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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楼梯,警察跟在他的后面。罗利·德莱塞普从办公室里探出身子说,可能暑假碰不到赛德了,祝他暑假快乐。赛德用至少在他自己听来算是自然的声音,对他表达了同样的祝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处于自动驾驶状态。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到自己的“巨无霸”旁边。当他把档案扔在副驾驶座上时,他的目光被停车场另一边的付费电话吸引住了。

“我要给我老婆打个电话。”他告诉哈里森,“看看她是否要在商店买点什么。”

“应该在楼上时就打。”曼彻斯特说,“还能让你省下两毛五分。”

“我忘了。”赛德说,“或许就是所谓的教授式的心不在焉。”

两名警察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坐进他们的普利茅斯里,他们会打开空调,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他。

赛德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碎玻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两毛五分的硬币,丢进投币口中。他颤抖的手拨错了第二位号码。他挂上电话,等待自己的硬币被退回来,接着又试了一次,他想,上帝啊,这就像米里亚姆死掉的那个夜晚。仿佛那晚重演了。

他不喜欢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二次他拨对了,他站在那里,把话筒紧紧地压在耳朵上,压得耳朵都疼了。他有意识地想让自己的姿势放松。他不能让曼彻斯特和哈里森发觉事情不对头——不管怎么说,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但他似乎无法放松他的肌肉。

电话铃才响了一声,斯塔克就接了起来。“赛德?”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就像从嘴里吐出干棉球。他能听到双胞胎在背景里大哭。赛德发现他们的哭声异常令人安慰。这哭声不是温迪从楼上摔下来时那种嘶哑的嚎啕;它是一种迷惑的哭声,可能是生气的哭声,反正不是受伤的哭声。

丽姿,那么——丽姿在哪里?

“什么都没干。”斯塔克回答,“你自己可以听到。我连他们宝贵小脑袋上的一根毛都没碰。现在还没。”

“丽姿。”赛德说。他突然被一种孤独的恐惧所笼罩,就像被浸在一道冰冷的大浪中。

“她怎么了?”揶揄的口吻怪诞得让人无法忍受。

“让她接电话。”赛德咆哮道,“如果你指望让我以你的名字再写任何一个字,那就让她听电话!”显然,即使在这样极度恐惧与震惊的情况下,他的一部分意识依然没有丧失,它在提醒他:注意你的脸,赛德。你只是四分之三背对着警察。给家里打电话,问老婆鸡蛋够不够的男人是不会对着电话喊叫的。

“赛德!赛德,老伙计!”斯塔克听上去心里受伤了,但赛德惊恐地确信这狗杂种正咧着嘴在笑。“你真是把我想得太坏了,伙计。我的意思是你太小看我了,伙计!冷静一下,她在这里。”

“赛德?赛德,你在吗?”她听上去痛苦且害怕,但没有惊慌失措。不是非常惊慌失措。

“我在。亲爱的,你还好吧?孩子们没事吧?”

“是的,我们没事。我们……”她说最后一个词时声音变轻了一些。赛德能听到那狗杂种在对她说些什么,但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她说是,好的,接着又回到电话上。现在她听上去快要哭了。“赛德,你必须去做他让你做的事情。”

“是的。我明白。”

“但他让我告诉你,你不能在这里做。警察很快就会来这儿。他……赛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看守我们房子的人。”

赛德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但他说他杀了他们……而且我……我相信他说的话。”现在她哭了。她竭力想忍住,知道哭泣会让赛德心烦意乱,知道如果他心烦意乱,他就可能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他抓住电话,将它紧压在耳朵上,尽量显得随便。

斯塔克又在背景里低声说着什么。赛德听到了一个词。合作。难以置信。真他妈的难以置信。

“他要把我们带走。”她说,“他说你会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记得玛莎姨妈吗?他说你应该甩掉跟着你的人。他说他知道你能做到的,因为他能。他要你在今晚天黑前与我们会合。他说——”她害怕地抽泣了一下。第二声抽泣开始冒出来时,她努力把它咽了回去。“他说你将与他合作,你和他一起写,这会是最好的一本书。他——”

咕咕哝哝,咕咕哝哝,咕咕哝哝。

噢,赛德想把自己的手指掐进乔治·斯塔克罪恶的脖颈之中,让他窒息,直到手指穿透皮肉,掐进这狗杂种的喉咙里。

“他说阿历克斯·马辛死而复生,比以前更强大了。”然后她又尖声叫道,“请照他说的做,赛德!他有枪!他还有一把喷灯!一把小喷灯!他说要是你试图干什么傻事——”

“丽姿——”

“求求你了,赛德,照他说的做!”

她的声音变小了,因为斯塔克把电话从她手里拿走了。

“告诉我,赛德。”斯塔克说,现在他的声音里不再有揶揄,而是非常严肃。“告诉我,而且你说出来的话要可信真诚,伙计,否则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明白我的话了吗?”

“是的。”

“你肯定?因为她说的关于喷灯的事可是真的。”

“是的!是的,该死!”

“她跟你说‘记得玛莎姨妈吗?’是什么意思?他妈的,她是谁?这是一种暗号吗,赛德?她在试图欺骗我吗?”

赛德突然看到他老婆和孩子正命悬一线。这不是一种比喻的说法;而是他可以看到的东西。那根线是冰蓝色的,非常纤细,几乎隐没于一切可能存在的永恒之中。现在一切都归结到两件事上——他所说的,以及乔治·斯塔克所相信的。

“电话机上的录音设备拔掉了吗?”

“当然拔掉了!”斯塔克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赛德?”

“当你让丽姿接电话时,她知道录音设备被拔掉了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斯塔克说:“她只要看看就知道了。电线就横在该死的地板上。”

“但她知道吗?她看了吗?”

“别绕弯子了,赛德。”

“她试图用暗示的方法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赛德告诉他。他努力保持一种耐心、讲课式的语调——耐心,但有点居高临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了,但他认为乔治很快就会以某种方式让他知道结果的。“她指的是夏季别墅。在罗克堡的那个房子。玛莎·泰尔福特是丽姿的姨妈。我们不喜欢她。每当她打电话说要来,我们就会想象逃到罗克堡,躲在夏季别墅里直到她死掉。现在我说出来了,如果他们在我们的电话上安装了无线录音设备,乔治,那就只能怪你自己了。”

他全身冒汗,等着看斯塔克是否会相信这话……或那根细线是否会断,那是他所爱的人和永恒之间的唯一联系。

“他们没装。”最后斯塔克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放松了。赛德真想在电话亭的边上靠一靠,闭上眼睛松口气。如果我能再次见到你,丽姿,他想,我要因为你冒一个如此疯狂的险而扭断你的脖子。但他猜想当他再次见到她时,他真正会做的将是亲吻她,直到她无法呼吸。

“不要伤害他们。”他对着电话说,“请别伤害他们。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喔,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会的,赛德。我们将一起做。至少,开始一起做。你快行动吧。甩掉你的监督者,快点到罗克堡来。尽快赶来,但不要快得引人注意。引人注意就错了。你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换车,但我将把细节问题交给你处理——毕竟,你是一个有创意的家伙。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如果你还想发现他们活着的话。别干蠢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要干蠢事,不要耍任何花招。”

“我不会的。”

“没错。你不会的。伙计,你要做的是遵守游戏规则。如果你搞砸了,当你赶到那儿时,只会发现尸体和一盘你老婆在死前咒骂你的磁带。”

喀哒一声。电话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