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绝望的境况是美的,然而却还有更美的。想象一下,一个和你一样有天赋的青年人。让他去爱一个女孩,爱她之深就像爱他自己。让他有时间考虑上一小时,他将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了什么东西之上,而她又会将生命建立在什么东西之上。爱是他们共有的,但是他却会觉得有着各种差异。也许她是天生丽质,但这对他无法有重大的意义,并且这也是如此脆弱的,她也许具备青春的喜悦心情,但这一喜悦对他无法有真正的意义;而他有精神(Aanden)的权力,他感觉到它的力量。他想要真正地爱她,并且因此他不会想到要去把这个精神性的东西给她,而她谦卑的灵魂也不会要求这东西;然而,这里有着一种差异,并且他会觉得,如果他真正要爱她的话,那么这差异就得被消除掉。这时他就会让灵魂沉陷进绝望之中。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而是为了她的缘故而绝望,然而这却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缘故,因为他爱她就像爱自己一样深;这时,绝望的权力就来啮噬一切,直到他在自己的永恒有效性之中找到他自己,而到那时他就也找到了她,这时他是从这对血和肉和有限性的虚幻差异的搏斗中回返,再没有什么骑士在从那些充满危险的业绩征旅中归返时能够比他更幸福和喜悦了,因为那绝望的人找到那永恒的人,在这之中我们全都是相等同的。他不会产生那种“想要钝化自己的精神或者忽视精神的修养以求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平等”的痴愚想法,他会保持精神的天赋,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会自己知道:他这个有着这些天赋的人就像那没有这些天赋的人一样[112]。或者想象一种深刻的宗教境界,出于对于同类(人)的真正的和真挚的爱心而将自己投进了绝望之海,直到他找到了“那绝对的”,在这一个点上,一个人的额头到底是平的还是高高拱起比天空更骄傲就是同一回事,在这一点上不存在无所谓而只有绝对有效性。
你有各种各样好的想法、许多古怪的突发念头、许多傻劲,将他们全都留着吧,我是不想要它们的,但是你有一个想法是我想要求你坚持住的,这个想法使得我确定我的精神是与你的精神有着亲缘关系的。你常说,你宁可去成为世界上任何别的人物也绝不愿去成为诗人,因为从常规看,一种“诗人存在”(Digter-Existens)就是一种以人献祭的牺牲[113]。从我的立场看,我不会否认,那种在开始写诗之前就已经赢得了他们自身、或者通过写诗来赢得他们自身的诗人是存在过的,但是在另一方面也很肯定,就其本身而言的“诗人存在”则是处在那种朦胧黑暗之中,这种朦胧黑暗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一种绝望没有被完成、灵魂持恒地在绝望中颤抖而精神无法赢得真正的崇高化。诗人的理想总是一种不真实的理想,因为那真实的理想总是现实的理想。于是,当精神得不到许可上升进精神的永恒的世界时,那么它就停留在了半途之中并且欣悦于那些在云彩中反映出来的景象并且为它们的无常流转而感到喜悦。因此一种就其本身而言的“诗人存在”是一种不幸的存在,它是高于“有限”的,但却又不是“无限”。诗人看见那些理想,但是,为了能够从它们获得喜悦,他就必须逃离这个世界,他无法在生命的迷惘困惑中将这些“神的形象”带在身上[114],无法不受那些在他周围呈现出来的歪曲形象的影响而心平气和地继续自己的路,这样就更不用谈他怎么会有力量去将这些理想穿戴起来。因此诗人的生命常常是那些因为停留在有限性中而自以为很安全的人们的那种可怜的同情的对象。有一次,你在一个沮丧的瞬间里表述说,恰恰是他们这些人,他们在他们的暗自思量中对你进行了清算,并且一旦你被认作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但你却隐退出社会并且不去成为社会中好管闲事的成员,他们就很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做出了结。是的,在这世界里有着这样的一种可悲的事物想要以这种方式来战胜一切稍稍伸出一个手指的人,这是不容否定的。然而不要去让它来打搅你吧,不要去与之对抗,不要去鄙视它,在这里我想说的正是你一直所说的话:它不值得一个人去为之花工夫。但是,如果你不想成为诗人的话,那么对于你来说,除了我向你展示的这条路之外别无他路:去绝望吧!
于是去选择绝望,因为绝望本身是一种选择,因为一个人能够怀疑(tvivle)而无须去选择这怀疑的行为,但是一个人却无法不对绝望进行选择而去绝望(fortvivle)。在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这人就又作出了选择,那么这个人所选择的是什么呢?他选择他自己,他所选择的不是在自身的直接性中的自己,不是作为这一偶然个体的自己,他是选择在自身的永恒有效性中的自己。
在这一点上,我将针对你而努力做出更进一步的阐明。在现代哲学中已经有过非常多的关于“思辨始于怀疑”的说法,比足够的还要多;相反,就我时而有机会所关注到的这方面的思考看,我却只是在徒劳地想去寻找到一个关于“怀疑和绝望的区别在哪里[115]”的阐释。在这里,我尝试阐述这一区别,希望这阐述会有助于为你确定一个方向并将你置于一个正确的位置上。我绝不是自以为有什么真正的哲学能力,我不具备你那种游戏于各种范畴的大手笔,但那在最深刻的意义上是生命之意味的东西,这东西则无疑也是能够被一个更为朴素简单的人把握的。怀疑是思想的绝望,而绝望是人格的怀疑,因此,我如此紧紧地把握住“去选择”这一定性,这“去选择”是我的口令,是我人生观中的神经,尽管我绝不敢妄自以为自己有一个体系,我却仍然有着这样的一个“去选择”。怀疑是思想自身之中的内在运动,在我的怀疑之中,我尽可能无我而不具偏向地作出行为。现在我假设,思想在怀疑得以贯彻的时候找到“那绝对的”并且休止于之中,于是它不是根据一次选择而是根据一种必然来休止于之中。它在之前也是根据这同样的必然来进行怀疑的,因为这怀疑本身是一种必然之定性,而这休止亦然。这就是怀疑中的高贵之处,正因此,它如此频繁地受到几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的人们的赞美和欢呼。但是这个,“它是一种必然之定性”,显示出,那全部的人格都没有参与进运动。因此,如果一个人说,“我很愿意相信,但是我却不能够,我不得不怀疑”,那么在这说法之中就有某种非常真实的东西。因此,我们也常常看见,一个怀疑者在其自身之中也还是可能拥有一种正定的实质(et positivt Gehalt)的,这实质在所有“与思想的交流”之外生活着,他可能是一个最有良知的、绝不去怀疑义务之有效性和自己的行为准则、绝不怀疑许许多多同情的情感和心境的人。另一方面,尤其是在我们的时代,我们看见各种在心灵中有着绝望、但却战胜了怀疑的人。在我看来,如果我们看一下德国哲学家中的个别几个[116],这样的事实就尤其醒目。他们的思想是平静的,客观的逻辑思想在其相应的个体性中被带进了休止,但他们却是绝望的,尽管他们借助于客观的思维来使自己得到消遣,因为一个人能够以许多方式来使自己得到消遣,但却几乎找不到像“抽象的思维”一样地使人麻木迷醉的方式,因为这思维所要求的是尽可能非人格地去作出行为。于是,怀疑和绝望所属的是完全不同的层面,这被置于运动中的是灵魂的不同方面。然而我却绝没有因此而满足,因为这样一来,怀疑和绝望就变得相互并列,而事情却并非如此。绝望是一个远远更为深刻和完全的表述,它的运动比怀疑的运动所包含的要远远更为博大。绝望恰恰是一种对于整个人格的表述,而怀疑则只是对于思想的表述。怀疑所具的那种假设的客体性,固然它因为这客体性而显得那么出色,这客体性却恰恰是对于“它的不完美”的表述。因此,怀疑是立足于“差异”之中,绝望则立足于“那绝对的”之中。“去怀疑”是属于天赋才能,而“去绝望”则绝不属于天赋才能;但是天赋才能就其本身是一种差异,那为使自身有效而要求一种差异的东西永远都无法是“那绝对的”;因为“那绝对的”只能够是为了“那绝对的”而作为“那绝对的”。最卑微的、最没有天赋的人也能够绝望,一个彻底不是思想者的年轻女孩也能够绝望,相反,每一个人都能够很容易地感觉到,在谈论这些人的时候将他们说成是怀疑者,这无疑是痴愚的事情。一个人的怀疑能够是平静而他却可以是绝望的,并且这情形能够这样地继续下去,这之所以是如此,是因为在更深刻的意义上他并不想要这绝望。总体上说,如果一个人不想绝望,他就根本无法绝望,而为了真正地去绝望这人就必须真正地想要去绝望,而如果一个人真正地想要绝望,那么这人就真正是处在绝望之外;如果一个人真正地选择了绝望,那么这个人就真正地是选择了那绝望所选择的东西:在自身的永恒有效性中的自身。只有在绝望之中,人格才是平静的,不是因为必然,因为我绝不会必然地绝望,而是因为自由,只有在自由之中一个人才赢得“那绝对的”。在这方面,如果我对我们的时代能够有什么看法的话(因为我只是从我对报纸的阅读和个别书籍中或者从与你的对话中而对这时代有所知),那么我认为我们的时代会有所进步。也许代价会是昂贵的,但人们会经历到那去发现“‘那绝对的’不是怀疑、而是绝望”的真实出发点,这样的一个时刻不会是很遥远的。
然而,我回到我自己的范畴之中,我不是逻辑家,我只有这样的一个范畴,但是我能够向你保证,它既是我心灵的选择也是我思想的选择,既是我灵魂的兴致也是我的极乐至福——我回到这“去选择”的意味之上。在我绝对地选择的时候,我选择绝望,而在绝望之中我选择“那绝对的”,因为我自己是“那绝对的”,我设定“那绝对的”并且我自己是“那绝对的”;但是,与之完全同一地,我可以说:我选择那“选择了我”的“绝对的”,我设定那“设定了我”的“绝对的”;因为,假如我记不得这第二个表述是同样地绝对的,那么,我的“去选择”的范畴就是不真实的;因为这恰恰就是两者的同一。我所选择的东西,我不去设定,因为如果它不是已经在事先被设定了的,那么我就不能够选择它,并且,我们还得看到,如果我不是通过“我去选择它”而设定了它,那么我就没有选择它。它存在,因为如果它不存在,那么我就无法选择它;它不存在,因为它是通过“我选择它”才进入存在,否则的话,我的选择就是一个幻觉。[117]
但是,我所选择的到底是什么,是这个或者那个吗?不,因为我绝对地选择,我恰恰是通过“我选择了不去选择这个或者那个”来绝对地选择。我选择“那绝对的”,那么,什么是那绝对的?那是在我的永恒有效性中的我自己。我自己之外的别的东西是我永远也无法作为“那绝对的”来选择的,因为,如果我选择别的东西,那么我是将之作为一种有限来选择,于是就不是绝对地选择它。甚至那选择了上帝的犹太人,也不是绝对地选择,因为,他固然是选择了“那绝对的”,但他却不是绝对地选择它,而因此它就停止了作为“那绝对的”存在[118],而成为一种有限。
