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奥古斯丁的生平
奥古斯丁十分关注自己的个人命运,这为他的哲学活动提供了推动力。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苦于一种道德上的深刻困扰。这种困扰激发了他内心对智慧和精神上的宁静的毕生追求。354 年,他出生在非洲努米底亚省的塔加斯特城。虽然他父亲不是基督徒但是他母亲莫尼卡却是这个新信仰的虔诚信徒。16 岁时奥古斯丁在迦太基开始学习修辞学。迦太基是一个生活放浪成风的港口城市。虽然他母亲向他灌输了一些基督教思想和行为的传统,但是他抛弃了这种宗教信仰和道德,而且在这时与一位女子同居,和她生活了十年,还生了一个儿子。同时,强烈的求知欲推动着他严谨治学,并在修辞学的研习上成绩斐然。
他个人的一系列经历把他引上了一条研究哲学的独特途径。奥古斯丁在 19 岁时读了西塞罗的《霍滕修斯》,该书是一本倡导获取哲学智慧的读物。西塞罗的话语激发了他从事研究的热情,但是他陷入了一个难题:在何处才能找到理智的确定性呢?基督教的思想似乎不能使他感到满足。尤其是道德上恶的问题一直挥之不去,困扰着他。我们如何才能解释人类经验中恶的存在?基督徒说上帝是万物的创造者,而且上帝是善的。那么,一个由全善的上帝所创造的世界又怎么能产生出恶尼?因为奥古斯丁从年轻时所学到的基督教中找不到答案所以他转向了一个名为摩尼教的团体。摩尼教徒对基督教的很多看法抱有同情的态度,有由于自认为在理智上更胜一筹,他们不接受《旧约》中的基本的一神论理论,以及人类的创造者和救赎者是同一个神的观点。相反,摩尼教教导一种二元论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在世界中有两个基本本原,一个是光明或善的本原,另一个是黑暗或恶的本原。他们认为这两个本原同样是永恒的,而且相互之间是永远冲突的。他们相信,这种冲突在人的生活之中,就表现为色由光明所构成的灵魂和由黑暗所构成的肉体的冲突。乍看起来,这种二元论的理论似乎对恶的问题提供了一个完满的回答,它克服了在一个善的上帝所创造的世界中却存在着恶这一矛盾。奥古斯丁现在可以把他的感性的欲望归为外在的黑暗的力量所致。
虽然这种二元论似乎解决了神创世界中关于恶的矛盾,但是它引发了新的问题。其一,我们如何理解自然中会有两个相互冲突的本原?如果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理智的确定性又何以可能?更加严重的是,奥古斯丁意识到,说恶全都是由某种外在的力量所产生无助于解决他在道德上的困扰。强烈情欲的存在并没有因为对它的“谴责”被转向了某种它自身之外的东西而不再令人困扰。而起先曾经把他吸引到摩尼教去的,是他们夸口可以给他能够讨论并能变得明白易懂的真理,这种真理无须像基督那样“先信仰而后理解”。因此他与摩尼教断绝了关系。他认为:“那些被称为学园派(也就是怀疑派)的哲学家,比起其他的哲学家来更为明智,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应当怀疑一切,而且没有可以为人类所理解的真理。”他这时被怀疑论所吸引,虽然同时他也保留了某种对上帝的信仰。他坚持了一种关于事物的唯物论观点,而且据此怀疑非物质实在的存在以及灵魂的不朽。
因为想在修辞学方面取得更大的成就,奥古斯丁离开了非洲来到罗马,很快又到了米兰。384 年他成为米兰的一位修辞学教授。在此,他受到安布罗斯的深刻影响。安布罗斯当时是米兰的主教,让奥古斯丁有些始料未及的是,从安布罗斯那里他得到的主要不是修辞学的技巧,而是对基督教的更大的认同。在米兰期间,奥古斯丁喜欢上了另一位女子,而他已经把他的第一个情人留在了非洲。也正是在米兰,奥古斯丁接触到某些形式的柏拉图主义,尤其是在普罗提诺的《九章集》中建立起来的新柏拉图主义。在新柏拉图主义中有许多引起他注意的东西。其中,首先有新柏拉图主义关于非物质世界是一个和物质世界完全分离的世界的观点。其次是有关人们具有某种能使他们认识神和非物质世界的精神性知觉的思想。第三是从普罗提诺那里奥古斯丁得到了恶不是肯定的实在,而是一种缺乏(也就是善的缺乏)的思想。最重要的是,新柏拉图主义克服了奥古斯丁先前的怀疑主义、唯物主义以及二元论思想。通过柏拉图的思想,奥古斯丁可以理解到并非所有活动都是物理活动,精神的实在和物理的实在一样,也是存在的。他看到了世界的统一性而无须设想在灵魂和肉体的背后有两个本原。因此他信从普罗提诺对实在的描绘,把实在看成是一个单一的等级系统,在其中物质只不过是处在最低层次上。
从理智上看,新柏拉图主义提供了奥古斯丁曾经寻求的东西,但是也留给他有待解决的道德问题。他现在需要的是与他的理智上的洞见相配的道德力量。他在安布罗斯的布道中找到了这种力量。新柏拉图主义最终使得基督教在他看来成了合理的东西,而且现在他也能践行信仰的活动,由此得到了精神力量而并不感到自己正陷入某种迷信之中。他的戏剧性的皈依发生在 386 年那时他“真正同意”放弃修辞学教席的前途,把他的生命完全献给哲学的追求,而对他来说,这种哲学意味着关于上帝的知识。他现在认为新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事实上是一个东西。在新柏拉图主义中他看到了基督教的哲学表达,所以他说:“我确信,在柏拉图主义者中我将找到和我们的宗教不相反对的教导。”所以,他着手从事他称之为获取智慧的“我的整个计划”。他说:“从这一刻开始,我决心永不脱离耶稣基督的权威,因为我发现没有什么比这一权威更强大了。”不过,他依然强调说:“我必须以最大的理性精密性来追随这种权威。”
奥古斯丁著述之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由于成了天主教会的著名领袖,他作为信仰的捍卫者和异端的反对者而埋头写作。396 年,他成为希波主教,希波是邻近他的出生地塔加斯特的一个海港城市。裴拉鸠( Pelagius )是他的许多反对者中的一个奥古斯丁和他展开了一场著名的争论。裴拉鸠认为,所有的人都具有获得某种正当生活的自然能力,因而否认关于原罪的观念。原罪的观念认为,人的本性生来就是堕落的。奥古斯丁认为,裴拉鸠错误地理解了人的本性,因为他设想我们人的意志靠自身就能得到拯救,因而把神恩的作用贬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一争论完全昭示了奥古斯丁的思想方法,因为这场争论再次表明,他坚持认为,关于一切问题的所有知识,除了运用哲学的视角之外,必须顾及《圣经》的启示真理。因为止一切知识的目的都在于帮助人们理解上帝,这种宗教的维度在他的反思中显然占有优先地位。因此后来阿奎那这样谈起他:“奥古斯丁对柏拉图主义者的学说烂熟于心,一旦在他们的著作中找到任何和信仰相一致的东西时,他就予以采纳,而凡是他发现与信仰相反之处,就予以修正。”但不管怎么说,正是柏拉图主义把奥古斯丁从怀疑论中拯救出来,使得基督教信仰对他来说成了合乎理性的东西,而且激发了他的著述活动,这些著记堪称哲学和神学的伟大成就之一。430 年,当汪达尔人兵围希波城时,奥古斯丁去世,享年 75 岁死时还保持着诵忏悔诗的姿态——整个这一幕正象征着他动荡不宁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