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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俩都站在门口时,丽姿意识到她本有一个告诉艾伦沙发下藏着一把刀的绝佳机会……但她让机会溜走了。
还有机会吗?
她转向他,正在这时,赛德喊道:“丽姿?”
他的声音很尖锐,有一种他很少用的命令式口吻,仿佛他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而他则不想让她那么做。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注视着她,看到斯塔克把孩子交给赛德。赛德抱紧温迪。温迪亲热地用胳膊搂住爸爸的脖子,就像她搂住斯塔克那样。
哦!丽姿在心里冲她叫道。现在告诉他!叫他快跑!现在趁双胞胎都在我们手里,快跑!
当然,斯塔克有枪,她不认为他们能比子弹快。而且她非常了解赛德。她不会说出口,但她忽然意识到,他很可能会自己把自己绊倒。
现在赛德离她很近,她没办法假装自己不理解他眼神中的信息。
你别管,丽姿,赛德的眼神说,这是我的戏码。
然后他用空着的那只胳膊搂住她,全家人站在一起,热烈却笨拙地彼此拥抱。
“丽姿。”他亲亲她冰凉的嘴唇说,“丽姿,丽姿,我很抱歉。我对此很抱歉。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我以为它……不会造成伤害。我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她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让他的嘴唇温暖她的。
“没关系。”她说,“会没事的,不是吗,赛德?”
“是的。”他说,抽身出来,好让自己能看着她的眼睛,“会没事的。”
他又亲亲他,然后望着艾伦。
“嗨,艾伦。”他说着,微微笑了一下,“你对一切改变看法了吗?”
“是的。对相当多的事情改变了看法。今天我跟你的一个老相识谈话了。”他看看斯塔克,“也是你的老相识。”
斯塔克抬起自己眉毛剩下的部分。“我不认为赛德和我有任何共同的朋友,艾伦治安官。”
“哦,你俩与这人有非常近的关系。”艾伦说,“事实上,他曾杀死过你一次。”
“你在说什么?”赛德尖锐地问。
“跟我谈话的是普瑞查德医生。他对你俩记得非常清楚。你瞧,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手术。他从你脑袋里取出来的是他。”他朝斯塔克点点头。
“你在说什么?”丽姿问,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都变沙哑了。
于是艾伦跟他们说了普瑞查德告诉他的事情……但他在最后一刻省略了麻雀攻击医院的那部分。他这么做是因为赛德从没提到麻雀……赛德必须经过威廉姆斯家才能开到这里。这暗示了两种可能性:要么麻雀在赛德到达之前就消失了,要么赛德不想让斯塔克知道它们在那儿。
艾伦非常仔细地打量赛德。他在心里想着些什么。一些念头。上帝保佑,但愿是些好主意。
艾伦说完后,丽姿看上去惊呆了。赛德在点头。斯塔克——艾伦本以为他的反应会激烈——却似乎无动于衷。艾伦从那张腐烂的脸上读出的唯一表情是高兴。
“这说明了许多问题。”赛德说,“谢谢你,艾伦。”
“这对我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丽姿叫得是如此刺耳,连双胞胎都开始抽泣了。
赛德看着乔治·斯塔克。“你是一个鬼魂。”他说,“一个怪异的鬼魂。我们都站在这里,看着一个鬼魂。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这不只是一桩灵异事件,这简直是一段史诗!”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斯塔克轻松地说,“跟他们讲讲威廉·巴洛斯[107]的故事,赛德。我记得很清楚。当然,那时我还在里面……但我在听。”
丽姿和艾伦疑惑地看着赛德。
“你知道他在讲什么吗?”丽姿问。
“我当然知道。”赛德说,“艾克和迈克,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斯塔克把头朝后一仰,大笑起来。双胞胎停止抽泣,也跟着他一起笑。“很好,老伙计!太好了!”
“我——或许我应该说我们——一九八一年与巴洛斯在同组工作的事情。当时我们是在一所纽约州的新学校。在一次答疑时,一些孩子问巴洛斯是否相信死而复生。巴洛斯说他相信——他认为我们都是死而复生的。”
“那家伙很聪明。”斯塔克笑着说,“不会打枪,但很聪明。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明白这无关紧要了吗?”
但这有关系,艾伦仔细打量着赛德想。它很有关系。赛德的表情说明了这点……而且你所不知道的麻雀也说明了这点。
赛德掌握的信息比他知道的还要危险,艾伦怀疑。但这可能是他们所有的底牌了。他觉得自己没讲出普瑞查德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试图耍弄太多火把的人。
“说得够多的了,赛德。”斯塔克说。
他点点头。“是的,够多了。”他看看丽姿和艾伦。“我不希望你俩中的任何一个人做……嗯……出格的事情。我将照他说的做。”
“赛德!不!你不能那么做!”
