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莱布尼茨
莱布尼茨的生平
从幼年时代起,哥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就明显崭露出一颗灿烂的思想明星的迹象。他 13 岁时就像其他孩子读小说一样轻松地阅读经院学者的艰深的论文了。他提出了无穷小的微积分算法,并且他发表自己的成果比伊萨克·牛顿爵士将他的手稿付梓早三年,而后者宣称自己第一个作出了这项发现。莱布尼茨是一个世故的人,取悦于宫廷并得到知名人士的庇护。他与斯宾诺莎有私交,后者的哲学给他以深刻的印象,虽然他断然与斯宾诺莎的观念分道扬锦了。莱布尼茨与哲学家、神学家和文人们进行着广泛的通信交往。他在其宏大计划中曾尝试达成新教和天主教之间的一个和解以及基督教国家之间的联合,这种联合在他那个时代将意味着欧洲联邦。他还做过后来成为普鲁士科学院的柏林科学协会的第一任会长。
莱布尼茨 1646 年出生于莱比锡,并且 15 岁就进入了那里的大学。在莱比锡大学他学习哲学,接着到耶拿学习数学。后来到阿尔多夫,在那里他修完了法学课程,并在 21 岁获得了法学博士学位。他以超乎寻常的精力积极地活跃于行动和思维这两个世界中。他是一系列意义深远的著作的作者。他的《人类理解新论》( New Essays on Human Understanding )系统地检阅了洛克的《人类理解论》。他的《神正论》( Essays in Theodicy )讨论了恶的问题。他也写了一些短篇的哲学作品包括《关于形而上学的对话》( Discourse on Metaphysics )、《自然新系统和实体的交互》( The New System of Nature and the Interaction ),以及《单子论》( The Monadology )。他曾服务于汉诺威宫廷,但当乔治一世成为英格兰国王时,莱布尼茨没有被邀请同去,也许是由于他与牛顿的争端。他的公众影响力下降了,而在 1716 年他在无人注意,甚至被他所创立的学会忽视的情况下去世,终年 70 岁。
实 体
莱布尼茨不满于笛卡尔和斯宾诺莎描述实体本性的方式,因为他感到他们歪曲了我们对人的本性、自由和上帝的本性的理解。像笛卡尔所做的那样,说有两个相互独立的实体——思维和广延——这就必然在解释作为身体和心灵的这两个实体无论在人中还是在上帝中如何可能相互作用时,陷入不可能摆脱的进退维谷的困境。斯宾诺莎试图通过主张只有一个实体,但带有两个可以认知的属性即思维和广延这种说法来解决这一困难。但是把一切实在性都归结为单个实体,这就会失去自然中各种不同要素之间的差异性。的确,斯宾诺莎谈到了世界由许多样式所组成,在这些样式中表现了思维和广延的属性。然而,斯宾诺莎的一元论是一种泛神论,在其中上帝是每一个事物,而每一个事物都是其他每个事物的组成部分。对莱布尼茨而言,这种实体概念是不充分的,因为它抹杀了上帝、人和自然之间的差异,而莱布尼茨想让这三者彼此都保持分离。
广延相对于力 莱布尼茨向笛卡尔和斯宾诺莎赖以建立自己的实体理论的基本假定,即广延意味着三维尺寸和形状的假定提出了挑战。笛卡尔认为广延是指一个在空间中扩延着的,并且不可分割为更基本的东西的物质实体。斯宾诺莎也认为广延是上帝或自然的某种不可还原的物质属性。莱布尼茨则不同意。由于观察到我们通过感官所看到的物体或事物都是可以分割为更小的部分的,莱布尼茨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复合的或聚合起来的呢?他说:“既然有复合的实体,则必定有单纯的实体,因为复合的东西只不过是单纯实体的集合或聚合。”
