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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伦·庞波告诉他们纽约今晨发生了什么时,坐在那儿听的赛德和丽姿被深深的震惊与忧郁所笼罩,仿佛置身寒冰之中。迈克·唐纳森在他自己公寓楼的走廊里被猛砍、暴打致死;菲利斯·麦尔兹和两名警察在她位于纽约西区的公寓楼内遭枪杀。麦尔兹所住公寓大楼的夜间门卫被某件重物敲得头颅骨折,医生们认为他能活过来的可能性很小。唐纳森所住大楼的门卫死了。所有这些案子都是以黑社会的方式干的,即凶手直接走到他的受害者跟前痛下杀手。
艾伦说的时候,反复把凶手称为斯塔克。
他想都没想就在以正确的名字称呼他,赛德沉思道。然后他摇摇头,对自己有点不耐烦。你总得叫他什么,他想,而叫他斯塔克可能比“罪犯”或“X先生”要好一点。庞波用这个名字只是出于方便,现在去胡思乱想其他原因是一个错误。
“瑞克怎么样了?”庞波说完后,他终于得以开口问道。
“考利先生活着,他很好,正处在警方的保护之下。”这时是上午十点一刻,离杀死瑞克和他的一名警卫的爆炸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
“菲利斯·麦尔兹也曾受到警方的保护。”丽姿说。在大游戏围栏中,温迪在熟睡,威廉在打盹。他的脑袋慢慢垂到胸口,他会闭起眼睛……然后他又会猛地抬起头。艾伦觉得他看上去很滑稽,像一个努力不要睡着的执勤哨兵。但每一次的抬头动作会变得幅度越来越小。艾伦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在腿上,望着双胞胎,他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每次威廉将头抬起,努力想要不睡过去时,睡着的温迪也会抽动一下。
他们的父母发现这点了吗?他好奇,接着他想,他们当然注意到了。
“没错,丽姿。他偷袭了他们。你知道,警察和任何其他人一样容易受到偷袭;他们只是本该应付得更好一点。在菲利斯·麦尔兹住的那层,枪响后沿着走廊有几个人开门朝外看,根据他们的陈述以及警方在犯罪现场的发现,我们对于事情的经过有了大概的了解。斯塔克假扮成一个盲人。杀完米里亚姆·考利和迈克·唐纳森后,他没有换衣服,所以……请你俩见谅,他的衣服一塌糊涂。他走出电梯时,戴着一副大概是从时代广场或手推车小贩那里买来的墨镜,还挥动着一根沾满鲜血的白色拐杖。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拐杖的,但纽约警察局认为他就是用这同一根拐杖猛击了门卫。”
“他当然是从一位真正的盲人那里偷来的拐杖。”赛德平静地说,“这家伙不是格拉海德骑士[70],艾伦。”
“显然不是。他大概是叫喊道他被人打了,或者可能是说他在自己的公寓里遭受了窃贼的攻击。无论喊的是什么,他对他们下手时动作非常快,以至于他们都来不及反应。毕竟,他们只是两个被临时调去守在那女人家门口的巡警,事先也没获得许多警告。”
“不过他们肯定也知道唐纳森被杀了。”丽姿提出异议道,“如果那样的事情都没办法让他们意识到这个男人很危险的事实——”
“他们也知道保护唐纳森的警察是在他被杀之后才赶到的。”赛德说,“他们过于自信了。”
“可能有一点。”艾伦承认,“我不清楚。但是和考利在一起的警察知道这个人大胆,相当聪明,并且嗜血。他们睁大了眼睛。不,赛德——你的经纪人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你说凶案现场有目击者。”赛德说。
“噢,是的。许多目击者。在考利前妻住的地方,在唐纳森处,在麦尔兹处。他他妈的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看看丽姿说,“请原谅。”
她微微一笑。“我以前也听人这么说过一两回,艾伦。”
他点点头,冲她笑笑,然后转回来对着赛德。
“我给你的描述怎么样?”
