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穿越朝代的制度惰性 [1]
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后,却在经济战场上遭遇了最顽强的抵抗。他试图对全国的土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查,却遭遇了普遍的抵制。甚至他统治的核心地区,也有人对抗清查。
民间与中央在财政上的对抗贯穿整个东汉时期,一直没有得到很好解决。
由于东汉的制度继承自西汉,社会结构也早已固化,中央政府的统治成本更加高昂,这就决定了东汉是一个行政效率低下的朝代。
任何继承前朝制度的朝代都会有行政效率低下、政府开支大却收不上税的窘境。
东汉的财政能力不足以支撑对外战争,却恰好遭遇了羌乱盛行的年代,皇帝最终只能通过卖官、敲诈等各种手段获得收入。这些非常规手段最终导致了政治败坏,从而又引起了内部的叛乱。
东汉末年,由于财政无法满足维稳的需要,皇帝建立了一个新的官职:州牧。州牧是一个集军政、民政、监察于一体的官职,州牧一诞生,就是一个独立于中央政府,最终会瓦解中央政府的官职。东汉也是从这时,进入了解体的节奏。
当皇权受到抵制
公元40年,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登基的第十六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让他苦恼不已。
王莽的改革导致群雄并起,光武帝刘秀在纷纭扰攘的大潮中成为胜利者。与大多数开国皇帝不同,刘秀生性宽宏,谦恭多士,不仅非常体恤民间,也不喜猜忌帮助他打天下的功臣,这使得功臣群体大都得以善终。如果从两千多年的皇帝中选择几个好皇帝的话,他的排名绝对在前十位。
刘秀在位时期,也恰好是中国科技大发展的时期,人们对水利的建设进一步发展,水运便利了经济活动。南阳太守杜诗更是创制了水排,即利用水力鼓风,提高了冶铁炉的温度,中国冶铁业出现了巨大的进步,并由此惠及其他行业。 [2] 耕地技术也在慢慢普及。
而东汉的人口分布也在逐渐改变。与西汉时期相比,四川、湖北、湖南、江浙一带的人口开始变得密集,长江流域的开荒工作有所进展。 [3]
由于政策宽宏,科技进步,东汉的经济很快得以恢复。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令皇帝感到烦恼呢?
他的烦恼来自户籍和田地的整理工作。
一年前的公元39年,光武帝考虑到经过战争之后,天下的户籍和土地数量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偏差,许多记录已经被毁,加上战争中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土地侵占现象,他下令做一次严格的土地和户籍清理工作。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项工作却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这些阻力主要来自于那些侵占别人土地,或者隐匿了户籍的人。他们大多是地方上的富人。有许多穷人为了避免纳税,投身于可以免税的富人家中。而富人的免税理由也有千千万万种,致使皇帝的税收都漏走了。更可恶的是,这些人还与官员勾结在一起,负责清丈的官员,故意把好地留给那些有势力的人和关系户,把坏地留给穷人,这一行为在地方上引起了更大的民愤。
起初,光武帝还不知道这件事。一次,光武帝无意中发现陈留的一位办事员书牍上写着:颍川、弘农的情况可以查问,而河南、南阳的不能查问。 [4] 光武帝很好奇,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办事员没有想到皇帝看见了书牍,惊慌间不敢说实话,只说这份书牍是在街上捡到的。光武帝的儿子、后来的汉明帝见状,在旁边回答:“这是郡里官员给办事员的命令。河南是首都,陛下的近臣都在这儿;南阳是帝乡,都是陛下的近亲。这两个地方的土地肯定问题重重,也肯定不能查问。”
光武帝大怒,连忙派人严查,才发现清丈土地带来了诸多问题。
他开始对那些帮助富人、参与违法的官员进行惩处。这次被抓住的“大老虎”是河南尹张伋,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委书记。严打中,张伋和同级别的十余官员都被下狱处死。 [5]
光武帝本以为通过整治官吏,就可以让工作顺利进行。然而,就在这时,新的反抗力量出现了,许多郡的大姓人家因为利益受损,决定联合抵制。
他们组织了武装力量,杀害前去调查的官员。等皇帝派遣军队去镇压时,这些人已经把武装力量解散了,根本找不到到底是谁干的。可等皇帝的军队一走,他们又立刻集结起来。皇帝的官员和将领们却因为找不到罪犯、害怕会受到惩罚而战战兢兢。张伋已经是前车之鉴,如果换成别的皇帝,在大怒之下一定会把不称职的人都杀掉。
