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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打来的?”曼彻斯特问。
“一个学生。”赛德说。这时,他甚至都不是确切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唯一能明确的是,他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只是一个学生。和我料想的一样。”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哈里森问,“并且他又怎么会打到这位先生的电话上?”
“我投降。”赛德说,“我是一名隐藏得很深的俄罗斯特工。打来电话的其实是我的联络人。我会悄悄地去接头。”
哈里森没有生气——或者至少他没有表现出生气。他责备地看了赛德一眼,略显疲倦,这比生气要有效得多。“波蒙特先生,我们正努力帮助你和你的妻子。我知道,无论你去哪里总有两个人跟在身后,这很让人不爽,但我们真的在尽力帮助你们。”
赛德感到很惭愧……但没有惭愧到要说出真相。那种可怕的感觉依然存在,他感觉情况要变糟了,或许情况已经变糟了。他还有些其他的感觉。他的皮肤下面有一种轻微的悸动感。仿佛有虫子在他的皮肤里蠕动。他的太阳穴发胀。不是因为麻雀;至少他不认为是麻雀造成的。与此同时,某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的精神晴雨表的读数正在下降。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感觉了。八天前,在他去戴夫市场的路上,他的感觉与此类似,但没有那么强烈。当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找学生档案时,他也有这种感觉。一种隐隐的不安。
是斯塔克。他不知怎么的和你在一起,在你体内。他正在监视。如果你说错了话,他就会知道。那么某人就要遭殃了。
“我道歉。”他说。他意识到罗利·德莱塞普这时正站在两名警察的后面,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撒谎了,谎言自然、流畅地闪现在他的头脑中,他觉得它们可能是乔治·斯塔克本人亲自植入他脑中的。他不能完全确定罗利会相信,但现在担心已经太迟了。“我有点紧张,如此而已。”
“可以理解。”哈里森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波蒙特先生。”
赛德说:“打电话来的孩子知道我在这儿,因为我开车经过书店时他正好走出来。他想知道我是否在教一门暑期写作课。学校老师的通讯录是按系科分的,每个系的老师则按字母顺序排列。字印得非常小,任何试过用它的人都能作证。”
“那是一本用起来很讨厌的通讯录。”罗利咬着烟斗说。两名警察转身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儿,但罗利已经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似乎正在仔细研究它被熏黑的碗状部分。“所以,我总是会接到他的电话,他也总是会接到我的电话。我告诉那孩子说,他很不走运,秋季学期开始前我都不会教课。”
嗯,就是这样。他感觉自己稍微有点解释过头了,但真正的问题是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是什么时候走到罗利办公室门口的,以及他们听到了多少。人们通常不会跟申请上写作课的学生说他们正在降解,说他们很快就会变成碎片。
“我希望自己能休假到秋天。”曼彻斯特说,“你快完事了吗,波蒙特先生?”
赛德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只要把我不需要的档案放回去就行了。”
(你还必须给秘书留张便条。)
“当然,我还必须给范顿夫人写张便条。”他听见自己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说。“她是英语系的秘书。”
“我们还有时间再喝一杯咖啡吗?”曼彻斯特问。
“当然。甚至还可以吃几块饼干,如果它们没被吃光的话。”他说。那种事情一片混乱、情况很糟糕并会越变越糟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过去更强烈了。给范顿夫人留张便条?上帝啊,这真是个笑话。罗利肯定会咬着烟斗笑岔气的。
赛德离开罗利办公室时,罗利问:“我能跟你聊几句吗,赛迪亚斯?”
“当然。”赛德说。他想叫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回避一下,他结束后马上就去找他们,但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当你想要消除自己的嫌疑时,不该说这种话。至少哈里森很警觉。或许还没有全面警觉起来,但也差不多了。
无论如何,沉默更为管用。当他转向罗利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慢慢地朝走廊另一头踱去。哈里森简短地与他的搭档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曼彻斯特则进去找饼干。哈里森可以看到他们,但赛德认为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那个关于教师通讯录的故事编得真像模像样。”罗利说着又把烟斗放回嘴里。“我认为你和萨基《敞开的窗户》中的小女孩有许多相似之处,赛迪亚斯——即兴虚构故事似乎是你的特长。”
“罗利,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罗利温和地说,“我承认自己有一定的人类好奇心,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知道。”
赛德微微一笑。
“我明显感觉到你是故意忘掉古怪的汤姆·卡洛尔的。他是退休了,但我上次查现在的教师通讯录时,他的名字依然排在我和你之间。”
“罗利,我该走了。”
“确实。”罗利说,“你要写一张便条给范顿夫人。”
赛德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阿尔西亚·范顿,从一九六一年起便担任英语系的秘书,但她四月份就已经因为喉癌去世了。
“我叫住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罗利继续说道,“我或许已经查到了你在找的东西。关于麻雀。”
赛德感觉他的心猛地一跳。“你是什么意思?”
罗利把赛德重新领到办公室里面,拿起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麻雀,潜鸟,尤其是北美夜鹰,它们都是灵魂的摆渡者。”他说,声音里不无得意之情。“我就知道关于北美夜鹰是有说法的。”
“灵魂的摆渡者?”赛德狐疑地问。
“这个名词来自希腊语。”罗利说,“意思是引导者。这里指的就是那些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间来回摆渡人类灵魂的人。照巴林格的说法,潜鸟和北美夜鹰都是生者的护卫。据说它们总是聚集在死亡将要发生的地方。它们不是带来恶兆的鸟。它们的工作是把刚刚死去的灵魂引导到死后该去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赛德。
“麻雀聚集则是更加不吉利的迹象,至少巴林格是这么认为的。麻雀据说是死者的护卫。”
“那意味着——”
“那意味着它们的工作是把迷失的灵魂引回到生者世界。换句话说,它们是活死人的先驱。”
罗利从嘴里拿下烟斗,严肃地看着赛德。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赛迪亚斯,但我建议你小心行事。极其小心。你看上去像是一个深陷困境的人。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请告诉我。”
“谢谢,罗利。你保持沉默已经帮了我大忙。”
“至少在这方面,你和我的学生们似乎看法完全一致。”但烟斗上方那双温和的眼睛依然充满了担忧。“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我会的。”
“如果这些人跟着你到处跑是为了帮助你,赛迪亚斯,或许你应该对他们有信心。”
要是他能这么做,那就太好了,但他是否对他们有信心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他真的开口说出实情,他们也不会相信他的。即使他对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的信任足以让他和他们谈谈,在他皮肤里那种犹如虫爬的蠕动感消失之前,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乔治·斯塔克正在监视他。他超过了最后期限。
“谢谢,罗利。”
罗利点点头,再次嘱咐他保重,然后在办公桌后坐下。
赛德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