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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打开打字机,痒的感觉便消失了……麻雀的影像也随之而去。

然而恍惚的状态却在持续,它的核心是某种苛刻的命令。有些东西需要被写出来,他能感觉到他的全身都在催促他去做,做这件事,做完它。这种感觉比看到麻雀或手上奇痒还要糟糕得多。这种渴望似乎是发自他的内心深处。

他把一张纸卷进打字机里,然后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感觉遥远且迷茫。接着他把手指放在打字机键盘中间一排的起始位置,尽管他已经放弃按指法打字多年了。

手指在那儿颤抖了一会儿,接着除食指之外的手指都缩了回来。显然当斯塔克真的打字时,他的方法和赛德是一样的——边找边打。当然他会这么做;打字机不是他擅长的书写工具。

当他移动左手手指时,隐隐有点痛,但仅此而已。他的食指打字打得很慢,但文字还是很快就出现在白纸上了。它简短得要命。哥特式字体的球形打字机头急速转动起来,用大写字母打出一行字:

猜猜我是从哪里打电话来的,赛德?

世界突然又清晰聚焦了。他这辈子从未感觉如此沮丧,如此恐惧。当然,天哪——它是如此准确,如此清晰。

这个狗杂种是从我家打电话来的!他抓住了丽姿和双胞胎!

他开始站起来,却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直到他的手感到一阵剧痛,就像一个焖烧的火把被人在空中猛地一摇,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似的。他龇牙咧嘴地轻轻叫了一声,又跌坐到IBM前的椅子上,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已经摸回键盘,又开始打字了。

这次是十一个字: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他呆呆地盯着这些字。他刚打出最后一个字,所有的感觉就一下子被切断了——仿佛他是一盏被人拔掉插头的灯。手不再痛。不再痒。皮肤下也不再有那种蠕动感与紧张感。

鸟消失了。那种朦胧恍惚的感觉消失了。斯塔克也消失了。

但他并没有真正地消失,不是吗?没有,赛德不在时,斯塔克就当家作主了。他们留下两个缅因州警察看守那个地方,但根本没用。他是一个傻瓜,傻透了,竟然认为两个警察能起作用。派一队戴绿色贝雷帽的三角洲特种部队士兵来也没有用。乔治·斯塔克不是一个人;他类似一辆纳粹老虎坦克,只是碰巧看着像人而已。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哈里森在他身后问。

赛德跳起来,仿佛后颈被人戳进了一枚图钉……这让他想起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多管闲事的弗雷德里克·克劳森……因为说出他所知道的事情而自取灭亡。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打字机里,纸上的这行字朝上怒视着他。

他伸手从纸筒上扯下这张纸,揉成一团。他这么做时,并没有回头看哈里森离他有多近——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但他并没有感觉放松;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等着哈里森问他写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急着把它从打字机里取出来。当哈里森什么都没说时,赛德说话了。

“我想我弄完了。让便条见鬼去吧。无论如何,我会在范顿夫人发现它们消失之前把这些档案放回去。”至少,这些话是真的……除非阿尔西亚恰好在天堂里朝下张望。他站起来,祈祷他的腿别出卖他,让他又跌坐到椅子上。他看到哈里森正站在门口,根本没朝他看,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片刻之前,赛德还断言哈里森肯定就站在他身后,气都呼到他后颈上了,但其实哈里森正吃着饼干,目光绕过赛德,正凝视着几个在院子对面闲逛的学生。

“哦,这地方确实像死了一样。”警察说。

在我到家之前,我的家人可能也已经死了。

“我们走吧?”他问哈里森。

“好主意。”

赛德朝门口走去。哈里森困惑地望着他。“天哪。”他说,“或许教授们都是这么心不在焉。”

赛德紧张地朝他眨眨眼,然后他低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里依然握着那个纸团。他把它投向废纸篓,但他颤抖的手却没投准。它撞在废纸篓的边上,弹了出去。不等他弯腰捡起它,哈里森就从他身边走过,他捡起纸团,漫不经心地把它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你不带上你过来拿的档案就走了?”他问。他指指打字机旁绑着一根红色橡皮筋的创意写作课学生档案。接着他又继续把那个写有斯塔克最后两条信息的纸团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来回回,目光追随着跳动的纸团。赛德能看到折痕里的只言片语:告,任何,他们。

“哦,那些档案。谢谢。”

赛德拿起档案,却又差点把它们摔在地上。现在哈里森会展开他手里的纸团。他会这么做,虽然斯塔克此刻没在监视他——无论如何,赛德相当肯定他此刻没在监视——但他很快就会回来检查的。当他检查后,他就会知道。当他知道后,他就会对丽姿和双胞胎干出可怕到难以形容的事情。

“别客气。”哈里森把纸团朝废纸篓投去。它差不多是在废纸篓的边缘滚了一圈后,才掉了进去。“两分。”他说着走向门外的走廊,好让赛德可以关门。