单子 说事物必须由单纯实体所构成,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新东西,因为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在许多世纪以前就论证过一切事物都由原子构成的观点了。但莱布尼茨拒绝了这种原子的概念,因为德谟克利特把这些原子描述为有广延的物体,即不可分解的物质微粒。这样一种物质微粒必然会被认为是无生命的和惰性的,并且必须从自己外部的某种东西得到自己的动力。莱布尼茨拒绝了原始物质的观念,认为真正单纯的实体就是单子,单子是“自然的真正原子……事物的基本要素”。单子与原子的不同在于,原子被看作有广延的物体,而莱布尼茨则把单子描述为非三维性的力或能。所以莱布尼茨说,物质不是事物的原始组成部分。相反,单子连同其力的要素构成了事物的本质性实体。
莱布尼茨想要强调实体必须包含有生命或一种动力。如果说德谟克利特的物质原子必然会靠从自身外部而来的推动以便运动起来或成为一个更大集团的一部分的话,那么莱布尼茨则认为,单纯实体,即单子,是“有活动能力的”。他补充说:“复合实体是单子的集合。单子( Monas )是一个希腊词,它代表单一体,或者那种作为一的东西…… 简单实体、生命、灵魂、精神都是单一体。所以全部自然都是充满生命的。”
单子是无广延的,它没有形状和大小。一个单子是一个点,不是数学或物理学的点,而是形而上学地存在的点。每个单子都独立于另一个单子,而且单子相互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很难想象一个不具有任何形状或大小的点,但莱布尼茨想说的正是这样的点,以便把单子与物质原子区分开来。实际上他在这里的思想类似于那种把物理粒子归结为能量、认为粒子是能量的特殊形式的现代观点。实质上莱布尼茨说的是,单子是逻辑上先于任何有形实在的形式的。所以真正的实体是单子,而这些单子莱布尼茨也称之为灵魂,以强调它们的非物质本性。每个单子都和其他单子不同,而每个单子都具有自己的活动原则和自己的力。莱布尼茨说:“有某种充分性使单子成为了它们内部活动的源泉,并且可以说,使它们成为了非有形实在的自动机。”单子不只是互相独立互相区别的,它们也在自身中包含有它们的主动性的源泉。此外,为了强调宇宙的其余部分不影响单子的行动,莱布尼茨说单子“没有窗口”。但在组成宇宙的所有单子之间必须有某种关系——必须有某种对它们的有秩序的活动的解释。这种解释莱布尼茨在他的前定和谐的观念中找到了。
前定和谐 每个单子都按照它自已被造的目的而行动。这些没有窗口的、各自都遵循着自己的目的的单子形成了这个有秩序的宇宙的统一体。虽说每个单子都是与另一个单子相互孤立的,它们的目的却形成了一个巨大规模的和谐。这就如同几个不同的时钟因为它们精准无误的走时而全都在同一时刻敲响。莱布尼茨把所有这些单子比作“各自分开进行表演,并且被安排得相互看不见甚至听不见的几支乐队或合唱队”。莱布尼茨接着说,然而他们“由于每个人都注意他自己的音符而保持着完美的配合,以这样一种方式使倾听这个全体的人在其中发现一种和谐,它妙不可言,而且比在他们中有任何联通的情况要令人震撼得多”。所以,每个单子都是一个分离的世界,但是每个单子的所有这些活动却在与其他单子活动的和谐中发生。以这种方式,我们就能够说每个单子都反映着整个宇宙——但却是从各自独特的视角。如果任何事物“被去掉或是被认为是另一个样子,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就都会不同于”它们现在的这个样子。这里这样一种和谐不可能是单子的某种偶然协调的产物,而必定是上帝活动的结果,因此这种和谐就是前定的。
上帝的存在
在莱布尼茨看来,一切事物的普遍和谐这个事实提供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一个新的证据”。他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以前证明上帝存在的那些尝试。他谈到这些尝试时说:“几乎一切曾用来证明上帝存在的手段都是好的,也都是可以用的,如果我们将它们完善的话。”但特别给他以深刻印象的是“如此众多的相互没有交往的实体的这种完美的和谐”。他相信这种和谐以“令人惊奇的清晰性”指示了上帝的存在,因为许多没有窗子的实体的和谐“只可能来自一个共同的原因”。这就类似于设计论论证和第一因论证,虽然莱布尼茨用他的充足理由原则对这种出自原因的论证做了修正。
