义务,爱情是爱情,然后句号结束,并且最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混淆起来。或者说,难道婚姻不是有着这样的天性带着这一同体双性的模棱两可的唯一怪物吗?所有别的东西都是要么义务要么爱情。我承认,在生活中寻找一种特定的职业,这是一个人的义务,我将‘去忠实于自己的使命’看作是他的义务,并且,在另一方面,如果他违犯了自己的义务,那么他就获得应有的惩罚。这里是义务。我为自己招揽下某种特定的东西,我能够准确地说出我所许诺要忠实负责地去履行的事情是什么;如果我没有去这样做,那么我就面对一个在我之上的权力来强迫我。在另一方面,如果我通过一种友谊而去和另一个人密切结合起来,那么在这里爱就是一切,我不承认任何义务;如果爱没有了,那么友谊就结束了。以一种这样的不合理为基础来构建出自身,这种事情是唯一只保留给婚姻的。让自己有这样的义务去爱,这句话到底想说什么?界限在哪里?什么时候我算是履行了我的义务?更进一步定性的话,我的义务在于什么之中?在有怀疑的情况下,我能够去找哪一个权力部门[401]?如果我不能履行我的义务,那要来强制我的权力又在哪里?国家和教会无疑是设出了一定的界限,但是就算我不走向那极端,难道我就因此不会是一个坏丈夫了吗?谁会来惩罚我,谁会来保护那倒霉地受坏丈夫之苦的她?”回答是:你自己。然而,在我着手去解开你将你我诱进的这一困惑之前,我得作一下说明。在你的表述中常常有着一定程度的模棱两可,这对于你来说是本质性的和特征性的。你所说的东西,既可以从一个最轻率的人也可以从一个最沉郁的人的嘴中说出。这是你自己也很清楚的,因为这是你用来欺骗人们的手段之一。你在不同的时刻说同样的东西,把强调的重音放在不同的地方,看,整件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如果人们对你进行反驳说你和前一次说的不是同一样东西,你就会带着极大的平静回答说:这难道不是字字相同吗?不过,我就说这些了。让我们看你的分派是怎么一回事。有一句成语,流传了那么多百年仍然被保留下来,人们用这句成语来标示罗马人聪明的政治:分割并统治[402]。在一种远远更为深奥的意义上,我们可以用它来说理智的发展过程;因为它狡猾的政治恰恰就是去分割,并且通过这分割来确定自己的统治,因为那些在联合起来的时候是不可战胜的权力现在分开了并且敌对地相互取消,并且理智保持统治地位。这样,你认为,那余下的所有生命都可以被放置在义务的定性之下或者义务的对立面的定性之下来领会,并且,也从来没有人想到运用另一种尺度;唯独婚姻使得自己在这一自相矛盾中成为祸首。你所用的例子是一个天职义务[403],并且认为它是一个可被用在一种纯粹的义务关系上的非常合适的例子。然而这事情却绝非如此。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只想将自己的职业理解为这样的一种他在各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所完成的各种指派给他的工作的全部集合,那么他就是在贬低他自己、自己的职业和自己的义务。或者,难道你认为这样的一种职业观能够造就出一个好的公务员吗?那么,一个人用来使自己献身于其职业的热情,它的位置在哪里;他用来爱这职业的爱心,它的空间又在哪里?或者,哪一个监督部门会来检查他?或者,这是不是恰恰作为一种义务来对他提出要求的,并且,国家是不是把每一个有着除了这个工作之外的其他管理工作的人也看成是雇员,其勤劳和苦劳无疑是可以被使用并且偿付报酬,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却是一个不称职的公务员?现在,就算国家并不明确地这样说,这还是因为这义务所要求的东西都是某种外在的东西、某种可触摸的东西,并且,在这种要求发生的时候,它是预设了其他的东西为前提的。相反在婚姻之中,首要的事情是那内在的,是那无法被人指出或者展示的;但对此的表述则恰恰就是爱情。因此,它被作为义务来要求,我在这之中看不到任何矛盾;因为那种“没有人能够来检查”的事实对事情就构不成任何影响,既然他完全能够自己检查自己。现在,假如你继续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要么这是因为你想借助于这问题来悄悄溜走逃避义务,要么是因为你如此害怕你自己以至于你很想让自己被宣布为“无承责能力的(umyndig)”,而这则是同样地错误和同样地不可取的。
