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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这些是脚印吗?
它们当然不是脚印,不过是挖这个坑的家伙把一些土扔得比其他的土远了一点,仅此而已。
只是事情并非如此,迪格很清楚这一点。甚至不等走近绿草地上的第一块污泥,他就在离坑最近的一堆泥土上看到了一个深深的鞋印。
就算有脚印,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认为挖这个坑的人是一个手持铲子飘来飘去的小幽灵?
这世上有许多擅长自我欺骗的人,可迪格不是这种人。在他脑中回响的那个神经质的嘲弄声音无法改变他所看到的一切。他这辈子追踪、猎杀过许多野兽,这个痕迹是什么太容易看出来了。他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
这堆靠近坟墓的泥土上不仅有一个脚印,还有一个盘子大小的凹痕在脚印的左边。圆形痕迹的两边都有脚印,远处泥土上的凹槽显然是手指印,手指抓牢前打滑所留下的痕迹。
他在第一个脚印的后面又看到了另一个脚印,在更远处的草地上又看了第三个脚印的一半,那是鞋底的泥土掉下一块所形成的。这块泥从鞋底掉下来,却有足够的湿度留住印痕……起初引起他注意的另外三四个脚印也是如此。倘若他没有到得这么早,草还是湿润的,那么太阳会晒干泥土,它们也将碎成无迹可寻的小土粒。
他希望他没有到得那么早,希望自己从家里出发后,先去了慈悲墓园。
但他没有,就是这样。
在距离坑洞(坟墓)不到十二英尺的范围内逐渐消失了。迪格怀疑远处湿润的草地上可能还有痕迹,他想自己会去检查一下,尽管他并不是很想那么做。此刻,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坑附近的小土堆上那几个最清晰的痕迹。
手指抠出的凹槽;凹槽往前一些是一个圆形的痕迹;圆形痕迹旁是一个脚印。这种图案道出了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迪格几乎无须问自己,答案就跳进了他的脑中,就像过去格劳乔·马克斯的节目《赌你人生》[14]里的参赛高手。整件事情在他看来一目了然,仿佛是当时身临其境,这正是他不愿意与此事再有任何瓜葛的原因。这事真是太恐怖了。
瞧,这儿,一个男人站在地上新挖的坑里。
嗯,可是他是怎么到下面去的呢?
嗯,可是他是自己挖的坑,还是其他人挖的?
嗯,可是那些小草根怎么会看起来扭曲、磨损和断裂,仿佛土是被人徒手扒开的,而不是用铲子整齐铲开的?
别这些“可是”了。别管它们了。或许不去想它们会更好。只想想这个男人站在坑里,一个深得不可能跳出来的坑。那么他做了什么?他将手掌放在离坑最近的土堆上,把自己撑了出来?如果是一个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孩子的话,没必要这么做。迪格注视着一些他发现的清晰、完整的痕迹,想道:如果这人是一个孩子,那么他有一双大得吓人的脚。这双脚至少有十二号。
手放在坑外面。将身体撑上来。撑上来的过程中,疏松的泥土让手有点打滑,于是你的手指抠进土里,留下了那些短短的凹槽。然后你从坑里出来了,单膝着地支撑身体,造成了那个圆形的凹陷。你把一只脚放在支撑身体的膝盖旁边,将重心从膝盖移到脚上,站起来,走掉了。简单至极。
那么某人将自己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走掉了,是这样吗?他大概是在下面待饿了,于是决定去“奶奶快餐店”吃一份芝士汉堡包,喝一杯啤酒?
“妈的,这不是一个坟墓,是地上的一个烂坑!”他大声说,一只麻雀冲他叫,让他有点吓了一跳。
没错,只是地上的一个坑——难道他不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吗?但为什么他看不见任何铲子挖掘的痕迹?为什么只有一组从坑里朝外走的脚印,却没有任何围绕它、走向它的脚印?像所有挖坑的家伙一样,若一个人边挖边不时踩在自己挖出来的泥土上,怎么会只留下一组朝坑外走的脚印?
迪格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此事,可他知道才怪。他认为从技术角度而言,罪行已经被实施了,可你无法指控一名盗墓犯——一名挖开一块没埋尸体的土地的盗墓犯。你最多只能把它称做“恶意破坏”,倘若还可以对此采取其他措施,迪格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参与其中。
或许,最好的做法是先把坑填回去,把他觉得完整的草皮铺回原处,找到足够的新鲜草皮完成这项工作,然后忘掉整件事情。
毕竟,没有人真的埋在这儿,他第三次告诉自己。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下雨的春日闪烁了片刻。哦,那个假墓碑看上去好逼真!你看那个苗条的助手抗着它走来走去时,你知道它是假的,但他们将它竖起来后,配上它前面的假花等,你会断言它是真的,并会确信那里真的有人—— 他的手臂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你现在就停止胡思乱想。”他严厉地告诉自己,当那只麻雀再次冲他叫时,迪格愉快地接受了这种难听却极其真实、极其平凡的声音。“你继续叫吧,妈的。”他说,然后走向最后一个脚印。
在它的后面,正如他多少猜测的那样,他可以在草地上看到其他痕迹。这些痕迹之间分得很开。看着它们,迪格不认为那个家伙当时在奔跑,但他肯定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四十码外的地方,迪格发现了那家伙行进路线上的另一个痕迹:一大篮花被踢翻了。尽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见地上的足迹,但花篮应该正是在他可以找到足迹的路线上。经过的人本可以绕开花篮,可那人却没有选择这么做。他直接将它踢到一边,继续前进。
在迪格·霍尔特看来,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不是那种你想要打交道的人,除非你有十足的理由。
这个男人斜穿过墓园,仿佛是要走向位于墓地和主路之间的矮墙。他的行动像一个有地方要去、有事情要做的人。
虽然迪格对事物的想象力不比他的自欺手段高明多少(毕竟,这两者从某方面而言是相互关联的),但他有一瞬看到了这个男人,确实是看见他了:一个大脚的大个子,在黑暗中大步走过这片葬着死者的安静郊区,步态自信从容,走到花篮边时,他一脚将它踢开,连步子都没有变。他也不害怕——这个男人不会害怕。因为假如像一些人相信的那样,这儿依然有活着的东西的话,他们会害怕他。移动,行走,阔步前进,上帝保佑挡他道的男人或女人。
鸟大声叫。
迪格吓了一跳。
“忘掉它吧,朋友。”他再次告诉自己。“只管把这该死的坑填好,别再想它了!”
他填好了坑,打算忘掉此事,可那天傍晚,笛克·布拉弗德在思达克波路的墓地找到他,跟他说了关于霍默·葛玛奇的新闻,葛玛奇那天上午被人发现死在三十五号公路上,距离故乡墓园不到一英里。一时间,整个镇上各种谣言和推测满天飞。
于是,迪格不情愿地跑去找县治安官庞波谈话。他不知道那个坑及那些痕迹是否与葛玛奇的谋杀案有关,但他觉得最好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让那些吃这碗饭的人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