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培 根
弗朗西斯·培根为自己设定的任务是复兴他那个时代的哲学和科学,他最主要的批评是认为学术已经停滞不前了。科学已被等同于学术,而学术则是指对古代文本的阅读。例如,研究医学,主要是研究书本,而且是由诗人、修辞学家以及教士们来做,他们之所以有从事这种工作的资格,在于他们有引用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话语的能力。哲学仍然被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所统治,而他们的学说被培根斥为“幻影”和“幽灵”。虽然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的名言,他却尤其忿忿于传统学术的“无用”。这种学术之所以不行,是因为科学与“迷信”、与毫无头绪的思辨以及神学混在了一起。培根反对这种搞科学的方法,批评它不适于作为发现自然及其运行的真相的方法。他真心尊敬的一个古代思想家是德谟克利特,并采纳了其唯物论的思想。然而,他把中世纪经院学者的学说看成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退化了的”变种。他们的著作不是从事物的实际本性中获得实质证据,而是在那里制作他们自己的想象物。他们像蜘蛛,生产出“学术的蜘蛛网,蛛丝和工艺的细致足可博得欣赏,但毫无实质内容或益处”。
培根主张用一种新的方法来整理和解释事实,把人类的知识推倒重来。他确信他已经发现了这种方法,它将揭开自然的所有秘密。他知道别人纠正传统学术之不足的尝试,尤其是吉尔伯特、哥白尼和伽利略修正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的尝试。然而,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伽利略对望远镜的设计和运用。他把这个事件看成是天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因为它使得学术的真正进展成为可能。例如,古代人并不知道“银河”的构成,而望远镜证明它是遥远的星球的集合。培根把心灵视为一块玻璃或一面镜子,它被情感的自然倾向和传统学术的谬误弄得粗糙不平。在这种情况下,心灵不可能精确地反映真理。培根的方法,以及他的希望,使心灵的镜面变得清晰平滑,而且提供给它新的管用的工具,以便它能精确地观察和理解宇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得不让科学摆脱根深蒂固的传统学术。这意味着把科学的真理和神学启示的真理分离开来,而且形成一种建立于对自然的新的观察方法和新的解释的基础上的新哲学。
培根的生平
由于出身和教养,培根命定以某种适合于上层社会的方式去生活、工作和思考。他 1561 年出生是尼古拉斯·培根的儿子,尼古拉斯后来成了掌玺大臣。培根 12 岁进入剑桥大学。16 岁时被允许以一个相当高的地位进入格雷英( Grays Inn )法学界。随后的若干年,他被伊丽莎白女王和詹姆斯一世任命为英国下议院议员、上议院议员,同时成为司法部副部长、掌玺大臣,最后成为大法官。考虑到培根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法律和政治生涯中,我们就更加叹赏他的哲学天才了。他的哲学著作是意义深远的,而且也是不朽的。这些著作中最著名的是《学术的进展》( Advancement of Learing )和《新工具》( New Organon )。他意识到他的政治生活影响到他成为思想家的首要目标,说“我认识到,当我一直忽视能够使我自已成为一个有益的人的东西时,我绝不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他的晚年愈加不幸,在被任命为大法官后不久,他就被控收受贿赂,并因此而被判罚款和短期监禁而且永远不能再担任政府官员。1626 年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当时,出于对实验的热情,为了弄清冰冻是否能使鲜肉不腐,他在大冷天到室外,把雪填充到鸡肚子里去。由于受寒严重几天之后他就去世了,享年 65 岁。
培根的基本目标,如他所说,是“对科学、艺术和人类所有的知识进行全面重建”,他称之为他的“伟大的复兴”。但是在他能够着手从事他的创造性工作之前,他要针对牛津、剑桥和一般大学进行猛烈的批评,也要针对占统治地位的哲学学派加以批评,指责他们食古不化。因此他号召与亚里士多德哲学的绵延不断的影响相决裂。
学术的病状
培根攻击了过去的思维方式,把它们称之为“学术的病状”并给这种病状开出了一个处方。他把这些学术命名为三种:异想天开的学术、好争辩的学术,以及脆弱不堪的学术。在异想天开的学术中人们参与争论,强调文本、语言和风格,而且“对文字的探求超过对问题的探求,对用词造句的探求……超过对问题重要性的探求”。他说,好争辩的学术甚至是更坏的学术,因为它以以前思想家的固定立场或观点为起点,在争论中这些观点总是被作为出发点来加以运用。最后还有脆弱不堪的学术,其中著作家声称自己拥有的知识比能够证明的知识多,而读者也就当他们真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多知识而接受下来。例如,亚里士多德就是被作为科学的“独裁者”来接受的。他说:为了让心灵摆脱它们所产生的谬误,这三种弊病必须加以治疗。
