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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赛德书房的主要空间的是一张橡木书桌。它既不是时髦的古董,也非时髦的现代家具。它只是一张格外大、格外耐用的木头桌子。它像一只恐龙那样站在三个吊起的球形玻璃灯罩下;它们投射在工作台上的灯光一点儿也不刺眼。桌子表面的大部分都被遮住了,手稿、大叠的信件、书籍和寄给他的校样堆得到处都是。书桌上方的白墙上挂着一张海报,上面印的是赛德最喜欢的建筑:纽约的烫斗大厦[59]。它不可思议的楔子造型总能让赛德感到赏心悦目。

打字机旁放着他的新小说《金毛狗》的手稿。打字机上是他那天写出的稿子。六页纸。这是他通常的日产量……就是说,当他以自己的名义习作时。以斯塔克的名义来写的话,他一般每天可以写出八页纸,有时写十页。

“庞波出现之前,我就在忙这个。”他拿起打字机上的那一小叠纸,递给她说。“接着那个声响来了——麻雀的声响。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只是这一次声响更大了。你看到写在第一页纸上的字了吗?”

她看了很久,他只能看见她的头发和头顶。当她再次望着他时,她的脸色煞白,双唇抿成了一条灰色的窄线。

“是一样的。”她轻轻地说,“完全一样。噢,赛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

她晃了一下,赛德迈步上前,一度担心她会晕倒。他抓住她的肩膀,他的脚卡在工作椅呈X形的椅腿中,他自己和丽姿都差点摔倒在办公桌上。

“你还好吧?”

“不好。”她细声细气地说,“你呢?”

“不太好。”他说,“对不起。我还是那个笨手笨脚的老波蒙特。即使像骑士般全副武装,我也只能站着摆摆样子。”

“你在庞波出现之前就写下了这句话。”她说,似乎觉得不可能彻底理解这种情况,“在那之前。”

“没错。”

“它是什么意思?”她极度紧张地看着他,尽管屋内灯光很亮,她的瞳孔依旧显得又黑又大。

“我不知道。”他说,“我本以为你或许会有点想法。”

她摇摇头,将纸放回到他的书桌上。然后她用手在自己身穿的尼龙短睡裙上擦了擦,仿佛她刚才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赛德相信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动作,他也没有跟她说。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有所隐瞒了吧?”他问。

“是的……我想我明白。”

“若他知道,他会说什么?我们务实的长官来自缅因州最小的县,他笃信军队服务记录和身份认定处提供的电脑打印资料和目击者证词。我们的长官认为相比某人发明了复制指纹的方法,还是我有一个孪生兄弟更为可能。像他这样的人若是知道此事,会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努力想要恢复平静,想将自己从激荡的情绪中拉出来。他以前也见过她这么做,但这并没有削减他对她的赞赏。“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赛德。”

“我也不知道。我想最坏的情况是他可能认为我预先知道那些罪行。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认为我是在他今晚离开后才跑到这儿来写下那句话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为什么?”

“我想,第一种假设会是我有精神病。”赛德面无表情地说,“我认为,一个像庞波这样的警察,会更倾向于相信我精神有问题,而不会去接受一个在科学所知范围内似乎无法解释的事件。我会隐瞒这事,直到我有机会亲自搞清楚问题,假如你认为我这样做是错的——我可能是做错了——那么就请直说。我们可以打电话给罗克堡的县治安官办公室,给他留言。”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我在某个谈话节目中听说过超感知觉和心灵感应……”

“你相信这些吗?”

“以前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让我仔细去思考这些东西。”她说,“现在我想我有了思考的理由。”她伸手拿过那页写着那句话的纸。“你写这句话时用的是乔治·斯塔克的铅笔。”她说。

“纯粹是因为它离我最近。”他暴躁地说。他想到了斯克瑞普托牌钢笔,但旋即便将它从自己的脑子里赶了出去。“还有,它们不是乔治·斯塔克的铅笔,永远也不会是。它们是我的。我受够了把他当成另外一个独立的人来说。即便曾经有必要这么做,现在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然而,你今天也用了一个他的说法——‘为我的不在场作伪证’。除了在书里,我以前从未听你这么说过。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他想要告诉她这是巧合,当然是巧合,却说不出来。这很有可能是巧合,但参照他在那页纸上所写的句子,他怎么能确定呢?

“我不知道。”

“你当时是否处于恍惚的状态,赛德?你写这句话时,你是否处在恍惚的状态中?”

他勉强地慢慢回答:“是的。我认为我是的。”

“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吗?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我不记得了。”他说,接着他更为勉强地补充道,“我想我可能说过什么,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说:“我们上床去吧。”

“你认为我们能睡着吗,丽姿?”

她凄凉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