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那时,在荷兰一次调料价格下跌的时候,商人店主们让一些船货沉入海底以求抬高价格。这是一种可以原谅的,也许是一种必要的欺骗。我们在精神的世界里所需要的是不是类似于此的东西呢?我们是否在这样的程度上确定,我们已经达到那最高的,除了仅仅为了仍然能够得到什么东西来填充时间而虔诚地让我们自欺地相信“我们尚未达到如此之远”之外,不再有别的东西?目前这代人所需要的难道就是这样一种自我欺骗吗,难道它需要学习的就是一种这方面的精湛技艺吗,或者更确切地说,难道它还没有足够地完美于自我欺骗的艺术吗?或者更确切地说,难道其实它所需要的不是一种诚实的严肃,这严肃无所畏惧而无法收买地指向各种任务,一种诚实的严肃,这严肃温柔地守护着这些任务,这严肃不是使人焦虑地去匆忙地奔向“那最高的”,而是使得这些任务保持年轻并且美丽并且悦人眼目[1]并且召唤着所有人但同时对高贵的人们却又是艰难而鼓舞人心的(因为高贵的人物性格只通过艰难的事情而得以鼓舞的)?不管一代人能够从另一代人那里学到什么,任何一代人都无法从上一代那里学到那真正人性的东西。从这个角度看,每一代人都是原始地开始的,没有什么不同于从前的每一代人的任务,也达不到更远(只要前一代没有逃避开自己的任务并欺骗自己)。这一真正人性的东西是激情,也是在激情之中,一代人完全理解另一代人并且理解自己。以这样一种方式,没有任何一代人是从另一代人那里学会“去爱”,没有任何一代人不是从初始点上开始的,没有任何后来的一代人有着比以前的一代人有更短促的任务,并且如果一个人在这里不愿像以前各代人那样在“去爱”这里站定,而是想要“继续向前”,那么这就只会是一种没有结果而糟糕说法。

    但是在一个人身上的最高激情是信仰,没有任何一代人在这里开始于一个与前面的一代不同的初始点,每一代人从头开始,后来的一代人不比前一代人达到更远,只要这一代人忠实于自己的任务而不是对之离弃不顾。所谓“这是让人疲乏的”这句话自然是一代人所不能说的,因为一代人有着任务,并且与“上一代人有着同样的任务”这事情毫无关系,除非单个的一代人,或者一代人中的那些单个的人,大胆地想要进入本来是应当属于那控制世界并且有着耐性不变得疲倦的精神的位置。如果一代人这样地开始,那么它就是倒错的,这样,对于它,整个存在看起来都是倒错的,这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因为,无疑没有人会比童话里的裁缝在更大的程度上觉得存在是倒错的,——据童话说,这个裁缝活生生地进入天堂并从这一立足点上观察世界[2]。一旦这一代人只关心自己的任务(这是那最高的),那么,他就不会变得疲劳;因为,这任务对人生一辈子总是足够的。如果孩子们在一个星期五的十二点钟之前已经玩完了所有游戏,然后变得不耐烦并且问: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发明出一种新的游戏?这是不是证明了这些孩子比同时代的和前一代的那些满足于让已知的游戏持续一整天的孩子更得到发展并且更聪明?或者更确切地说,这难道不是证明了,这些前面提及的孩子缺少那属于每一种游戏的(我愿称作是)可爱的严肃?

    信仰是一个人身上的最高激情。在每一代人之中可能有许多人根本没有达到它,但是没有人继续向前。在我们的时代是不是也有许多人没有发现信仰,我不肯定;我只敢以我自己为例:这里不隐藏,他面前路漫漫修远,但他却并不因此就想要通过把伟大的东西弄成一种琐碎性、弄成一种人们希望尽可能快地过去的儿童病来欺骗自己或者欺骗那伟大的东西。但是对于那尚未达到信仰的人,生命也有着足够多的任务,并且如果他诚实地爱着这些任务,那么生命也就不会被浪费虚度,尽管它永远都不会变得等同于那些感觉和把握到“最高的东西”的人们的生命。但是达到了信仰的人(他是有着非凡天赋或者是头脑简单,这问题与事情无关),他不会停顿在信仰上,是的,如果有人对他说这个,他会反感,就像爱着的人会愤慨,如果有人说他停顿在爱情上;因为他会回答:我绝不是停顿着,因为我的生命就在这之中。但他却也不“继续向前”,不去走向什么任何别的东西;因为在他发现这个的时候,这时,他就有另一个解释了。