充足理由律 莱布尼茨认为,任何事件都可以援引在先的原因来解释。但这个在先的原因本身又仍然必须援引更早的原因来解释。所以理论上说,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各种有限原因组成的、追溯至无限的连续链条。那么,当我们追寻任何事件的最终原因时,在这个无限链条中挑出任何个别原因来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总是会有另一个原因在它的前面。在莱布尼茨看来,解决办法是要认识到有某种原因是存在于这个因果序列之外的。就是说,它必须存在于宇宙本身的复杂组织之外。这个原因必定就是一个其存在是必然的实体,它的存在不需要理由或进一步的解释,它是一个存在者,“其本质包含存在,因为这就是一个必然存在着的东西所意味着的东西”。因此我们在事实世界中所经验到的日常事物的这个充足理由处于一个在明显原因系列之外的存在者中——处于一个其一切本性或本质都是他自己存在的充足理由的存在者中,它不需要一个在先的原因,而这个存在者就是上帝。
恶和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和谐引导莱布尼茨去论证的不只是上帝预先规定了它,而且是上帝在做这件事时创造了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要么这个世界是最好的,要么甚至连一个好的世界都是成问题的,因为其中有无序和恶。实际上 19 世纪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认为,如果世界还是个什么东西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是一切可能世界中最坏的世界,所以我们最终并没有理由证明上帝存在或这个世界连同它一切的恶都是某个善的上帝的创造。莱布尼茨意识到恶和无序的事实,但他认为这是可以与一个仁慈的创造者的概念相容的。上帝在他的完善的知识中能够考虑到他所能创造的一切可能种类的世界,但他的选择必须与道德的需要相一致,即这个世界应当包含善的最大可能的总量。这样一个世界将不会是没有不完美之处的。正相反,这个创造出来的世界包含有限的和不完美的事物,“因为上帝不可能把一切都给被造物,除非他把被造物变成上帝;所以必然也需要有……一切的局限性”。恶的来源不是上帝,而毋宁说是上帝所创造的那些事物的本性,因为这些事物是有限的或受限制的,所以它们是不完满的。所以恶不是什么实体性的东西,而只是完满的缺乏。对莱布尼茨来说,恶是缺乏。这就是为什么莱布尼茨能够说“上帝要把善作为前件而要把至善作为后件”,因为上帝所能够做得最多的就是创造这个最好的可能世界,不管他多么善意。最终,莱布尼茨承认,如果我们仅仅考虑个别的恶的事物或事件的话,我们就不可能有权利评价恶。有些本身显得是恶的事物结果被证明是善的必要条件,如“甜的东西如果我们不吃任何别的东西的话就变得无味了;辣的、酸的甚至苦的东西必须和它结合起来,这样才激发味觉。”再者,我们生活中的事件如果单就其本身来看,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角度。莱布尼茨问道:“如果你去看一幅很美的图画,它全部都被覆盖起来只留下一个很小的部分,那么无论你如何彻底地审视这个部分,它呈现给你的,除了一大堆混乱的色彩毫无选择毫无技巧地涂在上面之外,又还有什么呢?然而如果你移开这覆盖物,并从正确的视角来看这整幅画,你将会发现那本来显得是漫不经心地乱涂在画布上的东西其实是画家用极其了不起的艺术创作出来的。”
