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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这是你正在写的一本书,他一边想,一边左转到学院路,身后的校园渐行渐远。假装你是这本书里的一个角色。
这是一个有魔力的想法。他的内心充满了严重的恐慌——就像一股精神龙卷风,一些可能的计划碎片像被连根拔起的景物一样在其中打转。但想到他可以假装这不过是一本无害的小说,假装他可以随意摆布他自己和故事里的其他角色(比如哈里森和曼彻斯特这样的人物),就像他坐在灯光明亮的书房里,手边放着一罐冰镇可乐或是一杯热茶,随意摆布纸上的人物一样……一想到这点,他两耳间呼啸的狂风就骤然停歇了。无用的东西也随风而去,剩下他的计划碎片……他发现自己能轻易地把这些碎片拼起来。他发现自己或许想到了某个可行的办法。
它最好能奏效,赛德想。如果不能奏效,你将被保护性地羁押,丽姿和孩子们则很可能死掉。
但麻雀们会怎么样?麻雀们会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罗利告诉他,它们是灵魂的摆渡者,活死人的先驱,这符合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吗?是的。无论如何,从某点上而言是这样的。因为老奸巨猾的乔治又活了过来,但老奸巨猾的乔治也是一个死人……正在腐烂的死人。所以麻雀的出现符合情理……但并非完全符合。如果麻雀将乔治从那个未知的地方(阴间)引回来,为什么乔治自己却对它们一无所知?他怎么会不记得用血写在两套公寓墙壁上的那句话:麻雀又在飞了?
“因为那句话是我写的。”赛德喃喃自语道,他的思绪又飘回到那时的场景——他坐在书房里,处于恍惚的边缘,在日记本上写下的那些话:
问题:鸟是我的吗?
回答:是的。
问题:是谁写到了麻雀?
回答:知道的人……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拥有者。
突然几乎所有的回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怕的、难以想象的答案。赛德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叫喊。这是一种呻吟:
问题:是谁让乔治·斯塔克复活的?
回答:拥有者。知道的人。
“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喊道。
但那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他的一部分不是始终都很喜欢乔治·斯塔克简单暴力的性格吗?他的一部分不是始终都钦佩乔治吗?一个从来不会被东西绊倒或撞到东西的男人,一个从来不会看上去虚弱或愚蠢的男人,一个从来不会害怕酒柜里锁着一个魔鬼的男人。一个没有妻子或孩子需要考虑的男人,一个不受爱与情牵绊和拖累的男人。一个从来无须费劲地批改学生的劣质作业或痛苦地参加预算委员会会议的男人。一个对人生的所有疑难问题都有直接尖锐的答案的男人。
一个不会害怕黑暗的男人,因为他自己就拥有黑暗。
“是的,但他是一个杂种!”赛德在他闷热的美国制造的四轮驱动汽车内尖叫道。
没错——你的一部分发现这一点非常吸引人,不是吗?
也许他——赛德·波蒙特——并没有真的创造出乔治……但他的某些渴望使斯塔克得以再现,这也不是不可能吧?
问题:如果我拥有麻雀,我能使用它们吗?
没有回答出现。它想要出现,他能感觉到它的渴望。但它跳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赛德发现自己突然很担心他自己——他爱斯塔克的那部分——可能正在拖延回答。他的一部分不希望乔治死掉。
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拥有者。我是始作俑者。
他在奥罗诺的交通灯前停下,然后沿着二号公路朝班戈和拉德洛驶去。
罗利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至少是他明白的一部分。如果他真的甩掉了跟着他的警察,却发现罗利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如果罗利在那儿却拒绝帮助他,他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我将破釜沉舟。
现在他正从右边经过黄金楼,黄金楼是一座长形管状建筑,由预制铝合金建成。它被漆成一种讨厌的浅绿色,四周的十几英亩地里停满了废旧汽车。这些汽车挡风玻璃在雾蒙蒙的阳光下像一道闪着白光的星系。现在是星期六下午——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丽姿和邪恶的绑架者可能已在去罗克堡的路上。虽然黄金楼中可能会有一两个店员在卖零配件,但赛德相信废车场里肯定没人。大约两万辆破损程度不同的汽车停在那里,杂乱地排成几十行,他应该能把他的“巨无霸”藏在这里……他必须把它藏起来。这辆车很高,像个盒子,灰色的汽车两边涂着发亮的红漆,非常引人注目。
迎面的路牌上写着:校区慢行。赛德感到仿佛有根烧红的铁丝捅入了他的内脏。就在这里。
他观察了一下后视镜,看到普利茅斯依然隔着两辆车跟在后面。这没有他希望的那么好,但大概也只能这样了。接下来他必须依靠运气和出奇制胜。他们不会料到他要逃跑。他为什么要逃跑呢?他一度也不想逃跑了。假如他停车,会怎么样?当他们也在他后面停下来,哈里森下车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就说:出了很多事情。斯塔克劫持了我的家人。麻雀仍在飞,你瞧。
“赛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看守我们房子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但他说他杀了他们……而且我……我相信他说的话。”
赛德也相信他。这就是要命之处。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寻求帮助的原因。如果他想干什么蠢事,斯塔克会知道。他不认为斯塔克能读取他的思想,至少不能像漫画书和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那样读取别人的思想,但他能“收听”赛德……能很清楚地了解他想干什么。他或许能为乔治准备一点惊喜——如果他能弄清楚那该死的麻雀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打算按计划行事。
如果他能按计划行事的话。
这里是学校的十字路口,四面的车辆都必须停一下。交通和往常一样忙碌。多年来,总有车子在这个十字路口相撞,主要是因为有些人横冲直撞,完全不考虑这是一个四面都需停车并依次通过的十字路口。每次事故发生后,就会有大量的来信,多数是焦虑的家长写来的,要求镇里在这个十字路口安装红绿灯,维齐镇的地方事务管理委员会就会发表声明说安装红绿灯一事“正在考虑中”……然后这事就会石沉大海,直到另一起撞车事故发生。
赛德加入长长的车队,等待通过路口往南面开,他往后看了一下,确认棕色的普利茅斯依然隔着两辆车跟在后面,然后看着十字路口的车辆依次通过。他看到一辆坐满蓝头发女郎的车子差点撞上一对年轻夫妇开的达特森Z型小货车[97],小货车里的女孩冲蓝头发女郎们竖竖中指,接着他发现自己能在一辆长长的由东往西行驶的运奶车前,由北往南通过十字路口。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他前面的车穿了过去,赛德开到路口。仿佛又有一根烧红的铁丝捅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依然与他隔着两辆车。
两辆车在他前面交叉通过。在他的左边,运奶车开到了路口。赛德深吸一口气,稳稳地驾车通过十字路口。一辆往北朝奥罗诺行驶的小货车在另一条车道从他旁边开过。
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一种需要——想要猛踩油门,驾车急冲过路口。但他却遵守校区的限速规定,眼睛盯着后视镜,以十五英里的时速镇静地驶过路口。普利茅斯仍隔着两辆车,在线后等待通过路口。
嘿,运奶车!他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地想,仿佛他仅靠意念就能让运奶车开过来……就像他凭意愿摆布小说里的人和物一样。运奶车,现在开过来!
运奶车真的开了过来,它慢慢地穿过十字路口,犹如一个机器人贵妇。
它在后视镜里一挡住棕色的普利茅斯,赛德便一脚把“巨无霸”的油门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