然而,这个“我的自我”又是什么呢?如果我想要谈论一个最初的瞬间,一种对之的最初表述,那么,我的回答就是:它是一切之中最抽象的而同时就其自身又是一切之中最具体的东西,亦即,它是自由。让我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心理学观察吧。我们很频繁地听见人们在对生活的抱怨中发泄出他们的不满,我们很频繁地听见他们想要些什么。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这样的可怜虫;让我们忽略过那些在这里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愿望吧,因为它们是隶属于那完全偶然的事物。他有着这样的愿望:但愿我能够具备那个人的精神或者那个男子的才干,等等,是啊,以便去达到那最极端的顶点——如果我具备那个人的坚定有多好。我们足够频繁地听到人们这样的愿望,但是,你可曾听到过人们严肃地愿望他能够成为另一个人,绝对不会吧,这对于那种人们所说的不幸的[119]个体人格恰恰就是很典型的:他们最牢固地紧守着他们自己,他们尽管有他们的全部苦难,但却不惜全世界的代价也不愿去成为另一个人,这种事实,其原因是在于:这样的一些个体人格非常接近真相,并且,他们感觉到这人格的永恒有效性,不是在其祝福中、而是在其苦恼中感受到的,尽管他们保留住了这一对于之中剩下的喜悦的完全抽象的表达——他们宁可还是想要继续是他们自己。但是现在,这个怀有那诸多愿望的人,他却认为自己还是想要持恒地继续作为他自己,哪怕一切都被改变了。也就是说,在他自身之中有着某种东西,这东西相对于所有其他东西而言是绝对的,他因为这东西而是他所是这样的一个人,尽管他通过他的愿望而达成的变化可以是可能达成的最大变化。至于“他是一个误会”这一点,我将在后面展示,而在这里我则只想为这一“使得他是他所是的这样一个人”的“自我”找到最抽象的表述。而这表述除了“自由”之外绝不会是别的东西。沿着这条路走,我们真的能够为人格的永恒有效性给出一个最具机动性的证明;是的,甚至一个自杀者真正地也不愿意摆脱他自己,他也有愿望,他的愿望是为他的这个自己找到另一种形式,正因此我们无疑是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自杀者,他在极大的程度上确信灵魂的不朽性,但其生命实质却沉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以为他在这一步之上为自己的精神找到了绝对的形式。
然而,一个个体人的情形之所以是能够如此,仿佛他不断地能够被改变但却又继续保持原样,仿佛他的内在本质是一种能够标示所要标示对象的代数符号,原因是:他没有被正确地安置,他没有选择他自己、没有对此的观念,然而,甚至在他的无知之中也依然存在着一种对“人格之永恒有效性”的承认。但反过来,那得到了正确的安置的人,他的情形则不同。他选择了他自己,不是在有限的意义上,因为,如果这是在有限意义上的选择,那么这一“自我”就仅仅只依然是一种穿梭于其他各种有限之间的有限,他是在绝对的意义上选择他自己,并且,他确实是选择他自己而不是选择另一个人。他这样选择的这个自我是无限地具体的,因为这是他自己,然而这又是绝对地不同于他从前的自我,因为他绝对地选择了它。在之前,这一“自我”不曾存在,因为它是通过选择而进入存在的,然而它却又是曾存在的,因为很明白,它本来就是“他自己”。
在这里,选择同时是两种辩证运动,“那被选择的”不存在并且通过选择而进入存在,“那被选择的”存在,否则这就不是一个选择。也就是说,如果我所选择的东西不存在,而是通过选择才绝对地进入存在,那么,我就不是在选择,而是在创造;但是我不是在创造出我自己,我是在选择我自己。因此,一方面大自然是从乌有之中被创造出来的、我自己作为直接的人格是从乌有之中被创造出来的[120],另一方面,作为自由精神的我则是从矛盾基本律诞生出来的,或者,通过“我选择我自己”而诞生出来的。
现在,他发现了,他所选择的这个“自我”在其自身之中有着一种无限的复杂多样性,因为它有着一部历史,一部“在此之中他认出和承认那与他自身的同一(Identiteten[121])”的历史。这历史有着不同的类型,因为在这历史中他处于与“人类中的其他个体们”以及与“整个族类”的关系中,并且这历史包含有某种痛楚的东西,并且他却只能通过这历史而是他所是的这样一个人。因此,“去选择自己”就是一种勇气;因为在同时,就在他仿佛是最孤独隔绝的时候,同时也就是他在那根子中沉陷得最深的时候,借助于这根子他与全部的一切关联在了一起。这使得他焦虑,然而事情必须是这样;因为,在自由之激情在他身上醒来的时候(并且,它是在选择之中醒的,正如它在选择之中将自身预设为前提),这时他选择他自己,并且,就像是在为自己的至福而斗争,他为这种拥有而斗争,而这就是他的至福。在这所有的一切之中,他什么都不能放弃,不能放弃那最痛楚的、不能放弃那最沉重的,而对于这一斗争的表述、对于这一获取的表述,却是——悔(Anger)。他将自己悔回[122]到自身之中、悔回到家族之中、悔回到族类之中,直到他在上帝之中找到他自己。只有在这样的条件(Vilkaar[123])下他才能选择他自己,而这是他所想要的唯一条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绝对地选择他自己。然而,如果没有爱的话,一个人又会是什么呢?但世上有着许多种类型的爱;我爱一个父亲不同于爱一个母亲,我爱我妻子则又有不同,并且每一种不同的爱都有自己不同的表达,但是,也有着一种爱,我用这爱来爱上帝,而这种爱在语言之中只有一个表达,它就是:悔。如果我不是这样地爱他,那么我就不是绝对地爱他,不是出自我内在本质地爱他,对于“那绝对的”的每一种其他的爱都是一种误解,因为,让我们看人们所一向最推重的以及我自己所尊崇的情形,在关于所有自己的爱的想法与“那绝对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我所爱的就不是“那绝对的”,那么,我就不是在绝对地爱,因为我是在必然地爱;一旦我是在自由地爱并且爱上帝,那么这时我就是在悔。如果说,“我对上帝的爱的表达是悔”这说法没有其他的依据存在,那么,这里就有着这样的一个依据:他先爱了我[124]。然而这却是一个不完美的说法;因为只有在我作为有辜的(skyldig)[125]而去选择我自己的时候,我才是绝对地选择我自己,如果说到底我要这样绝对地选择我自己(而不同一于“创造出自己”)的话;并且,尽管这是父亲的罪过传承到儿子那里[126],他也将这罪过拿来一起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选择自己、绝对地选择自己,尽管眼泪几乎将要把一切从他那里抹去,他继续悔着;因为他只有这样去选择他自己。他的自我就仿佛是在他自身之外,它要去被获取,而这“悔”是他对它的爱,因为他从永恒的上帝的手上绝对地选择它。
我在这里所提出的不是讲台上的智慧,这是某种每一个想要这样的人都能够说出的东西,也是每一个人在他想要的时候能够想要的东西。我不是在讲堂里学会这个的[127],这是我在客厅里学到的,或者,如果你想这样说的话,我也可以说是在托儿所里学到的,因为,我看见我的小儿子在地板上跑,那样喜悦、那样幸福,这时我就想,又有谁知道我是不是对他产生过许多有害的影响。上帝知道,我尽可能地关心他,但这一想法却并不能够使我得到安宁。这样,我就对自己说,在他的生命里会有一个瞬间到来,到那时,他的精神也会在选择的瞬间变得成熟,到那时,他会选择他自己,到那时他也会悔,对于任何出自我而落在了他身上的辜进行悔。一个儿子为父亲的罪过而悔,这是美丽的,但是,他却不会为了我的缘故而这样做,而是因为他只有这样才能够选择他自己。让那将要发生的事情发生吧,常常那些被人们看作是“最好的”的东西对于一个人却是有着最危害的后果,但所有这一切却都是无所谓的。我能够对他有很大好处,这是我应当努力的,但是那最高的,那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去为自己达到。看,正是因此,一个人在选择他自己的时候才会那么痛苦艰难,因为那绝对的隔绝在这里是同一于那最深的连续性的,因为,只要一个人没有选择他自己,那么,看来那种“要么以这样的方式要么以那样的方式而变成某种不同的东西”的可能性就好像是存在着的。
看,在这里你就看到了我对于“什么是选择和悔”的粗浅看法。把一个年轻女孩当成一个人自己的母亲来爱,或者,把一个人自己的母亲当成一个年轻女孩来爱,这都是不像样的,每一种爱情都有自己的特性,对上帝的爱有着自己的绝对特性,其表达就是悔。任何其他的爱与这种爱相比又是什么,与之相对只是咿呀儿语。我不是一个激动的年轻人试图推销自己的理论,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丈夫,我当然敢让我的妻子听到这说法:与“悔”相比较,所有的爱都只是咿呀儿语,但我却知道,我是一个很好的丈夫,“我,仍然作为一个丈夫在那最初的爱的胜利旗帜之下斗争着的我”;我知道她与我共有着这一看法,并且因此我更深深地爱着她,并且我不愿意被那个年轻女孩爱,因为她并不与我共有这看法。
在这里,新的可怕歧途又显现出来:那沿着大地匍匐而行的人不像在群山的峰巅间攀登的人那样地容易面临下跌的危险、那逗留在炉灶边的人不像敢于在世上闯荡的人那样地容易遇上迷途的麻烦,我知道这个,但是我因此同样欣慰地停留在我的选择之中。
现在,一个神学家会在这一点上找到一种通往各种各样的观察考虑的出发点;我不想在这些观察考虑中走更远,因为我只是一个外行。我所想做的只是对之前的东西以这样的一种说法来进行阐明:只有到了基督教之中,“悔”才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表述。虔诚的犹太人感觉到父祖们的罪行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他的感觉却不会像基督徒那样临近而深刻;因为,虔诚的犹太人无法对之进行悔,因为他无法绝对地选择他自己。父祖们的辜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在他之上孵着,他在这一负担之下瘫沉,他叹息,但他无法将之挑起来,只有那绝对地选择了自己的人借助于悔才能够将之挑起。自由越大,辜就越大,而这是至福(Saligheden)的秘密;不愿去对父祖们的辜进行悔,就算这不是怯懦,那么这也是灵魂中的胆小之心,如果这不是可怜的行为,那么这也还是卑琐和对崇高的匮乏。
于是,绝望之选择就是“我自己”;因为这无疑是真实的:在我绝望的时候,就像对所有别的东西绝望一样,我也对我自己绝望;但是我所对之绝望的这自我则是一种有限正如每一种其他的有限,那我所选择的“自我”是那绝对的“自我”,或者说是依据其绝对有效性的我的自我。如果事情是如此,那么你在这里就又会看见,为什么我在前面的文字中以及在此不断地说:我在“去审美地生活和去论理地生活”之间所立出的这一非此即彼不是一种完全的两难,因为它其实只是关于一个选择。通过这选择,我其实不是在善和恶之间作选择,而是我在选择“那善的”,但是,在我选择“那善的”的时候,我恰恰由此[128]而在选择那“善和恶之间的选择”。在每一个后来的选择中,这本原的选择是永远地在场的。
那么,去绝望吧,你的轻率再也不应当使得你像一个变幻不定的精灵、像一个鬼魂那样地在一个对你而言是已经丧失了的世界的各废墟之间走动;去绝望吧,你的精神再也不应当在沉郁之中叹息,因为世界对于你将重新变得美丽而令人欢悦,尽管你是用与以前不同的目光去看它,你的精神将得到解放而飞翔在自由之世界中。
在这里我可以中断一下,因为我现在已将你带到了我想要让你进入的这一点上;就是说,如果你自己愿意的话,你已经在那里了。我想要的是,你将你自己从审美(Æsthetiken)的幻觉中、从一种半绝望的梦中解脱出来,这样你就能够觉醒而进入精神之严肃。然而这却绝不是我的意图,因为现在,从这一观点出发,我要给你一种对生活的观察,一种伦理的人生观。我能够为你提供的只是卑微朴素的东西,一方面因为我的礼物(Gave)是无法与那任务(Opgave)相比的,一方面因为卑微朴素是所有伦理事物的首要特性,对于一个从审美(Æsthetiken)的过度丰富中走出来的人,这样一种特性会是足够地醒目的。在这里,事情就是“没有什么显现的,一切都依照良知”[129]。在这里中止,人们也可以怀疑这会是出自另一个原因,因为这看上去很容易显现为这样一种外观:我终结于一种类型的寂静主义[130](Qvietisme),人格到头来通过一种与“思想归宿于那绝对的”一样的必然性来归宿于之中。一个人赢得他自己,那又有什么用,一个人获得一把能够战胜整个世界的剑,如果他除了将这剑插在剑鞘中之外对之不作他用的话,那又有什么用?
