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兵变:回到原点

    在镇压淮西时,最初皇帝从附近的藩镇调兵,都被李希烈打败了。为了继续镇压,必须从更远处寻找兵源。调兵的半径也从中原地区转移到了遥远的陕西西部。

    在长安的西面,有一个泾原节度使辖区,管泾、原、渭、武四州。由于距离淮西太遥远,如果皇帝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调动这么远的军队的。

    随着战局的拖延,德宗终于命令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军经过长安,再向东去援助在襄城被围的唐军。但调兵的同时,皇帝却没有足够的经费来支付泾原军的出界粮。德宗的官员们只好采取了拖延战术。

    泾原军的士兵却并不知道此情,他们远道而来,满怀着对丰厚赏赐的憧憬。

    泾原军到达长安附近时,遭受了第一次打击:皇帝不仅不让他们进入近在咫尺的长安玩耍,还没有给他们一丁点儿赏赐。直到从长安城外走过,到了东部的浐水时,京兆尹王翃才匆匆忙忙为他们准备了吃的,且全是粗茶淡饭。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士兵们拒绝前行,一阵阵的谣言在军队中传播,说长安城里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皇帝一个人享受着荣华,却置士兵的死亡于不顾。 (2)

    唐德宗大惊失色,赶快下令对泾原军进行安抚,派人前去犒军。这次的赏赐是每人两匹帛。当赏赐下发时,士兵们更加被激怒了,他们感觉皇帝如此吝啬,不仅不值得替他卖命,还应该把他推翻,换一个大方的。

    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只能任由士兵转头前往长安,怀着对财宝和劫掠的渴望,冲向了帝国的首都。泾原兵变爆发。

    泾原兵变是一个复杂的产物,表明中央政府的军事行动已经超越了财政能力;军事财政无法得到保证,又引起了更大的混乱和崩溃。

    在唐德宗仓皇逃离首都,前往长安西面的奉天避难时,造反的泾原军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们既无法建立稳定政权,又不能投降。

    最后,他们把幽州节度使朱滔的哥哥朱泚抬了出来。朱泚本来是幽州节度使,皇帝为了防范,将他调离,居住在长安。朱滔造反时,曾经试图联络哥哥一同反叛,信件却被唐德宗截住。德宗认为朱泚并不知道弟弟的消息,没有追究。

    但对叛乱者而言,朱氏兄弟却是最有可能建立新政权的人物,弟弟掌握幽州,哥哥占据长安,控制了北中国的很大一部分。在士兵的拥立下,朱泚称帝,率军攻打德宗所在的奉天,却失败了。

    朱泚的失败说明,唐朝中央政府虽然失去了地方控制权,藩镇却由于过于碎片化,必须依赖中央政府名义上的授权,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时的唐朝很像春秋时期的周王朝,周王的权力逐渐缩小,却又必不可少,屹立不倒。

    不过,屹立不倒并不意味着没有困境,唐德宗在奉天不得不发出“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错误,宣布改过自新。这份罪己诏除了对皇帝本人大加贬斥之外,还总结了战争为什么失败的根由。皇帝认为,自己轻率地发动战争,没有考虑到战争成本,是失败的根源。 (3)

    由于低估了战争消耗,德宗本来以为对四镇的征伐是很容易的事,却没有想到,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征调,影响早已超出了河北和江淮一带,整个中国都要承受战争成本。军饷需要从千里之外运到,士兵也要大量换防。人力不足,造成了大量的田地荒芜,战争引起的社会动乱已经初现端倪。

    实际上,在泾原兵变中,长安城里的人们因为德宗皇帝的苛捐杂税太多,不是支持皇帝,而是迅速与叛军合流了,因为叛军进城时只想掠夺皇帝的宝库,对社会却是免税的。

    到这时,德宗的战争已经不可能再打赢了,他必须缩小规模,对一些叛乱分子进行安抚,把有限的财力运用到最主要的叛乱方,才有可能回到长安。

    在罪己诏中,德宗皇帝宣布大赦,大赦范围之广超乎想象。在最初的叛乱四镇中,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已经灭亡,成德节度使李惟岳也被灭了,这两人不牵扯到赦免问题。而淄青节度使李纳(李正己之子)和魏博节度使田悦都得到了赦免。后来加入叛乱的李希烈,以及代替了李惟岳的王武俊也都得到了赦免。

    更难得的是,幽州节度使朱滔的哥哥朱泚已经在长安篡位称帝,是大逆不道,应该灭族的罪行,但皇帝仍然赦免了朱滔,继续让他担任幽州节度使,只对称帝的哥哥朱泚进行追究。

    这种做法,实际上是想将大部分叛军争取回中央政府阵营,因为皇帝已经打不起仗了。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些节度使仍然耀武扬威地控制着自己的地盘,不听中央的命令,统一帝国继续向着四分五裂滑去。

    这场战争以朱泚的被杀、皇帝回到首都为结局。叛乱的各个诸侯命运也各不相同,淮西节度使李希烈不肯投降,还自称大楚皇帝,由于皇帝的罪己诏已经团结了大部分人,李希烈被李勉等人击败。

    不过李希烈死后,淮西节度使的职位又落入了军阀吴少诚手中,吴少诚和后代继续抗命中央,一直持续到唐宪宗时期。

    河北四镇中,田悦的弟弟田绪杀害了哥哥,继任了节度使,王武俊和李纳都得到了赦免,继续把持本部。朱滔被赦免后不久就死了,幽州的大权留给了部将刘怦和他的儿子刘济。但总的说来,四镇擅权依旧,朝廷毫无办法。

    德宗皇帝浪费数年,花费无数,换来的结果既没有更糟,也没有更好。这就是唐代藩镇割据的实质:每一个藩镇都想保护好自己的土地,但每一个藩镇都没有实力一争天下,不管哪一方付出巨大的努力,到最后都回到原点,对全盘形势没有太大的改善。

    德宗在位后期,想尽一切办法积攒财政,为未来唐王朝的中兴做准备。他期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获得全国的控制权。他的搜刮的确积攒了大量的军费,有了重新统一的资本,但他没有见到那一天,就孤独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