心灵的假相
同样,人的思维是被假相所败坏的。培根指出有四种假相,他以隐喻的方式称这四种假相为:种族假相、洞穴假相、市场假相以及剧场假相。这些假相,或者说“虚假的幽灵”,是心灵的扭曲,就像从一个不平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光线的扭曲一样。“因为从一面清洁平整的镜子反射回来,其中事物的光束就应当根据它们真实的入射角来反射,而现在这面镜子则大为不同,毋宁说是一面魔镜,其中充满了迷信和欺诈。”要纠正这种任意妄为的思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观察和实验——也就是通过归纳的方法。这些假相,或者说“虚假的意见”“教条”“迷信”以及“谬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歪曲着知识。
种族假相包含我们的一些偏见,它们来自“人的感觉是事物的尺度这一错误的论断”。在此培根想要说明的是,单纯观看事物是不能保证我们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的,我们把我们的希望、恐惧、偏见以及焦虑都带到事物之中,因而影响了对事物的理解。洞穴假相是培根取自柏拉图的比喻,并再次暗示了没有经过训练的心灵的局限性。心灵被封闭在由它自己的习惯和意见背景所构成的洞穴之中,它反映了一个人所读的各种书籍、一个人看重的各种观念,以及一个人所服从的理智权威。
第三种假相被恰当地称为市场假相。因为它象征着人们在日常生活的交际活动中所使用的语词,这些语词就是日常交际中的通用货币。尽管语词有其用处,但语词也可以削弱知识,因为它们创造得并不准确精密,而是为了让普通人能理解它们的用法。就连哲学家也被这些假相所误导,因为他们经常给那些仅仅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东西取名字。此外,他们还为一些抽象的东西造一些名称,诸如“火元素”或者沉重、珍奇或密集这样一些“性质”。最后,剧场假相是指庞大的系统化了的冗长的哲学论著的教条。这些教条表现了他们“模仿一种不真实的布景模型而创造的世界”。培根在此指的不仅有完整的体系,而且包括“由于传说、轻信和疏忽而被接受下来的”科学中的诸多原理和公理。
归纳的方法
在适当警告了他同时代的人们,说人的理解力有可能被这些假相所扭曲之后,培根描述了获取知识的新方法。他说,“为了深入到自然的内部和深层”,我们必须“以一种更加确定的和有保障的方式”从事物那里得到我们的观点。这种方法包括除掉我们自己的偏见和考察事物的本来面貌。“我们必须把人们引导到特殊事物本身上去。”为了给我们的观察以帮助,我们必须纠正我们的错误,“与其说是用仪器不如说是用实验,因为实验的精巧是远远超过感觉本身的”。培根的实验概念和他的观察方法是基于归纳的概念之上,也就是基于从对特殊之物及其系列和秩序的简单观察中得到的“规律”之上的。他所严厉批评的与此相左的观点是亚里士多德的演绎。亚里士多德关于演绎论证的经典例证是:( 1 )所有的人都是有死的;( 2 )苏格拉底是人;( 3 )所以,苏格拉底是有死的。培根认为这种方法的问题在于,我们所推出来的结论只不过使已经包含在前提之中的错误永远维持下去而已。而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给我们新信息的论证策略,我们能够根据这些新的信息推出新的结论。归纳所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培根知道“简单枚举法”的局限性例如,由于所数到的 18 匹马都是黑色的,就得出结论说所有的马都是黑色的。培根相信,解决之道是寻找作为基础的本质或“形式”,我们在我们所观察的特殊物中发现这些东西的体现。他给他的归纳法所提出的例子是发现热的本质。第一步是列一个我们能在其中看到热的所有例证的表,诸如“太阳的光”,他把这个表称为“本质与存在表”。第二步我们必须编制另一个表,这个表包括那些和第一个表中的那些情况相似,但却不具有热的例子,如“月亮和星星的光”。第二个表被称为“差异表”。第三是“比较表”,体现的是一种通过分析在不同事物中发现的热的不同程度来发现热的性质的进一步的企图。“例如,烧红着的铁就比酒精的火焰要热得多,毁灭的力量亦大得多。”
第四步是排除的过程,也就是动手开始“归纳的工作”。我们试图发现某种“本质”,即凡是有热它就存在、凡是无热它就不存在的本性。热的原因是光吗?不是,因为月亮是明亮的却无热。这种排除的过程是培根科学方法的核心,而且他把这个过程称为“真正归纳的基础”。他设想:“一个事物的形式应该在事物本身必定在其中被发现的每一个以及所有的例证中发现。”把这个设定运用到关于热的问题上,培根得出结论说:“热本身,它的本质和精髓不是别的,就是运动。”对“本质”的强调有一种亚里士多德的意味,而且暗示了培根与亚里士多德的决裂并不彻底。不过,这最后一步却有一种近代特性,因为培根希望通过与他的表中的所有项目相对照来验证他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