然而,在我转入“进一步提出对于生活的这样一种伦理观察”之前,我想用几句话来提示出一个人在绝望之瞬间所会面临的危险,指出他可能会在之上搁浅并且使他完全沉船的暗礁。圣经上说:人若赚得整个世界,但伤害了自己的灵魂,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能够获得什么补偿呢?[131]反过来的说法圣经没有说,但却是隐藏在这句子中。反过来的说法会是这样:人若失去了整个世界,但却没有伤害了自己的灵魂,这对他有什么害处呢,他又需要什么补偿呢?有这样的一些表述,它们就其自身而言是简单的,但却把一种古怪的恐惧灌进灵魂,因为事情几乎就是如此:我们越是去想它们,它们就变得越朦胧昏暗。在宗教方面,这样的一句话就是这种表述:对圣灵所行的罪[132]。我不知道,神学家们有没有成功地为之给出一个特定的解说,我觉得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去给出解说,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外行。相反,“伤害了自己的灵魂”这一表述则是一个伦理的表述,并且,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有着一种伦理的人生观,那么他也就必定认为自己能够为之给出一个解说。我们常常听见这说法被用在什么地方,然而,每一个人,如果他想要明白这个,他就必须在自己的灵魂中经历了极深刻的运动,是的,他必须是绝望过的;因为这被表述于此的东西在根本上是绝望之运动:在一边是整个世界,在另一边是一个人自己的灵魂。你将很容易看见,一个人,如果他追随着这一表述,到头来就会进入那对于“灵魂”的同样抽象的定性,就像我们在前面的对于“想要但却不去成为另一个人”的心理学思考中最后进入对于“自我”这个词的定性,这是一个同样地抽象的定性。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赢得整个世界但却会伤害自己的灵魂,那么,在“整个世界”这个表达词中就也蕴含了所有那些我直接地(就我自身而言)所拥有的有限事物。这时,我的灵魂对于这些事物而言则显现为是无所谓的。如果说,我能够失去整个世界而不伤害我的灵魂,那么在“整个世界”这个表达词中就又蕴含了所有那些我直接地(就我自身而言)所具的有限性之诸定性,然而,我的灵魂却没有受到伤害,于是它对于它们而言是无所谓的。我会失去我的财富、我在他人眼中的荣耀、我的精神力量,但却不损害我的灵魂,我会赢得所有这一切但却受到损害。那么,我的灵魂是什么呢,这一能够对这种丧失无动于衷而能够因这一赢利而遭受损害的“我的最内在的本质”是什么呢?对于那正绝望的人,这一运动就显现出来:它不是什么修辞性的表述,而是在他在这一边看见整个世界而在那另一边看见自己、自己的灵魂的时候的唯一足够而恰如其分的表述。在绝望的瞬间,分离就显现出来,并且这时问题的关键是:他以怎样的方式绝望。因为,正如我在上面就每一种审美的人生观所阐述的,这“去赢得整个世界”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损害自己的灵魂” 是绝望,但是,我的内在信念却是:这“去绝望”对于一个人来说则是他的真正拯救。在这里,这“去想要自己的绝望”、“去在无限的意义上想要这绝望”中的重大意义就又显现出来了;因为这样的一种意愿是同一于那绝对的“献身”的。相反,如果我是在有限的意义上想要我的绝望,那么我就伤害了我的灵魂,因为那样的话,我的最内在的本质就不会在绝望中走向突破,相反,它是在绝望中关闭了自己、它被坚硬化,这样,有限的绝望是一种硬化,而绝对的绝望则是一种无限化。如果我在我的绝望中赢得了整个世界,那么,我就因为“我使我自己有限化”而损害我的灵魂,因为我是在之中有着我的生活;如果我对“我失去全世界”感到绝望,那么我就损害了我的灵魂;因为,既然我在这里又将我的灵魂看成是通过有限性而得以设定的,那么我就是在以完全同样的方式使我的灵魂有限化。一个人可以通过犯罪来赢得整个世界但却损害自己的灵魂,这一点是很明显的,但是,还有一种看上去要远远更为无辜的方式,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赢得整个世界而损害自己的灵魂。因此我说,那个年轻女孩是同样地绝望,不管她是得到了她所爱的人还是没有得到。每一个有限的绝望都是一种对于有限性的选择,因为,我对之作了同样的选择,不管是在我获得它的时候还是在我失去它的时候都一样;因为这“我是否得到它”并非是我的权限所及,而“去选择它”则无疑是我所能做到的。因此,那有限的绝望是一种不自由的绝望,它真正所想要的并非是绝望,它想要的是那有限性,而这一事实则是绝望。现在,一个人可以在这一点上停下,只要他停在那里,那么我就无法真正地作出决定敢去就他的情形说他伤害了自己的灵魂。他站在一个危险之至的点上。在每一个瞬间都会从那里出现一种可能性。绝望在那里,但它尚未袭击他的最内在的本质;只有在他在有限的意义上在之中硬化的时候,这时他才损害了自己的灵魂。他的灵魂就好像是在绝望中麻痹了,只有到了他在自己醒来时选择了一条有限的绝望之路时,这时,他才伤害了自己的灵魂,这时他关闭了自己,这时他的理性的灵魂被窒息,并且他被改造成一头不择手段的猛兽,既然一切对于他都是正当自卫。“一个人损害了自己的灵魂”,在这一想法中有着一种可怕的恐惧,然而每一个绝望过的人却都会隐约地感觉到过这一歧路,这一迷失。一个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来损害自己的灵魂,这是很明确的;在怎样的程度上这是那单个的人(den Enkelte)的情形,则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给出定论的,在这里,没有人敢去对另一个人作出判定。一个人的生命看上去可能是奇怪的,并且我们可能不禁会以为这是他的情形,然而他却可能会拥有完全另一种解说,这解说使得他确信他自己是属于完全相反的情形;在另一方面,一个人可能会损害自己的灵魂而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知;因为这一损害不是外在的,而是在于这人的最内在的本质之中,它就像腐烂发生在果实的中心,在它的外面看上去可能是非常好看,它就像那内在的空洞,从它之外的表皮上看是无法察觉的。
现在,在你绝对地选择你自己的时候,你就很容易地能够发现,这一自我不是一种抽象或者一种同语反复;至多是在定位的瞬间,在人们进行区分时,直到人们找到对于这个“自我”的最抽象的表达,它看起来可能是如此;但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它是完全抽象和没有内容的”这一表象也只是一种幻觉,因为这毕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关于自由的意识,因为这是思想的一个定性;然而它是通过一个选择而出现的,并且是关于这一特定自由存在物(“这存在物是自身而不是他者”)的意识。这一自我在其自身之中蕴含了一种丰富的具体,蕴含了丰富多样的确定性和特性,简言之,是那伦理地作出了选择的整个审美的自我。因此,你越是在你自身之中深化,你就越是会感觉到那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的重要性,不是在有限的意义上,而是在无限的意义上,因为它是通过你而得以设定的,并且,一个人在伦理的意义上这样地选择了他自己的时候,这就不仅仅是对自身的一种思考了,为了描述这一行为,一个人能够回想那圣经上的用词:清算每一句所说的不恰当的话语[133]。也就是说,在自由之激情醒来后,这时它就是对自身严厉而绝不允许那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和那不属于一个人的东西这样不确定地相互混在一处。因此,在选择的最初瞬间人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刚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的小孩一样是赤裸裸地走出来的,在下一个瞬间它就其自身是具体地自在的,这人只会是通过一种随意的抽象才可能停留在这一点上。他继续是他自己,完全是同一个他以前所是的自己,一直到那最无关紧要的特性上都是如此,然而他却也还是成为了另一个人,因为选择渗透一切并且改变一切。就这样,现在他的有限的人格在这选择之中被无限化了,在这选择之中他无限地选择他自己。
现在他拥有自己,作为通过他自己所设定的自己,就是说,作为由自己所选择的自己,作为自由的自己;但是,在他这样地拥有着他自己的时候,就有一种绝对的差异呈现出来,那介于善与恶之间的差异。只要他没有选择他自己,这一差异就是潜在的。在总体上说,那介于善与恶之间的差异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它是可让人想的吗,就是说,它是为思想而存在的吗?不。由此,我又进入了这一点,我在前面曾到过的这一点:正因此看上去似乎可以是这样,哲学仿佛在事实上取消了矛盾律,这却是因为它尚未达到矛盾律。一旦我思想,我就必然地与我所思想的东西发生关系,但正是因此,善与恶之间的差异才不存在。去想你所愿想的东西、去想所有范畴中那最抽象的、去想那最具体的,你永远也不会在善与恶的定性之下思想,去想那整个历史,你思想着理念的必然运动,但你永远也不会在善与恶的定性之下思想。你不断地思想着各种相对的差异,永远也不会思想那绝对的差异。因此,在我看来,人们完全可以承认哲学在这一点上是对的——它无法思想一种绝对的矛盾,但这并不就意味了这绝对的矛盾不存在。在我思想的时候,我也在无限化我自己,但并非是绝对地无限化,因为我消失在“那绝对的”之中;只有在我绝对地选择我自己的时候,我才是绝对地无限化我自己,因为我自己就是“那绝对的”,因为只有我自己是我能够绝对地选择的东西,并且这一“对我自己的绝对选择”是我的自由,只有在我绝对地选择了我自己的时候,我才设定出了一种绝对的差异,它也就是介于善与恶之间的差异。
为了强调出思维中的自我定性之环节,哲学说:“那绝对的”,是因为我思想它,它才存在;然而,既然这哲学自身认识到,以此用来标示的是“自由的思想”,而不是“必然的思想”(这必然的思想本来是哲学所赞美的),这样它就设立出另一个表述来取而代之,也就是说:我对于“那绝对的”的思想是“‘那绝对的’在我之中的对自身的思想”。这一表述则绝不是同一于那前面的表述,但相反倒是完全地起到了标示性的作用。就是说,我的思想是在“那绝对的”之中的一个环节,并且在这之中有着我的思维的必然性,在这之中有着我用来思想“那绝对的”的必然性。“那善的”的情形则不同。“那善的”是因为我想要它,它才存在,否则它根本不存在。这是自由之表述,“那恶的”的情形也是如此,只是因为我想要它,它才存在。由此绝不是在表明善与恶的定性被缩小或者削减为单单的主观定性。相反,这些定性的绝对有效性被表述了出来。“那善的”是由“那自在自为地在着的”所设定出的“那自在自为地在着的”,而这就是自由。