现在,如果对于我在前面所展开和阐述的东西,你是以一种我对之进行展开和阐述时所具有的思路来看的话,那么你就会很容易地看见:在我在爱情之中坚持义务的真挚性时,我并不是带着一种狂野的恐惧作出这样的坚持;但对有些人就会是这样,因为他们平庸的理智性首先是消灭了“那直接的”,而现在随着老年的到来他们又寄居进了那义务之中;对有些人会是这样,因为他们在他们的盲目中嘲笑起那纯粹的自然来有劲得没有分寸、而赞美起义务来则愚蠢得没有分寸,就仿佛这样一来这义务成了别的东西,而不是你所称的义务了。这样的分裂,感谢上帝,我一个也不认识,我没有和我的爱情一同逃进那种会让我在我的孤独之中迷路的荒野和沙漠[404],而我恰好也没有去找我的邻居和对面街坊问对于“我该做些什么”的忠告;这样的一种隔绝和这样的一种化解都是一样地疯狂。在“那普遍有效的”本身之中,我持恒不断地在我自己前面拥有着足迹[405],而它就是义务。我也感觉到有这样的一些瞬间,在这样的瞬间里,唯一的拯救就是让义务说话,让它自己来惩罚,这是健康的,不要用一种“霍通提摩若美诺斯”(自扰)[406]的沉郁的软弱性,而是带着全部的严肃和强劲;但是我不曾害怕义务,它向我显现出自己,但不是作为一个敌人要来骚扰我曾希望通过生活来拯救的这一小点幸福和喜悦,而是显现为一个朋友、显现为我们的爱情的最初的和唯一的知己。但是,这一使得前景持恒地保持开放着的力量,它是义务的祝福,而与此同时,罗曼蒂克的爱情则因为它非历史性的品质而在路上迷失或者停滞。
*
“我说了,并且卸下了我灵魂的担子”[407],并非是仿佛我的灵魂迄今一直被绊缚住而通过吐出这口长痰才为自己灵魂赢得一点空气,不,这只是一次健康的呼吸而灵魂在这之中享受了自己的自由。呼吸在拉丁语中,你还记得起,叫做respiratio[408],这个词的意思是:那首先是涌流出的东西的一种返涌。在这呼吸(respiration)中生物体享受着自己的自由,我也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这一书写中享受了我的自由,这种我日常所具备的自由。
现在,在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接受这份给你的得到了充分检测的馈赠吧。如果你觉得它实在太微渺而无法满足你的话,那么试一下,你是不是有可能让自己做出更充分的准备、查一下你有没有忘记了某一条谨慎规则。塞尔维亚人有一个民间故事,在之中描述了一个超大的巨人,他有着同样超大的胃口。他跑到一个农人的家里,要和他分享主餐。农人尽可能地把自己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那巨人贪婪的眼睛已经开始吞嚼一切,并且很确定地算计出,就算他真的把这些食物全部吃掉,他也一样不会感到更饱一些。他们坐上桌。农人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过这会不够他们两个人吃的。巨人扑向盘子要吃,农人用这些话止住了他:在我这里有这样的习俗,人们首先祷告;巨人同意了,看,于是就足够他们两个人吃的了[409]。
“我说了,并且卸下了我灵魂的担子”[410];因为,她,我仍然带着一种最初的爱的青春持恒地爱着的人,我也使得她获得了自由,并非仿佛她在事先是被束缚的,而是她现在和我一同在我们的自由之中感到欣悦。
现在,在你接受我温柔的问候时,请你像往常一样地也接受她的问候,一如既往地友好和真诚。
自从上次在我们家见到你,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一点我既可以是在真正的意义上说也可以是在一种比喻的意义上说;因为,尽管我在这十四天里把夜晚的时间都用在这封信上“来代替所有别的”[411],可是以一种方式我仍然持恒地在我这里看见你,然而这却是在一种比喻的意义上说的,我并非真正地在我这里看见你、不是在我的家里、不是在我的客厅里,而是在我的门外,我在我扫地的时候[412]几乎是试图要将你从门口赶走。对于我,我所投入的这一段工作并非是我所不喜欢的,并且我知道,你也不会因为我的行为而不高兴。然而不管是在真正的意义上还是在比喻的意义上说,我总是会更希望在我们家里看见你;我带着一种丈夫的骄傲说这个,因为自己有资格使用这正式用语“在我们家”而感到骄傲;我带着所有人类的敬意说,“在我们家”每一个个体人格都总是肯定能够遇上的。因此下一个星期天你不会收到永恒的,就是说,一整天的家庭邀请;你想到要来就来,你总是受欢迎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总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客人;在你想走的时候就离开,良好的评价总伴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