“嘘!”他把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我可以的,而且我会那么做。不耍花招,不弄特效。纸上的文字创造了他,也唯有纸上的文字可以除掉他。”他抬头面对斯塔克。“你认为他知道这会奏效吗?他不知道。他只是心怀希望。”
“没错。”斯塔克说,“人永远都会怀有希望的。”他大笑起来。这笑声疯狂至极,艾伦明白斯塔克也在悬崖边上玩火把。
他的眼角突然有东西一动。艾伦稍稍转过头,看到一只麻雀落在构成客厅西墙的玻璃窗外的露台栏杆上。接着又飞来了第二只、第三只。艾伦回头看看赛德,看到作家的眼睛稍微转动了一下。他也看到了吗?艾伦认为他看到了。那么,他是对的。赛德知道……但他不想让斯塔克知道。
“我们两人要去写一点东西,然后就说再见。”赛德说。他的目光移到斯塔克腐烂的脸上。“这是我们将要做的事情,是吗,乔治?”“你说得对,伙计。”
“那么你告诉我。”赛德对丽姿说,“你有所隐瞒吗?脑子里有什么想法吗?有什么计划吗?”
她站在那儿,绝望地注视着她丈夫的眼睛,没有意识到,在他俩之间,威廉和温迪正手拉手,开心地望着彼此,犹如失散已久的亲人突然重逢一般。
你不是说真的,是吗,赛德?她的眼神问他。这是一个计谋,不是吗?一个用来哄骗他,使他麻痹大意的计谋,对吗?
不是的,赛德灰色的眼眸凝视着她回答。这完全正是我想要的。
他的眼神中还有些其他信息,不是吗?一些隐藏得极深的信息,或许只有她能看出来,是吗?
我会搞定他的,宝贝。我知道怎么做。我能做到。
哦,赛德,我希望你是对的。
“沙发下面有一把刀。”她注视着他的脸,慢慢地说。“我从厨房里拿的,当时艾伦和……和他……正在前厅打电话。”
“丽姿,上帝啊!”艾伦几近尖叫,把孩子们吓了一跳。事实上,他听上去却没有他希望的那么不安。他已经逐渐明白如果这事情终究要以某种方式解决,并且不是以大家同归于尽为结果,那么赛德必须站出来做点什么。他创造了斯塔克;他必须解决掉他。
她转过头看看斯塔克,看到那可恶的狞笑又浮现在他腐烂的脸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赛德说,“相信我,艾伦。丽姿,把刀拿出来,扔到露台上。”
我也有一个角色要扮演,艾伦想。一个小角色,但是还记得我们大学戏剧课上那家伙常讲的一句话吗: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你认为他会就这么放我们走?”艾伦非常怀疑地问。“他会像玛丽的小羊羔那样摇着尾巴翻山而去吗?天哪,你真是疯了。”
“当然,我是疯了。”赛德说,接着笑起来。这笑声跟斯塔克的一样怪异——一个快要发疯的男人所发出的笑声。“他是我,他源自我,不是吗?像一个从三流宙斯的前额跳出来的廉价守护神。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转身,面对艾伦,第一次显现出严肃的表情。“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慢慢地重复道,一字一顿地强调。“去吧,丽姿。”
艾伦粗鲁而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过身,仿佛是要和他们所有人彻底断绝关系一般。
丽姿像做梦一样穿过客厅,跪下来,从沙发底下摸出那把刀。
“当心那玩意儿。”斯塔克说。他听上去非常警惕,非常严肃。“你的孩子们要是会讲话,也会跟你这么说的。”
她转过头,拂开脸上的头发,看到他正用枪指着赛德和威廉。
“我很当心!”她用颤抖、斥责的语气说,几乎都要哭了。她打开玻璃墙上的移门,走到外面的露台上。现在栏杆上已经停了六七只麻雀了。当她接近栏杆和栏杆后的悬崖时,它们三三两两地跳到一旁,但并没有飞走。
艾伦看见她停了一下,看看它们,然后用手指捏着刀柄,刀尖朝下,像根铅锤。他瞥了一眼赛德,看见赛德正紧张地望着她。最后,他瞥了一眼斯塔克。
他认真地盯着丽姿,但他的脸上没有显出惊讶或怀疑,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掠过艾伦·庞波的大脑:他没有看见它们。他不记得他在公寓墙壁上写的话了,他现在没看见它们!他不知道它们在那里。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斯塔克正回头看着他,用他冷漠、腐烂的眼睛盯着他。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斯塔克问。
“我想确保自己记住你是多么丑陋。”艾伦说,“有一天,我或许想要告诉我的孙子孙女。”
“如果你他妈的不管好你的嘴巴,你就不用想什么孙子孙女了。”斯塔克说,“想也不用想。你最好停止盯着我看,艾伦治安官。这很不明智。”
丽姿把砍肉刀从露台的栏杆上扔了下去。当她听到它落在二十五英尺之下的灌木丛中时,她开始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