我使用了“绝对地选择自己”这一表述,这看上去也许挺可疑;因为,在这之中似乎可以蕴含有这样的意思:我同样绝对地选择“那善的”和“那恶的”,并且,“那善的”和“那恶的”同样本质地属于我。为了阻止这一误会,我使用了这样的一个表述:我将我自己从整个存在之中悔了出来。也就是说,悔是“‘那恶的’本质地属于我”的表述,并且也是“它并非本质地属于我”的表述。如果我之中的“那恶的”并非本质地属于我,那么,我就不能够选择它,但是,如果在我之中有着某种我无法绝对地选择的东西,那么我在总体上就根本不是在绝对地选择我自己,那么我自己就不是“那绝对的”,而只是产物。
现在,我在这里得打断这些思考,以便显示出一种伦理的人生观是怎样看人格和生命及其意义的。因为考虑到秩序的缘故,我先回头看一下我在前面就“那审美的”和“那伦理的”之间的关系所作的一些说明。前面曾说过,每一种审美的人生观都是一种绝望;这是因为它是建立在那既可以存在又可以不存在的东西[134]上。伦理的人生观的情形就不是这样的;因为它是把生命建立在那“去存在”在本质上所属的东西上。前面说到,“那审美的”是一个人身上的、他因之而直接地是他所是者的东西,而“那伦理的”则是一个人因之而成为他所成为者的东西[135]。由此绝不是在说审美地生活的人就不发展自身了;但是,他是在必然性中发展,而不是在自由中发展,在他身上不出现变形(Metamorphose),在他之中没有那种无限的运动(他得借助于这运动到达这样一个点上,而从这一点上出发他才成为他所成为的人)。
在一个个体审美地观察自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自我”,将之看成是一种以多种方式自在地定性了的丰富多样的具体,但尽管有着所有内在的差异,它仍然完完全全地是他的本质,它有着同样的权利来显现出自身、有着同样的原理来要求得到满足。他的灵魂是一种在之上有着各种各样草类生长的土壤,所有草类都同样要求着茂盛繁荣;他的自我处在这一丰富多样之中,并且他没有一个高于这个自我的更高“自我”。如果他现在(正如你那么频繁地谈论的)有着审美的严肃和一小点生活中的智慧,那么他就会看出:要让一切平等地繁荣,那是不可能的,这时他就想选择,而那决定他的东西是一个更多和更少,而那只是一种相对差异。现在,试想一下,试想一个人能够无需接触到“那伦理的”而生活下去,那么他就能够说:我有着一种成为一个唐璜、一个浮士德、一个强盗头[136]的天赋,我现在深造这一天赋,因为那审美的严肃要求我成为某种特定的东西、要求我听由它在其整体中发展,这发展的根芽已经埋藏在我内部了。这样一种对人格及其发展的考虑,从审美上看是完全正确的。由此你看见一种审美的发展所意味的东西是什么,它是一种就像植物一样的发展,尽管那个体在成为着,那么他也是在成为他直接地所是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伦理地考虑人格,那么他马上就会有一种绝对的差异,也就是那介于善与恶的差异,并且,尽管他在自身中发现“那恶的”要多于“那善的”,这却并不意味了那恶的应当冒出来,而是意味了那恶的应当被留下,而那善的应当冒出来。在那个体人伦理地发展的时候,他就去成为他所要成为的东西;因为,就算是在他让“那审美的”(这审美的对于他意味着某种不同于它对于那仅仅只是审美地生活的人所意味的东西)在他身上有着其有效性的时候,这时“那审美的”也是被罢免了的。即使是那审美的严肃,就像所有严肃一样对一个人是有益的,它也永远无法完全拯救他。我是这样想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你所处的情形;因为,正如理想总是损害着你,因为你茫然地凝视着它,这理想也对你有着好处,只要“那坏的(det Slette)”的理想同样地对你起着一种引起你反感的作用。当然,要治愈你,这是审美的严肃所做不到的,因为你只能走到“你不去管那坏的(det Slette)”这一步而永远无法走更远,因为理想地看,这“不去管它”是无法做到的,但是你不去这样做则是因为它是“那坏的”或者因为你厌恶它。这样,你只能走到这样的一种感情:你对“那善的”和“那恶的”一样地无奈;更远是你所无法达到的。另外,“那恶的”在它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在审美的各种定性之下出场时是最有诱惑力的,也许它永远也无法比这时更具诱惑力;“永远也不要在审美的范畴中解读‘那恶的’”,这本身就属于一种极高程度上的伦理严肃。这样的一种对“那恶的”的审美的观察,它狡猾地潜进每一个人,并且,时代所拥有的那种有着压倒性优势的审美教育对此所做的贡献也不少。因此,这样的事例并非罕见:我们听见美德的说教者们激扬地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反对“那恶的”;我们看见那演说者,尽管他赞美“那善的”,却沾沾自喜于“他自己本来完全可以是那最奸诈而狡猾的人,但却在与‘做一个好人’的比较中鄙弃了这种可能性”。然而,这却泄露出一个隐秘的弱点,它显示出,善与恶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在其全部的严肃之中向他明确地展示出来。尽管有那么多“那善的”仍然留在每一个人身上,以至于他觉得这“做一个好人”是那最高的东西,但是,为了有一个与人群的小小区分,他还是要求着一种高度的赞誉,因为他(尽管他有着那么多去变坏的天赋)还是变好了。这完全仿佛是在说“有着诸多变坏的天赋”是一个优点,这完全仿佛是在表明,这样地通过在这些天赋上兜圈子,他并没有显示出一种对这些天赋的偏爱。我们也常常发现有这样的人们,他们真正在他们的内在心灵之中是善的,但是却没有勇气去对自己承认这一点,因为这看起来就好像他们因此就会落进各种过于平庸的定性。这样的人们也承认“那善的”是那最高的,但却没有勇气去把“那恶的”认识作它所是的东西。我们也常常听见这样的表述:这是那故事的糟糕结局;按常理人们就能够肯定,那被以这样一种方式问候和广告的东西,它肯定是那伦理的。如果一个人以某种方式变得让别人觉得神秘,然后解释出现了,并且它显示出,他并非像人们所希望和高兴地期待的那样是一个诡诈而狡猾的欺骗者,而是一个善意而出色的人;这时我们就会说:仅仅如此而已吗,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吗?是啊,要去承认“那善的”是那最高的,这在事实上真的是属于极大的伦理勇气,因为我们因此就落进了各种完全普通的定性之中。这是人们所不愿意的,他们更愿意在那些差异中拥有他们的生活。因为一个好人,这是每个愿意做好人的人都能够去做的[137],但是才能则总是属于“去作恶”的。因此许多人那么愿意作哲学家而不去作基督徒,因为才能属于“作哲学家”,谦卑属于“作基督徒”,并且每一个想要的人都能够具备这谦卑。这里我所说的,你也可以牢牢地记在心里,因为你在你最内在的本质中不是什么恶的人。不要发怒,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你知道,我不得不把必然性当美德[138],并且,既然我没有你的那些天赋,那么,我就得想办法多少对“做一个善的人” 保持一点尊敬。
在我们的时代,人们也以其他的方式来试图削弱那伦理的看法。就是说,一方面人们觉得“做一个善的人”是生命中的一个非常可怜的职位,但另一方面人们却仍然对之怀有一定的恭敬之心,并且不怎么喜欢它被提倡。我绝不是在认为人应当把自己的美德穿戴起来给人看并且一有机会就把“他是一个善的人”硬塞进人们的眼睛里;但在另一方面,他却也不该隐藏这样的事实或者害怕去承认自己的追求。如果他这样做了,人们马上就会向他发出一声尖叫:他想要把自己当成真是那么一回事,他想要比别人更好;人们在这无礼的表达中汇总:让我们做人吧,在我们的主面前,我们全是罪人[139]。这一点,我无须让你知道,但是,我却有必要警示你,你的讥嘲足够频繁地使得你非常活跃,你要小心这种活跃。因此,在现代戏剧[140]中,“那坏的(det Slette)”总是由那些最有杰出天赋的角色来作代表,“那善的”,那正直的,则由杂货店里的小伙计[141]来作代表。观众们会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并且从剧中学到了他们事先就知道的东西:与杂货店里的小伙计弄成一堆是非常有损他们的尊严的。是啊,我年轻的朋友,要严肃认真地不想在差异之中而是想在普通之中拥有自己的生活,这属于非常巨大的伦理勇气。在这方面,我们的时代需要震撼,并且这震撼也无疑很快就会到来;因为这样的瞬间无疑会到来,在这瞬间里,我们的时代就会看见:那些在审美的意义上最出色的个体们——他们的生活恰恰是在于那些差异之中,他们是怎样对这些差异感到绝望以便去找到“那普遍的”。这对于我们这些小人物们可以是好事,因为我们有时也觉得自己因为“不能够在那些差异中拥有自己的生活,并非由于我们足够伟大而能够去鄙夷这些差异,而是由于我们实在太卑微而无法进入它们”而感到焦虑。
因此,每一个只是审美地生活着的人都对于这“去绝望”有着一种隐秘的恐怖感,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绝望所带出的东西就是“那普遍的”,他也知道,他拥有着自己生活的所在是那差异。一个个体站得越高,他所消灭的差异或者说他为之而感到绝望的差异就越多,但是他总是保留着一种差异,这是他所不愿消灭的,在这之中他有着他自己的生活。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甚至那些最单调的人们,他们是怎样带着一种令人感叹的肯定去发现那可让我们称作是“他们的审美差异”的东西的,不管这差异是多么地微不足道;而生命中的可悲事实之一就是那种为指出哪一种差异比另一种更意义重大而进行的愚蠢争执了。那些审美的头脑们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绝望的抵触,他们说,它是一种断裂(Brud)。如果说生活的发展是由一种对“那直接的”的必然展开构成的,那么这种“断裂”的说法就完全是对的。 如果生活的发展并不是如此,那么绝望就不是什么断裂,而是一种神圣变容[142]。只有那为某“个别事物”而绝望的人才获得一个断裂,而这断裂出现的原因则恰恰是:他并不是完全地绝望。那些审美者们所畏惧的还有:生活会失去那娱乐的丰富多样性,而这娱乐的丰富多样性是它本来所具备的,只要每一个单个的个体人都被看成是生活在各种审美的定性之下。这则又是一个误会,无疑各种严格主义的理论有可能会导致这样的误会。在绝望中,什么都不会毁灭,所有“那审美的”仍然还留在一个人身上,只是它被转变成了辅佐性的了,并且它是正因此而被保存了下来。是的,事情无疑就是如此,一个人不再是像从前那样地生活在它之中,然而由此推出的并不是“这个人就失去了那审美的”;它也许是被人以另一种方式使用,然而由此推出的并不是“它消失了”。伦理者只是把那更高的审美者所已经开始的但却随意地中断了的这绝望完全地进行到底;因为,尽管差异可以是非常巨大,但它却终究只是相对的。如果那审美者自己承认,为他的生活赋予意义的那种差异也只是短暂而无常的,并且接着说:只要一个人拥有它,那么去为它而欣喜就总是最好的;如果那审美者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这一切就只是一种“在没有很高的天花板的地方喜爱着某种安逸”的怯懦,并且这是无法让人感觉到尊严的。这就好像是一个人想要为一种建立在误会之上的关系感到高兴,而这误会迟早是会消解掉的,他没有勇气去让自己意识到这事实,或者不愿去承认这事实,而一味地想要尽可能持久地为这一关系而感到欣悦。然而,这却不是你的情形,而你则是像另一种情形的人:他承认了这误会,中断了这关系,并且,现在他却持续不断地想要与之告别。
