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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快点,他看着它想,把选课学生的档案堆在桌上学校配备的IBM电子打字机旁。快点,快点,我在这儿,就站在一台没有被监听的电话边,所以快点,乔治,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提供独家新闻。
但电话只是在那儿,没有响。
他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一个不仅仅是刚整理过的档案柜,而是一个完全清空的档案柜。他在神不守舍时,把所有的档案都拿了出来,而不仅仅是选修创意写作课的那些学生的档案。他把那些想要选修“转换语法”课程的学生的档案复印件都拿了出来,按照整天叼着没点燃的烟斗的罗利·德莱塞普的翻译,诺姆·乔姆斯基把“转换语法”视作福音书。
赛德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内喝咖啡。马克杯在他们的大手中看上去就像小咖啡杯。赛德举手示意。哈里森也举手回应,问他是否还需要很久。
“再等五分钟。”赛德说,两名警察都点点头。
他回到办公桌前,把选修创意写作的学生的档案与其他分开,并开始把后者放回到档案柜中,他尽量干得慢些,等着电话铃响。但电话就是没响。他听见走廊另一头有电话响起,关起的门使铃声减弱,在大楼不寻常的夏日寂静中听起来有点吓人。或许乔治打错号码了,他想,轻轻地笑笑。事实是,乔治不会打电话来了。事实是,他,赛德,错了。显然乔治另有企图。他为什么要惊讶呢?乔治·斯塔克最擅长搞阴谋诡计了。可他还是如此确定,该死地确定—— “赛迪亚斯?”
他跳起来,几乎把最后半打档案里的材料撒在了地上。当他确定它们不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时,他转过身。罗利·德莱塞普正站在门外。他的大烟斗伸进来,犹如一只水平观测镜。
“不好意思。”赛德说,“你吓了我一跳,罗利。刚才我的思绪正飘在万里之外。”
“有人打电话找你,打到我的电话上了。”罗利和善地说,“一定是搞错号码了。碰巧我在办公室里。”
赛德感觉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慢速跳动——仿佛他的胸中有一只小军鼓,有人开始算好力量猛敲它。
“是的。”赛德说,“碰巧你在。”
罗利审视地扫了他一眼。他浮肿、微红的眼皮下的蓝色眼眸是如此生动与好奇,几乎显得无礼,无疑与他欢快、装模作样且心不在焉的教授形象很不相称。“你一切都好吧,赛迪亚斯?”
不,罗利。这些天,有个疯狂的杀手正在外游荡,他在一定程度就是我,这家伙显然控制了我的身体,使我做出类似用铅笔插自己的荒唐事情,我认为自己没有发疯就是一种胜利。现实已经脱节了,老伙计。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是一切都好呢?”
“我似乎觉察到了些许模糊却明确存在的讽刺意味,赛德。”
“你感觉错了。”
“是吗?那么你为什么看上去像是一头被汽车前灯照住的鹿?”
“罗利——?”
“刚才跟我说话的人听上去像是那种电话推销员,你从他手上买东西只是为了确保他不会亲自到你家去推销。”
“真的没什么,罗利。”
“很好。”罗利看上去并不相信。
赛德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沿着走廊朝罗利的办公室走去。
“你去哪里?”哈里森在他身后喊道。
“有个找我的电话打到了罗利的办公室。”他解释道,“这里的电话号码都是连续的。这家伙准是搞错号码了。”
“而且刚好打到除你之外,唯一在这儿的教员那里?”哈里森怀疑地问。
赛德耸耸肩,继续朝前走。
罗利·德莱塞普的办公室杂乱却舒适,依然有一股烟味——戒烟两年显然没能除掉大约三十年里积累起来的气味。办公室里最显眼的是一块飞镖游戏的靶盘,它的上方还贴着一张罗纳德·里根的照片。一本百科全书大小的富兰克林·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正摊开在罗利的办公桌上。从机座上取下的电话听筒,躺在一叠空白的蓝皮本上。看着电话听筒,赛德感觉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又笼罩着他,就像被裹在一床早就该洗的毯子里。他转过头,确信自己会看到他们三人——罗利、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看到他们像电话线上的麻雀一般排成一行站在走廊里。但办公室门口却空无一人,他可以听到罗利温和沙哑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他强留住保护赛德的警察,跟他们讲话。赛德怀疑他这么做并非出于偶然。
他拿起电话说:“你好,乔治。”
“你已经用完了一周的准备时间。”电话另一头的人说。那是乔治·斯塔克的声音,但赛德怀疑现在他俩的声波纹是否还会完全吻合。斯塔克的声音不一样了。它变得粗糙沙哑,像是一个人看体育比赛时叫喊太久后的声音。“你已经用完了一周的准备时间,但你什么都没干。”
“你说得对。”赛德说。他感觉非常冷。他不得不动用意念让自己不要发抖。这种寒冷似乎是来自电话本身,像小冰柱一般从听筒上的小洞中涌出来。但他也很愤怒。“我不会写的,乔治。无论准备期是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你死了,而且不会活过来了。”
“你错了,老伙计。如果你非要错到底,那就继续错下去吧。”
“你知道你听起来像什么吗,乔治?”赛德问,“你听起来仿佛是正在崩溃。这正是你想让我再开始写的原因,不是吗?失去凝聚力,那正是你写的。你正在降解,对吗?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一辆漂亮的单马二轮马车那样,变成一堆碎片。”
“这跟你没关系,赛德。”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它从一个粗粗的男低音变成了一个刺耳的声音,仿佛砂砾从一辆垃圾车的后面滚出来,然后又变成了尖声细语。“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它们只会让你分心,伙计。傍晚前,你必须动笔,否则你就会变成一个可怜的狗杂种。而且你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我不会——”
咔嚓!斯塔克挂断了。赛德沉思地看了话筒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机座上。他转过身,发现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就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