这件事情如同燎原之火,在全国四散开来,而最严重的是位于太行山以东的几个州: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光武帝突然发现,他可以用武力征服天下,但反抗者在用实际行动嘲笑他的武力。这些事情还不是发生在偏远的山区,而是发生在帝国的腹心地带。 [6]
光武帝是个聪明人,震怒之余,他并不想过分使用武力,也不想过多惩罚他的官员。他想了一个办法:利用犯罪分子相互间的矛盾来击破。皇帝下令赦免五分之四的作乱分子,只惩罚剩下的五分之一。
但是怎么决定谁属于那五分之一呢?由作乱分子自己决定。光武帝命令:如果有五个人参加了作乱,只要其中四个人合伙杀掉第五个,这四个人就都既往不咎;否则,对五个人都严惩不贷。而那些原本在征讨罪犯时有疏忽,或者出工不出力的官员也不用害怕,他们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既往不咎,光武帝只看以后他们查出了多少案子,逮捕了多少罪犯。
光武帝的办法收到了武力都达不到的效果。作乱分子毕竟都心怀惴惴,既然有机会获得既往不咎,就赶快利用机会。一旦有人开了头,作乱分子内部就开始互相猜忌。
于是,反抗停止了。皇帝也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他却并不感到轻松。这件事恰好反映了东汉时期最严重的一个问题:行政效率低下。
不管皇帝想做什么事情,都无法顺利推进。在地方,充满了和他对着干的人,这些人表面迎合,暗地里却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想着怎么利用皇帝的政策来发大财。
行政效率的降低将东汉变成了勃列日涅夫时期的苏联。中央仍然保持着某种权威,但这种权威只是名义上的,而地方上的每一个势力都行使着小小的特权,快活地利用体制来获取利益。这时中央需要做的,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地方也给予中央足够的尊重,两不打扰。
一旦中央想做事,就是将矛盾暴露出来的时刻。
继东汉光武帝之后,两位继任的皇帝将东汉社会经济推上了高峰。与西汉的文景之治一样,人们把东汉明帝和章帝统治的时期称为“明章之治”。
但是,即便在明帝和章帝时期,皇帝的权威依旧不够强大,行政效率仍然低下。
汉章帝末年,由于要准备对匈奴的战争,政府财政又开始吃紧。皇帝突然想起了汉武帝曾经推出的盐铁专营制度,决定重新实行,以从盐铁专卖中获得的财政来支持军备。于是,东汉政府设立了一系列的盐铁机构。但是,在汉武帝时期可以办成的事情,到了章帝时期却成了悲剧。
汉章帝去世后,汉和帝登基。和帝推出的第一个政策,就是停止盐铁专卖。实际上,章帝去世前就已经下了遗诏,要废除亲自设计的制度。 [7]
盐铁制度虽然有许多弊端,但是东汉的盐铁制度之所以失败,却有它自己的特殊原因:这个政府的行政效率太低下了,已经没有能力协调各方来组织起一套经济制度了。
在东汉时期,推行盐铁官营制度的结果必然是:章帝一说要做盐铁专卖,人们立刻一窝蜂而上,打着盐铁专卖的旗号占领资源,然而这些钱都没有进入国库,而是进了各种关系户的腰包。最终的结果是,民间经济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而中央政府也没有得到一丝的好处。
汉章帝临死前意识到,在他所处的时代,一个皇帝能够做成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所谓的皇权,与其说是一种权力,不如说是一种无用的福利。
光武帝和章帝的遭遇说明,即便在东汉最好的时期,它的行政效率也惊人的低下,皇帝哪怕想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也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代价。即便如此,还往往达不到效果。
那么,东汉为什么无法建立起像西汉那样高效的行政体系呢?
这是制度的惯性带来的必然结果。
制度的惯性之重
公元25年,在王莽中断了汉祚十六年之后,光武帝刘秀登基,成为东汉的开创者。
从各个方面看,光武帝都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皇权的价值,一上台就注意重塑被王莽打乱的权力中心。
为了防止各种势力不听话,在他确立全国统治权不久之后,就想方设法加强中央集权。如同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那样,他不会滥杀功臣,但战争一结束,他也采取了和宋太祖一样的做法。一方面,他大宴功臣,给他们分封土地和爵位,让他们成为受人尊敬的地方豪族;另一方面,他剥夺了这些人继续参与政权的机会,只有少数的人继续做官,剩下的都只能成为安乐终生的富家翁。 [8]