审美的人生观也相对外部世界来观察人格,而在其向人格的回归中,对此的表述则是享受。而对于“享受”的审美表述,在它处在它与人格的关系中时,这表述就是心境。也就是说,在心境中人格是在场的,但它是隐约朦胧地在场。就是说,审美地生活着的人,他寻求尽可能深远地完全投入到心境中去,他寻求彻底地藏身之中,这样,在他身上就不再会留下什么无法被调整进这心境的东西了,因为,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一种剩余物总会起打扰作用,那是一种能够将他拖住的连续性。人格在心境中越是朦胧,个体人就越是处在那即刻之中,而这则又是对于那审美的存在的最恰当的表述:它是处在即刻之中。审美地生活的人所遭受的那巨大的起伏波动就是渊源于此。伦理地生活的人也知道心境,但这心境对于他来说不是那最高的东西;因为他无限地选择了他自己,因而他将心境看作是在自身之下。这时的这个不愿意进入心境的“更多”,它恰恰就是那被他看成是“那最高的”的连续性。伦理地生活的人,他有着(如果我们回想一下从前的一个表述)对自己的生活的记忆,而这则是审美地生活的人所根本没有的。伦理地生活的人,他并不消灭心境,但他在一个瞬间里注视它,但这瞬间将他从那“生活在即刻之中”的情形中救了出来,这瞬间给予他对欲乐快感的控制;因为“控制欲乐快感”的艺术并非立足于去消灭它或者完全地放弃它,而是在于去确定出那瞬间。你想要怎样的娱乐快感,尽管去享受,之中的秘密、之中的控制力量是在于“它是绝对地处在即刻之中”。现在,我们常听人们说:那唯一的手段就是我们要完全地将之禁绝。这是一种非常不正确的方法,它也只能在一时里起作用。想象一下一个沉溺于赌博的人。这欲乐快感带着其全部激情清醒着,如果它得不到满足,那么这就好像他的生命成为赌注押在那里;如果他有能力对自己说:在这一瞬间我不想要,要过一个小时我才想要,那么,他就康复了。这小时是那拯救他的连续性。审美地生活的人,他的心境总是古怪的(excentrisk[143]),因为他的中心是在外围。人格在自身之中有着自己的中心,而那没有自身的人,他是古怪的。伦理地生活的人,他的心境是集中的,他不是在心境中,他不是心境,但是他有心境,并且他在自身之中有着这心境。他所为之工作的、他的工作对象是连续性,而这连续性则总是心境的主人。他的生活不缺乏心境,是的,这生活有着一个总体心境;但这总体心境是他获取到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平衡的心情”[144],但这不是什么审美的心境,没有人天然地或者直接地具备这心境。
但是,那无限地选择了自己的人,难道现在他能够说:现在我拥有我自己,我不要求更多,面对世界的全部兴衰变迁我摆出这骄傲的想法——我是我所是[145]?不,绝不是这样!如果一个人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述自己,那么,我们就很容易看出,他是走上了歧途。他的根本错误也在于,他没有在最严格的意义上选择他自己;无疑他选择了他自己,但却是在他自身之外;他把这“去选择”理解得完全抽象的,并且没有在自己的具体之中把握住自己;他不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作出了选择:在选择中停留在自身之中,以自身来穿戴自身;他是根据自己的必然性而不是在自己的自由之中选择了自己;他是在审美的意义上虚华地对待了这伦理的选择。这要出现的东西在实际上的意义越是重大,那么,那些歧路也就越是危险,而在这里一条可怕的歧路也以这样的方式显现出来。在那个体人在其永恒有效性中把握住了自己的时候,这永恒有效性就以自身的全部充实内容来淹没他。现世性在他面前消失了。在最初的瞬间,它以一种无法描述的至福充实他并且给予他绝对的安全。如果他现在片面地凝视着它,那么,那现世性就会设置出自己的各种要求。这些要求被回绝;那现世性能够给出的东西,那在这里显现为多一点还是少一点的东西,与他永恒地拥有的东西相比,对于他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一切在他面前停下来,他就仿佛是在时间之前到达了永恒。他在沉思中深潜下去,他凝视着他自己,但这一凝视无法充实时间。这时他看出了,那时间、那现世性正是他的败坏毁灭,他要求一种存在(Tilværelse)的完美形式,而在此又有一种疲倦、一种冷漠显现出来,它们与那作为享受之伴侣的钝惰有着相似之处。这一冷漠会像鸟孵蛋一样地孵在一个人的身上,以至于在这个人看来自杀就是唯一的出路。没有什么权力能够将他从他自身之中拉脱出来,唯一的权力是时间,它无疑也不能够把他从他自己这里拉走,但是它能够使他停下、推迟他,它阻碍着精神的拥抱(他要用这精神之拥抱来把握他自己)。他尚未选择他自己,他就像那西索斯[146]那样地爱上了他自己。一种这样的状态终结于一场自杀,这一类事情无疑不是罕见的。
他的错误是在于,他没有以正确的方式来作选择,并非简单地是在这样的一种意义上——“他根本不曾看见自己的诸多错处”,而在于他将自身看成了是处在必然(Nødvendigheden)的定性之下,他将他自己——这一带有这整个诸定性之多样性的人格——看成是世界进程中的一种从属物;他是在那永恒的权力面前看它的,而这永恒权力的火焰渗透了它但却并不销蚀它[147]。但是他没有在自由之中看见自己,没有在自由之中选择自己。如果他这样做了的话,那么他就在他选择了自己的同一瞬间里进入了运动;不管他的自我有多么具体,他还是根据自己的可能性来选择了自己,他在那“悔”之中将自己赎了出来,以求在自由中停留,但是在自由之中他只能够通过“他不断地实现这自由”来停留。那选择了自己的人,他正因此也是[148]行为着的人。
在这里,我也许可以用这个段落来给出几句话来谈论你所非常喜欢的一种人生观,作为教导者你尤其喜欢它,有时候,作为有经验的实践者你也喜欢。它所说无非就是:那“去悲哀”其实是真正的生命之意味,以及,那“去做最不幸的人”是最幸福的事情[149]。第一眼看来,这一人生观不像是一种审美的人生思考;因为“享受”其实并不能作为它的密码口令。然而它却也不是伦理的,但是,它却是处在“那审美的”要走向“那伦理的”时的那个危险的环节中,在这样的一个环节中,灵魂很容易被缠进对于一个前定(Prædestination)理论[150]的某个表述中去。你推行着各种虚假学说,这说法几乎就是之中最恶劣的了,但是你也知道,在你想做的事情是潜入人群中或者将他们吸向你的时候,它是最管用的。你能够比任何人更无情,你能够对一切进行恶作剧,甚至拿人的痛苦来开玩笑。这会吸引年轻人,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但是通过这样的行为你却距离那些年轻人远远的,因为一种这样的交往一方面是吸引人的,另一方面却也是同样地令人反感的。如果你以这样的方式所想要欺骗的是一个年轻女性,那么,对于你这样的事实也是不会有例外:一个女性的灵魂有着太多的深度而不会长久地着迷于这一类东西。是啊,即使你在一瞬间里能够赢得她的关注,但是这最终却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厌倦于此并且几乎对你厌恶,因为她的灵魂并不想要这样的瘙痒。这时,手法就被改变了,你在个别只有她能够理解的神秘感叹之中让她隐约地感觉到一种遥远的忧郁,来作为这一切的解释。你只向她公开你自己,但却是那么地谨慎,以至于她其实却从来都没有更进一步得知什么,你听任她的想象去描绘出你隐藏在你内心中的深深忧伤。你是聪明的,这一点是我们无法否定你的,一个年轻女孩就你所说的话是真的,你也许最终会成为一个耶稣会员[151]。你越是狡猾地知道怎样去对她们玩手上的这根越来越深地通入忧伤之秘密的拉线,你就越高兴、就越是肯定地能将她们引向你。你并不作长篇的演说,你并不在忠诚的握手或者“在一种罗曼蒂克地进入一种同心的灵魂之罗曼蒂克的瞳仁之中的注目中”宣示出你的痛苦,你太聪明了因而不会这样做。你避开见证,并且只在个别的瞬间里你会有所意外。有这样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对于一个女孩,再也没有比“忧伤”更危险的毒素了,这是你所知道的,并且,这一知识,就像所有其他知识一样,就其本身可以是相当好的东西,而相反你对这知识所作的使用则是我所不敢恭维的。
既然你已经硬起你的心肠去在审美的诸范畴之中解说整个存在,那么这就很自然了,“悲哀”是无法逃脱你的注意的,因为它就其自身而言无疑就像“喜悦”一样令人感兴趣。你在一切“那令人感兴趣的”显现出来的地方紧握住这令人感兴趣的东西,这种坚定不移不断地导致了你周围的世界对你的误解,并且周围的人们时而将你看成是绝对地冷酷无情、时而将你看成一个真正地友善的人,尽管你其实既非友善也不无情。就像人们看见你常与喜悦做伴,人们同样频繁地看见你寻访悲哀,而这情形就已经能够导致出一种这样的误解了,如果,请注意,我所说的情形是,如果在悲哀中就像在喜悦中一样地有着一种理念的话,因为只有这样,那审美的兴趣才被唤醒。如果你能够足够轻率而以至于使得一个人不幸,那么你将能够给出一个去达成最奇特的欺骗的机缘。你当然不会像那些没有诚信地只知道追求喜悦的其他人那样地撤退回来并到另一条路上去再对喜悦进行狩猎,不,在这同一个个体身上的悲哀甚至比那喜悦更令你感兴趣,你会继续留在他那里,你会让自己深入进他的悲哀。你有着经验、真挚、言辞的力量、悲剧的怅惋,你知道怎样去为这受苦者提供那审美的悲哀者所唯一欲求的那种缓解——表达。在你演奏着心境的竖琴时,看着那受苦者怎样在这音乐中得到安息,这是一件让你愉快的事;你马上就成了他所不可缺少的人;因为你的表达把他从悲哀的黑暗居所里提升出来。相反他对于你则不是不可缺少的,并且你不久就厌倦了。因为对于你,不仅仅喜悦是
像一个短暂的朋友,
你在一次旅行中遇上他[152],
