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罗素
罗素的任务
哲学事业上的这个戏剧性转折是由什么引起的呢?在 20 世纪初的一二十年里,几位黑格尔派哲学家仍然致力于构建唯心主义体系——其中最著名的有 F. H.布拉德雷( 1846-1924 )、伯纳德( 1848-1923 )和 J. E.麦克塔格特 ( 1866-1925 )。在剑桥大学,伯特兰·罗素( 1872-1970 )和乔治·爱德华·摩尔( George Edward Moore,1873-1958 )则对这股唯心主义潮流加以反抗。他们质疑这些黑格尔主义者对形而上学语言的滥用,怀疑这些对整个宇宙的解释究竟能有什么意义。尽管摩尔未必想放弃形而上学,但形而上学语言与所谓“常识”之间的反差让他感到特别困扰。例如,麦克塔格特的著名观念,“时间是非实在的”,在摩尔看来就是“怪诞到了家的”。这启发摩尔去分析语言——特别是从常识观点出发澄清日常语言。而伯特兰·罗素则是一位卓越的数学家,受过精确思想的训练。在他看来,比起数学语言来,形而上学语言是散漫而晦涩的。和摩尔一样,他也并不想拒斥形而上学,但是他想使形而上学语言变得紧凑精练。摩尔致力于分析常识语言,罗素则试图分析“事实”,目的是发明一种新语言,即逻辑原子主义。这种新语言将具有数学的精确与严格,因为它要制定得与“事实”精确地对应。摩尔和罗素都没有放弃理解实在的尝试。不过,他们着手执行其任务的方式却是在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哲学并不关注发现,而是关注澄清,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关注真理,而是关注意义。
逻辑原子主义
伯特兰·罗素在哲学上的起点是他对数学的精确性的钦羡。因此他宣称:“我想加以倡导的那种哲学——我称之为逻辑原子主义——是我在思考数学哲学的过程中所不能不接受的。”他想提出“某种逻辑学说和以这一学说为基础的某种形而上学”。罗素认为有可能构建一种逻辑,凭借它就可以从少数逻辑公里推演出整个数学。他与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 1861-1947 )一道,在他们合著的《数学原理》( 1910-1913 )一书中进行了这项工作。罗素考虑,逻辑还可以形成一门语言的基础,这门语言能够准确地表达一切可以被清楚陈述的事情。于是,通过他的“逻辑原子主义”,世界就会对应于他专门建构的逻辑语言。新逻辑的全部词汇绝大部分将对应于世界之中的特殊对象。为了完成这项创立新语言的任务,罗素首先从分析一定的“事实”入手,把这些“事实”与“事物”加以区别。
罗素说:“世界上的事物具有各种属性,处于各种各样的相互联系之中。它们具有这些属性和关系,这就是事实。”事实构成事物的相互关系的复合体,因此,“思考复合体的问题,必须从分析诸事实开始”。罗素的基本假定是,“既然事实拥有其组成部分,它们就必定在某种意义上是复合的,因而必定是可以分析的”。诸事实构成的复合体与语言的复合体相匹配。出于这个理由,分析的目标就是保证一切陈述都代表着它所对应的实在的一幅适当图画。
按照罗素的观点,语言是由诸语词的独特排列构成的,并且,语言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这些语词准确地代表了事实。而语词又要被构成命题。罗素说:“在一种逻辑上完备的语言中,命题中的语词会一一对应于相应事实的诸组成部分。“通过分析就会发现某些简单的语词;这些语词不可能再进一步分析成更基本的东西,因此只有知道了它们所表征的东西才能理解它们。比如,“红”这个语词就不能再进一步分析了,因而就被理解成一个简单的谓词。其他一些像这样简单的语词,指涉的都是特殊的事物,并且作为这些事物的符号,它们都是专名。这样,语言具体地说是由语词组成的,而语词在其最简单形式上指称特殊事物及其谓词,例如,一支红玫瑰。命题陈述事实。当一个事实属于最简单的那种事实,它就被称为原子事实。陈述原子事实的命题被称为原子命题。如果我们的语言只是由这些原子命题组成的,那么它就仅仅等于一系列关于原子事实的报告。
如果我们把符号分配给我们的原子命题,语言具有的基本的逻辑结构就更明显了。比如,我可用字母 p 来表示原子命题“我累了”,用 q 来表示“我饿了”。然后,我可以用像“且”“或“这样的逻辑连接词来把这两个原子命题联结在一起。结果就得到一个分子命题,例如,“我又累又饿”这个分子命题可以用符号表示成表达式“p 且 q”。按照罗素的观点,不存在同整个命题“我又累又饿”相对应的单个原子事实。那么,我们如何检验像这样的分子命题的真假呢?这个陈述的真假取决于组成它的部分即原子命题的真假。例如,如果“我累了”为真,而且“我饿了”也为真,那么,分子命题“我又累又饿”也为真。简言之,我们用分子命题作出关于世界的陈述,分子命题则又由原子命题构成,而原子命题对应于原子事实。这种理想语言表达了关于世界可说的一切。
逻辑原子主义的困难
当我们试图说明全称陈述例如“所有的马都有蹄”的时候,罗素的理论就有问题了。说“这匹马有蹄”,是一回事——我们把“马”和“蹄”这两个语词同有关这匹具体的马的原子事实相联系,以此来检查这个命题的真假。而宣称“所有的马都有蹄”则是另外一回事。我们怎样检验这种陈述的真假呢?按照逻辑原子主义,我们就应该把这个陈述分析成它的原子命题,并检验这些原子命题的真假。然而,不存在与“所有的马”相对应的原子事实,因为“所有的马”意味着不只是这匹马和那匹马,而是意味着所有的马,而这是一项普遍事实。
逻辑原子论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它不可能充分地说明它自己的理论。只有当命题最终以某种原子事实为基础时,才能有意义地陈述命题。可是,罗素不只是陈述原子事实:他试图言说“关于”事实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尝试去描述语词和事实之间的关系,好像对它们的描述就可以不受逻辑原子主义原则的影响一样。而如果只有那些陈述事实的命题才是有意义的,那么,陈述“关于”事实的事情的语言则是无意义的。于是,这就会使得逻辑原子主义和大部分哲学成了无意义的。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认识到了在他自己的逻辑原子主义理论中的这个问题,并且断定:“我的命题都要这样来看:理解我的人,当他使用这些命题,攀登上去而超越它们的时候,最后他会认识到它们都是无意义的。(可以这么说,在借着梯子爬上去之后,他必须甩掉梯子。)“我们需要抛弃的东西是逻辑原子主义的核心假定:确实存在着原子事实,这些事实以某种形而上学方式实存着。分析哲学中的下一场运动——逻辑实证主义——就试图一劳永逸地使哲学摆脱形而上学的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