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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克写了大约半个小时,最后他满意地喘了一口气,放下铅笔。

“很好。”他心满意足地轻声说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赛德拿起笔记本,开始读——跟斯塔克不同,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寻找的内容出现在斯塔克写的九页纸的第三页。

马辛听到刮擦声,身体变得僵硬,双手紧张地按在麻雀枪上,然后明白了他们正在做什么。客人们——大约有两百人——他们聚集在蓝黄相间的巨大帐篷下的长桌旁,正沿着用来保护草坪不被女人的高跟鞋麻雀踩坏的木板把折叠麻雀往后推。客人们正起立为麻雀蛋糕他妈的热烈欢呼。

他不知道,赛德想。他正在一遍遍地重复麻雀这个词,他妈的……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听到它们在头顶上不安地走来走去,双胞胎睡着前曾几次抬头看,所以他知道他们也注意到了。

但乔治却不知道。

对乔治而言,麻雀不存在。

赛德继续读斯塔克的手稿。那个词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到了最后一段,它开始出现在完整的词组中。

马辛后来发现麻雀正在飞,还发现他亲手挑选的真正属于他的麻雀只有杰克·兰奇利和莱斯特·罗利克。所有其他人,他与之飞行了十年的麻雀,都参与了。在马辛对着麻雀对讲机吼之前,麻雀就开始飞了。

“嗯?”当赛德放下手稿时,斯塔克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很好。”赛德说,“但你知道的,不是吗?”

“是的……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伙计。”

“我也认为你看上去好多了。”

这是真的。当乔治迷失在亚历克西斯·马辛充满愤怒和暴力的世界里时,他就开始痊愈了。

伤口正在消失。破损、腐烂的皮肤又开始生长变得粉红;新皮肤的边缘互相延伸过正在愈合的伤口,有几处已经融合在一起了。烂成一团的眉毛又长了出来。黏糊糊的、浸透斯塔克衣领的恶心的黄色脓水也开始干了。

赛德抬起左手,摸摸开始在他左太阳穴处爆发出来的伤口,然后把手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手指都湿了。他又伸手摸摸前额。那里的皮肤很光滑。白色的小疤痕,多年前当他人生真正开始时所接受的那次手术的纪念品,已经消失了。

跷跷板的一头翘起来,另一头就沉下去了。这不过是另一条自然规律,宝贝。只是另一条自然规律。

天黑了吗?赛德想天一定是黑了,或快黑了。他看看手表,但这没用。手表五点一刻时就停掉了。时间无关紧要。他必须赶快行动。

斯塔克在已经满出来的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你想继续,还是想休息一下?”

“你为什么不继续写呢?”赛德说,“我认为你行的。”

“是的。”斯塔克说。他没有看赛德。他用手梳理了一下重新变得有光泽的金发。“我认为我行的。事实上,我知道我行的。”

他又开始书写起来。当赛德离开椅子,走向削铅笔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写。赛德削尖了一支贝洛牌铅笔。他转身时,从口袋里取出了罗利给他的那只鸟哨。他把它捏在手里,又坐下来,望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

就是这样,时间到了。他很清楚,就像他能用手真切地感知到自己脸的形状一样。剩下的唯一问题是:他是否用勇气去做。

他的一部分不想尝试,他的一部分依然渴望写书。但他惊讶地发现这种感觉不像丽姿和艾伦离开书房时那么强烈了,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一种分离正在发生。类似一种令人讨厌的诞生。这不再是他的书了。亚历克西斯·马辛正和从一开始就拥有他的人在一起。

赛德的左手依然紧紧地攥着鸟哨,他伏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我是始作俑者,他写道。

头顶上,鸟儿们不安的跳动停止了。

我是知情者,他又写道。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下来,倾听着。

我是拥有者。

他停下来,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们。

再写五个字,他想。只需再写五个字。

他发现,他想写这五个字的渴望超过他这辈子写过的任何其他字。

他想写故事……但不仅如此,比起他的第三只眼有时呈现给他的可爱画面,他更想写故事。他想要自由。

再写五个字。

他把左手抬到嘴边,嘴唇像夹香烟一样夹住了鸟哨。

现在不要抬头看,乔治。不要抬头看,不要从你正在创造的世界里看出来。现在不要。求求你,亲爱的上帝,现在不要让他看到外面真实的世界。

他在面前的白纸上工工整整、不带感情写下了“灵魂的摆渡者”这几个字。他把它们圈起来,在下面画了一个箭头,又在箭头下写道:麻雀正在飞。

屋外开始起风了——不过那不是风,那是几百万片羽毛在摆动。这是赛德脑子里的景象。突然他脑子里的第三只眼睁开了,睁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他看见新泽西的伯根菲尔德——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街道,温和春季的天空。他看见到处都是麻雀,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他成长的世界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笼。

只是那不是伯根菲尔德。

那是安兹韦尔。

斯塔克停笔了。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迟到的警惕。

赛德深吸一口气,开始吹哨。罗利·德莱塞普给他的鸟哨发出一种奇怪的啸叫声。

“赛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斯塔克来夺鸟哨。不等他碰到哨子,砰的一声,鸟哨就在赛德的嘴里裂开了,割伤了他的嘴唇。那个声音惊醒了双胞胎。温迪开始哭。

屋外,麻雀发出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变成了一种咆哮。

它们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