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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谈话有点陷入僵局——但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赛德说:“坦白说吧,庞波长官。”

艾伦抬抬眉毛。“请你再说一遍?”

赛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不认为你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情节,但我打赌你至少勾画出了大致的轮廓。假如我有一个同卵双生的兄弟,则可能是他举办了我们的派对。那样的话,我就能在罗克堡谋杀霍默·葛玛奇,并在他的汽车上到处留下我的指纹了。但故事不可能到此就结束,不是吗?我的双胞胎兄弟还要跟我的妻子睡觉,替我赴约,在此期间,我把葛玛奇的小卡车开到康涅狄格州的那个休息站,在那儿偷了另一辆车,开到纽约,丢掉这车,然后乘火车或飞机赶到华盛顿特区。一旦我到了那儿,我干掉克劳森,匆忙回到拉德洛,带着我的双胞胎赶到他所在的地方,然后他和我又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或者说是我们三人都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假如你认为丽姿也参与了这骗局的话。”

丽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开始大笑。她没有笑很久,可她笑得很厉害。这种大笑中没有任何被迫的成分,但它依然是一种勉强的笑——一个大感惊讶的女人的幽默表达。

艾伦注视着赛德,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双胞胎朝他们的妈妈笑了一会儿——或者说是跟着她一起笑了一会儿——然后他们继续在游戏围栏里将一只黄色的大皮球滚来滚去。

“赛德,这太可怕了。”丽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说。

“也许吧。”他说,“假如是这样,我很抱歉。”

“情况……相当复杂。”艾伦说。

赛德朝他咧嘴一笑。“我断定你不是已故作家乔治·斯塔克的书迷。”

“坦白说,不是。可我的副手诺里斯·瑞治威克是他的书迷。他不得不跟我解释其中的各种奥妙。”

“唔,斯塔克写的故事打乱了推理小说的某些传统手法。我刚才提到的情节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风格非常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不出那样的套路。说吧,长官——你的脑子里有没有闪过这种念头?如果没有,那我真该向我的妻子道歉。”

艾伦沉默片刻,浅笑了一下,显然是进行了大量的思考。最后他说:“也许我确实有那样想,但不是想得很认真,也不是仅沿着那一条思路想。你不必向你善良的妻子道歉。从今天早晨起,我发现自己甚至愿意考虑那些最不合乎情理的可能性。”

“在目前的状况下。”

“在目前的状况下,没错。”

赛德笑笑说:“我出生在新泽西的伯根菲尔德,长官。你瞧,当你可以核对记录,看看我是否有‘被我忘记’的孪生兄弟时,你就无须采信我说的话了。”

艾伦摇摇头,又喝了几口啤酒。“那是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不过这种感觉并非是全新的,今天早晨,当你出人意料地跟我们讲了派对的事情后,我一直就是这样感觉的。顺便说一句,我们逐一询问了参加派对的那些人,他们验证了你的说法。”

“当然他们会验证。”丽姿略带刻薄地说。

“而且由于你也没有一个孪生兄弟,这个问题也差不多结束了。”

“让我们设想一下。”赛德说,“这纯粹是为了论证,假设事情真如我所说的那样,那么这将是一桩奇闻……焦点将集中在一样东西上。”

“什么东西?”艾伦问。

“指纹。我费尽心机,协同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家伙,制造出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然后又通过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来推翻它,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丽姿说:“我打赌你真的会核对出生记录,是不是,长官?”

艾伦淡淡地说:“警察工作程序的基本原则就是穷追到底。但我已经明白如果我去查出生记录,会发现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不仅是派对的事情,我觉得你是一个说真话的人,波蒙特先生。我在区分真相和谎言方面还有些经验。当警察至今,我觉得这世界上高明的撒谎者很少。他们可能有时会出现在你谈到的那些推理小说中,但在真实的生活里,他们是非常罕见的。”

“那么究竟如何解释那些指纹?”赛德问,“这正是让我感兴趣的一点。处理我的指纹的人是不是一个外行?我对此表示怀疑。你想过指纹的特性就有其不可信之处吗?你提到过存在含糊的因素。我在写斯塔克的小说时研究过指纹,对此略知一二,但我实在是太懒了,没有深究到底——直接坐在打字机前编瞎话比做研究容易多了。不过,在指纹被采信之前,不是必须有一定数目的比对点相吻合吗?”

“在缅因州,这个数字是六。”艾伦说,“一个指纹被采信必须有六处比对完全吻合。”

“在多数案件中,指纹只剩下一半或四分之一,甚至只是环状和螺旋形的模糊污迹,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的。在现实生活中,罪犯很少因为指纹证据进监狱。”

“然而现在,按你的形容,你在霍默汽车后视镜上发现的那个指纹就像在警局提取的那样清晰,另一个指纹则恰好被印在一块口香糖上。不知为何,这点让我很想不通。这两个指纹仿佛是被人故意留在那里让你去发现的。”

“我们也想到了这点。”事实上,情况更为蹊跷。这是本案最让人费解的一方面。克劳森的谋杀案看上去像典型的黑社会对长舌者的惩罚:舌头被割下来,阴茎塞在受害者的嘴巴里,血流满地,用尽各种折磨手段,然而楼里却没有一个人听到任何声响。可假如这是职业杀手干的,那又怎么会到处都是波蒙特的指纹呢?一桩看似十分像诬陷的案件可能不是诬陷吗?可能不是诬陷,除非有人发明了全新的伎俩。与此同时,艾伦·庞波依然笃信那句古老的格言:如果它走路像鸭子,叫声像鸭子,游泳像鸭子,那么它大概就是一只鸭子。

“指纹能伪造吗?”赛德问。

“你是不是既会写书,又会读人的心思,波蒙特先生?”

“读人的心思,写书,可亲爱的,我不会擦窗户。”

艾伦满口啤酒,突然的大笑差点让他把啤酒都吐在地毯上。他尽力吞下啤酒,却呛到了气管,他开始咳嗽。丽姿起身拍拍他的背。这么做可能有点奇怪,但她不觉得奇怪;照顾两个小孩的生活使她习惯如此。威廉和温迪从游戏围栏里盯着外面看,黄色的皮球停在他们之间被遗忘了。威廉开始笑。温迪也跟着他笑起来。

出于某种原因,这让艾伦笑得更厉害了。

赛德加入到笑声中。仍在拍打艾伦背脊的丽姿也开始笑起来。

“我没事。”艾伦说,还是边笑边咳嗽,“真的没事。”

丽姿又最后拍了他一下。啤酒像锅炉里的蒸汽一样,从艾伦的酒瓶中喷出来,溅在他的裤裆上。

“没关系。”赛德说,“我们有尿布。”

然后他们又都大笑起来,从艾伦·庞波开始咳嗽到他最终停止大笑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三人至少暂时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