    “一个人必须继续向前;一个人必须继续向前。”这一“继续向前”的冲动在世界上是很古老了。晦涩的赫拉克利特把思想下卸到自己的文字之中,把自己的文字安置到黛安娜[3]神庙[4]中,(因为他的思想曾是他生命中的武装,因此他将之悬挂在神的殿堂上)晦涩的赫拉克利特说了:人无法两次走过同一条河[5][6]。晦涩的赫拉克利特有一个信徒,他不就此停顿,他继续向前并接着说:一个人一次都无法走进同一条河[7][8][9]。可怜的赫拉克利特有一个这样的门生!赫拉克利特的句子通过这一改善被改善为一句拒绝运动的埃利亚派的句子[10],并且这个门徒却只想作为赫拉克利特的“继续向前而不回到赫拉克利特所遗留的东西上”的门徒。


    [1] [悦人眼目] 也许是暗示《创世记》(2∶9):“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参看《创世记》(3∶6)。

    [2] [裁缝……看世界] 是指格林童话《天堂里的裁缝》。上帝在花园里散步。一个小偷小摸的瘸裁缝死后挣扎着跑到了天堂的门口。圣彼得出于怜悯让他进了门。他坐在上帝的椅子上能够看见在人间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一个老妇人在洗东西时偷了两条丝巾,马上觉得愤慨,于是拿一把金脚凳砸下去。上帝回来后问起金脚凳,于是听到了裁缝的解释。上帝说如果上帝要这样审判人,那么这裁缝自己还会有今天吗?更不用说天堂里的椅子、凳子甚至连叉子也该早扔没了。于是裁缝被赶出了天堂。

    [3] [黛安娜] 相应于希腊狩猎女神阿耳忒弥丝,罗马神话中是黛安娜。

    [4] [晦涩的赫拉克利特……黛安娜神庙] 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约公元前540—前480年),他的关于一切事物运动的理论无法被人理解;在被误解误认之后,他把她所写的格言作品放进阿耳忒弥丝的神庙。见第欧根尼·拉尔修的哲学史第九书第一章。

    [5] “由于他用河中水流来比较存在,他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参看柏拉图《克拉底鲁篇》§ 402,阿斯特版柏拉图著作集,第三卷第158页。

    [6]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希腊语:Και ποταμου Qο 尾声 - 图1 απειχαζων τα οντα λεγει wç διç εç τον αυτον ποταμον ουx εμβαιηç(由于他用河中水流来比较存在,他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

    [Και ποταμου Qοɳ απειxαζων … Ast. 3die B. Pag. 158] 希腊语:由于他用河中水流来比较存在,他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引言摘自柏拉图对话录《克拉底鲁篇》402a。克尔凯郭尔在εμβαιηç前漏掉了一个αν。

    [7] [一个人一次都无法走进同一条河] 据传赫拉克利特的弟子克拉底鲁(也是柏拉图年轻时代的老师)最后什么都不愿说。而只是挥动一根手指,因为在他看来人们无法对任何东西说任何话,不管是正面还是方面。在他对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而继续是同样的自己”的极端化的根本上有着类似的怀疑。保罗·马丁·缪勒在他的《古哲学史讲演大纲》中写了一个关于赫拉克利特的段落:“关于一切在者的不停的向他物的过渡的观念,在赫拉克利特眼里是活生生的,他用许多说法来使得这观念可观。这样,他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因为流水总是在变化。他的门徒之一克拉底鲁,表达得更强化,因为他说人一次都不能走进同一条河,所有东西甚至在最小的时间部分中都在变化。因此人无法带着真相就任何东西说任何话,因为在人说它的时候,它已经变化了;人只能沉默地用手指指向客观对象。由此意味了,没有任何东西在任何时刻保持自身定性的整体不变或者不减:‘一切事物同时既在又不在’。”

    [8] 参看滕纳曼哲学史第一卷,第220页。

    [9] 仿宋体处在丹麦文版中是德语:Cfr. Tennemann Gesch. d. Philos. 1ster B. Pag. 220(参看滕纳曼哲学史第一卷,第220页)。

    [10] [拒绝运动的埃利亚派的句子] 埃利亚学派的名字渊源于南意大利西海岸的爱奥尼亚—希腊殖民地埃利亚(今天的维利亚)。此学派是古希腊最古老的学派之一,在公元前约540年由克洛芬的哲学家克塞诺芬尼建立。克塞诺芬尼常被称作最初的怀疑论者,因为他怀疑人的认识的有效性。埃利亚学派的怀疑由巴门尼德斯及其弟子芝诺和麦里梭继承下来,他们进一步在其老师的理论上阐述出关于“存在着的东西”不可分性和任何形式的运动的不可能性的悖论性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