自由 在莱布尼茨所描绘的,上帝通过将特殊目的注入各个单子而预先定下一种秩序安排的这个被决定了的世界中,如何能够有任何自由呢?每个单子都必须按其被置入的目的而发展,而“一个单纯实体的每个当前状态自然都是它的在先状态的结果,这种方式使它的当前也包含着它的将来”。每个人的同一性都集中围绕着一个支配单子,他或她的灵魂必须从这样一个机械的角度来展开一种一开始就定好了的生命。然而,由于这样一个人的基本本性是思维,他或她一生的发展历程就在于克服混乱思想而达到真观念,这种真观念以含混的潜能形式存在于我们所有人之中,同时又追求成为现实的。当我们的潜能成为现实的,我们就会把事物看作它们实在地所是的那样,而莱布尼茨说,所谓“成为自由的”就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自由并不意味着意志自决力——选择的权利——而毋宁说意味着自身发展。这样,虽然我被决定了以特殊的方式行动,这却是我自己内在的本性决定我的行为而非外在力量。自由在这种意义上是无阻碍地成为我被注定要成为的东西的能力。它也意味着我的知识借以从混乱而达到清晰的那种存在的性质。我在多大程度上知道为什么我做我所做的事,我就在多大程度上是自由的。沿着这条思路,莱布尼茨认为他成功地使他的自然决定论观点和自由相调和了。
莱布尼茨是否成功地调和了他的单子世界和自由概念,这当然是可以质疑的。虽然他在一方面用“我们意志的选择”这种术语谈论自由,并说“自由与意志自愿是指同一件事”,但他主要强调的似乎还是在决定论这方面 ——在一个机械式的宇宙概念或一种精神机器方面。实际上,莱布尼茨在描述宇宙时并没有使用机械论的模式,因为如果他这样做,他就不得不说这个宇宙的各个不同的部分是按照每个其他部分而行动的,就像一个钟的各部分影响每个其他部分的运动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莱布尼茨的解释甚至比机械论模式的主张更加具有严格的决定论色彩。因为他的单子全都是互相独立的,并且互不发生影响,但却按照它们从一开始就通过上帝的创造而接受到的原始目的而行动。这种决定论之所以更严格,是因为它不依赖外部因果联系的变化莫测,而是依赖每个单子被给定的并且是永远固定的内部本性。
知识和自然
这种自然决定论的观点在莱布尼茨的知识论那里进一步得到了支持。例如,一个人在莱布尼茨看来相当于一个语法意义上的“主词”。对于任何真句子或命题来说,谓词已经被包含在主词中了。所以,知道主词就等于已经知道一定的谓词了。“一切人都是要死的”是一个真命题,因为谓词“要死的”已经包含在“人”的概念之中了。因此莱布尼茨说,在任何真命题中“我都发现每个谓词,不论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将来的,都包括在主词的概念中了”。同样,在事物的本性中,一切实体都可以说是主词,而它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则是它们的谓词。正如语法上的主词包含它们的谓词一样,存在着的实体也已经包含着它们将来的活动。于是莱布尼茨得出结论道:“当说到亚当的个体性概念包含着将要对他发生的一切事情时,我的意思不是别的,只是一切哲学家在他们说谓词就在一个真命题的主词之中时所指的意思。”莱布尼茨的实体论和形而上学是按照他的知识论或逻辑的模式而构建的。处于他论证的核心的是他对真理概念的特殊处理方式。
莱布尼茨区分了推理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理。我们知道推理的真理纯粹是凭借逻辑,而我们知道事实的真理则是凭借经验。对推理的真理的检验是矛盾律,而对事实的真理的检验则是充足理由律。一个推理的真理是一个必然真理,因为否定了它就必然会陷入矛盾。另一方面,事实的真理是偶然的,而它的对立面是可能的。一个推理的真理之所以是必然的真理,是因为所用术语的真正意义和那种类型的人类理智都要求某些东西是真的。例如一个三角形有三条边,这是真的,因为有三条边是一个三角形所意指的。说一个三角形有四条边则很明显会陷入矛盾。2 加 2 得 4,A 是 AA 不是非 A,热的就是不冷的——所有这些命题都是真的,因为否定它们的真理性将会自相矛盾。推理的真理是同义反复,因为在这样一些命题中谓词纯粹是重复着已经包含在主词中的东西。一旦主词被清楚地理解了,关于谓词的真理性的进一步的证明也就不需要了。推理的真理并不要求或断言命题的主词存在。例如说,一个三角形有三条边,这是真的,哪怕并不涉及任何具体存在的三角形。推理的真理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在任何涉及某个主词(在这里就是三角形)的情况下都将是真的。这些真理处理的是可能性的领域。一个三角形是方的,这是不可能的和自相矛盾的,所以不能是真的。