“它们与实际情况完全吻合。”艾伦说,“他身材高大,一头金发,皮肤晒成古铜色。就告诉我他是谁吧,赛德。给我一个名字。现在除了霍默·葛玛奇,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该死的纽约警察局局长希拉·布里格姆正指望我破案呢——我主要是听她的指挥——她以为我会成为一名媒体明星,可我关心的依然是霍默。相比那两个因被派去保护菲利斯·麦尔兹而死掉的警察,我更关心霍默。所以,给我一个名字吧。”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赛德说。
他俩陷入一段很长的沉默——可能有十秒钟。接着,艾伦非常轻声地说:“什么?”
“他的名字是乔治·斯塔克。”赛德吃惊地发现自己听上去很平静,让他更吃惊的是自己感觉也很平静……除非深深的震惊和平静感觉起来是一样的。但是实际说出这句话所带来的轻松感——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他的名字是乔治·斯塔克——是难以言表的。
“我觉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又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艾伦说。
“你当然明白,艾伦。”丽姿说。赛德看着她,惊讶于她干脆利落的语调。“我丈夫说的是,他的笔名不知怎么活起来了。照片上的墓碑……墓碑上写的话,那行字,是赛德告诉那个最初披露故事的通讯社记者的。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还记得那句话吗?”
“记得,但是丽姿——”他以一种无助的惊讶表情看着他们两个,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他一直在跟疯子说话。
“留着你的‘但是’。”她用同样轻快的语气说,“你会有许多时间来说‘但是’之类的反驳。你,还有其他所有人。现在,你就听我说。当赛德说乔治·斯塔克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时,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过去可能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但他其实没有。我知道这一点,即使他不知道。乔治·斯塔克不仅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事实上他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写的四本书,每一本都让我越来越不安,当赛德最终决定杀死他时,我上楼到我们的卧室里如释重负地大哭了一场。”她看着赛德,赛德也正凝视着她。她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点点头。“没错。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华盛顿的克劳森先生是一个讨厌的卑鄙小人,但他却帮了我们一个忙,也许是我们结婚以来别人帮我们最大的一个忙,不说别的,就这点而言,我对他的死感到难过。”
“丽姿,我觉得你不是真的认为——”
“不要跟我说我是真的还是假的认为!”她说。
艾伦眨眨眼睛。她的声音仍有所节制,不至于响到吵醒温迪,或干扰威廉侧躺在妹妹身边熟睡过去前的最后一次抬头。艾伦有一种感觉,若不是为了孩子们,他本会听到一个更响的声音,或许甚至是一个提到最高音量的声音。
“现在赛德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你要非常仔细地听他讲,艾伦,并且你要试着相信他。因为如果你不信他,我恐怕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什么——将会继续杀人,直到他杀掉所有他想杀的人。出于某些非常私人的原因,我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你明白吗,我认为赛德、我和我们的孩子可能也在他的杀人名单上。”
“好吧。”他自己的声音很平和,但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他尽量撇开他的挫败感、愤怒,甚至是好奇,认真思考这个疯狂的念头。不是它是真还是假的问题——当然,根本不可能觉得它是真的——可首先他们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故事呢。编故事是为了隐藏谋杀案中某个想象出来的同谋吗?一个真的同谋?甚至他们是否可能相信它?这样一对受过良好教育且神智健全的夫妇似乎不可能相信它——至少从目前来看,但就像那天他以谋杀霍默的罪名去逮捕赛德时一样,他们没有丝毫的撒谎迹象。一点故意撒谎的痕迹都没有,他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说吧,赛德。”
“好。”赛德说。他紧张地清了清喉咙,站起身。他将手伸向胸前的口袋,然后既有点好笑又有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去拿已经多年没放在那里的香烟。他把手塞在口袋里,望着艾伦·庞波,就像看一个遇到麻烦来求助的学生一样。
“这儿正在发生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不——不止是古怪,而是可怕且无法解释,但它却正在发生。并且,我觉得它在我只有十一岁时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