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汉武帝的塞上曲(公元前133—公元169年)

    燕然山铭的发现,确定了汉代军队最北到达的区域已经进入了蒙古境内。但燕然山却还停留在大漠的北沿,没有深入蒙古最富庶的草原和森林地带。

    汉匈战争中,由于各自王庭设置地的不同,汉军的打击往往落在西部,而匈奴的打击大部分在东部。

    在与异族的战争中,大量的非战斗人员会死于杀戮,这与同种族之战只杀军人形成对比。

    汉匈战争中,李广等老将由于只对军队作战,很难获得太大的战果。无所畏惧的新人却可以通过对部族的屠杀,形成大捷,获得丰厚的赏赐。

    卫青第一次大捷杀戮五千人,获得了三千八百户的封赏,接近一个人头一户,可谓昂贵的战争。

    汉武帝发动的战争对于国家最大的破坏作用,是对财政的破坏,使得汉代失去了健康的财政,不得不建立一系列影响后世的国有政策,从而导致了经济的凋敝。

    西汉时期的汉匈之间的消耗战,几乎同时拖垮了西汉与匈奴,使得汉朝社会出现了极大的萧条,也造成了匈奴社会的崩溃。双方均得不偿失。

    当一个王朝处于稳定和繁荣期时,人们往往被大国崛起的幻想所迷惑,更愿意发动战争。然而,战争的巨大消耗又会反作用于财政,进而影响到社会经济,导致社会的衰落。

    在现在的蒙古国境内,仍然有数目众多的古代石堆墓葬。这些墓葬年代久远,但由于地广人稀,至今仍然广泛地分布在蒙古草原的西部,以及中国的新疆境内。

    当我访问蒙古时,曾经在西部的乌瑞格湖(Uureg Lake)畔和科布多河(Khovd River)畔见到了大量的石堆墓葬。回到新疆后,又在清河县的三道海子见到了世界上最大的游牧石堆墓,这座大墓高达近二十米,直径近百米,如同一座小山的规模。

    墓葬是由中间的一个石堆,加上周围的石圈构成。从石堆到石圈之间,还有若干条辐条结构,最多的大概有七条。石堆的大小、辐条的多寡,可能反映了墓主的社会地位。

    在墓葬前,有时还会发现树立的鹿石或者草原石人,石人的形象大都带着刀剑,留着胡子,一看就是亚洲人种。

    这些墓葬并不来自单一的时代,在数千年的时间里,草原上的各种民族都有建立石堆墓的习惯。早期墓葬中,甚至有印欧血统的人,而更多的墓主则属于东北亚血统。

    许多墓葬的年代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秦汉时期,他们很有可能就属于当年的匈奴人。

    中国人对蒙古的认识是从汉代开始的。秦代时,对于北方的少数民族仍然采取闭关的政策,建立了长城,试图将匈奴人隔离在北方。到了汉代,中央政府采取了另一种政策——主动出击。

    在出击政策的指导下,人们对于北方的认识也达到了一个高潮。在汉代时,两次出击最远的战役,分别是霍去病到达狼居胥山和窦宪到达燕然山的战役。自古及今,人们就在争论这两座山到底在哪里。

    最流行的说法是,狼居胥山就是蒙古东部的肯特山(Khentii Mountains),肯特山在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东面,它不是一条山脉,而是一组山丛,它并不高大,却非常遥远。肯特山现在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蒙古人的图腾成吉思汗就出自这里。而在汉代,中国人可能就曾经出征到达。

    燕然山可能是杭爱山(Khangai Mountains),杭爱山位于蒙古的中部,呈南北走向。在杭爱山以东,就是一个硕大的盆地,盆地之中拥有着蒙古最著名的首都哈拉和林遗址,以及唐代突厥人建立的都城所在。当年匈奴人的都城早就不见了踪迹,但也可能在这附近。

    但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样的观点,针对狼居胥山和燕然山的另一种说法是:霍去病和窦宪并没有到达蒙古,这两座山可能都位于内蒙古境内,或许就是阴山和贺兰山。这种说法的依据,是认为汉代还不具有穿越大漠的手段。

    在蒙古国和现在的内蒙古之间,有一个庞大的戈壁,被称为大漠。这座戈壁几乎是人类的禁区,只有游牧民族才能根据生物的蛛丝马迹穿行而过,对于汉代军队来说,能否穿过庞大的无人区,的确是存在疑问的。

    这个疑问随着现代考古的进行,终于画上了句号。公元2017年,考古学家发现了燕然山在蒙古国境内的最直接证据。当年窦宪到达燕然山后,随行的人中,有《汉书》的作者班固。班固写了一篇铭文《燕然山铭》刻在了燕然山的山体之上。由于考古学家发现了这篇铭文,汉朝人到达过蒙古终于成了定论。

    准确地说,燕然山不是杭爱山的主脉,而是在杭爱山脉东南方的一条余脉上,距离主脉有上百公里远。这条余脉位于中戈壁省的西南方,处于戈壁之中,并不高大。

    燕然山的确进入了蒙古,却还停留在大漠的北边缘,没有到达蒙古最肥沃的北方草原和森林地带。也正因为这样,汉代对于蒙古高原的回忆充满了沙子和石头。

    西汉与匈奴的战争,带着不同种族的偏见与仇恨,以及统治者的贪婪,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但作为战争本身,却又是一次发现地理的冒险之旅,让人们可以借助战争的开拓作用,将北方广大的地域收进汉民族的记忆与地理认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