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对上帝本性的知识

对上帝存在的证明并没有确定地告诉我们上帝是什么。传统的神学都说:在人类知识能力与上帝本性的无限性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阿奎那时常意识到这道实质上不可逾越的鸿沟。他说:“神圣的实在是超乎人们对它的所有构想的。”然而这五种证明中的每一个都把某种东西加在了对上帝的构想之中:作为第一推动者,上帝被看成是不变的因而是永恒的;作为第一因,上帝被看成是有无所不能的创造力的;说上帝是一种必然的存在而非可能的存在,也就是说上帝是纯粹的现实性;作为终极真理和善,上帝是自身完满的;作为宇宙的安排者和设计者,上帝是支配事物的最高理智。

否定的方式

虽然五种证明给了我们某种有关上帝的信息,但这些知识与其说是直接的,不如说是间接的。我们知道,我们所知的关于上帝的知识仅仅是以一种否定的方式得到的,也就是通过知道上帝不是什么而得到的。这种证明只不过表示:上帝是不被推动的,因此他必定是不会变化的。这必定意味着:上帝不在时间之中,因而是永恒的。同样,为了说明运动,就必须有某种不具有潜能的东西——具有潜能的是具体物质——所以,在上帝之中不存在物质性的东西。上帝是纯粹的活动,是非物质性的,因为在上帝之中既没有物质也没有潜能,所以他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复合。这种上帝的单纯性的观念不是通过我们直接领悟而得到的,而是通过否定的方式得到的,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把复合性、物质性等观念从上帝概念中除去。从哲学上看,上帝的单纯性意味着和那种既具有潜能又具有实在性的被造物不同,上帝只不过是纯粹的活动。因而,一个被造物有其存在,而上帝则就是其存在。在被造物中,存在和本质是两个东西,而上帝的存在就是他的本质。然而即便是上帝的这些听起来像是肯定性的属性,归根到底也是在说上帝不是什么,即,上帝不同于被造物。

类比的知识

人类所有的语言都不可避免地来自我们对我们已经感知到的世界中的事物的经验。由于这个原因,就像阿奎那已经认识到的,我们用于上帝身上的那些名目,和我们描述人类以及事物的名目是一样的。这些名目,如智慧或爱,一方面用于有限的人,另一方面用于无限的上帝时,确实不可能指的是同样的东西。然而,如果这些名目和语词在我们把它们分别用于描述被造物和上帝时,对我们来说指的是不同的东西的话,那么关键问题就是:从我们关于被造物的知识中我们到底能否得知任何属于上帝的东西。

阿奎那区分了我们人的词汇与上帝的联系的三种可能的方式。第一种可能的联系方式是单义的。在这种情况中,像智慧这样的语词,用于上帝和用于人类将会是指完全相同的东西,而且这暗示了上帝和人在本性上是相同的,这显然不是事实,因为上帝和人是不相同的,上帝是无限的,而人类是有限的。第二种可能的联系方式是阿奎那所说的多义的联系。在这种联系中,语词在运用于上帝和运用于人类时,各自指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意味着上帝和人是根本不相同的。这样的话,我们关于人的知识将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关于上帝的知识。然而,阿奎那坚持认为,由于我们是上帝的创造物,所以我们必定在某种程度上哪怕是不完满地反映了上帝的本性。第三种也是最后一种可能的联系方式是人和上帝既非完全相同,又非完全不相同。他们的联系是一种类比的联系,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单义和多义之间的中间道路。当智慧这样的词用于描述上帝和人时,并不是说上帝和人之为智慧的意义是完全相同的,也不是说他们之为智慧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对阿奎那来说,“类比”是一个本体论术语——也就是说,是一个与事物之存在或本性有关的词。“类比”这个概念指的是存在于上帝之中,也存在于人类之中的。这就不只是单纯的隐喻或直喻关系了。说在上帝和我们之间有一种类比关系,也就是说我们与上帝相似,“相似”在这里的意思是: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只有上帝才是的东西。例如,阿奎那说,人有某种程度的存在,而另一方面:上帝就是存在。因而,形成上帝和我们之间的类比关系的,是这样的事实,即我们是由与上帝共有的属性而和上帝联系起来的。人的本性从上帝那里获得其存在。这个事卖说明在上帝和人之中有共同的要素。当我们使用诸如“智慧”这样的词的时候,我们指的是在上帝之中得到完满实现(对此我们并不完全理解),而在人类之中只得到部分实现的一种属性。智慧是某种既存在于上帝之中也存在于我们之中的东西。人的智慧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们的心灵居于我们的物质身体之中,而且要依赖我们的感官,当我们思考、言语时,我们一次只能说出一个语词或想到一个观念,因此是零碎散乱的。作为纯粹活动的上帝没有物质性的实体,他同时知道万物。所以在这里“类比”就意味着,我们知道上帝所知道的东西,但并非知道上帝所知道的一切事物,也不是以上帝知道它们的方式知道。再说一遍,这种类比关系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上帝的创造物具有与上帝的相似性。类比意味着我们同时既像上帝又不像上帝。认知到人是什么样子,也就具有了某种程度的关于上帝的知识。由于这个原因,人们首先造出来的人的那些名目和语词在运用于上帝时也有某种意义,只是在每种场合中的意义都要加以调整,以反映那种把上帝和人区分开来的不同存在等级和存在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