而悲哀也是,因为你一直就总是一个旅行者。然后,在你安慰了那悲哀者并且作为对于你的烦劳的补偿而从中提取出了“那令人感兴趣的(det Interessante)”之后,于是你就疾步奔向你的马车并且叫道:上路!如果人们问你,去哪里,那么你就用那英雄唐璜的话回答:“到享受和快乐中去。”[153]就是说,这时你就厌倦了悲哀,并且,你的灵魂要求着相反的东西。
像我所描述的那么完全糟糕的行为,估计你是不会这么做的,而我不想否定你这一点:你常常对悲哀者有着真正的兴趣,你是想要治愈他、使得他进入喜悦。于是你披挂装备好自己,正如你自己所说的,就像一匹勇猛的马,并且试图马上就把他从悲哀的陷阱中解救出来。你不吝惜时间和精力,并且,你有时也是成功的。即使如此,我也无法赞誉你;因为在这之下隐藏着某种东西。就是说,你对悲哀有着一种妒忌,你不喜欢别人有悲哀,也不喜欢一种无法克服的悲哀。在你治愈那悲哀者的时候,这时你是在享受着这一满足,你对自己说:但我自己的悲哀,那是无人能够治愈的。这是你总是保持记在心中[154]的结论,不管是你在寻求喜悦的还是悲哀的消遣,你在你的灵魂中不可动摇地坚信:有一种悲哀是无法被取消掉的。
于是我也这样地到达了这一点上,在这一点上你认为,生活的意味成为“去悲哀”。整个现代的发展具有这个特性,人们觉得有着比“想要是喜悦的”更大的倾向去“想要悲哀”。这被看成是更高的人生观,而如果我们说,“想要是喜悦的”是自然的,而“去悲哀”是不自然的,那么,我们也确实可以说这是一种更高的人生观。还有,这“想要是喜悦的”对于那单个的人来说还带有一定的感恩义务,哪怕他的思想太混乱而无法真正知道他应当感谢谁;这“去悲哀”免除了一个人的这一感恩义务感,而虚妄则得到了更好的满足。另外,我们的时代以那么许多方式经历了生活的虚妄,以至于它不相信“喜悦”,而为了能够有什么东西可去相信,那么它就去相信“悲哀”。喜悦消逝,它说,但悲哀,这悲哀则持存,因此,那将自己的人生观建立在这之上的人,他是将之建立在一种牢固的基础上[155]。
如果人们进一步问,你所谈论的是怎样的一种悲哀,那么,你就能足够聪明地去避过那伦理的悲哀。你所想的不是“悔(Angeren)”;不,它是审美意义上的悲哀,它尤其是那经过了反思的悲哀。它的基础不在“辜(Skyld)”中,而是在不幸、在命运、在一种悲哀的性格倾向、在其他人的影响等等之中。所有这些都是某种你从各种小说中已经得以很熟悉的东西。如果你阅读这些东西,你就会觉得好笑,如果你听见别人谈论这些东西,你就会讥嘲,但是在你自己想要讲述这东西的时候,这之中就有了意义和真理。
虽然现在这种把“去悲哀”弄成了人生自在自为的意味的人生观看起来已经是够可悲的,但我还是不禁要从你也许意想不到的另一方面向你显示出,这是无告无慰的。就是说,我前面所说过的东西,我在这里还要再说,它叫做“悲哀流逝”,那“喜悦流逝”的说法有着怎样的意义,它就有同样的意义。这是某种我无须提请你注意的东西,因为这是你可以从你的大师斯可里布那里学到的,他足够频繁地讥嘲了那种相信永恒悲哀的多愁善感[156]。那说“悲哀是生活之意味”的人,他在自身之外有着喜悦,正如那想要是喜悦的人在自身之外有悲哀,这完全是同一种方式。然后喜悦会使他意外地降临他,正如那悲哀会意外地降临在那以喜悦为生活意味的人身上。这时,他的人生观被联系到一种他所无法驾驭的力量之上;因为,“想要不去变得喜悦”就和“想要不去变得伤心”一样,在根本上这两者都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够控制的。但是每一种在自身之外有着一个条件的人生观都是绝望。这样一来,那“想要去悲哀”是绝望,完全是在同样的意义上正如那“想要去寻求喜悦”,因为让自己的生活处在那其本质就是“它会消逝”的东西中,这总是绝望。因此,如果你愿意那就尽管去充满睿智和创造性吧,去用一副哭丧相的外表去把喜悦吓跑吧,或者,如果你更愿意这样做的话,用你的外表来欺骗它以便隐藏你的悲哀,喜悦还是会来意外地找到你;因为时代噬食时代之子[157],而这样的一种悲哀就是时代之子,而它为自己所谎称的那永恒则是一种欺骗。
那悲哀的根基越深,这看上去就越是好像一个人是能够做到终其一生去保留着它,是啊,一个人无须做任何事情,它自然而然地就会留在那里。如果这是单个的事件,那么这看起来就已经非常艰难了。你对此也认识得很清楚,因此,在你要对于“悲哀对于整个生命所具的意味”做出表述的时候,你所想的其实是一些不幸的个体人格和悲剧性的英雄。那不幸的个体人格的整个精神性的倾向在其自身中就包含了这样的性质:他无法变得幸福或者快乐,有一种命运[158]压在他身上,并且这同样也是那悲剧性的英雄的情形。在这里,“去悲哀”是生命的意味,这说法有着其完美的正确性,并且在这里我们有着一种纯粹直接的宿命论,这宿命论在其自身中总是具备着某种诱惑性的东西。在这里,你也是带着你的自负,这自负不多不少只是在说你是那最不幸的人。然而,谁都无法否定,这一想法是一个人的头脑中所能够出现的最骄傲和最大胆的想法。
让我为你给出你应得的回答吧。首先,你并没有在悲哀。这是你所非常清楚的;因为“最不幸的人是最幸福的人”,这是你最喜欢的表述。但这是一种伪造,比任何别的更可怕,这是一种与那统治世界永恒权力作对抗的伪造,这是一种对上帝的反叛,就好像是在人们应当哭泣的时候想要笑,然而却有着那么一种绝望能够这样做、有着那么一种对抗向上帝本身挑战。但这也是一种对人类的背叛。无疑,你也对各种悲哀作区分,但你却认为有一种差异,它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要去承受那就其本身的悲哀就是一种不可能性。但是,如果有着一种这样的悲哀存在的话,那么“它是哪一种”这个问题就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了;这个差异和那个差异也没有什么差别,而你则出卖了人类最深刻和最神圣的权利或者恩典。这是对于“那伟大的”的背叛,一种低级的忌妒;因为它到头来还是终结于这样的说法:那些伟大的人们不曾在最危险的试探中经受过考验,他们轻易地就混到了他们的荣耀,如果你所谈论的那种超人的诱惑落在他们身上,那么他们就也会对之低头折腰。难道你就打算以这样的方式,通过对之的贬损,来尊敬“那伟大的”吗?你就打算以这样的方式,通过否认它来给出证据吗?
现在,不要误解我。我不是那认为“人不应当悲哀”的人,我鄙夷这一可怜的常理,并且,如果我的选择只能是在这两者之间的话,那么我就选择悲哀。不,我知道,这“去悲哀”是美丽的,并且在泪水中有着深重的东西[159];但是我也知道,一个人不应当去像那没有希望的人那样地悲哀。在我们之间有着绝对的对立,是永远也无法取消的。我无法在审美的定性之下生活,我觉得,我的生活中的最神圣的东西进入毁灭,我要求一种更高的表达,而“那伦理的”给了我这种表达。在这里,首先那悲哀得到其真实和深刻的意味。不要因为我这里所说的东西而感到不快,不要因为我在我谈论这种需要英雄去承担的悲哀的同时谈论孩子而提出异议。如果一个孩子有着这样的倾向,他不去对自己是否正确做太多地考虑而请求别人原谅,那么这就标志了这个孩子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同样如此,如果一个人有着“悔”的倾向,他不去与上帝辩论是非而只是悔着并且在自己的“悔”中爱上帝,那么这就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一颗深刻的灵魂的标志。没有这标志,他的生活就什么都不是,而只像水上的泡沫。是的,我向你保证,如果我的生命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并非因自己的缘故而被编织进悲哀和苦难,以至于我能够将自己称作是最伟大的悲剧英雄、能够在我的痛楚中获得快乐并且通过提及这痛苦而去震惊世界,那么,我的选择就已经做下了:我剥褪掉我身上的英雄服饰和悲剧的悲怆,我不是那能够为自己的苦难而骄傲的受苦人,我是那感觉到了我自己罪过的谦卑者,我对于我所承受的东西只有一个表述——“辜”,我对于我的痛苦只有一个表述——“悔”,在我的眼前只有一种希望——“恕免[160]”。如果我发现这对于我是很难做到的,哦!我只有一个祈求,我要扑到大地上从早到晚向那控制世界的永恒权力呼喊,请求一个恩典,这恩典就是,可以允许我去悔;因为我只认识一种悲哀,这悲哀能够将我带进绝望并且把一切都扔到里面;这恩典就是,悔是一种幻觉,并非相对于它所寻求的“恕免”是幻觉,而是相对于它所预设的清算归咎[161],这悔是幻觉。
你以为通过我的这一行为而发生的悲哀不是正当的悲哀,你以为我是在逃避它吗?绝不是!我将之埋藏在我的本质之中并且因此永远也不会忘记它。总的说来,不敢去相信我能够在我自身之中拥有什么东西而并不在每个瞬间都朝它看,总的说来这就是一种对精神之有效性的怀疑。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最想要藏好的东西,人们会将它放在一个自己不是每天都去的地方,在精神的意义上也是如此。我在我内心中有着悲哀,并且我知道它会属于我的本质,与那在“生怕失去它”的恐惧之中每天都将之拿出来看一看的人相比,我远远更肯定地知道,它会属于我的本质。
我的生活从不曾有如此强烈的动荡能够让我觉得我不禁想要去混乱地搅浑整个生存;但是,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我常常体验到为悲哀给出一种伦理的表达是多么有益;不是去在悲哀中清除掉“那审美的”,而是去伦理地控制它。只要悲哀是宁静而谦卑的,我就不会畏惧它;如果它变得暴烈而充满激情、变得强词夺理并且在沮丧中蛊惑我,那么我就会奋起;我受不了哗变,我不想让世上有什么东西来从我这里骗取那我作为一种恩典礼物从上帝的手上获得的东西。我不想驱赶走悲哀,不寻求去忘却它,但是我悔。如果那悲哀实在是属于那一种类型,我并非咎由自取,我悔我让它控制住我,我悔我没有马上将之转交给上帝,如果我将它转交给了上帝,那么它就不会得到任何力量来蛊惑我。
原谅我在这里又说到孩子们。如果一个孩子哭哭啼啼地来回跑而既不想要这个又不想要那个,那么人们就说:你这么哭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162],并且这种方法按理应当是很好的。我的情形也是如此;因为,不管一个人在怎样大的程度上进入了判断力的年纪上了岁数,他总还是保留着某种孩子的东西。于是,在我哭泣的时候,我对我自己说:你这么哭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而这时我就进入了一种变化。我能够向你保证,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有好处的,因为那审美的悲哀者向自己所倾洒的泪水毕竟只是虚伪的泪水并且不会有什么结果;但那“感觉到自己有辜”则是真正某种要去哭泣的事情,并且,在那悔的泪水里有着一种永恒的祝福。在拯救者走向耶路撒冷并且为这座不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好处的大城市哭泣[163]的时候,这时很有可能就是,他也能够感动这城市和他一起哭,但是,如果这是审美的泪水的话,那么,它只会有非常小的用处,然而世界无疑不曾见到过很多这样的悲剧,在这里是那选民[164]被拒绝[165]了。如果这是悔的眼泪,是啊,那么在它们之中就有着深重的东西,并且我们在这里所谈的还是“为那比他自己所具的辜更多的东西而悔”;因为并非是恰恰正生存着的这一代人是唯一有辜的,那是父祖们的罪过落在了这一代人身上。在这里,悔在其全部的深刻意味之中显现出来;因为,在它以一种方式隔绝了我的同时,它则以另一种方式将我不可分割地与整个族类联系在了一起;因为我们都知道,我的生命并不是在时间之中适于乌有,并且,如果我不能够对那过去的东西悔,那么自由就是一场梦。