在遣散功臣的同时,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修正了西汉的官僚体系。汉武帝时期,已经逐渐形成了围绕着皇帝的内廷圈子——尚书台,并逐渐剥夺了外廷官员,也就是三公九卿的权力。光武帝更是将这种制度加码,彻底形成了尚书台议事的制度,三公的权力更加虚化了。庞大的官僚系统都成为冗余,一个皇帝更加容易控制的小圈子建立了起来。 [9]
光武帝集权的另一个做法是,不再区分皇室财政和国家财政。西汉时期,国家财政由大司农来掌握,而皇室财政由少府掌握。他们各有职责,以避免皇室开支过度侵占公共财政。光武帝为了加强控制,将国家财政和皇室财政合一,不再作区分,统一由司农掌握。 [10]
虽然从长期来看这样做会增加财政的不透明度,但是在短期内可以加强皇帝的控制力。然而光武帝费尽心机加强集权,权力却无声地从他的手中溜走了。东汉皇帝始终都无法像西汉皇帝那样,拥有那么大的权力。
王莽的执政已经让人们看到了皇权的虚弱。在西汉时期,历代皇帝经过了多少努力,儒生们经过了多少鼓吹,才创造了“天子”这个神话,使得人们相信皇帝是天命所归。但王莽通过禅让获得了皇帝的名号,却去除了它的神秘性。其后,中央政府的权威更是在一次次失败的政令中逐渐瓦解。
王莽末年的反叛也不仅仅是所谓的“农民起义”,更是充斥着各种势力的角逐。比如,光武帝刘秀和他的哥哥刘伯升都是汉代宗室子弟,他们的叛乱得到了南阳大族的支持。更加草根的赤眉军胜利后,各大族势力担心赤眉军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因此全力支持刘秀称帝,并逐渐夺取了全国政权。
即便是夺取全国的战争,刘秀也并不能随心所欲。统一的过程充满了武力之外的权衡和计谋,他通过说服和收编,并采取一种利益平衡的做法获得了天下。
刘秀的功臣之一、伏波将军马援曾经直言不讳:“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 [11] 这句话将选择皇帝的权力从天上直接降到了人间。皇帝不再是天命所归,而是大臣选择的结果。
由于光武帝称帝本来就是权衡的产物,所以,他必须做出许多让步,来满足别人的需求。只有这样,才能更理解东汉与西汉的关系:东汉继承了西汉时期的官僚架构,但这个架构已经更多地向地方的豪族倾斜了。
从表面上看,东汉和西汉之间,只是隔着被王莽一不小心打断的二十年。假设一个老农恰好在王莽篡位之前睡着了,三十年后在光武帝时期醒过来,他会发现,除了人的生老病死因素之外,皇帝还是那样的皇帝,制度还是类似的制度,甚至连民间的大家族都没有更迭,穷人还是穷人,富人还是富人。
但其实中央政府已经变得更加孱弱,向另一个集团妥协了。
人们习惯上认为,一个朝代的建立,就意味着制度的重建。但实际上,从秦始皇统一到公元1949年,中国只有三次重建制度的机会。 [12] 每一次重建后的制度,都经过了许多代人的努力才逐渐完善,而它的解体则更加漫长。
第一次的制度建立,由秦代开始尝试,到汉高祖时,已建立了一种较为稳定的结构,汉武帝时期,在财政上解决了它的存续问题。这一次制度循环越过了东汉,从三国时代开始逐渐解体,却又苟延残喘到南朝才终于落幕,绵延超过八百年。东汉恰好位于这个制度循环周期的中间,光武帝再优秀,也没有能力重新建立制度。
光武帝做出的妥协如下。
由于初期财政困难,他精简官吏、合并财政的同时,却过多地精简了财政官员。在汉武帝之后,汉代财政由大司农、少府和水衡都尉三驾马车共同执掌。大司农主管政府财政,包括农业税、盐铁专卖等。少府负责皇室财政,主管山泽陂池的收入,这些收入叫禁钱,供皇室开销。水衡都尉虽然名义上属于少府,但他单独掌管上林苑的楼堂馆所、没收的土地财务以及铸币事务。
到了光武帝时期,将山泽陂池的收入从少府的管辖权中剥离出去,交给了司农。少府成为一个专管皇帝起居、服装和器物的机构,权力大大下降。而三驾马车之一的水衡都尉干脆被彻底裁掉了,权力合并到少府。由于光武帝时期楼堂馆所的规模比西汉武帝时期少得多,水衡都尉的权力本身已经不大。水衡都尉被撤销后,它下属的二十多个属官也一并被勾销。 [13]
另一个重要的变化是,原来大司农掌管盐铁专卖事务,由于战争时期,盐铁专卖制度已经崩溃,于是,光武帝将盐铁事务从司农治下剥离出来,下放到了各个地方政府。 [14]
当盐铁管理下放到地方政府之后,政府垄断和专卖就逐渐消失了,变成由地方政府征收盐铁税,民间负责经营。只是这时的盐铁工业由于地方官僚的染指,已经变得非常不健康了。
盐铁大都被地方豪族垄断,他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所以,东汉的盐铁资源如同现代山西的小煤窑一样,是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它由少数与权力有合谋的人控制,而民间得不到好处。但是政府如果想将权力收归中央,又会受到地方势力的抵抗。汉章帝想重新实行中央政府专卖,但在地方势力的抵制中,大败而归。
在地方治理上,光武帝也显得软弱无力。
