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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会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约从上个月开始,他们能够借助最近的稳定物体(有时也可能是不稳定的东西)站起来了——比如椅子腿、咖啡桌,甚至是一个空纸板箱,只要双胞胎不施加太大的力,导致纸板箱向内塌陷或倾翻。任何年龄的孩子都会可爱地瞎折腾,但八个月大的孩子能爬,却还不怎么会走路,所以显然是最能捣乱的。

那天下午四点三刻左右,丽姿把他们放在地板上一块明亮的阳光下玩耍。在充满信心地爬和摇摇晃晃地站了大约十分钟后(站的时候他们会精力充沛地冲父母或互相格格地笑),威廉扶着咖啡桌的边缘站了起来。他环顾四周,挥舞右胳膊做了几个专横的手势。这些手势让赛德想起旧时新闻片中墨索里尼在阳台上向他的支持者致辞的样子。接着,威廉抓住他母亲的茶杯,把杯子里的残渣泼得满身都是,然后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幸好茶是冷的,但威廉抓着杯子,杯子敲到他的嘴巴,把下嘴唇磕出了一点血。他开始嚎啕大哭。温迪立刻加入其中。

丽姿抱起他检查,冲赛德白了一眼,然后就抱着他上楼去安慰他,帮他清洗。“留心看好小公主。”她边走边说。

“我会的。”赛德说,但他已经发现并很快又会发现,在小孩最能捣乱的年纪,这样的承诺常常是没用的。刚才威廉在丽姿的眼皮底下抢到了杯子,此刻当赛德看到温迪快要从第三级台阶上摔下来时,已经来不及去救她了。

之前,他一直在看一本新闻杂志——没有认真看,只是随便翻翻,不时浏览一下图片。他看完后走到壁炉边,想把它放进一个随便充当杂志架的巨大编织篮里,并再拿一本杂志出来。温迪正在地板上爬,胖鼓鼓的脸颊上还挂着没有干透的眼泪。她一边爬一边哼哼,她和威廉爬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声音,赛德有时怀疑他们是否把所有行动都与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汽车和卡车联系在一起。他蹲下来,把杂志放在篮子里的一堆杂志上面,翻翻其他杂志,最后没什么特别理由地选了一本过期一个月的《哈珀斯》。他觉得自己表现得相当像一个在牙医办公室等待拔牙的人。

他转过身,温迪在楼梯上。她已经爬到了第三级楼梯,此时正抓着楼梯扶手与地板之间的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当他看她时,她发现了,冲他做出一个特别夸张的手势,还咧嘴笑笑。摆动胳膊让她胖胖的身体朝前倾斜。

“上帝啊。”他低声说道,当他慌忙起身时,他看到她向前迈了一步,并放开了柱子,“温迪,不要这样!”

他几乎是一步跳过房间,差点成功。但他是一个笨拙的人,他的一只脚被扶手椅的椅子腿绊住了。椅子翻了,赛德四肢摊开摔倒在地。温迪惊叫着往前摔了出去。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稍微转动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想要接住她,但差了整整两英尺没接到。她的右腿撞在第一级楼梯上,脑袋一声闷响敲在铺着地毯的客厅地面上。

她尖叫起来,他还有时间想小孩痛苦的尖叫是多么吓人,然后他将她揽入怀中。

楼上,丽姿震惊地喊道:“赛德?”他听到她穿着拖鞋跑过走廊。

温迪想要哭。她的第一声痛苦的尖叫几乎排出了她肺里所有的流动空气,现在是平静期,她正努力打开胸腔、吸入空气准备第二声叫喊。若她叫出来,将会震耳欲聋。

如果她叫出来。

他抱着她,焦急地注视着她充血、扭曲的脸庞。它几乎已经变成了紫褐色,除了她额头上一块好像巨大逗号的红印子。天哪,要是她昏过去怎么办?要是她无法吸入空气,无法将憋在她平坦小肺中的那声喊叫释放出来,窒息而死怎么办?

“哭啊,快点!”他低头冲她大吼。天哪,她脸都紫了!凸起的眼睛目光呆滞!“哭啊!”

“赛德!”此时丽姿听上去是吓坏了,但她似乎离得很远。温迪发出第一声叫喊后,挣扎着想要喊第二声并继续呼吸,在这两者之间的几秒钟里,乔治·斯塔克在过去的八天中第一次被彻底赶出了赛德的头脑。温迪抽搐地大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大声哭闹。赛德全身发抖,如释重负,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始轻抚她的背,并发出嘘嘘声安慰她。

丽姿费力地奔下楼梯,挣扎的威廉像一小袋谷物一般被她夹在胳膊下。“出了什么事?赛德,她还好吧?”

“还好。她从第三级楼梯上跌了下来。现在没事了。一旦她开始哭,就没事了。起初好像……她好像一口气憋住了。”他惊魂未定地笑笑,把温迪交给丽姿,抱过现在应和妹妹一起哭的威廉。

“你没有看着她吗?”丽姿责备地问。抱着温迪,她自动前后摇晃上半身,竭力抚慰她。

“看了……没有。我去拿一本杂志。一眨眼,她就在楼梯上了。就像威廉抢茶杯的事情。他们实在是……太好动了。你看她的头没事吧?她跌在地毯上,但撞得很重。”

丽姿伸直手臂,把温迪举在面前,看了看她额头上的红印子,然后轻轻地吻了它一下。温迪的哭泣声已经开始轻下来了。

“我认为没事。这一两天,会鼓着个包,如此而已。谢天谢地,亏得有地毯。我不是想怪你,赛德。我知道他们动作有多快。我只是……我觉得我好像快来月经了,刚好都凑到一起了。”

温迪的哭泣已慢慢变为抽泣。相应地,威廉也开始不哭了。他伸出一只胖嘟嘟的胳膊,去抓他妹妹的白色棉T恤。她看看四周。他发出咕咕声,然后跟她含糊不清地说话。对赛德而言,他们的咕哝听上去总是很怪异:就像说得很快的外语,快到你听不清它是哪门语言,更不用说理解它的意思了。温迪冲她的哥哥笑笑,虽然她的眼睛依然在流泪,她的脸颊还是湿湿的。她也发出咕咕声并含糊不清地说话以示回应。有那么一瞬,好像他俩正在他们自己的隐秘世界里交谈——双胞胎的世界。

温迪伸手摸摸威廉的肩膀。他们互相看看,继续发出咕咕声。

你没事吧,甜心?

没事;我弄伤了自己,亲爱的威廉,但不严重。

你想留在家里不去参加斯戴利家的晚餐会吗,亲爱的?

我不想,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你当真这么想吗,我亲爱的温迪?

是的,亲爱的威廉,我没受什么重伤,但恐怕我已经把屎拉在尿布上了。

噢,甜心,真讨厌!

赛德微微一笑,然后看看温迪的腿。“这儿会有瘀青。”他说,“实际上,它好像已经开始发青了。”

丽姿也对他笑笑。“会好的。”她说,“而且它不会是最后一块瘀青。”

赛德俯身向前,亲亲温迪的鼻尖,一边想这些风暴来的是多么快、多么剧烈——不到三分钟前,他还在担心她可能会死于缺氧——这些风暴平息得也很快。“是的。”他表示同意,“老天自有安排,它不会是最后一块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