数学是推理的真理的一个很明显的范例,因为它的命题一旦通过了矛盾律的检验,就是真的。所以莱布尼茨说:“数学的伟大基础是矛盾原则……就是说,一个命题不可能同时既是真的又是假的。”他下结论说:“这个单一的原则足够推演出算术和几何的每个部分。”简言之,推理的真理就是自明的真理。它们都是分析命题,其谓词已经包含于主词之中,并且否定谓词就必然陷入矛盾。
事实的真理又怎么样呢?这些真理是通过经验而知道的。它们不是必然的命题。它们的反面可以被认为是无矛盾的、可能的,并且由于这个理由,它们的真理是偶然的。“玛丽存在“这个陈述不是一个推理的真理;它的真实性不是先天的。在主词“玛丽”中没有什么是必然含有,或是可能让我们推演出谓词“存在”的。我们只是通过后天——就是说,按照经验——才知道她“存在”这个谓词。这个事实的真理,和一切事实的真理一样,是建立在充足理由律之上的,这条规律说:“没有任何事物的发生是没有它为什么要这样而不是那样发生的理由的。”如果这一点成立,“玛丽存在”这一命题是偶然的,就取决于一些充分理由。在缺乏任何充足理由时,说“玛丽不存在”也就会正好同样是真的。如果现在有一个充足理由则另一个命题也有真理性的基础,所以我们说“如果 A,那么 B”。A 的这一假说性质表明,虽然在 A 存在这一点却不是绝对必然的。A 的存在是偶然的,就是说是可能的。它事实上是否会存在取决于为了它的存在是有还是将会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对于我们所接受的每一个事实的真理,我们都可以看出它们的对立面是可能的、没有矛盾的。
当我们考虑到有关事实的命题所暗含的一切可能性时,一种限制性原则就浮现出来了。虽然某些事件纯粹作为另一些事件的对立面来说,可以被看作可能的,但是,当另一些可能的事件成为现实时它们就不能是可能的了。就是说,有些可能的东西是与某些事件共存的,虽然与另外一些事件不是这样。所以莱布尼茨说:“虽然宇宙如此伟大,但并非一切可能的种都是共同可能地存在于宇宙中的,而且这不仅对同时存在的那些事物成立,也对有关事物的整个先后系列成立。”
事实的宇宙,据我们所知只不过是某些共同可能的东西的集合,就是说,一切存在的可能东西的集合。可能的东西可以有不同于我们这个现实的宇宙所包含的联合方式的另外的联合方式。各种不同的可能东西的相互关系要求我们理解这种把每个事件与另一个事件联系起来的充足理由。然而,自然科学与数学不同,不可能是一个演绎的学科。数学的真理是分析的。但在有关事实的命题中,主词并不包含谓词。支配着事实的真理的充足理由律要求这些真理被证实。但这种证实总是部分的,因为事件的因果之链中每个在前的事件也必须得到证实。然而没有人能够说明原因的无限序列。如果 A 的原因是 B,那么又必须要说明的原因,并且要回溯到如此之远,直到开端。关于宇宙的第一个事实正像任何其他事实一样;就人的分析能力所能够发现的限度而言,并不包含任何明显必然的谓词。要认识它的真理,就要求我们发现它所是的那种存在的充足理由。
莱布尼茨说,对世界的最终的解释就是:“为什么某些事物而不是另外一些事物存在的真正理由,是来自神圣意志的自由天命。”事物像它们存在那样存在是因为上帝意愿它们以那种方式存在。通过意愿某些事物是它们之所是,上帝限定了其他可能的东西的数目,并决定哪些事件是共同可能的。上帝本来可以愿意有另外的宇宙,以及可能东西的另外的联合。但他既己意愿了这个宇宙,现在就在特殊的事件中存在着某些必然的关联。虽然从人的理性的角度来看,有关事实世界的那些命题都是综合的,或者说,如果我们想知道它们的真理性,那就要求有经验和证实;但从上帝的角度来看,这些命题都是分析的。只有上帝能够推导任何实体的一切谓词。而且只是因为我们的无知,我们才不能在任何具体的人那里看到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谓词。归根到底,事实的真理在莱布尼茨看来也是分析的。一个人已经包含了他或她的一切谓词,所以如果我们真正领会了一个人的完备概念,我们就能够推导出这些谓词,例如“附属于亚历山大大帝身上的国王性质”。