他将功臣们都遣送回家,看上去是一种聪明的策略,但代价也非常明显:他必须默许这些功臣在当地成为豪族,逍遥于中央政府的法律之外,同时,又拥有着极大的经济特权。他们向东汉的皇室输送大臣和皇亲,几乎垄断了中央政府的上层结构,让东汉比西汉更接近于分层社会。
在社会的最上端,只是数个大家族而已,他们与皇室一起,控制了两百年的朝政。在这些大家族中,最鼎盛的有两个派别,分别是曾与光武帝一起参加反王莽战争的南阳派,以及军阀出身的西北派,其中西北派的典型代表是马援和窦融,他们是光武帝统一战争中归顺的大将,也是光武帝必须容忍的对象。
汉代有外戚干政的传统,一个女人当了皇后,他的家人必定封爵当官。在西汉时期,还屡屡有平民皇后出现。 [15] 东汉光武帝之后,皇室默认皇后只能出自几个大家族,这是权力机构圈子化的最明显特征。
光武帝的皇后阴丽华出自南阳派,阴皇后长相秀美,是当年刘秀暗恋的对象,他们俩可以说是东汉皇族中少有的靠感情结合的婚姻。之后的明帝娶了马氏的皇后,章帝娶了窦氏的皇后,这两位皇后都是西北派的。
和帝娶了南阳阴氏和邓氏的皇后。安帝皇后阎氏依附于南阳邓氏,所以成了皇后。顺帝皇后梁氏原本依附于西北窦氏,梁氏一族也曾经作为贵人生过和帝。桓帝有过三个皇后,分别出自梁氏、邓氏和窦氏。只有灵帝皇后何氏的背景差一些,但何氏外戚同样把持了朝政。 [16]
由于光武帝对中央权力系统进行了改造,利用尚书台将权力圈子化了,尚书台又控制在几个外戚大族手中,于是,中央政府慢慢地变成了几个大族的战利品。
在最大的豪族控制中央时,地方权力则被地方级别的豪族垄断。东汉的社会阶层板结了。在一个阶层板结的社会中,一个人的一生在他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很难获得改变。特别在地方官吏这一个级别上,由于举荐官员的权力被地方豪族把持,加之官商勾结行为的合法化,不管皇帝如何想打破这种制度,都没有办法。
皇帝在和地方势力的斗争中逐渐落于下风。而同时,西汉武帝引起的官僚结构失衡问题经过东汉光武帝的加强,终于引发了巨大的问题,导致统一的帝国逐渐解体。
但东汉解体的过程又很缓慢,社会生活显得过于波澜不惊,下层人民没有改变命运的途径。东汉社会从头至尾弥漫着一种绝望感。
在摩擦中逐渐解体
汉灵帝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即将上任的钜鹿太守司马直体会到了当官之难。 [17]
在中国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当官是一件光荣而愉快的事情,意味着光宗耀祖和发财。但在汉灵帝后期却是一个例外。
以司马直为例,当他被皇帝选中、授予太守的职位之后,首先要去京城,到皇帝的西园,找皇帝和太监咨询“助军修宫钱”。皇帝根据他职位的大小,给他规定一个数目,到任后,他的职责就是尽快从任所凑齐皇帝要求的数目,派人押往京城。只有交了钱之后,他的位置才能坐稳。
在司马直时期,一个大郡太守的职位,官方通行的价格是两三千万钱左右。这笔巨款不可能由官员个人出资,只能通过压榨民间来获得。这是一种中央和地方的分赃机制,中央默认地方官吏从民间取财,同时地方官吏必须让中央分一杯羹,作为默认他们发财的代价。
但是,随着皇帝卖官价码的抬高,即便是要从民间榨取,也意味着官员必须放下心理包袱,把自己定位成全心全意赚钱的商人而不仅仅是父母官。
许多人因为磨不开面子,或者担心无法凑齐这么多钱,请求不去上任。与历史上大部分时期人们抢着做官不一样,这时却是皇帝强迫官员去上任。只要任命,就必须去,否则严惩不贷。
司马直接到任命时,皇帝根据他以前的履历,认为他是个有清名的好官,给他打了个折,少交三百万。司马直听说之后,认定即便打了折,数目还是太高了,他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应该去做父母官,还没有到任,先进行盘剥,又怎么忍心?”
他也请求辞职不去,但皇帝拒绝了。
司马直只得从京城出发前往钜鹿,在到达黄河边的孟津关时,他给皇帝上书,极力申诉当时的弊端,并预言如果继续这么做,必然引起巨大的灾祸。随后,他吞药自杀。司马直成为少有的被逼当官而自杀的人。
司马直至死不理解的是:皇帝为什么变得这么贪婪?对于这个问题,皇帝本人有着说不出的苦衷。
以助军修宫钱为例。这笔费用指的是官员们资助皇帝组织军队、修理宫殿的钱。
在司马直被授官的两年之前,东汉爆发了黄巾贼乱,中央政府应接不暇,花费无数。就在贼乱的第二年,皇帝的南宫恰好又遭遇了大火,为了修理宫殿,皇帝更是需要大量的现金。
但是,帝国的国库里已经空空如也,根本拿不出钱来支付这些费用了。为了节省成本,皇帝不得不强行派差,四处索要,但仍然满足不了需求。至于正规的税收,随着行政效率的退化,已经无法指望了。
皇帝只有在最无助的情况下,才会让他的官员们与政府共同分担苦难。他把官员们调来调去,每调动一次,就可以收一笔“助军修宫钱”。 [18]
司马直的自杀如同一道耻辱的疤痕,印证了东汉中央政府的财政窘境。由于财政机器不畅和食税阶层过于庞大,这个政府苦苦挣扎了一百多年,越挣扎越疲惫。至灵帝时期,已经接近瓦解的边缘。
那么,东汉的中央财政又是怎样逐渐瓦解的呢?