现在,也许你认识到我为什么在这里对这一人生观进行论述了;在这里人格又一次是在必然的定性之下被考虑的,并且剩下的只有这么点自由,以至于它只能作为一场不安的梦能够不断地使得那个体人半睡半醒并且在苦难和厄运的迷宫里将他引上歧途,在那里他能够到处看见自己但却不能达到自己。真是不可思议,人们常常看见这些问题是被以一种怎样的轻率来对待的。甚至体系性的思想家们也将它当作一种自然奇观来对待,对这样的自然奇观他们除了仅仅描述之外再也没有说更多,他们也不曾想过,如果有这样的一个自然奇观存在的话,那么他们所有其他智慧就是胡说和幻觉。正因此,人们会觉得,不同于所有哲学的智慧,人们通过那基督教的人生观获得了完全不同的帮助。基督教的人生观把一切都置于罪(Synd)之下,而哲学则太过审美而无法具备伦理的勇气去这样做。然而,这一勇气却是唯一能够拯救生活和人的,除非一个人会去听从自己突发奇想而打断自己的怀疑并且去和一些对于“什么是真理”这问题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们聚在一起。
那选择所呈现的第一种形式就是完全的隔绝。就是说,在我选择我自己的时候,我将我自己从我与那整个世界的关系中区分出来,直到我在这一区分中终结于那抽象的同一。然而,既然那个体人依据其自由而选择了自己,那么他正因此也是[166]行为着的。然而,他的行为却与任何外部世界都毫无关系;因为这个体人已经完全地消灭了这外部世界并且只是为它自身而在。然而,这里所显示出的这种人生观却是一种伦理的人生观。它在希腊[167]在一个单个的个体人的为将自己修养成一个美德模范而做出的努力中得到了其表达。就像后来的基督教会世界(Christenheden)[168]里的隐士[169]们,他以这样一种方式从生活的活动中引退出来,不是为了去沉浸在形而上学的冥想中,而是为了去作出行为,不是向外,而是在自身之中作出行为。这一内在的“作出行为”同时既是他的任务又是他的满足;因为,“去深造自己以便在以后更好地为国家服务”,这不是他的意图,不,在这一深造中他无疑是他自己,并且,他离开公民生活就是为了永不回返。因此,在根本的意义上他其实不是从生活中隐退,正相反,他停留在生活的多样性之中,因为,从教育功能的角度看,为了他自身的缘故,与生活的接触对于他来说是必要的;但是公民生活就其本身对他是毫无意义的,他通过某种巫咒已经使得公民生活变得对于他是无害、无所谓和无意义的。于是,他所发展的各种美德不是公民美德(但它们却在事实上是异教中的真正美德,相应于基督教中的那些宗教性的美德),那是一些个人的美德,勇气、勇敢、耐性、知足等等。在我们的时代,我们当然是很少看得见这一人生观得以实现,因为每个人都过多地受到“那宗教的”的影响,以至于无法立定在这样一种对美德的抽象定性之上。这一人生观的不完美是很容易被看出的。错处是在于:那个体人完全抽象地选择了自己,因此他所欲求和达成的那种完美也是同样地抽象。我之所以强调(作为与“选择自己”同一的东西)这“对自己进行悔”,原因就是这个;因为悔将个体人设定进了与外部世界的最内在的联系和最紧密的关联。
我们曾经常看见,甚至有时在基督教的世界还能够看见,与这种希腊人生观相类似的情形,只是在基督教之中,因为增添了那神秘的和那宗教的成分,它就变得更美丽和更充实了。一个希腊的个体人格,他将自己发展成为一个所有各种人格美德的完美缩影,现在他就能够在他所想要达到的高度上达到那种大师水准,他的美德战胜了世界的诱惑,但他的生命却并不比这世界更长久,它同样无法进入不朽,他的至福是一种孤独的自我满足,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地短暂。现在,一个神秘论者的生命就远远更为深刻。他绝对地选择了自己;因为,尽管我们很少听见一个神秘论者这样地表述自己,尽管他最通常是使用那表面看上去是反过来的表述——“他选择了上帝”,然而,就像上面所展示的那样,事情依旧是同一回事;因为,如果他没有绝对地选择他自己,那么他就不会处在任何与上帝的自由关系中,而基督教的虔诚之中的本质特征是恰恰在于自由之中。这一自由关系在神秘论者的语言里常常是这样的得到表述的:他是“那绝对的你”。神秘论者绝对地选择了他自己,他的选择也就是依据于自由的,并且他正因此也是[170]行为着的,但他的行为是一个内在行为。神秘论者在其完全的隔绝之中选择自己,对于他,整个世界都死了、被消灭了,并且这疲乏的灵魂选择上帝或者自己。“疲乏的灵魂”这一表述是不可以被误解的,不可以被滥用于对那神秘论者的贬抑,仿佛是一种可疑的事情,“灵魂在它厌倦了世界之后才选择上帝”。这一表述无疑是被神秘论者用来标示自己对于“在以前没有选择上帝”的悔,他的疲乏不可以被看成是同一于生活中的厌烦。在这里你就已经会看见,那神秘论者的生活在根本上是有多么少的伦理倾向,因为,为了“他没有更早——在他在世界中变得具体之前、没有在他的灵魂还只是抽象地被定性的时候——也就是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选择上帝”而悔,这是“悔”的最高形式了。
神秘论者,由于他作了选择,正因此也是[171]行为着的;但他的行为是内在的行为[172]。由于他是行为着的,那么他的生命就具备一种运动、一种发展、一段历史。一种发展却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形而上学的或者审美的,我们到底是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敢将之称为是一种历史,这会是令人怀疑的,因为我们就这“历史”所想的是一种在自由(Friheden)的形式之下的发展。一种运动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是飘摇不定的,我们到底是不是敢将之称为是一种发展,这会是令人怀疑的。比如说,如果这运动是在于一个环节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重来,那么我们就不可否认地有了一个运动,是啊,我们也许能够发现一种运动定律;但是我们在此没有任何可被称作是“发展”的东西。时间中的重复是没有什么意味的,并且缺乏连续性。神秘论者的生活在极大的程度上就是这种情形。如果我们阅读一个神秘论者对那些钝惰昏暗的瞬间的哀叹[173]的话,我们就可以看出那有多么可怕。然后,在这钝惰昏暗的瞬间过去之后,光明的瞬间就来到了,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不断地处在交替之中,它无疑是有运动的,但是却没有发展。他的生活缺乏连续性。那真正在一个神秘论者的生活中构建出这个的东西,是一种感情,就是说,一种渴慕,不管这种渴慕是对准了那已经过去的东西还是对准那将要到来的东西。但是,一种情感以这样的方式来构建出间隔,这恰恰就显示了,这之中缺乏关联。一个神秘论者的发展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是形而上学和审美地定性的,我们是不敢将之称为“发展”的,除非我们所说的这种“发展”是人们谈论“一棵植物的发展”时所用的词义。对于神秘论者,整个世界是死的,他爱上了自己的上帝。现在,他的生活的发展就是这一爱情的展开。正如我们有例子显示出,相爱的人相互间有着某种相像之处,在外表上也是如此,在表情和面部形态上,神秘论者也是这样地沉浸在他对那神圣所进行的沉思中,它的形象越来越多地在他那正在深爱着的灵魂中反照出来,就这样,这神秘论者更新着,并且在人身上使得那失去的上帝形象得以复活。他沉思的越多,这一形象就越清晰地在他身上反照出来,他自己就越发地与这形象相似。这样,他的内在行为并非是在于对那些人格美德的获取中,而是在于那些宗教的或者沉思性的美德的发展中。但甚至这对于他的生活来说也是一个过于伦理的表达,因此祈祷是他真正的生活。我不否定,祈祷也是属于一种伦理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一个人越是伦理地生活,祈祷就越是有着意图的特征,以这样一种方式,甚至在感恩祈祷中也有着一个意图的环节。那神秘论者的祈祷的情形就不同。对于他,如果祈祷越是有着爱欲的成分、越是被一种熊熊的爱情火焰燃烧着,那么这祈祷就越是意味深长。祈祷是他的爱情的表述,是只有他能够用来称呼他所爱上的“那神圣”的那种语言。就像在尘俗生活中恋人们渴慕向往着这样的一个瞬间,他们能够相互倾诉他们的爱情、让他们的灵魂融合在一种细语低诉之中,那神秘论者也以同样的方式渴慕向往着这样的瞬间,在这瞬间里,他就仿佛在祈祷中能够潜入到上帝那里。正如在那些相爱者真正地没有什么可谈的时候,他们在这种细语中感觉到最高程度的至乐,对于那神秘论者也是这样,他的祈祷所具的内容越少、他对于自己而言越是多地几乎消失在自己的叹息之中,那么他的祈祷就越充满至福,他的爱情就越幸福。
在这里,如果我稍稍进一步强调出这样一种生活中的不真实之处的话,也许就可能是跑题了,尤其是因为每一个更深刻的人格总是觉得被之感动。比如说你,至少有一段时间,你绝不缺乏去成为一个神秘论者的各个环节。总的说来,那些最大的对立面在这个领域里相遇,那些最纯洁和最无辜的灵魂和那些罪过最深的人们,那些最有天分的人们和那些最简单的人们。
首先我要非常简单地说一下,在这样的一种生活之中刺激着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是我个人的判断。稍后,我将尝试着展示出,对于那些我所指出的弊端,我的这判断是有其正确性的,也指出这些弊端的根源是什么,以及那些非常邻近的可怕歧路。
在我看来,我们无法否认那神秘论者在其与上帝的关系中是有着一定的一厢情愿的强求。一个人爱上帝应当要尽其全部的灵魂和所有的思想,是的,不仅仅他应当这样做,而且他的“去这样做”本身就是极乐至福[174],谁会拒绝这个?由此却绝不是说,神秘论者应当去鄙视上帝将他设置于之中的那现实、那存在;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那么他其实就是在鄙视上帝的爱,或者在要求对之的另一种不同于上帝所想给出的表达。在这里可以用得上撒母耳的严肃话语:对于上帝,顺从胜于公羊的脂油[175]。但是,这一一厢情愿的强求有时候会具备更为可疑的形态。比如说,一个神秘论者把他于上帝的关系[176]建立在“他恰恰是他所是”之上,根据某种偶然性把自己看成是那神圣(Guddommen)的偏爱的对象。就是说,这样一来,他就贬低了上帝和他自己。贬低了他自己,因为,以某种偶然的东西为依据来与其他人有本质性的区别,这总是一种降格的事情;贬低了上帝,因为他把上帝弄成了偶像而把自己弄成了这一偶像的宫廷中的受宠物。
