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卡索县治安局占据了罗克堡市政大楼的一翼,艾伦·庞波坐在位于县治安局后部的办公室里。他度过了漫长且充满压力的一周……但这没什么新鲜的。一旦罗克堡的夏天真正开始,情况就会是这样的。从阵亡将士纪念日到劳动节,度假地的执法机构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五天前,一百十七号公路上发生了一起惨烈的四车相撞案,两人在这起由醉驾导致的车祸中丧生。两天后,诺顿·布里格斯用煎锅打他的老婆,把她打得平躺在地。在他们二十年不太平的婚姻生活中,诺顿曾很多次殴打他的妻子,但这一次他显然认为自己打死了她。他写了一张充满了悔恨和语法错误的便条,然后用一把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当他身为罗兹奖学金得主的妻子醒来,发现她的折磨者的尸体正躺在她旁边时,她打开煤气炉,把脑袋塞了进去。牛津急救服务中心的护理人员救了她的命。好险。

两个纽约来的孩子离开他们父母在卡索湖上的避暑小屋,像汉斯和格莱泰[86]一样在森林里迷了路。八小时后人们找到了他们,他们被吓坏了,但安然无恙。艾伦的二号副手约翰·拉波特身体状况不佳,在搜索中他中了毒漆藤的毒,正神智不清地在家休养。两个来度假的人在小餐馆为了争买最后一份周日的《纽约时报》大打出手;另一起打架事件发生在一个停车场里;一个周末来钓鱼的人在猛地往湖里甩竿时扯掉了自己的半只右耳朵;有三起商店失窃事件;在罗克堡的撞球房和电子游戏厅发生了一场因吸毒而起的小规模破坏活动。

这是六月里小镇典型的一周,类似盛大庆祝夏季的到来。艾伦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喝完一整杯咖啡。不过,他还是发现自己的思绪会不断转向赛德和丽姿·波蒙特……会想到他们,想到困扰他们的那个男人。那人还杀了霍默·葛玛奇。艾伦给纽约市的警察打过几个电话——那儿一个名叫里尔顿的副队长现在大概已经很烦他了——但他们没什么新情况可以汇报。

今天下午,艾伦的办公室里格外平静。希拉·布里汉姆没报告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诺里斯·瑞治威克正在外面的犯人候审间,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在椅子里打瞌睡。艾伦本该叫醒他——要是市镇管理委员会的首席委员丹弗斯·基顿进来,看到诺里斯像这样开小差,他一定会发火——但他就是不忍心这么做。诺里斯这周也很忙。一百十七号公路撞车事故发生后,诺里斯负责道路清障,他干得非常好,只是有点感到胃部不适而已。

现在,艾伦坐在办公桌后面,在墙上的一片阳光里用手做出动物的影子……他的思绪再次转向赛德·波蒙特。奥罗诺的休姆医生在得到赛德许可后,打电话告诉艾伦说赛德的脑部检查结果是正常的。思考到这儿,艾伦又想起了曾经给赛德做手术的休·普瑞查德医生,当时赛迪亚斯·波蒙特才十一岁,离出名还远着呢。

墙上的那片阳光里跳出一只兔子的造型。接着是一只猫;随后是一只狗。

别管它了。这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的确疯狂。他的确可以不管它。这儿很快就会有另一桩危机需要处理;没什么大不了的。罗克堡的夏天总是这样事情不断。你会忙得在多数时间里都没空思考,有时不思考是一件好事。

墙壁上又出现了一只大象,它摇晃的鼻子其实是艾伦·庞波的左手食指。

“啊,去他妈的。”他说着把电话机拉到跟前。同时,他的另一手从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钱包。他按了一个键,它自动拨通了牛津的州警察局电话,他问接线员牛津刑事侦查部的长官亨利·佩顿在不在。结果他在。艾伦想,看来州警察局今天也不忙,刚想到这儿,亨利来接电话了。

“艾伦!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想问一下。”艾伦说,“你是否能替我打个电话给黄石国家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我给你电话号码。”他略带惊讶地看着电话号码。大约一周前他从查号台得到了这个号码,并把它记在一张名片的背面。他灵巧的手几乎是自动把卡片从钱包里掏出来的。

“黄石!”亨利听上去很开心。“那儿是不是瑜伽熊出没的地方?”

“不是。”艾伦笑着说,“瑜伽熊出没的是果冻石公园。但不管怎么说,熊都和此事无关。至少,据我所知。我需要跟在那儿露营的一个男人谈谈,亨利。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跟他谈谈,但跟他谈谈能让我安心。不谈就像事情没做完。”

“这跟霍默·葛玛奇的案子有关吗?”

艾伦把电话听筒换到另一只耳朵边,并心不在焉地用指关节摆弄着那张写有黄石护林队负责人电话的名片。

“是的。”他说,“但如果你要我解释,我会听上去像个傻瓜。”

“只是一种直觉?”

“是的。”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确有一种直觉——他只是不确定它是关于什么的。“我想要找的男人是一个名叫休·普瑞查德的退休医生。他正和他老婆在一起。护林队负责人大概会知道他们在哪里——我的理解是游客入园时必须登记——我猜他俩会在某个有电话的露营区。他俩都七十几岁了。如果你打电话给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他大概会传话给我要谈话的人。”

“换句话说,你认为一个国家公园的护林队负责人可能会较认真地对待一名州警官,而不是一个愚蠢的县治安官。”

“你很擅长外交辞令,亨利。”

亨利·佩顿开心地大笑起来。“我确实很擅长外交辞令,难道不是吗?嗯,我告诉你吧,艾伦——我不介意帮你个小忙,只要你别把我拉下水,只要你——”

“不会的,就这点事。”艾伦感激地说,“我只要你帮我做这些。”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只要你理解我不能在这儿用我们的长途电话替你打这个电话。我们的头儿会看电话账单,我的朋友。他看得非常仔细。如果他看到电话记录,我认为他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要用纳税人的钱来淌你的浑水。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艾伦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用我个人信用卡的号码。”他说,“你可以让公园护林队负责人叫普瑞查德打对方的付费电话。我会勾出那个电话,用自己的钱支付。”

电话另一头停顿了一会儿,当亨利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更为严肃了。“这事真的对你很重要,是吗,艾伦?”

“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的确很重要。”

又出现了第二次停顿。艾伦能感觉出亨利·佩顿正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提问。最后,亨利的好天性赢了。或许只是他更务实的品质占了上风,艾伦想。“好吧。”他说,“我会打电话告诉公园护林队负责人,你想跟休·普瑞查德聊聊缅因州卡索县一起正在调查中的谋杀案。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海尔格。”

“他们从哪儿来的?”

“怀俄明州的福特罗拉米。”

“好的,长官,现在到了关键的部分。你电话信用卡的号码是什么?”

艾伦叹口气,告诉了他。

一分钟后,他又开始用手在墙上的那片阳光里做出各种动物造型。

这家伙大概永远也不会回电了,他想,如果他真的回电,也不能给我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不过,亨利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有一种直觉。关于某件事。这种直觉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