在“明章之治”的全盛时期,东汉已经出现了财政阴影。
与表面的繁荣不同,“明章之治”是在皇权与豪族、官僚的不断斗争中伛偻前行的。但两位皇帝所扮演的角色又各有不同,魏文帝曹丕曾经评价两人“明帝察察,章帝长者”,认为明帝还有整治吏治的雄心,而章帝对侍官僚则更加宽容和放任。 [19]
汉明帝有感于权力系统的失控,希望通过努力作为,改变“政令不出庙堂”的局面。他采取的做法是:放开民间经济,薄税赋、减徭役、修水利、安抚平民,但与此同时,对官员进行严厉的惩治,紧缩官僚权力。
据《后汉书·独行列传》记载,明帝时楚王试图谋反,结交了一些天下善士。当事情被发觉后,许多人都遭到了严刑拷打。一次,五百人被押解到京城时,大半被拷打致死,个别人被打到皮开肉绽也不承认有罪。
一个叫陆续的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依然辞色慷慨。但是,到了晚上,一位狱吏给他送了一份食物,他却对着食物哭泣不已。审案者感到好奇,问他哭泣的原因。陆续回答,因为他母亲来了,母子却无法相见,所以哭泣。
按照规定,狱吏不能给犯人传递消息,审案者以为狱吏违反了规矩,要惩罚狱吏。陆续连忙解释说,这跟狱吏没有关系,他之所以知道母亲来京城了,是因为给他的那份食物是母亲做的。
审案者更好奇了,又问他怎么知道食物是母亲做的。陆续回答,因为母亲习惯把肉切得方方正正,把葱切得整整齐齐,每段一寸长,他拿过吃的一看,里面有葱和肉,都很整齐,就知道母亲来了。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也很感动,就放了陆续和他的朋友。
这件事显示了明帝整顿吏治之严酷。然而,皇帝却无法消除整个制度的惰性。
明帝死后,继位的章帝知道明帝时期的严苛引起了大家的不满,作为长者的他立即采取了更加宽容的方式,删减酷刑,实行仁政。章帝的宽容使得东汉进入了全盛时期,却埋下了行政效率继续下降的隐患。
明帝后期,北方的匈奴再次崛起,东汉政府不得不与匈奴发生战争。从光武帝时期起,皇帝由于财政吃紧的原因,一直避免发生战争,以免造成新的财政负担。
为了不打仗,东汉政府每年向匈奴的南单于提供一亿零九十万钱币,再向西域提供七千四百八十万钱币。 [20] 给北方蛮族的钱大约占了财政收入(约七十亿) [21] 的百分之二点五。
不过这笔钱的支出仍然是值得的,由于没有战争,政府能够在行政效率极其低下的情况下,保持土地税率为三十分之一,而且在没有盐铁专营收入(由地方政府代收一定的盐铁税)的情况下,也维持了政府的运转。
从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开始,将军窦固开始率领大军在西域开战。此次战役并未持续很长时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到章帝晚期,由于受到北匈奴的干扰,皇帝准备再次发兵,东汉政府财政出现了第一次的紧张。为了解决战争经费,章帝试图恢复盐铁专营制度,却以失败告终。
明、章两位皇帝之后,和帝时期,东汉政府与匈奴的决战逐渐升级。当时,章帝窦皇后的哥哥窦宪为了逃避宫廷斗争,申请对北匈奴作战。汉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车骑将军窦宪深入沙漠三千里,杀敌一万多人,在燕然山刻石记功而返。永元三年(公元91年),大将军窦宪出塞北击匈奴,彻底击溃了北匈奴。
然而,窦宪的战功并不能掩饰东汉政府的失控。作为外戚的窦宪专横跋扈,在章帝时期就强买强卖,甚至连明帝女儿沁水公主的园田都不放过,当窦宪侵占了公主的土地后,公主竟然畏惧得不敢和他计较。 [22]
自窦宪之后,外戚的权势在东汉变得强大起来。到了汉顺帝时期,外戚梁冀所占的土地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23] 梁冀权力最盛时,四方送给皇帝的贡献,必须先拿到梁冀面前先请他挑选。由于他权力太大,到他家里求官请罪的人络绎不绝。他的下属出去执行任务时也是四处索要女人,横行霸道,侮辱良家,甚至殴打官吏。梁冀的府邸更是极尽奢侈,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屋内装饰着大量的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他的园林采土筑山,仿效东西崤山做成十里九池,其间充斥着奇禽驯兽。他的林苑规模和皇帝的规制相同,西至弘农,东界荥阳,南极鲁阳,北到黄河、淇水,林苑里有森林沼泽、丘陵旷野,占地面积几乎达到千里。他的财富比诸侯王的都多得多。
窦宪和梁冀只是两个代表。东汉后期,整个疆界之内已经充斥着这种大大小小的官僚豪强,超乎政府的控制。他们的存在对财政的影响甚至超过了战争。
此刻,继匈奴之后的另一股蛮族势力——羌——兴起时,东汉在蛮族与豪强的打击下,终于踏上了漫长的解体之路。
从汉光武帝晚期,长安以西(今青海、川西、甘南一带)的羌部落就逐渐崛起,与汉政权有了冲突。
公元107年,汉安帝永初元年。前一年,东汉帝国相继埋葬了两位皇帝(和帝、殇帝)。新皇帝登基改元后,都会有例行的大赦天下,然而人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羌族叛乱的消息已经传来。
从这时起,东汉和羌族的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六十年,直到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破羌将军段颎平定东羌,汉羌战争才暂时告一段落。在这一个甲子的悲剧中,汉军屡次出兵,甚至遭遇了五次全军溃灭。
