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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发生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赛德对此很确定。乔治·斯塔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走开。但赛德开始不无理由地感觉,斯塔克打电话到戴夫市场找他的两天后,温迪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情,决定了一切的永久发展道路。

最重要的结果是,这最终向他指明了一条行动路线。那两天,他一直处于某种停滞的状态。他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电视节目都看不懂,不可能阅读,写作的念头更是类似于超光速旅行。大多数时间里,他从一个房间闲逛到另一个房间,坐一会儿,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动。他总是妨碍丽姿,惹她心烦。她没有怪他,尽管他猜她好几次不得不咬住舌头才忍住没有痛骂他。

他两次想要告诉她斯塔克二度来电的事情,在这次电话中,由于确定他俩是私下谈话,线路没有被窃听,狡猾的斯塔克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都告诉了他。赛德两次都没说出口,因为他意识到这只会让她更心烦。

并且他两次发现自己在楼上的书房里,真的握着一支他曾发誓再也不用的贝洛牌铅笔,望着一叠崭新的玻璃纸包着的笔记本,斯塔克之前就是用它们写小说的。

你有一个主意……关于婚礼和装甲车的创意很棒。

那倒是真的。赛德甚至想好了题目,很不错的一个题目:《钢铁马辛》。还有一点也是真的:他的一部分确实很想写这本书。有种痒痒的感觉,就像背上有块你想挠却够不到的地方。

乔治会替你挠的。

哦,是的。乔治会很乐意替他挠的。但有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因为现在情况改变了,不是吗?到底是什么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他不知道,可能没办法知道,但一个可怕的形象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它来自昔日那个迷人的种族主义儿童故事,《小黑人桑布的故事》。当小黑人桑布爬到树上,老虎们够不到他时,它们变得如此愤怒,以至于互相咬尾巴,还绕着树越跑越快,直到它们都变成了一坨黄油。桑布把黄油盛进瓦罐里,带回家给他妈妈。

炼金术师乔治,赛德沉思着,他坐在书房里,用一支未削过的贝洛牌黑美人铅笔敲着写字台的边缘。稻草变成黄金。老虎变成黄油。书变成畅销书。赛德变成……什么?

他不知道。他害怕知道。但他会完蛋。赛德会完蛋的,他很肯定。可能这儿住着一个看起来像他的人,但赛德·波蒙特的面孔后面却是另一个人。一个病态的、聪明的人。

他认为新的赛德·波蒙特不会那么笨拙……但会危险许多。

丽姿和孩子们会怎样呢?

如果斯塔克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会放过他们吗?

他不会的。

他想过逃跑。把丽姿和双胞胎塞进“巨无霸”里,然后开了车就走。但这有什么用呢?当老奸巨猾的乔治能通过愚蠢的老赛德的眼睛看出去时,这有什么用呢?就算他们逃到地球的顶端,也没有用。他们到了那儿,环顾四周,会发现乔治·斯塔克手持折叠式剃刀,乘着一队爱斯基摩犬拉的雪橇跟在他们的后面。

他也考虑过打电话给艾伦·庞波,但立刻更为坚决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艾伦告诉了他们普瑞查德医生在哪里,他的决定是先不通知这位神经外科医生,等到普瑞查德和他的妻子露营归来再跟他们说——这让赛德明白艾伦相信什么……更重要的是明白艾伦不相信什么。如果他告诉艾伦在戴夫市场接到的那个电话,艾伦会认为这是他虚构出来的。即使罗莎莉能证实他确实在市场接到过某人打来的电话,艾伦也不会相信。他和其他参与此事的警官都不会相信的。

于是一天天慢慢过去,平淡苍白。第二天中午刚过,赛德在日记中写道:我觉得精神上自己仿佛处于副热带无风带中。这是他一周以来写的唯一一篇日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再写日记。他的新小说《金毛狗》已经停滞。他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当你担心一个坏人——一个非常坏的人——将现身杀掉你的全家,再干掉你时——你很难编写出故事。

如此失落的状态,他记得只在他戒酒后的几周内出现过——丽姿流产后,他不再沉溺于酒精,当时斯塔克还没出现。然后,就像现在一样,感觉有问题存在,但它却像炎热的下午你在平坦的高速路尽头所看到的海市蜃楼一样无法企及。他越是想要靠近难题,想用双手攻击它、分解它、摧毁它,它就退得越快,最后只剩下他在那儿气喘吁吁,而地平线上蒸腾的水汽则仍然在嘲笑他。

这些晚上他睡得很不好,经常梦见乔治·斯塔克带他参观他自己被废弃的家,这栋房子里的东西他一碰就会爆炸,最后一个房间里躺着他妻子和弗雷德里克·克劳森的尸体。他一到那儿,所有的鸟就会开始飞,停在树上、电话线和电线杆上的鸟犹如爆炸般地一起往上飞,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数量多到能遮天蔽日。

温迪在楼梯上摔倒之前,赛德一直觉得自己像无用的废料,只是在等待某个残忍的杀手出现,把一块餐巾塞进领子里,拿起叉子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