所以,对莱布尼茨来说,逻辑是形而上学的一把钥匙。从命题的语法规则中他推论出了有关实在世界的结论。归根到底,他主张一切真命题都是分析的。由于这个理由,莱布尼茨认为实体和人格与一个分析命题的主词是可以等量齐观的,他说它们实在地包含着它们的一切谓词。他还把连续律运用于他的实体概念,以便进一步证实他的这个理论,即每个实体都以有序的和(从上帝的角度看来)可预见的方式来展开自己的诸谓词。连续律宣称“自然不作飞跃”。在被创造的事物中,每个可能的位置都被占据了,以至于一切变化都是连续的。按照连续律,静止和运动都是对方的一个方面,通过无限小的变化而融入对方,”所以静止的法则应当被看作运动的法则的一个特例”。所以没有窗口的单子在自身中包含着它未来的一切活动。并且由于每个单子都是这样,所以已经被包含在这个世界中的那些事件的一切联合和可能性也包含了这个世界的整个未来,而这个秩序的充足理由就是“那至上的理由,它以最完满的方式做出了每一件事”。虽然人的心灵不可能像上帝那样知道全部实在,但莱布尼茨说,我们知道某些天赋的观念、自明的真理。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下子就知道这些真理,而必须等到时机成熟,等到经验中特殊的机缘把这些观念唤起的时候。这些观念只是在实质上是天赋的,因为我们要靠特殊的机缘才知道它们。然而,这个天赋观念的学说仍然与莱布尼茨对逻辑与实在的关系的一般论述一道,带有理性主义传统的鲜明特征。他乐观地评价理性认知实在的能力,并认为我们能够从天赋自明的真理中推演出可观的知识。
总 结
理性主义是强调人类理性不借助感觉经验把握关于世界的根本真理的能力的哲学观点。笛卡尔的哲学由对确定性以及获得它的方法的追寻所驱使。他相信,数学演绎为获得真知提供了最好的模型,并且这一方法可以拓展到在所有领域去获得知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设计了四条一连串的规则:( 1 )只接受无需怀疑的清晰明确的观点;( 2 )将难题分成尽可能多的部分;( 3 )从最简单的客体开始,然后处理更复杂的;( 4 )回顾以确保没有东西被遗漏。
对笛卡尔来说,感觉经验并没有为获得确定性提供一个良好的起点,他用一个怀疑论论证来表明这一点:或许我经验到的一切只是上帝植入我心灵的虚拟现实,其中无一是真正真实的。他继续说,即便如此,他仍然清楚分明地知道他存在,因为他必须存在才能被欺骗。这一被简写为“我思故我在”的真理,是所有其他知识从中推演而来的根基。他继续推演出了上帝的存在,上帝并不是一个欺骗者,清楚分明是真理的可靠指标,外部世界存在。他还推演出,人类是由一个物理身体和一个精神灵魂共同构成的,这两个部分通过将传遍身体的感觉信息传送到大脑中的松果腺,从而传入非三维的精神而协同运作。
斯宾诺莎沿袭了笛卡尔推导真理的数学模型,甚至用几何书的演绎风格来写就他的哲学。斯宾诺莎哲学的核心特征是其泛神论:宇宙和其中的一切都是上帝的一部分。用斯宾诺莎的术语来讲,上帝是宇宙中的单一实体。而上帝具有无限数量的属性,其中两个是三维的物理物质和非三维的精神。他认为,我们周围世界的所有分明特征——石头、植物、房子、人——都是上帝的“样式”,也就是说,是思维和广延这两种更大属性中的小属性。上帝,作为自然世界的总和,遵循严格的物理和精神法则,从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决定的。继而,我们人类,作为上帝的微小部分,同样也是被严格决定的,并且没有自由意志。最高层次的知识,斯宾诺莎称作直观,在当我认识到我只是一个更大的机械自然世界,也就是上帝中的一小部分时发生。伦理学在于达到那种直观。