这场战争又有几次高潮和间歇。安帝永初年间陇右羌乱持续了十二年,中央政府的直接军事花费就达二百四十余亿钱。 [24]
也正是在安帝时期,中央财政崩溃的信号终于传来。永初三年(公元109年),在西羌攻破临洮的同时,首都所在的京畿地区出现了大饥荒,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面对空空如也的国库,群臣束手无策。
最后,三公站出来提议,请求准许官吏卖官。只要官吏缴纳一定的钱谷,就可以得到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大夫的职位,而更低级别的人只要出钱也可以获得进入官府当吏,或者到军队担任低级指挥官的机会。
这是东汉政府第一次不能依靠正规的税收来渡过难关。此禁一开,随着财政制度被进一步摧毁,吏治也越来越混乱,对民间的干扰也超过了界限,社会的动荡随之而起。
安帝死后,顺帝永和元年(公元136年),羌族的一支名叫“烧当羌”的部落袭击金城(今兰州),引起了另一次的羌族大叛乱。这次的战争绵延十年,主要区域涉及凉州(今武威)、并州(今太原)和关中地区,消耗军费八十余亿。 [25]
为了应付军事开支,顺帝在帝国财政最大的一笔开支上做了文章。他降低了公卿大夫的工资,并从王侯手中借走田租。
永和六年(公元141年),顺帝下令,由皇帝出面借走王侯一年的国租,用于战争开支。当年,皇帝还在有钱的老百姓中推行“国债”,每户一千钱。汉安二年(公元143年),顺帝再次借走了王侯一年的国租,同时降低了百官的工资。 [26]
当然,由于政府缺乏对于官员的约束和监察,官员们失去的工资和物资必然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偿,最终社会将承担官员的掠夺成本。
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在财政上山穷水尽的政府来说,任何能拿到的资金都是救命稻草。
到了桓帝和灵帝时期,东羌再次叛乱,这次战争又耗资达四十四亿。 [27] 直到汉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羌乱才告一段落。从顺帝永和年间到东羌叛乱结束,战争费用高达三百二十亿。 [28]
在东汉历史上,人们最不喜欢的是桓帝和灵帝时代(公元147年—公元189年)。由于这一时期社会阶层进一步固化,加之中央政府功能的退化和腐败化,人们对之深恶痛绝。皇帝对周围的人更加不信任,只宠幸宦官,而宦官更加腐败的统治进一步削弱了皇帝的权威。
但是,人们没有意识到,桓灵时期的局面实际在前朝就已经注定了。当正规的财政系统被破坏,政府就已经变得低效、无法运转了,哪怕换成是光武帝、明帝或者章帝,也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了。
在糟糕的局面下,桓帝做了不少他必须做的事情,来避免帝国的崩溃。他是位操劳的皇帝,却只能起到延迟帝国崩溃的作用。
延熹四年(公元161年),由于羌乱的影响,桓帝继续前朝的政策,降低公卿大夫的工资,并从王侯手中借走一半的田租,再次根据财政支出来售卖官职。第二年,又削减那些没有参战的武将的工资,并削减公卿的衣物供应。 [29]
延熹八年(公元165年),汉桓帝在财政的压力下,尝试另一种做法。他下令全国按照亩数征敛额外的税收,每亩征收十钱。 [30] 这一次,政府不再区分免税田还是非免税田,不管土地属于普通人还是豪族、官僚,都要缴税。桓帝即位前,耕地大概在七亿亩左右, [31] 如果全部征收,可以获得七十亿钱的额外税收。但是,有理由相信,以桓帝时期的行政效率,根本无法做到全面征收。
羌乱不仅摧毁了东汉政府的正规税收,还在周围地区掀起了叛乱的风潮。这段时期,也是南部、西南部蛮族叛乱的高发期,同时也是各地民变的高发期。分析其中的相关性,可以大致了解财政旋涡与社会瓦解之间的相互关系。只要有一次危机瓦解了帝国的财政,那么政府就必须开辟无数的非正规渠道来敛财,从而造成社会上新的不稳定。当一个国家掉到这个旋涡里时,就会越来越混乱,形成恶性循环。
羌乱告一段落之后,东汉政府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逆的崩溃阶段。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汉灵帝由于缺乏资金,开始了最后的疯狂举动——卖官。从关内侯、虎贲、羽林,价格不等。就连三公九卿也都有价格,三公的价格是一千万,九卿的价格是五百万。 [32]
到后来,为了强迫百官交钱,灵帝甚至要求不管是刺史还是太守,在任命或者调动时,都必须向皇帝缴纳“助治宫室钱”,司马直就是在这时以死谏皇帝的。
灵帝卖官的方法灵活多样,甚至还支持信用付款,可以先当官,再付款,不过到时候要付两倍的价格。
当灵帝数着他的收入时,帝国的官僚体系已经彻底被破坏了。以前的皇帝即便有卖官的,但在卖官之外,还必须留有正常晋升的渠道,给有才能的人留下空间。而灵帝的卖官已经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份上,一个人不管才能如何,如果想当官,都必须付款。
司徒崔烈是灵帝时期的名士之一,他当太守和廷尉时一直受人尊敬。 [33] 后来,他花了五百万从灵帝手中买了个司徒。在庆祝他升迁时,汉灵帝也在场,皇帝不仅不感到羞愧,反而认为卖便宜了,应该卖一千万。而人们知道崔烈买官之后,他的声名也随之受损。但是,再清高的人士在灵帝时代也必须适应自污的规则。