其次,在一个神秘论者生活中令我不舒服的是人们无法从他身上清除掉的那种温软和虚弱。一个人想要在自己最深的内心深处感到肯定,他是真实而诚恳地爱着上帝,他常常觉得自己是被指定了要去明确这一点——他能够祈求上帝让自己的灵(Aand)与他的精神(Aand)共同作证[177]来证明他是这样地爱着上帝的;又有谁会否定这之中的美好和真实呢?然而,由此却绝对无法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每一个瞬间都想要重复这一努力、每一个瞬间都在对自己的爱做考核。他会有足够的灵魂上的伟大来相信上帝的爱,这样,他就也会有这样的坦荡磊落去相信他自己的爱,并且欣喜地停留在那些已经指派给他的关系中,恰恰因为他知道,这一停留就是对于他的爱、他的谦卑的最确定的表达了。
最后,一个神秘论者的生活让我感到不愉快的原因是,我将此视作是一种对于那他所生活在之中的世界的欺骗,一种对于那些他与之有密切联系或者(如果他不是为“去成为神秘论者”而高兴的话)他有可能与之发生关系的人们的欺骗。在一般的情况下,神秘论者选择那孤独的生活;但是凭这一点,事情并没有被弄明白,因为问题是,他是否有权去选择这生活。就“他已经选择这生活”这一点而言,他没有欺骗别人,因为他凭这一点已经说了:我不想与你们有任何关系;但问题是在于他是否有权这样说、是否有权这样做。我是神秘论者的敌人,尤其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我是如此。我的家庭生活也有着它的神圣禁地[178],但是,如果我是神秘论者,那么我就得再单单为我自己设立一个神圣禁地[179],而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糟糕的丈夫。现在,既然按照我的看法(我将在后面阐释这看法),“去结婚”是每一个人的义务,并且既然我不可能认为一个人应当去结婚以便成为一个糟糕的丈夫,那么,你就能很容易地看出,我必定会对一切神秘论都怀有厌憎。
那单方面地献身于一种神秘主义的生活的人,到最后他变得陌生于所有人,如此陌生,以至于每一个关系,甚至那最温柔和最诚挚的关系,对于他都变得无所谓。在这种意义上所说的不是一个人应当爱上帝高于爱父母[180],上帝并非如此自爱,并且他不是一个想要用那些可怕的冲突来折磨人类的诗人,而如果真的在对上帝的爱和对人类的爱(上帝恰恰是在我们的心中灌输了对人类的爱)之间有着冲突的话,那么我们就很难想象在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想来你没有忘记那年轻的路德维希·布莱克菲尔德[181]吧,我们在一些年前都在生活中与他有过很密切的联系,尤其是我。他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人,他的不幸在于,他片面地迷失在一种与其说是基督教的倒不如说是印度的神秘主义之中。如果他生活在中世纪,那么他无疑会遁身修道院。我们的时代没有这样的辅助工具。这样,如果一个人走入迷途,那么,如果他没有被完全地治愈,他就必然地会毁灭,而我们也无法向他提供一个这样的相对拯救。你知道,事情终结于一次自杀。他对我有着一种特别的相知,而这种相知关系使得他对他自己所最喜欢的理论有所违背,他的理论就是:一个人不应当将自己置于与任何人的关系中,而是应当将自己直接地置于与上帝的关系中。他对我的这种相知也并非很深,他从不曾完全地向我公开他自己。在他活着的最后半年里,我带着恐惧成为他各种古怪的(excentrisk[182])运动的见证。无疑有很多次可能是我中止了他,但是我并非是很确定地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从来就不曾向什么人公开过自己。他有着一种去隐藏自己的灵魂状态并且为一种激情给出另一种激情的外表的非凡天赋。最后他却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事情的原委,他的医生认为,这是一种局部的疯狂;现在看来,他的医生的看法是非常合理的。直到最后一瞬间,他的精神在某种意义上说并没有弱化。你也许知道,有一封他写给他哥哥司法议员[183]的信,在这信中他向他哥哥陈述了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我在此附上这信的抄本。它有着令人震惊的真相,并且是一个对那完全的隔绝(Isolation)的最后挣扎所作的极其客观的表达。[184]
这可怜的路德维希无疑并不是宗教地受了感动,而是神秘地受了感动;因为在“那神秘的”中最有特征性的东西不是“那宗教的”而是这样一种隔绝,个体人在这隔绝之中,不去考虑任何与已有现实的关系,而是想要将自己设定到与“那永恒的”的直接关系之中。只要有人提及“神秘的”这个词,我们马上一下就会去想到某种宗教的东西,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就是在于:“那宗教的”有着一种隔绝个体人的倾向,这是你只需作一下最简单的观察就能够得以确信的事情。你可能很少去教堂,但无疑你更是一个观察者。你难道不曾留意这样的事情吗:尽管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一种教众集体的印象,可那单个的人仍然觉得自己是隔绝的;人们相互变得陌生,感觉就好像是在走了很大一圈绕路之后人们才重新聚在一起。这只会是因为,那个体人感觉到自己的上帝关系在所有他的真挚性之中是那么地强烈,以至于他的各种世俗关系在上帝关系的旁边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除此之外还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呢?对于一个健康正常的人来说,这样的瞬间不会持续很久,并且这样的一种刹那间的遥远根本不是一种欺骗,相反,它其实是在强化着那些世俗关系的真挚性。那原本以这样一种方式作为环节可以是很健康的东西,在它被片面地发展的时候,它就成为一种最令人担忧的病症。
既然我不具备神学方面的学历,因而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详尽地阐述这宗教的神秘主义。我只是从我的伦理立场出发对之进行考虑,因此我为“神秘主义”这个词给出一个远远大于它通常所具的外延;我相信我这样做是合理的。在那宗教的神秘主义中有着那么多美丽的东西,那许多献身于这神秘主义的深刻而严肃的人们,他们在他们的生活中经历了许多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变得适应于以忠告和指导和提示来为其他想要冒险投身于这条路的人们服务,所有这些是我所没有怀疑的,然而无论如何,这条路却不仅仅是一条危险的路,而且也是一条歧路。在之中一直有着一种前后的矛盾。如果一个神秘论者根本就不把现实当一回事,那么,我们就搞不清楚了:在他被“那更高的”感动的这一时刻,为什么他就不能够以这同样的怀疑来看待现实中的这样一个时刻。
于是神秘论者的错误不在于“他选择了他自己”,因为在我看来,他这样做很对,然而他的错误是在于他没有正确地选择自己,他根据自己的自由选择了自己,然而他却没有伦理地选择自己;但是,只有在一个人伦理地选择自己的时候,他才能够根据他的自由选择自己;但是,只有通过为自己而悔,他才能够伦理地选择自己,并且只有通过为自己而悔他才变得具体,并且只有作为具体的个体,他才是一个自由的个体。因此神秘论者的错误不在于某种后来的东西中,它是在于那最初的运动。如果我们把这一运动看成是对的,那么,对生活的每一次远离、每一场审美的自我折磨就都只是一个进一步得出的正确结果。神秘论者的错误是,他在选择中没有在自己面前变得具体,并且也没有在上帝面前变得具体;他抽象地选择自己,并且因此而缺乏透明性。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以为那抽象的就是那透明的,那么我们就错了;那抽象的是那不明了的、那模糊不清的。因此,他对于上帝的爱恋在一种感情、一种心境里有着其最高的表达;在黄昏的微光里、在有雾的时候,他在不确定的运动里和上帝融成了一体。但是,如果一个人抽象地选择他自己,那么他就不是伦理地选择自己。只有在一个人在选择中接管了他自己、穿戴上了他自己、渗透了他自己,完完全全,以这样一种方式——每一个运动都伴随着对于“一种对自己的责任”的意识,只有这样,他才是伦理地选择了他自己,只有这样他才是为自己而悔了,只有这样他才是具体的,只有这样他才在自己的整个隔绝里处于与他所属的现实的绝对连续之中。
这一定性就是:“选择自己”同一于“为自己而悔”。不管原本这一定性就其本身是多么地简单,这一定性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返回到它这里,频繁得没个够。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围绕这一定性。神秘论者也悔,但是他将自己悔出自身之外,而不是悔进自身之中,他是形而上学地悔而不是伦理地悔。审美地悔是令人厌恶的,因为那是软弱;形而上学地悔是不合时宜的奢侈,因为那个体并没有创造出世界,并且也就不需要去把“世界是不是真的是虚妄”这个问题很当一回事。神秘论者抽象地选择自己,因此他就也必须抽象地为自己而悔。这一点我们可以在神秘论者对存在(Tilværelsen)——那有限的现实(而他却恰恰就生活在这现实和存在之中)的判决上最好地看出来。就是说,神秘论者教导说,这存在是虚妄、幻觉、罪;但是,每一个这样的判决都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判决,而并非是伦理地确定出我与之的关系。甚至,在他说“有限性是罪”的时候,其实他通过这句话所想说的东西和他在将有限性称作是虚妄的时候所要说的东西几乎就是同一回事。相反,假如他伦理地坚持“罪”这个词,那么他对他与这个词的关系所作的定性不是伦理的,而是形而上学的,因为那伦理的表达不会是“去躲避开”,而是“进入到之中去”、去取消掉它或者去承受它。那伦理的悔只有两种运动,要么是它去取消掉自己的对象,要么就是它承受这对象。这两者运动也暗示出一种介于那悔着的个体与那作为他的悔的对象的东西间的具体关系,相反,那“去躲避开”则表达了一种抽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