莱布尼茨哲学的枢要观点是,上帝以最完满的可能方式创造了世界。宇宙中没有虚空的空间:它完全被物料填满。以及,组成事物的微粒,他称之为“单子”,是无限小的——尺寸是数学的点。由此,宇宙的整体,是由各个方向的无限小的单子形成的。单子协同调整它们的显像,以成为在我们周围看到的物理世界中的事物。它们在显像上的改变并非因为受到外部的强力,在这种意义上它们是无窗口的。与之相反,它们的变化是在每个单子内部产生的。基于上帝对它们确立的一种和谐,借此,它们每一个都完全反映了宇宙的计划。尽管我们周围的世界中表现出来恶,这已然是上帝可能创造出的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一个了。确乎存在着的恶也还是前定和谐中的一部分,某些恶的出现对于创造出更大的善有所贡献。哲学家们通常区分本可能不是这样的综合真理(例如,约翰有棕色的头发)和不可能本不是这样的分析真理(例如,所有单身汉都是未婚男子)。根据莱布尼茨,从上帝和他的伟大计划的视角来看,即便是综合真理也是必然的,尽管我们带着我们有限的知识无法理解其必然性。
研究问题
讨论笛卡尔的探求原则,以及它们是否是发现新真理的有效方法。
在其方法论的怀疑过程中,笛卡尔考虑了上帝在所有事情上欺骗他的可能,除了笛卡尔自己存在的信念,这还可能被怀疑吗?请解释。
根据笛卡尔的观点,我们具有辨识出诸如 2+2=4 这样的真信念的心理能力,当它们“清楚分明地”出现在我们心中时。讨论这一观点,以及我们是否真的具有这样一种能力。
笛卡尔的心身理论有时被叫作“交互二元论”,物理领域的大脑活动与精神领域的心理状态交互。对笛卡尔而言,大脑中的松果腺是这两个领域用来交互的地点。他的松果腺理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西方文明中只有少数哲学理论被归为泛神论,诸如巴门尼德、普罗提诺、爱留根纳和艾克哈特的理论。选取其中一种并与斯宾诺莎版本的泛神论做比较。
斯宾诺莎死后,其哲学时常被称为“无神论”,因为他将上帝的概念还原为机械的自然世界。讨论斯宾诺莎的理论是否真的是无神论。
根据斯宾诺莎,没有什么东西是本质上善或者恶的,我们说某个东西善只是因为我们愿望它,如果不喜欢它则会说它恶。这个观点有何错误之处吗?
莱布尼茨终其一生都在用他的单子论对抗原子论的拥护者。这两个理论之间区别的重点是什么,对于对当代科学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哪个更可取?
讨论莱布尼茨自由意志的有限概念,以及他的理论是否容许这样一个更强的构想,即作为不这样做的能力的自由。
讨论莱布尼茨对恶的问题的解决,以及这是否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
鲁滨逊( Robinson Crusoe ),英国作家笛福的小说《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主人公。——译者注↩
塔木德( Talmud ),犹太教先知的经典。——译者注↩
原书中为“eternal”(永恒的),但在此处如说“实体并不具有永恒的原因”,实在令人莫名其妙,故此“eternal”疑为“external”(外部的)之误。——译者注↩
原文为拉丁文 natura naturans and natura naturata。——译者注↩
“心灵”( mind )亦译作“理智”,此处依不同的语境而采取不同的译法。——译者注↩
原文的 virtually 是用的斜体字,在此译为“实质上”,并且前面加上“只是”来限定和强调,以表明莱布尼茨的天赋观念与笛卡尔、斯宾诺莎的不同,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清楚的、现成的。——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