更甚的是,桓帝腾挪的钱财大部分是用于公事,而灵帝的敛财却是为了满足私欲。由于东汉的政府财政和皇室财政是合一的,皇帝敛来的钱财往往被用于公事。灵帝为了防止政府用掉他卖官得来的钱,专门建了一个万金堂,把钱放在万金堂,只准用于他的私事。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大起义爆发。然而汉灵帝更关心的却是他的宫殿。第二年,由于宫殿失火,灵帝下令,全国每亩地多收十钱来帮助他重修宫殿。当然,这时在叛乱区是不可能收钱上来了,而在政府控制区收这种苛捐杂税,等于逼迫更多的人走上反抗的道路。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汉灵帝再卖关内侯,爵位可以传给子孙,价格是五百万。这时,东汉的彻底崩溃已经近在眼前了。
制度之变与王朝崩溃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汉灵帝做了一次大胆的改革。这次改革涉及的对象是地方政府,却最终彻底葬送了东汉皇朝。
由于黄巾起义造成了地方混乱,中央政府意识到必须做出有效的调整,提高各地资源调拨的效率,才能防止下一次起义的爆发。
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人们发现这个政府不仅无能,而且很庞大。军事官员、财政官员、行政官员、司法官员,层层叠叠,每一个官员都想着如何守住地盘,防止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域。从政府调拨来的经费成了各个官员口中的肥肉,你争我夺,却忘了敌人就在眼前。
比如,后来作为改革样板的四川地区,本来就地处偏远,管理不易,官员的责任重叠尤其严重,对于权力你争我夺,有了财政钱粮,谁也不想放手,所以,问题更加突出。
皇帝和大臣都意识到,如果要节省开支,提高效率,必须进行一定的改革。他们认为,应该将所有的财政、军政权力统一授予一个官员,由他来整合调拨。在皇帝过问地方事务时,只需拿这个官员是问,再由他确定其他官员的责任;而投入到该地的财政资源,也由这个官员统一分配。
这个统一负责的官员就是州牧。 [34]
州牧并非是一种新型的官职,其雏形叫刺史。汉武帝时期,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监督地方官吏,将天下分为十三部,派遣刺史去刺探各部的官僚。这时的刺史只是一个监察官员。在西汉时期,刺史还不是常驻官员,必须每年回京师向皇帝汇报。
到了东汉初年,为了加强刺史的监察效果,规定刺史不必每年都回京师,可以派下属回京师汇报。于是,刺史就逐渐演变成了地方的常驻官员。由于他有监察郡县官员的权力,地位反而超乎郡之上,成了郡守的上司。 [35]
刺史本来是为了帮助皇帝集权而设的,但碰到掌控力不强的皇帝,刺史反而可以扩张权力,使得地方官制更加复杂,不便管理。不过此时的刺史仍然不管财政,只针对官员进行纠察。
随着东汉社会的逐渐解体,皇帝对于刺史的依赖反而更强。皇帝发现,为了镇压叛乱,就要将资源都集中起来形成合力。而集中资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刺史的权力扩大,不仅让他掌管官政,还要掌管财政和军政,也就是将这个地方所有的资源都交给他去管理。
这个办法是由太常刘焉提出来的,他认为,现有的刺史由于权力不够,而且普遍素质不高,徒增暴乱。所以,应该从有好名声的重臣中选取一些官员,把刺史改为州牧,由这些重臣来担任。
朝廷采纳了刘焉的建议,而刘焉本人也当上了益州州牧。益州州牧在刘焉手中控制了六年,之后传给了他的儿子刘璋。汉献帝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璋为了对抗曹操,引入刘备作为帮手。三年后,刘备取得了益州的控制权,以此为基础建立了蜀汉政权。
与刘焉同时担任州牧的还有太仆黄琬,任豫州州牧;宗正刘虞,任幽州州牧。 [36]
灵帝的改革很像后来唐玄宗的改革。灵帝创造了州牧这个军阀集团,玄宗则创造了节度使。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因为行政效率低下、财政开支分散(或者不足),无法满足军事需要,所以,必须在地方上安排一个掌管一切的官员,统一管理财政,形成合力。
但是,官员虽然可以提高行政效率,却由于缺乏监督,很快就独揽大权。这时候,就算是皇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在州牧这个职位设立一年后,公元189年,汉灵帝去世,大将军何进联合袁绍,欲除去宦官势力,但在争斗中被宦官所杀。何进死前曾经邀请在北方带兵的董卓前来洛阳,帮助他对付宦官势力。何进死后,董卓仍然以这个名义进入洛阳,挟持了年幼的天子,剪除了宦官势力。
之后,董卓另立汉献帝,这就是汉代最后一个皇帝。
当董卓擅权时,汉灵帝创造的州牧显出了巨大的活力:他们掌握着一个地方的全部资源,可以迅速调动资源用于战争。袁绍(冀州)、袁术(扬州)、曹操(兖州、冀州)、刘备(徐州、豫州、益州)、刘表(荆州)等,都从地方起家,他们或者亲自担任,或者派心腹代理,但最终的目的都是控制一个地方的所有资源,以用于战争。东汉政权终于在这巨大的离心力之下走向崩溃。
[1] 本章涉及的时间范围是公元25年—公元189年。
[2] 见《后汉书·杜诗传》。
