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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斯·麦尔兹住在曼哈顿西区的一栋新公寓楼里。保护她的警察(同来的还有一名侦探,他穿着耐克运动裤和纽约岛人队[68]的无袖汗衫,戴着环形墨镜)在六月六日晚上十点半抵达她家时,发现她正在为一次失败的约会发火。起初她态度很傲慢,可当她听到某个自以为是乔治·斯塔克的人或许正在筹划谋杀她时,她却高兴起来了。她一边回答侦探关于采访赛德·波蒙特的问题——她把他叫做狗屁的赛德·波蒙特——一边给三个相机装上胶卷,摆弄二三十只镜头。当侦探问她在干什么时,她冲他眨眨眼,说:“我信奉童子军座右铭。谁知道呢——有些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谈话之后,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在她公寓门外问侦探:“她不会是说真的吧?”
“当然。”侦探说,“她的问题在于她不觉得任何其他事情是真实的。对她而言,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张等待显现的照片。你在那里面见到的是一个愚蠢的婊子,她真的认为自己总能站在镜头合适的一边。”
现在是六月七日凌晨三点半,侦探早就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前,两名被派去保护菲利斯·麦尔兹的警察通过别在他们腰间的无线电对讲机得知了唐纳森被谋杀的新闻。他们被告知要极其谨慎和警觉,因为他们正在对付的疯子已证明是极度嗜血和极度机智的。
“谨慎是我的中间名。”第一个警察说。
“真巧。”第二个警察说,“极其是我的中间名。”
他们已经搭档一年多了,相处得很好。此时,他们咧着嘴相对而笑,为什么不呢?他们是两名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纽约警察,正站在一栋崭新的公寓楼二十六层灯光明亮的空调走廊里——或许是一栋分户出售的公寓大厦,鬼知道,当谨慎警官和极其警官还是孩子时,分户出售的公寓楼是有语言障碍的家伙套在他鸡鸡上的玩意儿[69]——没人会蹑手蹑脚地朝他们爬过来,或突然从天花板上跳到他们的身上,或用一把永远都不会卡壳和没子弹的不可思议的乌兹冲锋枪将他们撂倒。这是真实的生活,不是一本《第八十七分局》小说或一部兰博电影,而且今晚的真实生活不过是一项小小的特殊任务,远比驾驶着巡逻车,制止酒吧里的斗殴直到酒吧关门,以及在没有电梯的低档小公寓里制止起冲突的夫妻直到天蒙蒙亮要轻松。真实的生活应该总是让谨慎警官和极其警官在这个城市炎热的夜晚待在有空调的走廊里。或者说他们是如此坚信的。
他们这么想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受伤的盲人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进入走廊。
他个子很高,肩膀非常宽,看上去大约四十岁,穿着一件破旧的运动外套和一条裤子,裤子与外套不配套,但至少还凑合。无论如何,大概是如此。第一名警察,谨慎先生,有时间想,替这个盲人挑选衣服的看得见的人一定很有品位。这个盲人还戴着一副墨镜,眼镜歪斜地架在他的鼻梁上,因为一边的镜脚已经彻底断了。这绝对不是一副环形墨镜,它看上去像是克劳德·雷恩斯在《隐形人》中所戴的那种墨镜。
盲人的两只手向前伸着,左手没有拿东西,只是漫无目的地挥来挥去,右手攥着一根脏脏的白色拐杖,拐杖的一头装着一个橡皮的自行车把手。他的两只手都盖满了干掉的鲜血。盲人的运动外套和衬衫上也沾着干掉的暗红棕色血迹。如果被派来保卫菲利斯·麦尔兹的两名警察真的极其谨慎,整件事可能就会让他们感觉古怪。盲人在大声抱怨着某件显然是刚发生过的事情,而且从他的样子来看,肯定有什么事情刚发生在他身上,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皮肤和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棕色了,说明血是在一段时间以前溅上的,这一事实可能让真的极其谨慎的警官觉得有点不对头,甚至可能在这样的警官脑中升起警示红旗。
但是,也可能不会。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当事情发生得足够快时,你是否极其谨慎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不得不听从命运的安排。
前一刻,他们还站在麦尔兹女士的家门口,就像因为学校锅炉出故障而不用上学的孩子一样开心;下一刻,这个血淋淋的盲人就站在他们面前挥动他那根白色的脏拐杖了。没有时间去思考,更不用说推理了。
“警——察!”电梯门甚至还没完全打开,盲人就在叫了。“门卫说警察在第二十六层!警——察!你们在这里吗?”
此时,他蹒跚地沿着走廊前进,拐杖在两边晃来晃去,乒!它敲在他左侧的墙上,接着又唰地摆回来,乓!敲在他右侧的墙上,这层楼里还没醒的人很快也会醒过来了。
极其警官和谨慎警官二人连眼神都没交换,就开始朝前走。
“警——察!警——”
“先生!”极其警官吼道,“等一下!你会——”
盲人把头转向极其警官说话的方向,但没有停步。他继续往前走,挥动空着的那只手和他白色的脏拐杖,看上去有点像雷昂纳德·伯恩斯坦在嗑药后去指挥纽约爱乐乐团。“警——察!他们杀了我的狗!他们杀了黛西!警——察!”
“先生——”
谨慎警官朝叫嚷的盲人走去。叫嚷的盲人将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进他运动外套的左边口袋里,但他拿出来的不是两张盲人庆祝舞会的门票,而是一把点四五口径的左轮手枪。他用枪指着谨慎警官,然后两度扣动扳机。在封闭的走廊中,沉闷的枪声震耳欲聋,还弥漫着大量的蓝烟。谨慎警官几乎是被子弹贴着击中的。他随即倒下,胸口像一只破碎的桃筐一样凹陷下去。他的警服被子弹烧焦了,碎裂开来。
极其警官目瞪口呆地看着盲人又将那把点四五口径的枪对准他。
“上帝啊,请别这样。”极其警官非常轻地说,听起来仿佛有人把他打得呼吸困难。盲人又开了两枪。更多的蓝烟弥漫开来。对于一名盲人来说,他打得很准。极其警官向后倒去,跌出蓝烟,肩胛骨着地重重地倒在走廊的地毯上,猛地抽搐几下,然后就躺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