[3] 西汉平帝原始二年(公元2年)的人口数量达到高峰,为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口(《汉书》)。东汉高峰时期的人口数量略少,为五千六百四十八万六千八百五十六口(杜佑《通典》)。但是,根据两汉书的“地理志”和“郡国志”的记载,东汉人口已经开始向四川、两湖、江苏、两浙一带迁移,而陕西一带由于战争频繁,人口出现了极度的萧条。中国人口已经初步出现了由北向南移趋势。参见万国鼎《中国田制史》。
[4] 见《后汉书·刘隆传》。
[5] 见《后汉书·光武帝纪》。
[6] 《后汉书·光武帝纪》:“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
[7] 《后汉书·和帝纪》:“戊寅,诏曰:‘昔孝武皇帝致诛胡、越,故权收盐铁之利,以奉师旅之费。自中兴以来,匈奴未宾,永平末年,复修征伐。先帝即位,务休力役,然犹深思远虑,安不忘危,探观旧典,复收盐铁,欲以防备不虞,宁安边境。而吏多不良,动失其便,以违上意。先帝恨之,故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入税县官如故事。其申敕刺史、二千石,奉顺圣旨,勉弘德化,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8] 光武帝建武十三年,光武帝大封功臣为侯,同时,裁撤军队,收其兵权,利用文官治理天下。只有邓禹、李通、贾复等少数人因为通晓文治而被继续重用。《后汉书·光武帝纪》:“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罢左右将军官。……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后汉书·贾复传》:“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时列侯唯高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
[9] 见《后汉书·百官志》。今人著作可参考白钢主编的《中国政治制度史》。
[10] 《后汉书·百官志》:“承秦,凡山泽陂池之税,名曰禁钱,属少府。世祖改属司农。”
[11] 见《后汉书·马援传》。
[12] 本书的分部就以此三次重建为界。
[13] 《后汉书·百官志》:“孝武帝初置水衡都尉,秩比二千石,别主上林苑有离官燕休之处,世祖省之,并其职于少府。……又省水衡属官令、长、丞、尉二十余人。”
[14] 《后汉书·百官志》:“郡国盐官、铁官本属司农,中兴皆属郡县。”
[15] 如孝宣许皇后和孝成赵皇后等。见《汉书·外戚传》。
[16] 见《后汉书·皇后纪》。
[17] 见《后汉书·宦者列传》。
[18] 见《后汉书·孝灵帝纪》。
[19] 见《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
[20] 《后汉书·袁安传》:“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
[21] 东汉具体的财政收入未见于史册,但可以进行大致的推算。首先,由于西汉、东汉的人口和土地开垦情况类似,税率也一致,西汉的财政收入数据应适用于东汉。《汉书·王嘉传》记载,“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三者相加共计八十三亿,东汉财政收入应该与此相当。其次,《后汉书·梁冀传》记载,(皇帝)“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余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由此推断天下租税约为六十亿以上。综上,东汉财政收入大约为六十亿到八十亿,取七十亿为宜。
[22] 见《后汉书·窦宪传》。
[23] 见《后汉书·梁冀传》。
[24] 《后汉书·西羌传》:“自羌叛十余年间,兵连师老,不暂宁息。军旅之费,转运委输,用二百四十余亿,府帑空竭。”
[25] 《后汉书·西羌传》:“自永和羌叛,至乎是岁,十余年间,费用八十余亿。”
[26] 见《后汉书·孝顺帝纪》。
[27] 《后汉书·段颎传》:“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羊骡驴骆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余人。”
[28] 《晋书·食货志》:“迨建宁永和之初,西羌反叛,二十余年兵连师老,军旅之费三百二十余亿,府帑空虚,延及内郡。”
[29] 见《后汉书·孝桓帝纪》。
[30] 见《后汉书·孝桓帝纪》。
[31] 见附录表2。
[32] 见《后汉书·孝灵帝纪》。
[33] 见《后汉书·崔骃传》。
[34] 《后汉书·孝灵帝纪》:“是岁(中平五年),改刺史,新置牧。”
[35] 《后汉书·百官志》:“秦有监御史,监诸郡,汉兴省之,但遣丞相史分刺诸州,无常官。孝武帝初置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成帝更为牧,秩二千石。建武十八年,复为刺史,十二人各主一州,其一州属司隶校尉。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国,录囚徒,考殿最。”
[36] 见《后汉书·刘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